“韩老爷,不是老朽说丧气话,连八旗和绿营都奈何不了这帮贼匪,他们真要是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海安,我们凭百十个乡勇能挡住他们吗”顾院长忧心忡忡地问。
“挡不住。”韩秀峰据实道。
“既然挡不住,编练乡勇又有何用”顾院长追问道。
余监生也忍不住说“是啊韩老爷,既然晓得编练乡勇没用,我们不如想想其它办法。”
“二位,我是说挡不住贼匪的大军,但要是只有小股贼匪,那我们还是可以放手一搏的。”韩秀峰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论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我们并非没有领教过。从运河上来的那股私枭,还不一样被我们给拿下了。再说太平贼匪,他们是兵多将广,也确实不好对付,但两江那么大,他们不可能防着那么多省城、府城、州城、县城不要,全奔我们这儿来。”
“这倒是,如果只来百十个贼匪,我们还是有一战之力的。”顾院长微微点点头。
“再就是我们不能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不过这话只会跟三位说,出了这个门我韩秀峰一概不认。”
“韩老爷,什么话,怎么才能不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实不相瞒,韩大使那边也在做准备,不但跟我们一样要编练乡勇,还在想法儿找海船,找熟海况的船工水手。要是小股贼匪杀到海安,韩大使会率角斜场的乡勇驰援,跟我们一道阻截。要是事不可为,那就且战且退,退到角斜去乘船出海,南可去通州乃至上海县,北可去海州甚至山东。”
王监生惊问道“守不住就走”
韩秀峰轻叹道“我晓得三位故土难离,可战事真要是糜烂到那一步,除此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惜角斜场没几只海船,也找不到那么多熟悉海况的船工水手,秀峰无能,只能保全十家八家,保不住分辖下的所有百姓。”
原来编练保甲是干这个的
顾院长终于意识到韩秀峰的良苦用心,立马站起来深深作了一揖“韩老爷无需谦疚,您能想着我等,我等真无以为报。”
“顾院长,千万别这样,秀峰能在海安站稳脚跟全靠你们帮衬,这些也全是秀峰应该做的。”
“韩老爷,大恩不言谢,客气话顾某就不说了,需要顾某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吩咐谈不上,就想摆脱三位出面赶紧把乡勇编练起来。”
拖家带口出海逃命那是下下策,何况真要是走到那一步,一样需要乡勇殿后,顾院长很清楚编练乡勇既是在帮韩秀峰也是在帮他自个儿,急切地问“韩老爷,您打算编练多少乡勇”
“最少也得百十个,不然不顶事。”
“能用的泼皮有多少”
“初一夜里查缉私盐死了十六个,重伤二十多个,还有几个一领到赏钱就跑了,能编入乡勇的也就五十多个。”
“这么说还差五十个,算下来四个村出一个人,这事倒也不难办。”
“光有人不行,还得置办兵器和号衣,还得有粮饷。”
“那就让各保甲分摊。”
“顾院长,分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是特别难,只是要分摊多少,这一百多号乡勇要编练多久两三个月好办,时间一长就不好办了。全让大户出,大户一定不乐意,让那些没钱的百姓出,他们也拿不出来。”
“筹三个月粮饷就足够了。”韩秀峰接过话茬,凝重地分析道“算算日子,最迟月底太平贼匪便能兵临江宁城下,要是跟攻陷武昌一样攻占江宁,他们八成会一鼓作气围攻扬州,总之,也就这两三个月的事。”
“也是,要不我们一笔一笔的算,先算一百个乡勇三个月的口粮。”
“行。”
乡勇要操练,饭量一定不会小,一个乡勇一天少说也要二斤米,算上伙夫等杂役口粮,三个月至少要两万七千斤。好在海安巡检司分辖的庄镇够多,分摊下去百姓应该能承受。最头疼的是兵器,打造一把刀少说也要两百文,要是添置鸟枪、抬枪那花销更大。
太平贼匪还没来呢,韩秀峰不想因为征粮加耗搞得天怒人怨,沉吟道“砍刀太贵就少打造几把,我们可以多添置些长矛。”
“只能这样了。”顾院长想想又愁眉苦脸地说“韩老爷,还有件事不太好办,曲塘和白米的那些乡绅我们可以去跟他们说,但他们要是晓得编练乡勇是为了防范太平贼匪,一定会问为什么不在白米或曲塘编练”
王监生抬头道“韩老爷,顾院长这话说在点子上。他们离泰州比我们离泰州近,太平贼匪真要是杀过来,他们首当其冲。我们要保家,他们一样要保家,他们不可能弃自个儿的家不顾出钱出力来保我们的家”
韩秀峰真没想过这些,不过这对韩秀峰而言并非难事,沉吟道“要不这样,我们编练三团乡勇,白米一个团,曲塘一个团,海安一个团,每团设监正一名,乡勇四十名,在白米、曲塘和海安三个镇同时操练。”
“顾院长,韩老爷这个办法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要把乡勇先编练起来。等编练起来之后行的就是军法,到时候韩老爷一句话,想往哪儿调就往哪儿调,谁要是敢不从命,军法伺候”
“只能这样了,不过这三团监正由谁充任”
“顾院长,我打算设立保甲局,请您老出任保甲局总办,总理筹备编练乡勇事宜。王兄和余兄出任帮办委员,同时兼任曲塘和海安两团的监正。至于白米团的监正,可由白米镇童生李致庸出任,上次我们不是一起在他家借过宿吗,我看他可担此大任。”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总而言之,编练乡勇乃地方事务,理应由诸位乡绅牵头筹办。”
“粮饷呢”
“秀峰一概不管,秀峰只会时不时去三团查阅操练。”韩秀峰想想又说道“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三位要是愿意,秀峰这就写信向张老爷禀报,恳请张老爷给三位颁发文书。”
这可是真正的委以重任,顾院长怎么可能会推辞,再次站起来躬身行礼“韩老爷如此信赖我等,我等定不辱使命”
“顾院长,您老怎么又这样。”韩秀峰急忙扶起,随即回头道“泰州城的绿营兵要驰援江宁,不但张大胆回不来了,据说连外委署也要裁撤。裁撤就裁撤吧,反正他们本就指望不上,我看看能不能把外委署那几间房要过来,如果能要过来就给三位作保甲局的办公之所。”
第二百七十一章 编练乡勇(三)
刚当着顾院长等人面写好给州衙的呈文,正准备差人去喊王如海,王如海就送来一封州衙的公文。拆开一看竟是泰州守备给知州张大老爷的移文,称狼山镇要抽调兵丁驰援江宁,不但要裁撤海安外委署,连分守其它地方的汛兵、塘兵也全要撤回。
王如海拿上韩秀峰刚写好的呈文就走,一刻不敢耽误,因为这几天公文特别多,有送往狼山镇的,有送往海州的,有送往东台、盐城等县的,也有运司衙门下发给安丰、富安、角斜、栟茶等盐场的。
尽管不晓得公文里都写了些啥,但从海安这个实在算不上要冲的小驿铺,大过年的竟有那么多公文要邮传上可见战事有多紧
顾院长不敢拿身家性命当儿戏,正准备起身告辞,他最得意的学生竟找到了衙门,并带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儒生。
韩秀峰之前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等顾院长和王监生引进后才晓得这位儒生原来是他们这些士绅年前托人从扬州延聘的先生,是来接替教子无方的陈有道执教明道书院的。
顾院长和王监生话音刚落,余监生又忍不住补充道“韩老爷,任兄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不但是我们扬州府的拨贡,也是从八品的候补儒学训导”
儒学训导是辅助教授、学正、学谕教诲生员的学官,也是大清为数不多可以在本省为官的官职。
韩秀峰没想到他们竟请来一个有真才实学的,连忙拱手道“失敬失敬”
“一介酸儒,让韩老爷见笑了。”任雅恩顾不上客套,见老友和故旧全在,急切地说“韩老爷、顾兄,实不相瞒,我原本打算过了正月再来的,但思前想后扬州真不能久留,这个年过得都是一日三惊,所以便带着家人提前来了。”
“扬州不能久留,任兄何出此言”顾院长明知故问。
“顾兄,这么说你还不晓得太平贼匪已攻陷了武昌,不晓得贼匪的几十万大军正奔江苏来了”
“听说过一些,只是不晓得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任雅恩放下茶杯,忧心忡忡地说“相比海安,扬州的消息终归灵通些,听府学的人说去年腊月初四,陆中堂就奉旨率兵驰赴上游防守去了,杨中丞腊月里便从苏州移驻江宁坐镇,在苏北赈灾的祁藩台也已经回了江宁。”
“晓不晓得贼匪现在到了哪儿”韩秀峰急切地问。
“有传言贼匪已经到了安徽,据说陆中堂出师不利已退守江宁,寿春镇总兵恩长恩大人阵亡。”任雅恩想了想,又凝重地说“来前还听人说杨抚台与陆制台向来不和,见陆制台退守江宁,竟领兵退守镇江去了。一再分兵,江宁危矣”
顾院长喃喃地说“这么说用不着等到月底,太平贼匪便能兵临江宁城下。”
“是啊,所以说扬州不能久留。”
“任兄,扬州现在啥情形”韩秀峰低声问。
“百姓哪晓得这些,全在欢天喜地过大年呢。府台、运司和学正一定是晓得的,可晓得又能怎么样那些大盐商消息倒是灵通,可谓人心惶惶,只是他们的根基全在扬州,家大业大,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就算想走又能去哪儿”
王监生沉吟道“想想也是,盐商大多是安徽人,安徽老家是回不去了,江宁更不能去。何况运司衙门就在扬州,他们真要是一走了之,今后怎么做官盐买卖。”
韩秀峰不认得几个盐商,对那些进退两难的盐商不感兴趣,而是追问道“任兄,扬州的城防呢”
“不怕韩老爷笑话,任某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要不是见知府衙门和运司衙门锅不动瓢不响,也不至于急着收拾行李带着家人来宝地。”
“府衙和运司衙门一点准备也没有”
“有准备,不过全是在给江宁做准备,能召集的绿营兵大多调江宁去了。据说杨中丞移驻江宁时还六百两加急向皇上请旨,打算从山东调两千兵去江宁。且不说大过年的,山东一时半会儿召集不齐那么多兵,就算能召集齐我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任雅恩顿了顿,接着道“衙门的老爷们没动静,盐商们全在静观其变,城内士绅有些担心就这么走会有损清誉,有些确实是故土难离,只有一些像我这样没出息的早做打算,有的沿运河北上去了淮安,有的来了泰州。”
“这么说泰州城这会儿很热闹”
“泰州城里人是不少。”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任兄,您带家眷来了,拢共来了多少人秀峰没别的意思,只是不问问不晓得咋帮您全家安顿。”
“让韩老爷费心了,内人走得早,膝下也无子,就小女和一个丫头。”
“既然人不多那就住书院吧,顾院长,劳烦您老帮任院长一家安顿。”
“谈不上劳烦,这本就是我等份内之事。”
见众人要起身告辞,韩秀峰又说道“顾院长,王兄,余兄,还有一件事。你们接下来要编练乡勇,手下不能没几个跑腿的。从今天开始,我让储成贵、姜槐等皂隶弓兵全去即将设立的保甲局听用。我会跟他们说清楚,谁要是敢不听三位的招呼,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韩老爷,让他们全去帮着编练乡勇,您这儿怎么办”
“我不是刚收了三个家人吗,等三团乡勇编练起来,我再去挑几个老实可靠的来衙门听用。”
想到编练乡勇说白了就是练兵,没几个衙役弓兵别说震慑那些个泼皮,就是那些民壮想不听你的就不听,顾院长再次拱手道“韩老爷如此信赖我等,我等定不辱使命,要是乡勇编练不成或操练不好,您大可拿我等是问”
“您老何出此言,说到底还是秀峰要仰仗三位。”
太平贼匪都快杀到江宁了,扬州城防又形同虚设,韩秀峰不敢再耽误工夫,干脆走出去召集储成贵等皂隶弓兵,当着顾院长等士绅面宣布要编练白米、曲塘和海安三团乡勇,命他们全去即将变成保甲局的外委署,接下来一段时间全听顾院长等士绅的号令。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从六品州同!
徐瀛有些失望,不过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让一帮青壮去对付心狠手辣的私枭,能打赢实属侥幸,要是死伤不重那才叫个奇怪呢。
再想到泰州那么多在任的和等着差委试用的文武官员,不是病得不能理事,便是老眼昏花。不是昏庸无能,便是贪生怕死,徐瀛又觉得眼前这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巡检可用,立马示意在一边伺候的家人和当值的几个皂班衙役回避,等大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才开口问:“韩巡检,你晓不晓得本官为何移驻泰州?”
韩秀峰可不敢跟他耍花枪,一脸忧心忡忡地说:“下官略知一二。”
“说来听听。”
“太平贼匪顺江而下,江宁朝不保夕。江宁要是失守,贼匪必攻扬州。泰州与扬州近在咫尺,张老爷却抱病在身,这个节骨眼上泰州不能没人主事。”
“没想到你在海安做巡检,消息竟如此灵通!”
“禀徐老爷,海安紧挨着安丰、富安、角斜和栟茶等盐场,那些盐场里的盐商要么在扬州有产业,要么在扬州有亲戚。他们东来西往,天天从下官眼皮底下过,下官想不晓得也不成。”
“原来如此,我说你消息怎会如此灵通呢。”徐瀛微微点点头,又追问道:“你既然晓得江宁危在旦夕,晓得贼匪若攻陷江宁便会来攻扬州甚至泰州,有没有想过如何应对?”
韩秀峰早有准备,斩钉截铁地说:“下官只是一个九品巡检,只晓得不管外面多乱,下官分辖下的两百多个市镇村庄不能乱,下官分辖下的百姓不能乱!”
“说的好,不管外面多乱,治下的百姓不能乱!谁要是胆敢生事,该弹压便要弹压,绝不能心慈手软,更不得纵容。尤其那些游手好闲、无事生非的泼皮无赖,现在要是不弹压,等贼匪到了他们就算不从贼也会为害地方!”徐瀛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既然来了,就不用再回海安。在州衙住下,从明日起协助本官募集青壮,打造长矛短刀,收集擂石、滚木、火油等物,加强泰州城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韩秀峰早料到了,连忙起身道:“下官愿为徐老爷效犬马之劳,只是下官要是不回去,巡检司衙门咋办,那边一样不能没人。”
“不是有好几个候补巡检吗,”徐瀛翻开公文,看着一份公文上的名字道:“在泰州等着差委试用的候补巡检有三人,候补吏目六人。其中,方士枚还署理过四个多月海安巡检,大可让他去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