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务农记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华芋
水榭里还有韩子珏和他的夫人梦娴,三人有说有笑,好不自在。
大家都在忙着排演,萧珉倒好,煮了茶,备了点心,邀了好友,在水榭里谈笑风生,一点也不像忙到抽不开身的样子。
他怀里抱着的是什么我走近,躲在树下,仔细一看——粉雕玉琢一个小娃娃,这不是鲁国公年前新得的小孙子嘛,还未满周岁,小名叫圆子,孤还去吃过他的满月酒。
萧珉抱着圆子站在自己的腿上,手里拿着拨浪鼓,不时做个鬼脸、吹个口哨逗弄他,小圆子果真被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皮囊欺骗,咯咯笑个不停,口水四溅。萧珉更加来了兴致,越发用力地逗弄,小圆子眼睛眯成了缝,咧着嘴,露出空荡荡的口腔,两条小肥腿踩来踩去,手舞足蹈尽可能用肢体语言表带自己的兴奋。
小圆子着实可爱,白嫩嫩,圆嘟嘟,眼睛像梦娴又大又水灵;眉毛像韩子珏,虽然还是个婴孩,已能看出眉毛的形状;笑起来两个梨涡,这是随了他爷爷鲁国公。
阳光斜斜溜进水榭,萧珉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他眉眼弯弯,周身弥漫着盛不住的温柔气息。
这画面,很美好。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我很好奇萧珉当爹后的样子,莫不是穿着粗布衣裳围着围裙,一会儿去厨房生火做饭,一会儿去房间哄孩子喂奶,那可真是烟火气十足啊哈哈哈哈……
“陛下,您笑得太大声了,他们都听见了……”
湾湾好意提醒,水榭上的三人果真瞧见了我,我隐藏不住,索性大方地从树后走过去,绝不尴尬地笑道:“三位好雅兴啊。啊不对,四位。”
小圆子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虽然他此刻未经人事,不知道我们把他当作一个可爱的玩具,每个人都要抱一抱亲一亲,但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个体的存在,以我博爱的胸怀,当然要把他算进人数里。
我好似低估了这小东西,大约是感念我对他的尊重,他原本安分地靠在萧珉怀里,此刻却向我伸出了橄榄枝……
那个,伸出了胖嘟嘟的小肉手。
我受宠若惊,问梦娴:“是要孤抱抱吗”
梦娴点头微笑,表示肯定。
上次满月宴齐毓萧珉都抱了,就我没抱到,一个个说是怕我劳累,其实是害怕我不会抱孩子,把圆子磕着碰着,所以我只能落寞地坐在席上,看他们轮番把圆子抱来逗玩,自己只能喝酒吃菜。
我向萧珉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向小圆子伸出了魔爪。
此非静止画面……我确实不知道如何下手。
我的爪在半空比划半天,犹豫是直接抱腿呢,还是夹住他的胳肢窝……
萧珉看不下去了:“陛下站好。”他双手夹着圆子的胳肢窝,把他送到我面前,“左手拖住他的屁股,右手托住脑袋。”
我按照他示意的动作做好,他又给我掰弄了两下,嫌弃地说:“陛下怎么这么僵硬。”
梦娴笑道:“陛下莫紧张,放松便好。”
小圆子好似有些困了,落到我怀里后,便把小脑袋搁在我的肩头,好不乖顺。
“你倒是熟练,难不成上辈子是个奶妈子”我没好气地回嘴。
韩子珏打趣道:“想来咱们的乐府令大人一定是想当爹了,自己偷摸在家练习了吧”
我们大笑起来,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萧珉抱着枕头练习的场景,看来他真是年纪大了哟。
萧珉挑眉摇头:“某人小时候总粘着我,要我抱,可怜当时我不过七八岁,就已学会了这一技能。”
好了,轮到他们笑我了。两三岁的事情我哪里记得。
“胡说,我怎么不记得。”
韩子珏戳穿道:“我记得我记得,陛下搂着禹安不肯下来,禹安回去后手臂酸胀,热敷了一夜才缓过来。”
萧珉接茬:“怪不得,怪不得,陛下自小骨骼清奇,比同龄的孩子要重上点斤两。”
我想伸手捂住萧珉的嘴,奈何腾不开手。
小圆子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我不敢动,问梦娴:“他是不舒服了吗”
梦娴搁下手中茶盏,小心地接过圆子,轻轻晃动,拍背安抚:“无事,只是闹觉了,哄一哄便好。“
实不相瞒,抱了一会儿,我的手臂有些酸。梦娴抱着圆子,沿着池塘边漫步,
第二十八章 皇帝的一天
皇帝的一天是怎样度过的
卯初,恒娘温柔唤醒。我欲赖床,如蛆虫扭动一番,死不睁眼。恒娘无法,遂掀被,孤宁死不屈宁折不弯,绝不睁眼,蜷缩双脚,意图再次入睡。
秋风起,穿窗过,孤抖,无人问我身可温。强睡未果,尿意愈浓,寻睁眼,坐起,吾心甚烦,道:“更衣。”
帝哀曰:“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朝臣不负榻”
明日中秋,自今日起停早朝五日。然,杜老多次派人提醒,要孤勤加学习,故,辰时,排有早课。
今日轮到英国公讲兵法,此法颇为难解,耗费心神,孤腹中空空,脑中空空,难受至极。
英国公见孤萎靡不振,决意变换教学模式,由单向灌输式改为双向互动式。只见其捏须问曰:“陛下有何疑惑不妨与老臣交流交流。”
孤正思索今日早膳菜品,突被发问,不得不回笼思绪,绞尽脑汁,终想出一问,曰:“军队餐食可好”
英国公欣慰笑曰:“陛下宅心仁厚,心系战士,先帝若有知,定会展颜。军中餐食,以饱腹为主,烹调口味自是谈不上精致。”
孤叹曰:“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想萧珉如此嘴刁之人,当年亦能在北疆磨砺两年。”
英国公答曰:“晋王殿下确为少年英才。”
“卿可觉他居于乐府,大材小用了”
英国公谨小慎微:“今日只谈兵家之事。”
“也罢。既如此,卿可为孤讲讲当年漠秦赤海一战孤听闻当年漠秦国君向南卫借兵,缘何未借”
英国公蹙眉细算年份,答曰:“彼时南卫与北吴关系紧张,北疆守军不可擅动;西境驻军南调,增援晏城抵御岂古国挑衅;南卫着实抽不开兵力相助。九州西部之势,正如大鱼小鱼,实力弱者,避免不了被吞并、灭亡。“
孤叹曰:“原是如此。“
英国公曰:“南卫历代国君励精图治,拓展疆土,稳定边疆,壮大兵力,发展农贸,换来如今半个东州的太平安定。陛下当承先祖遗志,奋发图强,勤政爱民。”英国公戛然而止,话锋一转,“政务固然要紧,陛下亦要关切身体,早日立夫,为南卫诞下储君,以安民心。”
老臣关切之情,孤了然于心,答曰:“爱卿放心,已提上日程。“
英国公舒眉答曰:“甚好甚好。“
课时尽,英国公满心欢愉离去,巳时差三刻,用早膳。
今早有桂花芋泥黑米粥,不甜不淡,甚合朕心。
早膳后,批奏折。
奏折批两份,人间一上午。
用午膳,有话梅酱鸭,甚好。
午膳后,喂鱼,小憩。
午睡耗体力,醒后用甜汤一份,糕点一例,未尽吃,赏湾湾。
继续批奏折,至申时,散骑常侍林君庭携奏疏觐见,与孤商讨幽州一干事务,敲定细节。若旅游业能在幽州一代做出绩效,陇西亦可效仿,带动餐饮住宿行业,提供更多就业机会,亦可发动西境流民自力更生,为朝廷节省救济金。
君臣齐心,达成共识,击掌以示庆贺。
林卿意气风发而去,萧卿至。
“陛下又在偷懒了写什么呢”
我“至”字尚未写完,却被萧珉抽了笔。他一把拿起纸背过身去,故意举得高高的,念道:“皇帝的一天……”
我跳着去够,他偏不给,我所幸放弃挣扎。
“看吧看吧,好好看看,几百年后,这将是珍贵的一手史料。”
“哦”
萧珉难得好奇,我来了兴致,给他耐心解答:“这短短一天的日记,可以反映出很多东西。首先,一个自律的皇帝的作息时刻,在其中可以体现,这可以告诉后世,皇帝当起来是不容易的,并不是每天养尊处忧,睡大觉找乐子。”
“陛下以前不就是这样的”
我嘿嘿一笑:“人从幼稚到成熟总是有一个过程的嘛。”
萧珉点头:“嗯,也是我不好,之前太惯着。”他接着问,“还有呢”
我冥思苦想,灵光一现:“第二,这煦都的美食,你瞧,桂花芋泥黑米粥,话梅酱鸭,对后世美食家研究传统料理很有借鉴意义的呀。还有还有,第三,你瞧我和英国公的对话,不是很能体现君臣和睦的美好图景吗后世若是研究我这个人,可以从性格、品位、品德多维度研究,形象岂不饱满。“
萧珉露出思索的表情,缓缓点了个头,表示勉强赞同。
“陛下怎么想起问漠秦与赤海之事”
我心下一惊,写得太忘我,竟忘了自己把这一段也写上去了,萧珉不会发现什么异样吧
我挪到他身边,靠在他身侧,挽着他的手臂,眼睛偷偷瞟了两下,观察他的神情,似乎,没什么异样。
“那日温习史书,看到了,故今日问一问。“
萧珉将纸张放好、铺平,说:“既然陛下的日记对后世有如此重大的意义,微臣可不敢妄动。”
我松开他,背着手踱步
第二十九章 梦魇
当你越觉得一切顺遂时,生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一个暴击;当你觉得走投无路濒临绝望时,抬头一看,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得知自己只剩两年寿命,我喜,喜的点在于,我终于可以去和皇考、皇祖母团聚了;我亦忧,忧的是,我舍不得。九州如此大,我还未出过煦都,大好的河山我未尽览,各地的风味我未遍尝,二十岁,我的人生才算开始,这便要结束了吗
自然,我是舍不得萧珉的。我若死了,他定会伤心吧。我和萧珉,实在算得上青梅竹马,可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他对我的亲密和照顾,是出于习惯亲情或是责任
世间比我漂亮的女子虽不多却还是有的,对不起自恋了,更正:世间比我漂亮比我温柔比我知书达礼比我善解人意的女子大有人在,之前是我拖累了他,叫他抽不开身去和别的姑娘相处、接触,现在更不应该限制他的选择。
可是我没有那么大方,看他和别人亲密无间,内心能够毫无波澜还大方祝福。不如,我以性命道德绑架他,反正,也就两年……
可两年后我死了,他也不能再娶,这还是囚禁了他一辈子。
自私和成全,真是两难。
瞻景庭俯瞰煦都城,我登过的城楼,走过的街巷,伫立过的小桥,每一处都有我存在过的印记;这宫里,每一个角落,每一座山石,每一处草木,都有我的记忆。
我舍不得恒娘、湾湾、齐毓、雨泽他们;我舍不得杜老,虽然严厉,却是我的良师;鲁国公虽然罗嗦,却像父辈一般替我操心……
我刚刚有点明白,刚刚开始学着去做一个皇帝,老天却告诉我只剩下两年了。
安雀街的早夜市依然会按时开,那家常去的早点摊到点就会冒着腾腾热气。到了春天,曦河边依然会桃花烂漫;到了夏天,芙蓉池依然会荷花映月;到了秋天,天清山依然会层林尽染;到了冬天,煦都城依然会白雪皑皑……
可这些,都将与我无关。
我终将湮灭在时间的长河,看着岁月把我在这世间的痕迹冲刷干净。
宫人来来往往,已经在为明晚的中秋夜宴做准备,什么宴请百官,什么与民同乐,我一下子毫无兴致。
……
不,宴会还是要照常进行,并且,我要意气风发地主持这一场盛宴。
我的两次飞跃式成长,总是在将死之际。一次是敏阳把匕首横在我颈边时,一次就是现在。所谓将家国大义至于个人小爱之上,我终于能明白几分。
我不能浑浑噩噩地等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正如皇考当年,立储,托孤,辅政大臣,边防布军……他强撑着日渐衰弱的身躯,终是耗尽最后一滴心血,将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去了。
西境的流民问题尚未解决,北境的改良还未进行;祖母的律法尚未推广,《四时田事》亦未完成。魏党未除,南卫何安还有,我膝下无子,待我走后,南卫该交由谁手中。
这个时候,好像没有时间来哀叹命运不公。
“陛下。”
湾湾带着哭腔过来,我吸吸鼻子,下意识擦泪,却发现脸上干干的。大概真正到了伤心处,是流不出泪的吧。
一回头,吓了一跳。湾湾端着个大托盘,里头尽是我爱吃的小点。
“陛下素来爱吃点心,奴婢刚刚去了御膳司,现有的只有红豆糕、栗粉糕、芋头酥、马蹄酥、黑米糕,奴婢各拿了一例过来,也吩咐蔡主司再做些陛下爱吃的。还有,陛下爱吃安雀街尾的那家烧饼,奴婢一会儿便出宫买去。陛下一直想去邽州,咱们过了中秋就北巡去。”
她放下托盘,为了憋住眼泪,五官皱在一起,滑稽又可爱。
在死之前,把想吃的都吃一遍,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一次,若是搁在以前,我自是会这样想。然而现在,我的思想觉悟已经高了一个境界,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孤还能活两年呢,这些可以慢慢吃。你先别告诉恒娘,我怕她接受不了。”
湾湾蹲跪在我跟前,握着我的手,哽咽道:“陛下……”
“咱们回书房吧,孤还有事要处理。“湾湾没有料到我如此淡定,吃力地端起托盘跟在我身后。
“邽州郑家公子到煦都没有“
“鲁国公派人来报,昨日到的,已在鲁国公府上歇下。“
“记得叫鲁国公携他一道赴宴。“
十四的月亮已经很圆满了,夜色微凉,我坐在院中台阶上,廊下的挂上了花灯,朦胧的烛光在宣布上晕染开。几个小宫女正在给桂树树枝栓彩带,微风吹拂着彩带和衣袖,吹动一地清冷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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