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梦雪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惠风明月
第二百六十八章 远儿
听海山说他有本事能让志远过来陪他过年,虚云和尚哪里还有心情做事,可他能稳坐这监寺之位,不是因为功课和修行有多好,而是善于待人接物,能总揽寺院庶务又负责用心,当下按捺着性子,还是督促着把该码垛的东西码好,又交待了两句,才往自己的房里跑。
进门就看见海山一边在往烟锅里压烟丝,一边在屋子里转悠,左瞅瞅右瞅瞅,炕梢上放着一个包袱,是海山的,这包袱之前海山挎在肩上。
“瞅啥呢”老和尚还是有点没好气。
海山指指窗格:“这窗户纸,是上次为了那个臭小子新换的吧,还有这墙,也是为他新粉的吧,先生还真当他是宝,他不过过来住两天,你竟然下这么大功夫,搞得和接皇帝驾似的!”
“那全是为了他吗也是为了你!打量着你会原谅远子,来我这,和孩子重归于好!”老和尚愤然的瞪海山一眼,管自上炕腿一盘:“结果呢,辛辛苦苦准备这准备那,好好的欢聚,愣是被你搞成了‘父子缘尽!’”
海山没搭腔,烟也不点,先走到门口向外张望,虚云见了,便知海山有要紧话要说,再恼,也是正事要紧,忙下炕来,出去招呼个心腹徒弟,吩咐他在外头看着点儿。
回到屋里,就见海山面带微笑,态度友好,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海山还是个成名人物,也是他心服的人,也就伸手肃客,请海山一同“升炕”。
海山上炕坐定,全无了之前戏谑的模样,一本正经之外,还对老和尚拱起了手,看老和尚的眼色出奇的亲切,连声音都温和磁性:“先生,我知道你生我气呢,也知道你有多在意我,有多在意那个臭小子,这几个月,是我让先生不痛快了,今儿我来,一来呢,是怕先生把闷气憋在心里,对身子不好,所以我来看看先生,今晚,我就住这了,陪先生好好唠唠心里嗑;二来呢,就是送先生份大礼,这个年,让先生得远儿相陪,有他孝顺你,开开心心的,好好过个年,也算是给先生赔罪。”
“远儿”老和尚眼里精光一闪,又是惊讶又是狐疑的看着海山,把身子往海山跟前凑,定定的看着海山,压着声音:“我没听错吧远儿自打你从大连回来,我可有日子没听你叫远子是远儿了……
海山夹巴老和尚一眼,心里对虚云也是服气的,不愧是当年大绺子“三江好”的“搬舵先生”!
“先生聪敏,不输当年!”海山先是由衷的赞扬,虚云年过六十,仍耳聪目明,思维敏捷,在那个“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代,确实很难得了。跟着就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有日子了,一年多了都……”
然后看着一脸错愕的虚云,淡定的微笑:“先生没听错,远儿……”
“啊!我还当是你一时口误呢!”老和尚真的惊了,激动得一下子抓起海山的手,一个劲的抖:“你这是……你这是肯原谅远子了”
在老和尚殷切的注视下,海山的嘴角慢慢上翘,微笑,然后轻轻点头。
虚云喜不自胜:“你这榆木脑瓜子,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海山从怀里摸出一张《盛京时报》,打开,用手指点着报上的一处:“先生,你看这里!”
虚云拿起报纸,扫一眼,就是一声音低低的惊呼:“大丰!我的天呐,大丰还真烧了……”
虚云把相关报道细看一遍,虽然只是阅读,却看得直喘粗气!
“这……这烧掉的,可是几十万!还不算善后,那么些工人……”老和尚的手都有点抖。
虚云放下报纸,问海山:“因为远子烧了大丰,所以你肯原谅他”
海山轻轻点头。
虚云不禁为志远委曲,忍不住下泪,揪着自己的胸口,难过的哭道:“他早就说了,为了不让日本人掠夺东北的渔业资源,不让日本兵吃着大丰的罐头侵我中华,不让大丰成为助长日本人殖民的工具,他会一把火烧了大丰,你为什么就不信他生生的逼得孩子差点送了命,你也不想想,你的那些话,他受不受得住,他当晚在瓦台子丹毒就上亢了你知不知道!”
海山眼神一暗,不自觉的就用手去捂了捂胸口,想到孩子那天受的苦难,当爹的,怎么会不心疼。
疼,疼得揪心揪肺。
可表面上,仍然义形于色:“我没有不信他,我信他会烧掉大丰,至于受不受得住,如果他真的那么脆弱,在这乱八年月,只怕也活不下去,是个男子汉,总要坚强,不论是身体,还是性格,总要他自己坚强,才能扛过一个又一个的坎儿,担负起他应该担负的责任。”
虚云不满的瞪了海山一眼:“就知道讲他妈的大道理,孩子身子弱,丹毒未清,能和别人一样吗!”
骂完,虚云却忽然含着泪笑了,用手捂一捂胸口,表示刚才海山捂胸那一下,自己注意到了,还忍不住的戳穿海山,得意的一撇嘴:“煮烂的鸭子——嘴硬!明明心疼,还装!”
海山有点儿窘,抬眼和虚云相视一笑,这一笑,会心而温暖,两人间一下子便融洽如前。
虚云问海山:“你既然信他会真烧了大丰,为啥那时候不肯原谅他搞得一堆屁话把孩子也气病了,闹得我和你也崩翻脸了,这会子,远子都说了和你父子缘尽了,你反倒叫起他远儿来了”
海山淡淡一笑:“这有啥不明白的,那会子,我信他会烧掉大丰,但我不信他是真的只是为了民族大义!他是做给我看的,想我说他好呢!我把先生气跑了,明说不会再听你叨叨他做了什么好事儿,就算是他烧了大丰,我也不会再原谅他,那臭小子,心里一定把我恨惨了,不然,也不会从嘴里尽蹦出些屁沟子里的话,说什么和我父子缘尽,可是,心里怨恨着我,但他,还是烧了大丰!”
第二百六十九章 狭路相逢
虚云问海山,怎么把志远勾引到白云寺来
海山意味深长的看虚云一眼:“先生曾是搬舵先生,最不缺的就是主意,这还用问我”
虚云瞟一眼海山:“装病不但病了,还病得极重,远子若不来,说不定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嗬!我就知道,先生心里,压根就有数!”
海山说着,把身子往虚云跟前凑了凑,小声道:“我收到的消息,远儿昨儿已经从富锦回长春了,今儿就算了,咱老哥俩好好唠唠,明天,你打发个小和尚,进奉天城去裕东,找张九如的爹,骗他说你生病了,还病得不轻,说你想见远儿,老张头身为裕东总经理,他办事房里就有电话,那老张头,是个办事老道的,你又是远儿的干老,听得说你病重,老张头肯定立即就得往长春打电话通知远儿,我估摸着,只要消息发出去,快则两天,慢则三天,那臭小子,就已经能赶到你这,给你嘘寒问暖了”
“明天就去下这个套”虚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显见得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啊!不然,远儿怎么赶得上过来陪你过年今天都腊月二十三了!消息往返,加上他还要订火车票从长春过来,总有几天要耽搁。”
虚云袖着手,坐在那苦着脸,小声嘟嚷道:“上回我和远子分手时,因恨他不肯听我话离了李熙,我可是撂下了好些难听的话,和远子搞得不欢而散,我怕远子还记恨着,如果我给他通消息说我病了,人家还在气头上不理不睬,那我这张老脸,可往哪搁啊”
又想见孩子,又要顾老脸,好事还想占全
海山不满的剜了老和尚一眼:“你有点志气行不行你是谁啊,你是他干老!干爹生病了,他要敢不来探望,你就应该操上家伙上长春抽他去!”
老和尚闻言,冷哼一声,把脸拧开:“我可不是你,在他心里,我能有多少份量,老子有自知之明!远子也是个有气性的,何况人家还是明心堂堂主,在江湖上那也是名头响亮的一号人物儿,凭啥非得让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反正换是我,处得开心还罢了,处得不开心,看都懒得看你!”
跟着就又回过头,看着海山,眼神闪烁之外,态度突然好转,是和海山打商量的诚恳语气:“海山啊,孩子才从富锦回长春,舟车劳顿的,又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么一大笔钱一把火变成了灰,心里一定是难过的,要不,这套,咱等过了年再给他下吧,让孩子好好先歇息几天。况且,他入继了李家,身为李家独子,过年不留在家里祭祖,反而跑来看我这糟老头子,只怕就算李熙不说他,李家也难免有人会说三道四,那孩子在李家,可就难做人了。”
海山眨巴着眼睛,被老和尚对志远的一片真心感动,嘴角的讥诮化去无形,感叹道:“远儿何德何能,得先生您如此实诚的待他!我敢打包票,先生其实心里明白,只要你放出消息去,远儿是一定会赶过来的,你只是不想他正当难过之时,还要疲于奔命,才回长春就又赶来奉天,还有,就是怕孩子,在李家难做人。”
老和尚看着海山,突然间很是感动,轻轻拍拍海山的手,喃喃道:“不愧几十年的交情,这世上,也就你最明白我——我何尝不知道,远子是个知好歹又孝义的孩子,要知道我病了,一定会赶来!我还知道,你瞧那李熙,忒不顺眼,可海山啊,孩子毕竟已经入继李家了,他现在,正儿八经的,就是人家李熙的人!咱名不正言不顺,再和李熙明着争,苦的是孩子……”
海山冷哼一声:“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他李熙夺人独子,耍阴谋玩手段,就光明正大了不说别的,李熙和远儿相识之初,李熙赤膊上阵演的那一出苦肉计,光是想起这个,老子就他妈的恶心得想吐!先生难道忘记了亲疏有别为远儿着想就好,李熙有没儿子陪他祭祖过年,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海山说着,下腰后仰,手指一挑,把放在炕梢他带来的那个包袱挑过来,在老和尚面前晃了晃,故作神秘:“这里头,可是能让你那宝贝干儿子心花怒放、心中愁云一扫而空的东西!你看了,我保证你明天,屁颠屁颠的就打发人,给老张头送信去了!”
“哦”老和尚倒还绷得住,一边接过包袱,一边问:“这里头是”
海山道:“你上回不是说为着远儿到寺里来看你,因他特爱干净爱洗澡,你特地买了个新浴桶,还问我要孩子的旧衣服,想我把远儿的短褂衬裤什么的,给捡两、三套,放在寺里,好方便孩子以后过来时换洗吗我给你包来了。”
包袱打开,里头是叠得利利整整的几套换洗衣裳。
怕老和尚还不明就里,海山把包袱里的衣服掀起一小叠,给虚云看包在几件旧衣中的一套新衣服:“李熙咱不管他,可孩子的心情,咱得管,把他勾来,不只是陪你过年,也是为了把曾经掐断的念想,再给他续上,让孩子感觉有奔头,孩子早一天看到这个,早一天开心,所以我才要你别再拖了,明儿就给老张头送信去,你也知道大丰之事会让他心里不好受,正是为了这个,我今天才特意跑来,想着让他早点儿也开心开心,不然我都怕他成天苦瓜干似的,别哪一天,真怄出什么大症候来。”
一套衣服,就能让远子愁怀尽去有新的盼头虚云狐疑的翻看着那套衣服,突然间,双眼就是一亮!
虚云激动从包袱里扯出那套明显是新做的夏细布的小褂并单裤,捧在手里,看着针脚,脸上笑开了花:“亏你想得出来!你啥时做的啊哈哈,这东西远子见了,一定开心死了!好!好!我明儿就派个徒弟,去裕东送信去,把孩子勾来过年,让远子也早点开心开心。”
跟着就夹巴海山一眼:“妈了个巴子的,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就知道欺负我这个老实人,要我在边上着急上火——敢情你对远子,压根从来就没放过手啊!”
说着就用手兴奋的捅捅海山:“远儿就是一只风筝,不管他飞得多高多远,可风筝线,一直都在你手里捏着,行啊你!”
海山在炕上竖起一条腿,把手肘往上一放,一副大马金刀、得意洋洋的模样:“那是!老子养大的孩子,凭啥便宜李熙!”
腊月二十四,深夜。
虚云和尚悄悄的从炕上爬了起来,烧炕费柴火,即使他身为监寺,也不可能一个人占一个热炕,他屋里的炕上,还睡着好几个他手下帮他处置
第二百七十章 对峙与讨好
一钻出车篷,志远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两边的人,眼里都带着狠劲儿,或明或暗,枪都扣在手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不用说,志远的目光,首先是被海山所吸引!
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爹啊!
伊通河边一别经年,期间志远透过安插在浑河堡的眼线刘季援,探知海山行踪,远远的偷偷看过海山两回,还有就是为海山击杀孙有文那回,远远的和海山打了个照面,三次见爹爹别说说话了,鼻子眉毛都看不大清,都是远远的。
可志远的目光不敢在海山脸上停留,因为他的目光和海山一接触,就已经被刺得低下了头。
此时的海山,一副高度戒备的状态,面对一众志远的人,一手端缰绳,一手叉腰,眼睛里闪射着沉着不惧的光芒,神采焕发,气势惊人。
若不是已生原谅志远的心,海山早就动手了,下手的对象,当然是志远——擒贼先擒王!
志远这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除了李阎王,各个暗扣武器,其中最来劲的,还是李阎王!
李阎王仍然立马路的中央,纹丝不动,没有拔枪,因为他不屑先拔抢!身为关东第一快枪手,强敌当前,他仍有后发制人的自信!
没有拔枪,甚至是没有动一动,可李阎王的嘴角,拧出了两道凶狠的皱纹,那睥睨一切的灼灼目光,像火一样**,又像冰锥一样冰冷,能让人后脊梁骨直冒寒气。
志远眼一瞥,边上胖子左掌按在身前,右手收在身后,手里握着短枪!
志远相信他的人,多少还是知道自己心思的,不然只怕早就动手了。
有一回夜咳,林有进屋来看他,一时收不及,怀里还抱着爹的腰带子,脸上泪痕也不及擦去,林有装看不到,但志远知道,林有肯定是看到了。
可这并不完全保险,毕竟爹爹说过见到自己就要打死自己,而自己气头上,也说过和海山“父子缘尽”,为护卫自己的安全,手下人会不会来个“先下手为强”,还真不好说!
得马上表明自己的态度!
志远用肘轻轻撞了胖子一下,低声一喝:“收起来!”
收啥当然是收枪啊!
志远又迈步向前左右一分,把挡在自己身前护卫着自己的林有和大鱼左右分开,同时压着声音扔下两个字:“别动!”,然后,就踏着冰雪,向海山的爬犁走去。
不敢走太近,走前了几步,一越过李阎王的马,当路在雪地里,对着海山就是一跪!
志远很想高喊一声:远儿给爹爹请安!
可想想,还是不说“爹爹”二字为宜,爹爹明说过不准自己再姓杜了,这节骨眼,别把老爷子惹翻了,一言不合,两边打起来可就糟了。
如果“爹爹”二字不能说,那自称“远儿”,是否也不合适
且不说爹爹让不让自己还是“远儿”,跟着自己走出车篷的,还有陪自己来白云寺的朱厚辉呢,自称远儿而不自称“善德”,朱厚辉听了,一定很为东主李熙难过吧。
李熙教导过,身为一个特工,任何一句话出口前,首先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把后果想想清楚!
最终,志远半低着着头,双手在胸前抱拳,恭敬的一声:“给您老人家请安!”
海山居高临下的,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志远。
这小子,现在姓李!李纳李善德的名头,在江湖上还挺响亮呢!
按中国人的传统,出了继的孩子,和原来的父母,已经再无干系!
想到这个,海山就想上前,把那不忠不孝的狗东西踹翻在地,再给他几下狠的!妈的白眼狼,自己是怎么含辛茹苦的养大他,他全忘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