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刀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春风不得意
韩三苏轻轻跃下驴背,狠狠瞪了眼老驴,此时老驴望着漫长黄昏终于快要降下的最后一抹夕晖,突然兴奋的撅起驴臀开始剧烈摇摆,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双目赤红,不断兴奋的打着哆嗦。
“给你说了这黄精丹火气太旺,让你吃一颗,你他娘的只剩一颗,这下内火入心了吧,这滋味爽不爽来来来,低头认个错,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败败火”
老驴上下翻飞着肥厚的驴唇,棕色顺滑的鬓毛上汗珠不断冒出,满脸傲娇的撇了眼韩三苏,眼神清高冷酷,仿佛在说本驴今儿就是难受死在这古道间,也甭想让我向你低头。
“你这样就不怕它回去了告诉你家哪位”
柳掌柜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几株浮草,草根晶莹异常,展舒的草叶在风中像一条条最细柔的嫩须,摇摆间竟有阵阵涟漪起伏,那是空气与晚风被打乱时的迹象。
空气无形,晚风无痕,但能把无形无痕的存在都扰乱的事物,不用细看,便知道一定极珍贵的天材地宝。
老驴陡然一抖,驴唇间喷出的热气更炽热了些,仿佛溺水者突然看了一根救命稻草,再次看了眼韩三苏,老驴目光也没了傲娇清高,摇头晃脑的跑到韩三苏面前献起媚来。
“俩忘川上的溪草老柳啊老柳,你他娘的果然是个奸商”
韩三苏看了眼撅着驴唇满脸媚笑的老驴,叹笑轻骂一声,手中木剑微挑,一道剑意自木剑钝锋间而出,卷起那几株溪草自晚风中徐徐而来,连空气中荡起的涟漪和尘灰都未惊扰一丝。
柳掌柜眼色一亮,目光中赞赏之色毫不吝啬流露出来。
他与韩三苏很熟,但即便这样,每次看见韩三苏出手仍是甚感赏心悦目,过晚风而不扰风尘,就像踏明月而不惊夜色,如此举重若轻的手段看起来虽轻描淡写,但这世界无论任何事情只要能做到极致,都是登峰造极,他能将生意做到千山宗,柏庐,清夜司等世外地上,就代表了他不是什么俗商庸碌之辈,他的眼光很高,比千山之巅还要高,能让他不吝啬赞赏目光的人,这个世界也不过三位。
更何况,他的生意又与寻常生意人不同,寻常生意挣的是活人的钱,他挣的死人的钱,人死了,他便有钱。
“你可别用这种目光看我,天下谁人不知,你柳掌柜看一个人越欣赏,那人死的越快,说吧,这几株溪草又是什么条件”
韩三苏将溪草全部塞到老驴口中,老驴欢欣再次翻飞起肥厚驴唇,上下嚼动的异常起劲。
“没有条件”
柳掌柜轻轻的将铁珠算盘夹在腋下,像个酒店迎客掌柜一般拱手一笑缓缓说道。
“那几颗黄精丹是生意,这几株溪草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俩不相掺”
韩三苏闻言搂起对方的肩膀,挑眉道。
“看不出,你这满身铜臭的家伙还知道交情二字,也是,整个柏庐你也只能和我谈谈交情了,这些年若不是庐主始终没有开口,庐里那几个老家伙早以将你的名字划去,说起来,有时间去看看庐主也是不错”
“庐主…………”
柳掌柜略微停顿,遥遥望着随夕阳越发昏暗的那座西山,目光闪烁不定,各种情绪在融在其中,山影巍峨缠绵,在暮色晚云下揽起一道波澜壮阔的阴影,阴影的一头来自西山最深处的某处宫楼,而另一头则顺着荒凉古道一直延伸他的脚下,韩三苏的木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巧避开这道阴影,就像不肯做那古道下的拦路劫一般。
他与柏庐之间相距不过一条古道。
但他不愿踏上古道,又或者说,他还没到重新踏上古道的时候,因为这条古道上一片阴影,那片阴影来自西山,阴影狭窄又漫长,就像当年在西北荒原的尽头,他看见的那条漫无天际的黑线。
他曾经看见过那条黑线,甚至说,他现在已经站在黑夜中,不能再走进这里。
犹豫片刻,柳掌柜两手拢进袖口中,微弓着身子笑着说道。
“有机会帮我向庐主大人问声好,我………就不回去了”
有些往事回不去,有些故人也不能回,韩三苏闻言洒脱一笑,不再继续劝说,既然不愿回,那就不能强求,瓜能强扭,但人可不能强求。
况且,他本就是坦荡脱洒之人。
“听闻你最近收了个徒弟”
见老驴目中赤红已经消散,肥厚臀肉也终于停息了下来,不再如刚才般兴奋哆嗦的直欲驰骋在欢快的荒郊野道上,韩三苏持木剑单手扶后,木剑斜指向西天,一身青衣在古风中轻摆,沿着荒凉古道继续向东行去,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倒也不能算徒弟,只是算盘打的不错,日后有机会,这铁珠盘也会传给他”
柳掌柜快步行到韩三苏身边,轻声说道。
韩三苏惊讶挑眉,打量了眼柳掌柜腋下的那张算盘。
“能将这算盘都传给他,看来可不仅仅是徒弟这么简单了”
柳掌柜笑了笑没有言语,但自豪的神色跃然脸上。
韩三苏将鬓角碎发捋顺整齐,感慨微嘲道。
“真不知道你这样市侩奸滑的家伙,怎么就找到这样一位刻板守律的言念君子作为传人”
听出韩三苏嘲讽话语里的那一丝感慨羡慕,柳掌柜笑的更加得意,那双三角眼笑的就像被蚊虫叮过后的痒包,伸手挠了挠眼帘,柳掌柜看了眼在后面走的越来越慢的老驴随口问道,“你那徒弟呢怎么没见跟你一起出来”
“老柳,你这就没意思了”不知道为何,听到这句话后韩三苏脸色骤然一变,片刻后才苦笑着说道“他可不是我徒弟,那可是一位爷,我的小舅爷”
柳掌柜闻言露出我懂的神色,大笑起来。
这世上,有些事,有些关系是不能说,也不能言的,尤其是对于一位家有悍妻的可怜人儿而言,世人皆知韩三苏一生潇洒,一身青衣曾上的天穹摘下最浩荡的那朵彩云,也下的深海一把桃木剑砍落无数鲸蛟,
第九十章,吾道可参
“三苏啊,你现在一点也不实在了,出去玩也不带我了”
一个公鸭嗓的憨厚声音打破芦苇荡的安静,声音的主人同样也长的粗壮憨厚,身披昂贵狐裘,不过狐裘内极煞风景的只穿了一件短衫,看起来有些纨绔子弟的风范,而且是那种混世魔王的类型。
他名字叫苏武,当代庐主之子,韩三苏的小舅子,同样也是韩三苏最不愿看见的几位之一。
夜色以深,月色皎洁将芦苇荡映照成一片银色汪洋,广阔芦苇荡中连最聒噪的蛙儿都停止了叫声,痴痴的望着月儿想着遥远的往事。
万物寂寥,月色幽美,本该是对月廖慨独酌清心风雅的好时节,但韩三苏一脸黑线,老驴已经四脚朝天的睡在芦苇荡里,喊声似扰雷般轰轰不绝,苏武则用狐裘紧紧包裹身体看着韩三苏不断啰嗦絮叨,就像无数只苍蝇一般。
韩三苏烦闷将木剑横置膝前,没好气道。
“我哪里是去玩,我这是要去杀人的,要去放火的,带你去干嘛”
苏武听后吧唧了几下嘴巴,满脸不屑道。
“你去杀人别闹了,就凭这木剑三苏啊,你现在不仅不实在了,连脑子也有问题了,连个借口都找的没以前好了,回头我得跟我姐说说,让她给你炖些乌龟八王汤,那玩意补脑”
韩三苏蓦然想起刚才的那个画面,脸色一黑,抬头看天说不尽的惆怅。
“三苏啊,你咋不说话了嘞,我姐炖的王八汤特好喝的,我能喝好几碗嘞”苏武公鸭嗓的声音再次响起,将韩三苏还未来得及惆怅成漫天夜色的目光又重新拉回芦苇荡中。
恰巧,芦苇荡中有一只王八偷偷悄悄的冒出了水面。
苏武大喜,伸手抓去,谁想被王八一记反口咬到指尖,哎呦哎呦的大跳起来,正欲甩手将乌龟甩掉,可乌龟受惊反而咬的更恨了些,苏武受痛不敢轻易动弹,一身雪白的狐裘在将芦苇荡上打乱成一片零碎。
“你好歹也是一堂堂叩府境的修者,竟还能……被一王八咬了”
说完,韩三苏将目光从自己这位可谓是极品小舅子身上挪回,对月又是好一阵长叹。
“打架我会,可这事第一次见,怎么弄”苏武哭丧着脸看着韩三苏气冲冲的问道。
“我又没被王八咬过,哪知道这玩意怎么弄”韩三苏干脆把头扭到一旁,眼不见心不烦。
见韩三苏转过身去,苏武又屁颠屁颠的跑到另一侧,直视着韩三苏的眼睛。
“三苏啊”
“别叫我三苏,要叫姐夫”
“三苏啊,我知道怎么弄了”
韩三苏强忍着怒火“怎么弄”
“把你木剑给我”
“嗯”
“我要把它嘴巴撬开”
“苏武,你要不带着这王八回去吧”
手持桃花木剑的苏武正在努力寻找着下剑口,下意识道。
“咋啦”
“让你姐把这王八给你炖炖,补脑”
“哦…………”仿佛突然开了窍,苏武抬头怒视对方,比明月还要炯炯的眼睛瞪的极大憨声道“你是说我傻”
“我不是说你傻”
略微停顿,韩三苏看着眼前这位痴儿语重心长继续道。
“我只是说你痴”
…………………
红尘里有天下人,天下人中最多的是痴儿,情痴,花痴,书痴,道痴,剑痴,刀痴,怨痴,白痴,你痴我痴他痴等各种痴。
醉心于花者为花痴,迷恋于道者为道痴,痴心与书者为书痴,舞刀的狂客便是刀痴,执念于剑者为剑痴,但不管那种痴,都非入心入神者不能为之。
苏武是痴儿,白航是痴儿,徐自安从某些当年来讲,也是痴儿。
俩日里,他从未踏出过客栈一步,甚至连房间都没有走出,若不是小厮每日会到点将饭菜端进房间内,恐怕任何人都不知道他一直就在客栈内。
他在房间内看书,白航虽生性风流,但能在柏庐这种聚集无数出色修者的地方依旧出类拔萃,这一次更被派来与各宗天才学子来竞争跃溪试那寥寥数位的名额,不难看出他的修道天赋之高,悟性之高,少年之龄已然是叩府上境的强者,放眼整个修行史,也是极为难得的。
所以他的眼光也非常老练独到,为徐自安挑选的那几本识真的典籍以及功法,即便不能算是世间最高深的孤本与珍藏,但绝对是目前最适合少年修行学习的。
曾被徐自安翻烂的那本地摊货《大道入门简修》,其原本来自千山宗的《玄华识真集》,是由初代千山宗之主编辑修改的,此时这本典籍就静静的躺在徐自安的右手边,书中虽没有密密麻麻的红线圈点,但能看出这本典籍已经被少年翻阅过了不止一边。
但他此刻手边放着的并不是这本号称识真境首籍,而是一本名叫《溪下论》的书籍,出处来自天机阁,只是不知是不是天机老人编写,他今日一天都在看这本书籍,并不是说这本书籍里的内容有多精彩高妙,对识窍经脉间的关系疏解有多详细,令人耳目一新,而是因为这本书籍,写的实在是太简单直白了。
关于隐藏在识海中那十
第九十一章,垂钓绿湖畔
跃溪试的日期越来越近,关于棋评测的传闻也越来越剧烈,京都城内,不管是繁华的朱雀街,还是偏僻的南林小巷,大家谈论的话题也不再是千山宗上究竟来了那些强大的弟子,柏庐来了那些神秘的少年,王朝境内又会有哪位俊彦翘楚这一次跃溪试中大放异彩,拔得头筹,而是纷纷发挥出无穷的想象力来推测这届的棋评测,到底会以什么样出人意料的方式来进行。
酒楼,茶坊,闹市,甚至连官府衙门的衙役与在城中值守的卫兵都在讨论,听闻就连朝中的一些大臣也退朝后闲聊上几句,但不管是庙堂还是江湖,摊夫还是官员,在猜测了无数种棋评测的考核方式后,都会不约而同的感慨一句。
咱们王朝这位俩朝功臣,受人尊敬的国师大人这些年须发越来越白,可心态却是越来越年轻了。
或者说,是越来越调皮。
“棋评测是什么棋评测就是棋评测,棋评测到底考什么不用想也知道考的是棋,用什么方式考我就是不说,随便你们猜,能猜到算我输”
皇宫深处的御花园中,由世间各地移来的珍花异草绽放着最艳丽的颜色,奇石罗列,古柳低垂,布满光滑鹅卵石的曲径幽深,身着淡黄色裙服的宫女低头无声行走,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为这处宫廷深处的清贵地添了许多欢快清雅。
曲径深深深入花园尽头,尽头有一片湖,湖水清蓝,湖畔有秀石假山,山下建有一景亭,俩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此时就坐在亭中,锦衣华袍,内嵌镏金丝边,其中一位精神矍铄,白发间系束着一条艳红罗巾,神态并不如寻常老者般安详慈善,而是奕奕有神,对这个多彩的时间仿佛有些无尽的眷恋与好奇。
他正在亭畔垂钓,竹竿一头不时垂晃,老者的头也随着竹竿不时垂低,看起来甚是逍遥,几尾金红色的锦鲤在鱼钩处不停嬉游,但就是没有一尾真的咬钩。
老人姓庄,前朝殿前大学士,当朝国师大人,王朝内屈指可数的真正功臣支柱,不管是门生还是同僚,都会恭恭敬敬的称一句庄老。
庄老看着湖中浮浮沉沉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鱼线,有些不耐的看着身旁雍容尔雅的那人再次道。
“世人皆说我是宫里最大的臭棋篓子,嘿,我还真就不信了,连陛下都赢不了我,谁还敢说我是棋术不精”
身旁哪位老人淡淡一笑,三千银发随风舒展,仿佛垂柳仿佛流云更仿佛流云中的无尽天机。
“陛下和你一样,都是臭棋篓子罢了”
武帝陛下英明神武,文有治国伟略,武能策马鞭指荒原神殿,是位不可多得的无上君王,然人无完人,关于陛下那欺不了方圆,也入不得大堂的粗鄙棋术,大离子民同样也是人尽皆知,不过知道归知道,敢在皇宫深处仍直言不讳的人可没几个,白袍老人如此随意说出,甚至丝毫不避讳庄老就在身旁,那么老人的身份自然也可脱口而出。
“天机老儿,你不在你的天机阁中研经扶鸢,跑到我这里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扫兴话吧”
这位银发似瀑的老人竟然就是天机老人,天机阁的真正主人,也对,整个大离恐怕也只有这位老人敢如此随意嘲谑陛下与国师大人。
见湖中锦鲤迟迟不肯上钩,庄老耐心全无,将手中鱼竿随意弃到一旁,气呼呼的瞪着对方。
“扫兴你扫了天下学子的兴,还怕我来扫你的兴”
天机老人没理睬这位鹤发童心的老友,风轻云淡的接过对方弃到一旁的鱼竿,看着湖中那些始终不愿上钩的金鲤,语调虽上挑,但目光却十分宁和,仿佛已经穿过了如玉碧水看见了某条藏在水草深处觊觎着这里的草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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