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务农记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华芋
皇祖母早已去世,几年后,我看了一野史话本,竟有一段写的是宣德女帝和杜相的年少爱情。当然,写得比较隐晦,心思细腻而多愁善感的我还是看出来了。
回想那时皇祖母的神情,我觉得这野史也有三分可信。
当年萧珉是我们几个里面被杜老骂得最凶的,却也是和杜老最亲近的。想来,越严厉越是寄予厚望。
萧珉父母早亡,他的祖父,也就是我的姨祖父晋郡王,在他三岁时就去世了,我甚至没有机会见过这位姨祖父。他和杜老,正好凑成一对祖孙。
我就不同了,我心里挺怕杜老的。当年两位兄长挨骂,我十分庆幸,还好自己不需要承担什么国家社稷的重任,否则也得天天挨骂。登基之后,幸有萧珉挡在前头,没出什么岔子,杜老没什么机会骂我……也可能是懒得骂了……
现在,碍于我君主的颜面,我是不能主动跟萧珉求和的,只能求教杜老。
没成想,湾湾前去通传,没走两步就回来了,笑嘻嘻地说:“杜大人跟陛下心有灵犀,奴婢刚出了殿门,便有内侍禀报大人已到了宫门口。”
我心里一惊,杜老这是特特进宫来骂我了吗
我踉跄着起身,像一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靠在湾湾身上,瘫软着前行:“扶孤去书房。”
在去的路上,孤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刚把杜老的爱徒贬了官,不是小贬哦,是从丞相贬到了乐府令……
好了,我准备接受审判了。
小史官应该会这样记录:
成运五年七月初一,中书令杜堇相觐见,与陛下商讨刘琛一案。
杜:老臣见过陛下。
君:爱卿来得正是时候,快平身,赐座。
杜:对刘琛一案,陛下有何打算
君:刘琛孙女刘珞珞失手杀人属正当防卫,当判无罪。
杜:正解。
君:刘琛受人威胁,贪污、买官……
君(眼神犹疑,语气渐弱):念其为朝廷鞠躬尽瘁,二十载来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功过相抵,判其罢黜官职,遣返……
杜:罢黜官职,流放南岛。
君(惊讶状):可刘琛是受人威胁,况且他这么多年……
不待陛下说完,杜大人追问:陛下当如何处置刘珞珞夫家
陛下(嫉恶如仇状,语气严厉坚决):勒索朝廷命官、行贿买官,流放五千里外章州。
杜:何人作证那赵
第十章 孤血溅朝堂了???
难得,孤中午只吃了一碗米饭,一个鸡腿,两个鸡翅,四个绿豆糕,一碗红豆汤。
杜老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我实在是没有胃口。
听闻杜老所言,我心里是欣喜的,是感动的。若真如杜老所言,萧珉知道我想要什么生活,并在最大限度地让我过得圆满。试问世上有如斯一人,知你、懂你、事事为你筹谋,岂非一大幸事。
可谁能保证,他不会再权力中迷失
他懂我,我却好像不懂他。或者说,从来没有试图去懂他。
我曾经特别开心能有敏阳和萧珉,让我在登基之后依然能过着年少时那样没心没肺的日子。可是我好怕重蹈敏阳的覆辙。我贬萧珉的官,说来是一时冲动,若是这种想法没有早早埋藏心底,我会临时想到贬官吗
我的内心仿佛有一块磁铁,不由自主被萧珉吸附,我本能地想相信他、依靠他,可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理智,因为最亲密的人更可能给你致命一击。
可我最错误的,是没考虑自己是否有能力独立,甚至连我作为君主应该做些什么,都没有认真想过。
我真是幼稚得很,想问题及其片面。
到底要怎么做呢。
于是,趁着大中午,烈日当空,我去围场骑马了。
这时候,散骑常侍大人就得跟着折腾。林君庭不得不丢下手中的冰镇西瓜,牺牲和美妻午休的美好时光,随侍在我这个孤家寡人左右。
真烦,我猛地一抽马屁股,马儿吃痛跑得更快,林君庭没想到我突然加快速度,费了一些功夫才追上我。
“陛下在为刘大人的事烦心吗”
“嗯。“我用鼻子回了他。
“还为乐府令大人的事烦心。“
“嗯。嗯才没有。“
林君庭拉了拉嘴角:“行吧。“
“你负责谏言规劝的,你说说,孤贬萧珉的官是不是做错了。“
我放慢了速度,马儿在林间踱步,树林阴翳,鸣声上下,遮掩了大半热气。
“迟早的事,没有对错之论。“
我把杜老的话告诉了林君庭。
沉默许久,林君庭叹了口气:“臣能够理解陛下的心情,经历敏阳长公主逼宫之事,陛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完全信任萧大人,这完全正常。”
我点头,是吧,人之常情。
林君庭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可是,为何独独是萧大人“
这话问得,我竟不知从何答起。
“中书监杜大人,三朝老臣,德高望重;门下侍中唐大人位高权重,门生众多,亲妹是陈王太妃,长子唐越泽是谏议大夫,女婿是散骑常侍微臣;还有陈王殿下,皇室血脉,手握兵权,军威甚高。要说威胁,他们都可能是陛下的威胁,说句大不敬的话,按陛下的思路,他们应该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敏阳长公主。“
这什么歪理,我忍不住反驳:“这怎么能一样,萧珉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更是大权在握。而杜卿、唐卿、陈王都是皇祖母和皇考给孤安排的,忠心日月可鉴。“
“萧大人不也是先帝所看重的么“
我一时语塞。
“感情越深,越害怕背叛。“
林君庭这一句话,仿佛一束光穿过层层枝叶,劈开漫无边际的黑暗,让我看清自己最真实的恐惧。
杜老、唐卿跟我仅是君臣,我对他们是尊敬;陈王,少时多在外游历,承袭王位后又常在边境呆着,虽是我的堂兄,跟我也不算亲密。唯有敏阳和萧珉,是自小陪伴在我身边的。
敏阳于我,如姐如母;萧珉于我,亲密甚过两位嫡亲兄长。自打我记事起,我便总跟他后面,骑马射箭,爬树逛街,两位兄长端正自持,不能陪我胡闹,萧珉就很无所谓了,他的祖父晋郡王在他三岁便去了,郡王府他独大,自由得很。
世间最能伤透人心的,是最亲近之人的背叛。
“杜大人说得对,陛下必须学着独立,学着成熟。治国理政好比下一盘棋,众臣皆为棋子,陛下要成为那个摆棋布子之人,将一切尽握手中,游刃有余。“
我点头:“如此,便不会有顾虑。”
“不,如此,是不会再惧怕忧虑,因为陛下有信心不让忧惧之事发生,或是即便发生,也有解决之法。身居高位,忧虑永远都会有,居安亦要思危。”
林君庭欲言又止,我道:“还有什么,快放。”
“一个高深的布棋者,考虑的只有他走的每一招是否有利于棋局,不会考虑把这个棋子放在这里,棋子愿不愿意。杜老所言将家国大爱置于个人小爱之上,于陛下而言,着实很难做到。”
绕来绕去,结论不就是,老子不适合做皇帝吗
老子知道呀!!!!!!不用再提醒了!!!!!!
我郁闷了,林君庭也郁闷了。
我斜眼瞅瞅他,这小子出身寒门,是我,是孤这个庸君慧眼识珠,一力提拔他到散骑常侍,又促成他和唐家的婚事。我登基以来没办过什么事,唯独这一件,让我三生有幸得到杜老的称赞。
他郁闷,一定是因为没能替我排忧解难,反而把我搞得更忧郁了,心里有亏于我的知遇之恩。
那年烟雨蒙蒙,唐雨泽倚波桥上惊鸿一瞥,对彼时还是个穷书生的林君庭一见倾心,又怕唐大人不同意,于是求我赐婚,把这小夫君强要回去……他不知道,其实是萧珉在一众科举考生的试卷里一眼相中他写的文章,有意提
第十一章 忆往昔(一)
我好像乘了一叶小舟,漂泊许久,不知身处何地,此时是几时。
梦被河水声敲碎,待我坐起,小舟停在了岸边,我下船,沿着一小径往里走,小径两旁植有桂树,浅黄色的小花温柔娇羞,吐露幽香阵阵。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我是极喜爱秋日,极喜爱桂花的。
小径尽头是一片池塘,缘岸草木茂盛,塘中却是一池残荷,花早已枯谢。我躲在假山石后,假山石刚好能挡住我的身形。
隔岸水榭之上,微风起,水晶帘动。先生在讲课,声音如兰若寺的晚钟,古远悠长。
我小心地探出脑袋,望过去,三个少年盘膝而坐,正在听课。
是两位兄长,并萧禹安。
我是来等萧珉下学的,他说今日傍晚要带我去宫城后的天清山看枫叶。
宫里亦植有枫树,不过是零星散布的几棵,那可比不上漫山遍野的好看。
皇城之内有一河道,与曦河相通。自宫内观景亭乘舟,顺流而下,正经过皇子们上课的明镜轩。我有时也会来此听听课,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来等萧珉下课的次数比自己来上学的次数多多了。
先生有时会拖堂,拖多久全看先生的心情。
记得有一次,我等到天黑,忍不住靠着山石睡着,最后被饿醒,他们竟然还没下课。第二日,我便聪明了,等太阳落山用过晚膳再过去,熟料那日先生又按时下了课,萧珉以为我有事耽搁了,便一直在河边等我。等我慢悠悠划着小船来时,他已经快变成一尊雕塑了。于是,我们按约定去城中夜市吃小吃,他为了惩罚我,吃掉我半月的零用钱。
我好不肉痛,嘟囔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之前让我好等,最后一只烤鸡便让我原谅他了,“岂不闻‘君子以厚德载物’,你要学会包容好吗,尤其对我这样一个善良无助的弱女子。你瞧你《论语》都学了个啥。”
“……你背的是《周易》里的。”
……尴尬,背岔了。
第三日,我让恒娘给我装了一大包糕点零嘴,把茶壶茶杯也带上了,抗了个大包裹晃悠悠乘船而下。我到的时候,他们还没下课,我便照老规矩躲在水榭对岸的假山石后,却发现多了一套小桌椅。
我一下笑出声来,恒娘原本给我准备了一张桌布,好让我垫在地上坐一坐,看来是用不着了。自那以后,这山石后就有了我的一方小天地。
今日先生又拖堂了,我在这小桌上泡好茶,摆好果盘点心,翻开采买官小徒弟长庆从宫外走私回来的小绘本。阳光透过桂树的树荫正打在画本上,丹桂飘香,好不惬意,等待的时间不经意就溜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合上书,活动活动脖子,伸伸懒腰,抬头,正撞上萧珉靠着山石,双手环抱胸前,一脸好笑看着我:“你在这倒是挺自在。”
我收了胳膊,正要把书塞进包裹里,却被萧珉一把抢过去,皱着眉头翻看了两页,又丢回我怀里:“我当是什么呢。“
这绘本记载了煦都至雁河一代所有小吃,图文并茂,内容详实,还有味道描述,供人想象,可谓珍品。
我瘪瘪嘴:“你当是什么”
他一边帮我收拾桌子,一边回道:“我当你开始启蒙教育了。”
“启蒙启什么蒙”
他轻笑一声:“没什么,走吧。”
我还一头雾水,他就背上包裹走在前头了,我便整整裙摆跟上去。
出明镜轩正遇上先生,我对所有老师都有畏惧之心,赶紧拽着萧珉胳膊,躲在他身后。
萧珉行不了礼,微微颔首:“先生慢走。”我也附和道:“慢走。”
老先生回礼欲行,捏着胡子歪头看了一眼我,笑道:“小公主今日又来接郡王下学啦”
什么叫接
我欲反驳,萧珉笑答:“答应带她去玩儿呢。”
先生爽朗笑说:“秋意正浓,确实适合出游。”
“先生不如一起”
我掐了萧珉一把,客气过头了吧。
先生似乎看穿我的心思,摇头道:“不了,老夫回去做饭喽。”
看先生走远,我拉拉萧珉的袖子:“先生还亲自做饭哪,做给夫人吃吗”
“是啊。先生手艺很好。“他瞅了一眼身旁的我,“为心爱之人做饭是很幸福的。”
嗯,我有同感:“就像皇祖母给我做好吃的时候,她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先生是老师,也是丈夫,有平凡普通的幸福诶。这么一看,先生也没那么令我畏惧了,反倒有些可爱,你看他拖堂的时间也刚刚好,我们到天清山,太阳正落在山头上。
我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形容。
漫山遍野的红枫,有些橘,又有点棕,潇洒豪迈地泼洒天地之间,夕阳欲落,平添几分瑰丽。两相呼应,天空也变了颜色,只余边角几分浅蓝。一时间,不知是枫叶染红了青天,还是晚霞染红了山野。倦鸟归巢,隐入重重山峦中,唯留几声啼啭,久未散去。
萧珉带我坐在较高的树枝上,视野更佳。他问道:“作何感想”
我沉吟片刻,答:“书到用时方很晚。”
……
晚风已有些寒意,他翻出包裹里的披风给我披上。我瞧着眼前的景色移不开视线,他微微扳过我的肩膀,道:“转过来,系结。”
好像有什么东西擦过我的额头,温润的触感,许是沾了寒露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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