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务农记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华芋
来的不是湾湾,是另一个小侍女。小侍女倒了茶,贴心地吹了两下,放在我手中。冬夜的炭火将寝殿捂得暖熏熏,我有些闷,叫她将窗子开个小缝。
小侍女听话开了窗,而后坐在床边。
我喝完茶放下杯子,突然感觉颈边有一丝凉意。
微弱的烛火勾勒出眼前之人的轮廓,是敏阳。是我姑姑敏阳,她手持利刃,匕首的刀锋贴紧我的脖颈。
“长公主的举动,我觉得有些蹊跷……”“长公主跟俞统领,似乎很熟络……”萧珉的话一句一句回响在耳畔,过去种种在我脑海一一浮现。
有时候,开窍就是一瞬间的事。
自萧珉走后,我心里就空空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原来是一种“不安”的情绪。现在,刀抵着我的脖子,我一颗心倒落了地。
大难临头前真的会有预感啊。
看清敏阳的脸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想要皇位你跟我说,我给你就是了。敏阳是皇祖母的嫡亲女儿,继承皇位也是名正言顺,何必动刀动枪,伤了感情。
第二反应是,皇位真这么稀罕二哥为了它意图弑父逼宫,敏阳为了它,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看这情形,俞统领早就听命于敏阳了。
萧珉去北巡,齐毓在边境,没人救得了我,我的性命,此刻,被放在这窄窄的刀刃上。
不过,以我多年看戏看话本的经验,接下来敏阳不会立刻杀了我,会跟我诉说一段心路历程。那就由我开始话题吧。“马车出事,你假意救我受伤,让萧珉放松警惕。”估计马儿的受惊,也不是意外吧,“孤这久病未愈的风寒,怕也是托姑姑的福。”
敏阳果然收了匕首,兀自笑起来,明明没有血,她却用绸布仔细擦拭刀刃。“不错。我如果不为了救驾受伤,萧珉可能就取消今年的北巡了,那我怎么有机会和你独处呢。你这傻瓜,临死倒是聪明了一回。”
“可能人的潜力需要被激发。”我自嘲。
“这把匕首,是我出嫁北吴前,你敬爱的父皇送给我的。他遣人请西域奇匠精心打造,四处广寻宝珠,集齐七种颜色镶嵌于匕首之上。你看,好看吗”她将匕首凑近烛火,刀刃溅起冷冷的光,“你知道,我去北吴之前,他对我说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一直以来都像个傻瓜呀。
“他说,是他对不起我,但北吴永远都是我的后盾,他绝不会让我受委屈。”
这话说的,不是很温情吗。
“可是我被殷向禹一纸休书赶回来,他可有帮我出头北吴退兵,他也退兵,呵。”
皇考此举,我也觉得有愧于敏阳,当时萧珉告诉我,若皇考集中兵力追击北吴,魏家在煦都一定会有动作,皇考必须先清除魏家。
“攘外必先安内,父皇要先把内政清理好。如果当初他执意追击,只怕魏家会有举动,届时兵力几乎集中在北疆,皇城岂不岌岌可危。而且,去年燕王扶持北吴太子遗孤,持太子宝印于郓州起义,我想他当初写休书,也是有苦衷的…….应该……应该是为了取得祯王的信任,隐忍谋划,伺机而动。”
“所以啊,权力、皇位都比我重要,我就是一颗棋子而已。”
我默然,这话,不错,父皇、燕王,都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了敏阳。父皇送她与北吴和亲,在她被休后顾及朝局按兵不动;燕王写休书,也是为了得到祯王信任,秘密保护太子遗孤。他们有自己的家国大义要成全,而代价都是牺牲了敏阳。
第十九章 忆往昔(九)——获救
窗外的火光照亮了屋上白雪,我听到兵刃相见的声音。是援军吗
敏阳亦看向了窗外。我见她注意力转移,一把推开她拿刀的手,集中全身力气举起发钗,向她胸口刺去。她受力吃痛,跌倒在地,而我因为身体用力前倾,亦滚落下床。
我这一下子,没刺中要害,倒把自己的力气耗尽。但敏阳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一点伤,也够她痛了。
厚厚的被褥缠在我身上,敏阳忍痛,靠在身旁的绣墩上喘气,突然大笑起来:“皇兄没有挑错人,萧珉比我想象中还要快。谷雨,你一定很期待见到他吧当年,赤海族攻打漠秦,漠秦国君向皇兄借兵,皇兄没借,漠秦亡国。事后,皇兄把萧珉带回来,好生教养,悉心培育,看中的就是他家国已亡,没有权势,没有背景,干干净净,不会有任何权力利益上的羁绊,能够一心一意待你。你说你的皇考,可是事事都替你谋算好了”
我费力地想挣脱缠绕在我身上的被褥,奈何没有力气。身上愈发滚烫,不知是热的,还是发烧。而听到有关萧珉的身世,我一瞬间有些恍惚,自己真的不是在茶馆听戏萧珉不是我姨祖父的独孙吗这是皇祖母亲口告诉我的,皇祖母不会骗人的。
打斗声愈发激烈,敏阳再次往窗外看去,局外人一般问我:“你觉得,谁会赢”
我觉得我没有感觉。老子都性命垂危了,还有心思分析战局吗
我只觉得敏阳每一句话都有深意,什么叫让我坐上那个位置......我的心仿佛沉到谷底:“大哥二哥的事,是否都与你有关”
在我知道敏阳想杀我的那一刻,除了惊恐、失望,没有别的情绪,大概因为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平庸无能,被篡位也是理所应当。
我的思维这辈子大概就敏捷这一次,一想到大哥二哥的死,可能都有她的推波助澜,我就不可抑制地愤怒。那是她的亲侄子,他们没有对不起她。皇考牺牲她,我确实不赞成,可父皇身为国君,万事一定是以百姓江山为先。既身为皇室公主,享受了尊荣富贵,也比寻常百姓多了几分无奈和责任。
“大家心知肚明,太子完全没有理由谋反,可是证据确凿,你皇考什么也做不了,尤其犯罪的是太子,更不能有一点徇私。我就要让皇兄最疼爱的儿子也尝一尝被最敬爱的人抛弃的滋味。”她笑起来,好像做了一件令她心情非常愉悦的事,“至于你二哥,他就是个蠢货,心里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你大哥,觉得皇兄立他为储君是无奈之举,总担心有一天要废了他。于是,我只是让皇兄对你的功课稍微严格了一些,再有意无意跟你二皇嫂透露,皇兄有立你为储的意思。果然,你二哥按耐不住,做了蠢事,这可不能怪我。”
她洞悉二哥心中的恐惧,并且利用这份恐惧,一招诛心。
我猛地向她扑过去,却被被褥缠住,一下磕在凳角上。敏阳本能往后躲,见我额角撞破,伸手想查看我的伤口,我痛恨地躲开。把我们都玩弄于股掌,很好玩吗。利用我们的愧疚,实施自己的报复,以这样的方式,杀人诛心,很痛快吗。我知道皇考对她有亏欠,也一直尽力在其他方面弥补她。
她,为什么要做得这么决绝
我几近咆哮地怒吼:“你到底,是如何诬陷大哥的,除了魏家,还有谁是同谋!”
打斗声越来越清晰。我知道萧珉就在外面,他来救我了。
可我,突然有了同归于尽的想法。被褥松解开,我费力地向敏阳扑过去,她因受了伤行动不便,勉强躲开。我试图握住她的手腕,夺过她的匕首,被她挣脱开,匕首在我的手背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们扭打一团,钗环落地声、珠串断裂声和兵器撞击声乱作一团……我这才发觉,敏阳竟是盛装而来。
这一刻,对她来说激动人心吧。
昭沁宫的门被推开,士兵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听到萧珉高呼:“叛贼悉数被擒,臣劝长公主及时收手,莫要伤及陛下性命,陛下或许能网开一面,宽大处置。”
我和敏阳停下了撕打,她笑了:“你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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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梦醒
征东将军家的长孙和孙女学成归来,长孙叶追武领禁军统领一职,负责煦都安防;孙女叶追文任羽林卫将军,负责宫城安全,以及,孤的安全。
听说俞统领死前大骂:“庸君!权臣!南卫要亡!”这句诅咒让我心里很膈应,而且考虑到南卫这两年谋反频率明显上升,孤请来卜大夫,悄咪咪把他拉到一旁,叫他给卜一卜,我的存在是不是影响国运了,南卫国在我手里会不会出问题。
卜大夫扑通跪倒在地:“天之所命,微臣不敢妄言。陛下乃先帝钦定储君,定能承先帝福泽,庇佑南卫。”
我扶爱卿起身,思索了一下,再问:“孤感觉近来气运不顺,卜大夫可有破解之法”
这个问题没有超纲,也没有敏感词汇,卜大夫回去给我细心算了一算,我决定听从他的意见,举办一次祭祀水神的仪式。
南卫都城地处江南,多河水,忆百年前开国之初,高祖亦是通过水战制敌,故水神是南卫的护国神。
身着淡蓝长裙的少女集结成一支长队,沿曦河踏歌而行。
“睎吾君兮将行,撷汀兰兮缭张。
辟蒹葭兮送往,扬袂环兮铿锵。
振长剑兮璆鸣鸣,遗吾杖兮言央央。
乘桂舟兮鱼汕汕,望江渚兮柳依依。
期灵江兮被广泽,佑吾君兮夷南归。”
歌里描绘的,正是百年前百姓于灵江江畔送高祖出征的场景,他们祈祷水神福泽庇护,保佑他们的君主平安归来。
少女们一边走,一边吟唱,长袖挥舞,将提篮中的桃花花瓣挥洒。
站在宫里最高的观景亭,依稀能看到天地间那一道浅蓝,仿佛清澈的圣水在城里流动。
第二天,工部费了好些人力才把街道上的落花打扫干净,洒到郊外的江面上。
大概是孤的诚信感动的神灵,敏阳一事结束后,南卫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萧相更加费心费力地里外操持,我的衣食住行他都会一一过问。但自那以后,我就很少睡得踏实。最严重的是前两年,几乎夜夜做噩梦,梦到有人拿着刀抵在我脖子上,有时候是敏阳,有时,是萧珉。
九州大陆广袤无垠,在历史演变中,逐渐分为东西两部,以西海为界。东州北吴统领北方各部,与南卫呈相对之势。而西州多小国部落,相互之间争斗不断。当年,漠秦只是九州西部一小国,毗邻南卫。赤海族率领三十万大军进攻,漠秦国君向皇考借兵求助,皇考没借。漠秦被赤海族所灭,后来,赤海族被北吴攻陷。南卫与北吴十幽山一战后,邽州被割让给南卫。翻阅图册,不错的话,邽州应该是原漠秦国都城。
可是皇祖母说,萧珉是晋郡王独孙......皇祖母不会骗我的。
“若你的禹安哥哥知道自己是漠秦皇室遗孤…….不知可还会这般一心一意护你。”“你只听到他们想让你听到的。”......
我看着萧珉,他与以前并无二样,为我打点一切,偶尔再带我出宫遛一遛。看样子,还是为我好的。可敏阳,看起来也是一心为我的。她故意设计马车失控,为了保护我受伤,让萧珉放松了警惕,然后给我们所有人当头一棒。
如果萧珉真的是漠秦皇室,知道父皇拒绝借兵相救间接致使漠秦亡国,心里又会怎么想呢。但凡一个三观正常的人,也不该把亡国的责任推到不相干的国家身上吧......父皇为什么没有借兵呢......
我想问,又不敢问。如果萧珉自己不知道身世,我突如其来一问,聪明如他肯定会起疑,然后顺势一查......要是我私下去查,他看我看得这么严,我连早上吃了几块年糕都知道,怎么私自查呀……要不干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开开心心做个傻子,本来已经做了十几年傻子了,做得不是挺好的。
然后,我继续做了三年傻子,直到现在。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萧珉正在旁边的案几上批阅奏折。嗯不对,他的手没有动。我歪过头仔细一看,原来是批累了,在打瞌睡。他的睫毛浓密,眉毛也浓,撑着头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这么好看的手,不去种地,可惜了。
我昏迷了多久他一直在我身边吗他希望我醒来吗
躺的都快僵硬了,我只是稍微动了动,细微的动静就惊醒了萧珉。他立马看过来,我正在试图挪动屁股,撞上他的眼神,一下子有些尴尬。
尴尬的时候,笑就对了。“嘿嘿,早啊。”
他的眼睛里有水汽,离得有点远,我不敢确定。
他倒了一杯热茶,坐到床边,递给我。“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我一饮而尽,差点被呛到。太渴了,感觉嘴唇起了皮,我略微舔舔,道:“没有,就是感觉浑身僵硬又酸疼。”
萧珉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好久,看得我都不自在了。“你老看我......”
我没说完,他一把搂过我,把我抱在怀里,紧紧的,生怕我跑了似的。
“是我太无能,才总让你受伤。”他的声音低沉,低到尘埃里。
他肯定也想到三年前的事了吧......梦里的回忆还很鲜明。我很少见他这么沮丧又低落,拍拍他的背:“说什么呢……你又不能一天十二时辰一刻不落在我身边。对了,我吐血究竟为啥”“一会儿慢慢告诉你,我先传太医来看看,再叫御膳司准备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我拉住他的袖子:“让湾湾去吧,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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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你怪我吗
刘琛一案告一段落。赵家流放漳州;吏部尚书未能约束部下,罚两月俸禄,限其于一个月内将相关涉案人员撤职查办,肃清体制。
工部尚书一职空悬,至于谁来接替,我还没想好。萧珉有了主意,他觉得,林君庭是时候升迁了。
我换了便服,去城外给刘老夫人和刘落落送行,萧珉吵吵着要跟去,我想想自己不过就出了个宫,吃了点东西,一不小心竟中毒昏迷,不免后怕,遂同意他跟随。
刘落落搀扶着老夫人,给我行了个大礼。
我受之有愧,大概是因为自己终究没有保下刘琛。我知道,这件事如果不严肃处理,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渐渐能想象、能体会皇考当年的心情,一头是国家百姓,一头是个人私情,难以两全。难怪敏阳说,这个位置其实是个囚笼。
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刘老夫人递给我一盒点心,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道:“陛下爱吃民妇做的板栗饼,此一去,今后再无福分为陛下做饼吃,这一点,还请陛下不要嫌弃。”
我鼻头一酸,秋天嘴唇容易干燥,我抿抿嘴,接过点心,道:“多谢老夫人。”
“陛下言重。”
刘落落和祖母带着刘琛的骨灰回青祠老家去了,马车渐行渐远,和寒江一起隐没在天的尽头。我坐在亭子里,看萧珉温柔地安抚大呆。
今天出宫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服气,便叫萧珉把大呆牵来,我一定要征服这匹大呆马。熟料我的手刚扶上马鞍,他就开始暴躁,又是故意打响鼻,又是跺蹄子的,用身体各个部位和器官表达民愤。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我不服,决定霸王硬上弓,硬着头皮强行翻身上马。果然,它开始躁动了,不满情绪表达地更加激烈,好在有萧珉牵着绳子,它大约是怕误伤到萧珉,正努力克制内心的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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