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月照万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紫塞看门人
少顷,一个四十来岁的瘦高武官就在侍女的引领下走进了客厅,躬身行礼道:“下官徐贲见过君侯,敬问君侯贵体安康。”
“有劳徐公记挂,嬗的病情已经好多了,请坐。”霍嬗微微颔首道。
看到霍嬗的态度还不错,徐贲就稍稍放宽心,依言坐到了霍嬗对面的坐席上。
“徐公平日里公务繁忙,如今又是因何事来到蓬莱”霍嬗故作不知地问道。
“下官……”徐贲顿时就吓得满头大汗,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说起来,徐贲的姿态摆得如此之低也是有原因的。
照理说他们徐家可以说是高帝的从龙功臣,身份也不算低。曾祖父徐厉以舍人身份,自沛县起从高帝,屡立功勋。还在高后年间获封松兹侯,成为了当时的顶尖勋贵。祖父徐悼,在文帝年间也一直担任两千石以上的高官,最后获得了康字这样的美谥。
可是这身份的高低要看和谁比,食邑一万五千一百户的冠军侯无疑是站在列候的顶端。
“徐公何以至此,快请起来吧。”霍嬗道。
徐贲怎么说也是一个比两千石的官员,整个帝国官场地位在其上的也不到一二百人,该有的素质还是有的。缓过劲来的徐贲顺势就痛哭流涕道:“小侄徐安无知,无意间冒犯了君侯。下官此来备了一份薄礼送给君侯,还请君侯见谅。”徐贲示意跟随而来的侍从将一份托盘中的礼物奉上。
霍嬗随意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份礼物——白璧一双,珍珠一斗,这待遇已经是将他看得比项羽还高了。
“原来是为了蓬莱县尉徐安而来,都尉先起来再说。”看在这一份着实不薄的礼物份上,霍嬗又道。
“谢君侯!”徐贲起身拱手,坐了下来。
“蓬莱县尉徐安一事前日中尉王公还跟我说起过,徐安与我这次的病并没有什么干系。只是嫌疑所在,不得不继续羁押。中尉的都船狱只听命于陛下和中尉,其他人都插手不得,请恕霍嬗无能为力了。”霍嬗苦笑道。
“君侯如此大度,下官惶恐。徐安行事不周,有此一劫纯属咎由自取,中尉多关他一段时间也无妨。”徐贲咬牙切齿地说道。
建元六年,他的父亲徐偃被查出受赇枉法之罪,自高后起传承了五十年的松兹侯国除。本来就已经沦为贵族中二流家族的徐家声势更是一落千丈。
他、徐安以及族中其他几个比较出众的子弟也是在最近几年才敢花钱换几个关东地区的中低级武官,想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恢复往日的家族荣光。他这个都尉还是去年考课获得上下的评价后才刚刚升任的,这已经是自先父徐偃担任胶西中尉后家族中的最高职务了。
本来家族的复兴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可是一切都在得知冠军侯中毒一案涉及到徐安时发生了变化。当时的徐贲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如果真的被查出来是徐安所为,自先祖徐厉而兴起百年的徐家恐怕就是国除而是族诛了。
谁不知道冠军侯霍嬗乃是天子最为宠信的臣子,一直以来天子都寄予厚望,被当作骠骑将军第二来培养。这样一个臣子就在天子举行的宴会上中毒,这简直就是挑衅当今的底线。
“本来就是一个误会而已,徐公不必多心。王公既然敢断定此案与徐县尉没有干系,想来不日就能还他清白。既然是误会,徐公也不必担心我会报复你们徐家,霍嬗还不是那种随意迁怒之人。”
“多谢君侯宽宏!”徐贲深深一礼道。
霍嬗此言一出,徐贲最担心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只要冠军侯不打算报复徐家,这次的事情就能顺利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徐家需要付出的代价无非是财货罢了。
而财货对于徐家近百年的积累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果是安徽省宿松县人,想必对于徐厉并不会太陌生,宿松县进入正史的第一人就是这位初代松兹侯。
在徐厉获封松兹侯之前,松兹侯国地广人稀,极度荒凉,可谓是不毛之地。也正是徐厉亲率民众,开山造地,辟川成田,筑溏蓄水,灌溉良田,疏竣河道,引洪入湖。经过徐厉、徐悼两代人的努力,松兹侯国已经是长江下游地区有名的富庶之地。
所以他们家族才能在第三代松兹侯徐偃犯罪国除后没几年就敢于出仕做官,这是有百年积累作为后盾,硬生生拿钱打通的门路。
至于霍嬗会不会出尔反尔,再因为此事对付徐家。徐贲是一点也不担心。此时的贵族还是要讲究名誉和信用的,霍嬗真要是敢违背了这个承诺,以后在贵族圈子里就别想抬起脸见人了。甚至于天子都会改变对他的态度,一个无信小人是很难被人信任的。
“正巧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请徐公为我解惑。”安抚了徐贲之后,霍嬗很自然地就换了个话题。
“君侯请问,徐贲知无不言。”徐贲恭敬地说道。
“敢问都尉,东郡的征兵制目前还能起到几分功效”
“回禀君侯,近两年的征兵数量已经只有元狩三年的八成,尚不及元光年间的七成之数。”徐贲立刻回答道。
“制度已败坏至斯”霍嬗不由得追问道。
“确是如此。”徐贲给予了肯定的回答,随即又说道,“只是以下官愚见,
第九章 竟与虎狼作同道(上)
蓬莱城南,临时设置的中尉衙门里,最近一段时间总会有惨叫声隐隐约约地传出来,导致城南的居民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大堂之中,中垒丞杨琦正在向中尉王温舒汇报案情的进展。
“中垒丞,赵谦他们招供了吗”王温舒抬起头来问道。
“王公,各种刑罚这些天里差不多都用上了,赵谦等人还是咬死了他之前对冠军侯中毒一事一无所知。这是近几天的问讯记录,还请王公过目。”说着,中垒丞杨琦将几份帛书递给了王温舒。
王温舒随便地翻看了一下,就直接将帛书扔在了案几上。
这种东西拿出来又能糊弄得了谁,就连他这关都过不了,更别提天子那里了。
他很清楚,天子要的只是结果。不把这个敢于向天子宠臣下毒的黑手揪出来,天子可能连觉都睡不安稳。从理论上来讲,幕后之人能对冠军侯下手,对与冠军侯出则同舆、入则同席的天子下手也不是不能做到,没有一个天子能够大度到容忍这样的事情。
如果中尉衙门不能给天子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他这个二千石的重臣也绝对讨不了好。
“十多天过去了,我们的人在天子銮驾处仍是一无所获,陛下和我想要静候幕后之人上钩的计划应该是彻底失败了。能不能查到真相,就全看我们这里的了。钦犯不招供,那就继续对他们用刑,反正关了六七十人,死一两个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记住,天子和本官要的只是幕后之人的线索。”
“下官明白!”杨琦拱手道。
“下去吧,三日之内给我一个结果。”王温舒挥了挥手,就将杨琦打发了出去。
虽然王温舒一开始就觉得此案查探起来会有些困难,但是也没料到幕后之人的行事手段是如此的滴水不漏。就在他请旨抓人的那天,宴会当日服侍贵人的宦官、宫女中就有几个小宦官已经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并且都是中毒身亡,还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直到现在,王温舒都不能忘记天子在听到禀报后那种愤怒的表情,幕后之人这种明目张胆的行为简直就像是给了当今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现在都有点庆幸自己被天子留在了蓬莱,同时肩负起保护冠军侯安全的任务。要不然天天都要面对一位随时可能暴起杀人的至尊,这个心理压力也着实是太大了点。
“火候应该差不多了。”王温舒在心里想道。
从一开始,王温舒就和杨琦等下属的看法不一样。
看上去宴会当日服侍贵人的宦官、宫女嫌疑是最大的,那几个自杀身亡的小宦官好像更是从另一个角度佐证了这一点。
可是他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幕后之人的行事手段确实精密,连中尉衙门的老手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但是这样一个组织严密、行事周详的团伙似乎不应该这么急着就将这些宦官给处置了,线索好像是暂时断了,但是被激怒的天子显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样迅速而周密的杀人灭口,在他看来更像是急着要掩人耳目一般。什么是他们必须要遮掩的,只能解开事情的真相那条线索。假如不在宦官和宫女的身上,那就只能是敬献特产的徐安和庖人魏亭这两个环节有蹊跷了。
这十多天里,宦官、宫女以及那位尚席令赵谦每天都要被狱吏们严刑拷打。徐安和魏亭他们尽管也会上刑,但频率和强度比起那些宦官、宫女而言简直是天差地别。
据他的观察,这两个环节的涉案人等的心理基本上已经是处于一种比较放松的状态。王温舒固然没听过什么温水煮蛙效应,但是也知道当一个人的心理上习惯了这种放松之后很难再紧张起来,可能会很容易就被打开缺口。现在也差不多是收网的时候了。
而且幕后之人必然是盯着中尉的一举一动,这么长时间中尉署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想必幕后之人的心情也多少有些放松了。
就在此时,一个小吏进来通传道:“禀中尉,冠军侯行人陶仲求见。”
王温舒闻言,只是略一沉吟,就道:“既是冠军侯行人,先让他进来吧。”
走进大堂,陶仲站定后躬身行礼道:“冠军侯行人陶仲,见过王公。”
“不必多礼,未知足下此来何意”王温舒问道。
“禀王公,东郡都尉徐贲今日登门请君侯宽宥蓬莱县尉徐安之过。我家君侯以为,王公此前曾经言道徐安其人与此案并无牵连,还请中尉酌情从轻处置。若是其人事涉此案,王公也不必手下留情。回京之日不远,还请王公速速查之。”陶仲答道。
“冠军侯之意,我知之矣。足下就这样回报于冠军侯吧。”王温舒想了一下后,说道。
“喏!”
等陶仲离开后,王温舒忽然就笑了起来。
冠军侯霍嬗的这个顺水人情做得妙啊,收了一份礼物,还当了一回好人,给贵族们留下一个不计前嫌、宽宏大度的印象。
别问为啥王温舒知道霍嬗收了礼物,此时汉室的官场上贿赂成风,徐贲登门拜访是绝不可能不带礼物的。
只不过这并不重要,陶仲替冠军侯传来的最后几句话才是重点。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这么轻松,刚才的对话虽然只是通过冠军侯的家臣传话,但是也能看出这位年少的冠军侯确实不简单。中尉衙门中都没什么人看出的事情,这位冠军侯似乎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不过也好,冠军侯既然派家臣来传话,那就表示愿意配合中尉衙门的行事了。接下来就该考虑一下怎么利用冠军侯的这次传话了。
半个时辰后,王温舒来到了蓬莱县大牢。想比于长安城的中尉署大牢,蓬莱县大牢小了快五分之四左右。只不过条件所限,中尉署也只能凑合着来了。
当王温舒再一次走进阴森的地牢之中,墙上只有几盏油灯照明,显得格外的阴森。
不时还有几声惨嚎传到王温舒的耳朵里,杨琦他们看样子正在热火朝天的工作中。
走到了一间监牢门
第十章 竟与虎狼作同道(中)
盘算了一下时辰,王温舒就说道:“徐县尉,今日的问话就先到这里。你在牢里也好好想一想,究竟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本官明日还会再来。记住,线索越多,你脱罪的可能性就越高。”
徐安顿首道:“谨遵王公之命。”
走出牢房后,王温舒就对门口的狱吏吩咐道:“一会儿给徐县尉送上一份热乎的饭菜,今日也不要再对他继续用刑了。”
既然徐安都这么配合了,王温舒也不介意给他一点甜头尝尝。冠军侯都帮他说了话,怎么也要给冠军侯一个面子。
从徐安的口中得到临朐县尉郭邑可能与此案有关,也印证了王温舒之前的想法。这个案子的关键可能并不在宦官、宫女的身上,之前行事果决的杀人灭口大抵就是为了掩饰幕后之人的真实目的。
“喏!”狱吏恭敬地道。
一下午的问话,王温舒从徐安那里算是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之前一段时间把徐安和魏亭等人放在一边不加过问,一方面有麻痹幕后之人的想法,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熬一熬他们的性子。
这么些年的案子办下来,王温舒也总结了不少经验,有的时候不见得是严刑拷打就能撬开犯人的嘴。反而是等待时面对的那种煎熬更让人害怕,压力会让这些人乖乖开口。
徐安今天的有问必答也证明了这一点。尤其是当他知道堂叔徐贲为了他去找冠军侯求情的时候,更是主动性大增。
再放一放他,估计还能从他身上得到些线索。
只不过,看样子真正的重点应该是在疱人魏亭的身上。
第二天,王温舒带着几个中尉署的吏员来到了关押魏亭的牢房,正好之前一段时间也将一些极有用处的旁证收集得差不多了。
“见过王公。”一个中年官员此时就在魏亭的牢房外等着王温舒,正是船狱令丞周越。
周越自从王温舒任广平郡都尉期间就开始跟随王温舒的,是王温舒在中尉署的几位亲信之一。
“免礼。子维,魏亭今天松口了吗”王温舒问道。
“禀王公,魏亭讲得还是之前供出来的东西。”周越回答道。
“不碍事,待本官来亲自问问他。”王温舒一脸轻松地说道。
他王温舒本就是阳陵的一个混混头目,能从区区的一介亭长爬到了如今的两千石列卿,可全是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个过程中他见过的犯人成千上万,只要他想要知道,就没有一个不开口的。
一进去就看见刑架上绑着的魏亭正低垂着个脑袋,看样子是捱不过受刑昏了过去。
“把他给我弄醒来。”王温舒道。
狱中的一个小吏拿起水瓢从桶里舀了一瓢水,直接泼在了魏亭的脸上。
一瓢没有奏效,小吏又补上了一瓢。
“嗯……”魏亭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就看到了这几天一直负责审问他的船狱令丞周越,沙哑着嗓子地道,“周令丞,我知道的事情已经都交代了出来,就请您放过我吧。”
“魏亭,这次不是我来审你。中尉王公有话问你。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样。”周越呵斥道,说完就退到了王温舒的身后。
“王公,您请。”
“你先出去吧。”王温舒对那个泼水的小吏吩咐道。
小吏退出牢房后,里面就只剩下王温舒、周越和魏亭三人了。
“元狩元年起开始服侍陛下,祖孙三代都是少府疱人,像你们这样的人,不是应该最懂得尊卑上下之道。魏亭,你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敢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呢”王温舒的语气很是平淡,讲出来的却全是诛心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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