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拥红堆雪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灵小儿
“你下去吧,有事再叫你来。”东珠打发了店小二,往后挪挪身子靠近我问道:“可是觉得这些食物不合心意,若是不满意,撤了让他们重上。”
“不用了,菜很好。是我,是我没了胃口。”
也不知为何,看着平日里我最爱的美食,我竟能如此淡定,换做往常早就大快朵颐,定会吃得尽兴而归。只是现在,我这心里濛濛潮潮的,就如同这欲落雨,不上不下,迟迟不肯给出准确感觉。
“您都好几日没胃口了,多少吃点东西下去才行。”
东珠叹了口气,伸出手端过桌边一个小碗。这只白玉小碗盛着细细碎冰,掺杂着煮的软糯的红豆,红白相间煞是受看。
我来了一丝力气,好奇问她:“这道菜,以前倒是没得见过。菜叫什么”
东珠对我笑道:“这名字有些特别,有人觉得这名字取得诗情画意,但也有人说听起来不伦不类,奇怪得紧。您要不要猜猜看,取个什么名字恰当”
我摇了摇头,示意不想去猜。眼下我哪有这个闲情逸致,既使感兴趣,也懒得费神去想。
东珠嫣然一笑,诺诺解说:“它叫病相思,冰取谐音为病,而相思二字,便是指着里头夹杂的粒粒红豆。”
我偏头问道:“什么冰相思,为何不直接叫相思病来的直接”
——
“名字取得好不好听,可是很有讲究的。”
凌空传来的声音替东珠回了我的问话,只是这平端出来的声音,扰得我心旷神怡,恍若高悬云端之上。
“…你怎么来了”我兴奋起身,吃吃看着他傻笑。
他牵过我一同入座,不答反问:“何不尝尝,看是否合胃口。再不吃,冰就该化了。”
说罢取了调羹递了过来,他一笑,我便酥了,竟忘了去接他递过来的调羹。
我双手托腮,眼笑眉舒,“百里颛,你不忙了吗,怎么还有时间出来找我啊”
他见我笑得憨痴,不由得莞尔嗔道:“你笑起来真傻。”
“哼。我还以为你要夸我笑起来好看。”
我赌气接过调羹,挖了一大勺子塞进他嘴里。
他愣了愣,抿笑道:“果然冰凉清爽,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我瞧他似嗔还喜,想要离他近一些,却怎么都移不开位置。暗暗打量他的动作,文雅举止自带冷傲,清风徐来拂起他一头青丝,便如用冰雕成的玉人一般,给人一种感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恰如这碗冰相思,沾不得一点人间烟火,若是轻薄动了,它便会化成一滩水,再无美态。
我摇了摇头,狠狠在心里鄙视一番自己。我在他面前怎成了这般怂样。
我凑近,眨眼道:“好吃吗,真的好吃吗,要不要给我也尝尝看。”我假意问他,也并非想吃,只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百里颛闻言笑了笑,轻轻舀了一勺,没有吃,果真送于我的口内。那碎冰入口,唯觉一片冰凉,没什么味道,砸了砸舌头再仔细尝尝,这才初觉有一丝甜意,像是软糯红豆自带的甜味。
我殷殷瞧着百里颛笑说:“也不是
郁郁不乐
我和于归很少吵架,可一吵架就会闹得很大,而且专爱搞冷战,谁来劝都不管用。我生气喜欢碎碎念,而她一生气就会不理人。
允康常说我俩心直口快,小孩子脾气,明明都不是什么记仇的人,可却会因为一点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比如,我会因为于归嫌弃我写的字丑而不满,她会因我说她佩戴的发簪俗气而置气。
于归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气小的时候半个时辰就能跟我和好,依旧同我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可若我真把她气着了,十天半个月不理我也是有的。
这次同我生气,也起源于一件小事。
前几日,她跟我哭诉百里颛在浴佛节时扔下她跑去找温耳,她感到十分受伤,恨意难平。我搜尽枯肠,寻得几句良言相劝,她却说我不懂,不理解她的伤心。
我闭嘴,只静静听她倾诉。她越说越伤心,越说越离谱,不是担心日后百里颛会为了温耳废了她,另立温耳为太子妃,就是担心自己会被提前气死。
“你说,将来百里颛真不要我了,把我给打入冷宫,我整日里困在凄清的院子以泪洗面,那可如何是好。又或者,我受不了他们你侬我侬,自己饱受相思之苦,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最后还不是成全了他和温耳。这样想想,我可真惨。”
我咽下去嘴里的点心,认真道:“不会有这样一天的,百里颛如果要废太子妃,手续很复杂的,又要请陛下写诏书,又要经过三省审核。他作为储君,他如此忙,哪有时间去忙这个。”
她情凄意切的摆摆手,悲戚道:“你不用说好话安慰我了,我都知道的。如果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被他们两人气死。到时候,史书上又多了一个短命太子妃,而世上则少了个绝世佳人。我就知道,红颜薄命啊。”
我听后大为震惊,诧异问她:“你怎会这样多想呢,绝不是这样的。”
她泪如泉滴,缓缓哽咽着说:“戏本子都这样写了,蛇蝎心肠的小妾,会用尽手段魅惑夫主,然后费尽心思去谋害正室。可怜的正室,因为漂亮,善良,所以总是被人嫉妒,遭人排挤,得到不别人的理解,还频频被人陷害。关键的是,正室太正直,太单纯,还看不出小妾的恶毒心思。歹毒的小妾,惯会拿捏夫婿心意,给美丽大方,高贵典雅,毫无防备的正室使坏下套……让她讨不到丈夫欢心,以至于最后正室郁郁而终,红颜薄命。”
我在她一番变相夸耀自己的诉苦声中,乱中有序,假中寻真,理出了关键所在。
我镇定思之,劳神须臾,为了让她安心,我只得告知她真相:“你就放心吧,红颜薄命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以你的姿色,定是能长命百岁,活得长长久久。”
于归听后若有所动,眼角抽搐。
我笃定的点了点头,她却瘪着嘴,泪意涟涟。
我怕她不信,又连忙补充:“长得极美的人才会红颜薄命,天妒红颜,你很安全,不会发生类似的事。”
她颔首,将信将疑,突又哭腔颤颤,咬着帕子忸怩道:“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温耳好看”
这个问题十分棘手,我扭头去看朵步,妄图她能给点建议,可她竟装作没看到,自顾自跟花抚说话。我气短,遂将希望寄托在了月食身上。它倒是没有避开我的求救眼神,直面回应,嗷嗷呜呜的说了一堆,只可惜我听不懂狼语啊。
我叹了口气,迟疑询问道:“一定要我说啊”
她瞪大了眼睛,一副听候宣判,视死如归表情,咬牙道:“你说吧,我能接受任何回答。”
脑海里浮现出温耳的样子,肩若削成、 腰如约素、延颈秀项、芳泽无加,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但确实挺好看的。可不知为何,一想起她,我总会情不自禁记起她那脸上有疤,虎背熊腰的爹,就算温耳再美,我也觉得没那么美了。
我冒着说谎话长胖的危险,诚恳对于归道:“你美,你最美。铅华弗御、云髻峨峨、明眸善睐、辅靥承权。你在我心里最美。”
于归哭意稍减,抽泣嗒嗒,有了一丝喜悦,感叹道:“你颇有眼光。”
我僵硬的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看她露出欣慰笑意。
我拿起桌上的冬桃,粗鲁扳开,一半给了她,一半自己吃。不知是不是我的动作刺激了她,唤醒她沉睡多时的温柔,她兀地撩了撩额前碎发,柔声细语问我:“那你说,是我楚楚可怜,还是她楚楚可怜”
我看惯了于归雷厉风行,动若疯兔的样子,乍一见她静若处子,便觉得十分矫揉造作,很是好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刚要问她怎么了,她却忽而泪光闪动,我只得放弃,敷衍道:“你楚楚可怜,你可怜。”
她得了些许安慰,这才消停一会。
如果楚楚可怜,是形容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女子,那于归比温耳的确更合适。温耳是武将之女,饶胆智、善骑射、熟韬略、我实在不觉得温耳跟楚楚可怜挂上勾。再说了,她刚才哭得梨花带雨,可不就是楚楚可怜吗。
如此对比,还是于归略胜一筹。
她擤了一把鼻涕,得意之色,毫不掩饰。
我长吐了口气。
好半晌,于归歇够了气,兀地又凄楚问我道:“你说,是我善解人意,还是温耳善解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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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卷
我涎笑,狗腿道:“你就与我说说呗,我觉得听真人的事儿,比看戏本子还有趣呢。”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似要在我脸上找出一些异样,我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好像故意躲避,不敢与他对视。
我发誓,真不是我以此为借口,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只是单纯的想要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因为这日子,过得实在太无聊了。
朝中近来颇不安生,因着吴望言伐国考制而掀起的风波久久未能平息,十分严峻。我略有耳闻,但只听到个大概,并未弄清事情的起因经过,距离上一次听长极讲起,还是很于归一起的。
“你这么久不见我,居然只想听故事。”长极身形高大,我便是踮着脚也只能达到他的肩膀位置,此刻我与他面对面,仰起头来看他颇为费劲。他居高临下,声音犹如从从对面山头传来。
我愣了一下,道:“不然呢”
他叹了口气,拧过身去,我以为他还是要走,赶忙跑到他前面张开胳膊拦住他,高扬下巴,大言不惭的命令他说:“不准走,你还没告诉我这些好玩的事儿呢,你不准走。”
他怔仲,目指前方的椅子,哑然失笑:“我只是想过去坐坐,毕竟站着说久了,腿会酸。”
我尴尬的扯扯嘴角,赶紧让开。忽又反应过来,他答应要给我讲故事,便立即喜笑颜开的跑过去搬来凳子等着听,还贴心的为他准备好了一杯香茗,长极清清嗓子,娓娓向我道来。
自无极殿回去,那吴老童生便像是人间蒸发,莫名失踪了。人们纷纷揣测,说他因为得罪了高官,定是被暗杀了。虽没有明说高官是谁,非议之声,却都在含沙射影意指安阳王。
谣言传到南帝耳朵里,他老人家表现得很生气,多次当众呵斥那些上谏要求省察安阳王的言官,看样子不打算再追究今年春闱泄题和安阳王买卖官职之事。可临了了,南帝又偏偏出动金吾卫去满城搜寻吴望的踪迹,势要将人寻到。明面上看似在维护安阳王的声誉,却总感觉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过了几日,郑川县府有人击鼓报官,说在城郊的白龙寺后院找到了吴望。等金吾卫赶到,他已经死了,身上没有伤口,但面部狰狞,死相极其难看。
毫无疑问,这是遭人毒杀。
南帝震怒,接连动用了御史台、大理寺去彻查此案。
经大理寺出手,明察暗访,不仅查出近年来权臣操控科举,偷换考生答卷,扰乱了选拔制度;更牵扯出他们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大肆敛财;更有甚者,身负多条命案。
凡是有所涉嫌的官员,一个两个都开始恐慌。
本来买官卖官算不得什么大事,若非吴望题诗楼前,面圣于朝,谁会想起来要去探究这科举选官之间的门道。有钱的人想要权,有权的人想要钱,大家各取所需,看破不说破,实在不值一提。而作为历年主持春秋两闱的安阳王,当然不可能对学子考场舞弊,偷换答卷,以及部下卖官鬻爵等事毫不知情,多半也是纵容,毕竟卖出去的是小官,收回来的是巨财,而替他敛财的又是自己的心腹,又不用他出面,何乐不为。
只是他没想到,吴望题诗的事情会闹得满城风雨,引起了南帝的注意。
多年来,南瞻三王并驾齐驱,分揽权势,南帝自然也有所警觉,恐怕早就有心要整治。
三王中,最强的邕王已与皇室联姻,是为太子外戚,倒不用担心;庆阳王谨小慎微,不露圭角,也不足为惧;唯独这安阳王,锋芒毕露,从来不知收敛,势必会受帝王猜疑。如今南帝为了这点“小事”,而大张旗鼓的清查卷宗,看来是要对他出手了。
凡是沾手此次春闱会试的朝臣,人人自危,都害怕查到自己头上,急于和安阳王撇清关系,却又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吴望的惨死,使得万千寒门学子愤慨而起,聚众声讨贡院,联名上书力求朝廷要严惩凶手,并整改科举制,处置受贿的考官。更有行为偏激者,直接跑到太学院和贡院闹事,打伤了不少人。
这些示威的学子,他们当中有真心为吴望鸣不平,声张正义的;也不乏一些对科举存有抵触情绪,想要借此机会发泄心中不满的;但更多的是些无能的宵小,故意借着此案滋事,而这些人大都是些无真才实学,屡试不第的酒囊饭袋。他们闹事,纯属围观看热闹。
不管出于各种目的,这闹剧一时半会儿是收不了场的。
而至于谁是杀害吴望的凶手,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涉嫌人员全在互相猜疑。
作为主考官,以及当日在朝与吴望发生过口角争辩的安阳王,却因其地位身份,勋爵权势,无人敢指谪。
而作为本次春闱阅卷官员的欧阳崇荣,首当其冲,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听闻,他有位堂侄叫欧阳引,是欧阳一室旁支,家中历代从商,十分富有,之前为买一个七品县令就花了五万两银子,出手委实阔绰。
行商的有钱人什么都不缺,唯独缺权势,有钱有权,才是人的毕生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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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弄
允康祖父过世了什么时候,这么突然
我惊诧从凳子上蹦跶起来,难以置信的望着长极:“这么大的事,为何我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呢”
他淡淡回复:“你无须知道。”然后面无表情的凝我一眼,我便立即安静了。
是啊,以我的身份处境来看,这些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我和允康深交,也还达不到我去给人家奔丧的地步。
我蔫了吧唧的坐回原处,感慨颇多。
那些闹事的人,真正将“唇枪舌剑”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让欧阳一家饱受笔诛口伐之苦。
我们北邱尚武不尚文,解决问题能动手就不动口,喜欢谁,打一架,不喜欢谁,也打一架。从来不会呈口舌之快,不屑于背后说人长短,更别提靠一张嘴去害死人。在来南瞻前,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骂人还能杀人,真是毒舌有甚于毒蝎之祸。
我砸吧砸嘴,小声嘀咕:“那欧阳老太爷,也太经不起事了吧。当年还是将军呢,居然会因为吵不过别人被气死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长极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戏谑说道:“你要是碰到毒舌的人,对你百般诋毁,你就不会嘲笑欧阳老爷子经不起风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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