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拥红堆雪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灵小儿
正说着,我眼睛一抬,忽然看到于归袖子里掖了件什么物件,直起身来拉着她手好奇问道:“于归,你可是藏了什么好东西。是什么,快给我瞧瞧!”
于归脸色绯红,倒也不拂我的意,笑着摸出来递到我眼前:“也没什么,一块罗帕。天热,绣给百里颛擦汗用的。”说着手一抖,一方淡青色锦绫帕子便如云层铺开。
我定睛去看,“呀”的一声,蹭地站起来。
将帕子摊开细看,帕上绣有鹧鸪和栀子花,栩栩如生,很是精致,我称赞道:“啧啧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看不出来你这笨丫头居然还会绣花。我来南瞻这些年,从未见你做过女红,今日终是见着了,绣得还有模有样的。”
“那是自然。”
于归得意弯眉,含笑轻扬唇角,一缕温泽的光从树梢间隙里映射下来,照在她的脸上,映得她越发明媚。
我笑道:“你对百里颛真是上心。娶妻如此,夫复何求。我若是百里颛,你嫁了我,定然将你当做宝贝供着。”
于归咧了咧嘴,悠悠吐出嘴里的西瓜子,这才不疾不徐的跟我搭话:“那是,百里颛能娶到我,是他的福气。”,
我吭哧一声,叫板问道:“夸你几句,你倒也不客气,逆来顺受。”
于归冲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张口便道:“缺缺,我觉得日后你
赐婚
又过了些日子,于归和允康来府中看望我,彼时日上三竿,我方才起床。平日里随性惯了,去见她俩倒也未做梳洗打扮,蓬头垢面,只披了件衣服便出了内室。
见着我,于归眼笑眉舒的跟我道喜,我一头雾水,不知她所道何喜。她朝我使了使眼色,让我支开朵步和花抚,屋内只有我和允康时,她才压低嗓门,轻声细语跟我说道:“长极应了南帝的赐婚,愿与北邱联姻,你啊,就快成新娘子了。”
纠结须臾,末了,又补充说明:“听说,长极是在万般不愿的情况下答应的。”
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允康同我一样诧异,不过她向来淡定从容,没有我的夸张表情,片刻后便缓过神朝我露出和煦笑容:“真好,陛下终于为你指婚了,缺缺,恭喜你啊。”
我看着允康亮晶晶,灿烂如星辰眼睛,默了好久,不知该做何种表情才是。
赐婚联姻!什么意思,我要嫁给长极了还有,什么叫长极答应了,还是万般不愿的情况下答应的。
我好晕,这都是什么事儿难不成我还没睡醒,嗯,一定是的,我应该是在做梦。
我摆了摆手,打着哈哈道:“于归你又乱开什么玩笑,我告诉你,在我的梦里,你骗不到我。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声音渐止。
我握着于归的手,犹自问道:“是长极吗是和长极……是和他成婚吗”我一字一句,咬得分外清晰。
于归严肃异常,板着脸道:“我没开玩笑,这是真的。百里颛亲口告诉我,怎么有假。”
这消息,让我不知所措。首先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诧异。
“你这是怎么了,不愿意还是不敢信,何故这样失魂落魄。别瞒了,你那点心思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你本就喜欢长极。既然喜欢,又能如愿嫁他为妻,这不是极好的事吗。”
这话我回味了好半晌,始终无法接受现实。
我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相信。
长极应承了,他……他怎么会应承了呢。他之前不是不愿意吗,为了不与我联姻,还几次三番顶撞南帝,为何现在又愿意了。
我略略向后移了下,心里掠过酸涩和不安。
我心慌意乱,再坐不住,起身便要去找长极说个清楚,也不顾于归和允康的阻拦。
走至门口,正遇一队内侍宫娥,他们步踏清风而来。
仪仗为首的是内侍高兴。
高兴步健身稳,亦庄亦谐,不改平日那副严肃面孔。唯有他身旁的何满子喜意浓浓,笑得宛如桃李生辉。
“缺缺公主,老奴为您道喜了。”
这话是何满子说的,他隐于高兴身后,领着众内侍,见着我,首先也是道喜。
高兴笑比河清,微一颔首,便请我跪下领旨。
我尚在迷茫中,未听真切,呆呆立在原地不动,于归允康遂一左一右的架着我跪下。
我匍于青石板上,稀里糊涂听完了圣旨。
在冗长华丽的词藻铺垫下,高兴娓娓说到重点,我凝神静气,简明扼要的提取出圣旨大意——长极被封为景王,享亲王尊仪,策之宗庙荣耀,而我,即将成为他的景王妃……婚期就定于今年冬至。
原来这是真的,我真的要如愿了为何这般不真实呢。
长极呢,他果真愿意娶我吗
领完圣旨,不待众人来贺,我便匆匆赶去太史院寻找长极。
去的路上,我设想了见着他时,他脸上浮现不下百种的神情,也及我该有的反应。把要对他说的话在心底反复打腹稿,反复修改,却总也找不到一句让我满意的开场白。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他此时的心情如何。是喜是乐,是怨是恨,还是忧心忡忡,愁容满面。
这般纠结,实在不像我疯兔性格。
…………
隔着书海远远凝着他,他伫立在高如小山的书架前,手上握着一卷书。
几日不见,他的背影看起来清瘦不少,难不成,是为了不娶我而闹的。
我极力遏住内心波澜,迈着细碎步子朝他走近,施施然行礼,很是矫揉造作。
“小王爷。”
这声小王爷连我自己都被惊到,长极更是如遭雷劈,
我忸怩抬头,看着他转身。
他的面色乌暗,脸颊稍稍凹进去一些,显得他的鼻子很高。还有,他的眼眶很深,但眸子黝黑如旧,唇色粉白,稍显病态,粲然一笑,还是那样的迷人。
他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绞着手指,不安地嚅嚅嘴唇:“我是……听完圣旨来的。”
他嗯了一声,未做多言。
我深深倒吸口凉气,紧握着拳头,“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我啊”
他没有说话,我低头,愁绪徒曾。
“对不起,真是太委屈你了。你若是不愿意娶我,现在还来得及反悔。”
“来不及了。”
“啊”
“圣旨已经下了,我来不及反悔。”
他如是这样轻声说道,语气平淡,我听不出什么异样。
也不知,他此刻到底是何想法。
我黯然道:“那陛下为何突然赐婚你我,你先前不是表明态度,你不愿意与我联姻吗为何会改了主意,应承下来”
我在等着他的回答,可又不想
关锁千重
我嘴角抽搐,凝着于归哭笑不得。偏头时无意看到桌上堆积如山的婚仪教策。
委禽奠雁,配以鹿皮。
因我自北邱来,便住在展华宫,成婚时景王府送来的大雁、币帛、朝冠、凤钿等等也都暂时安放在了这里,堆了满满五间房还有余。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雁总备。
心下忽而闪过一丝凄怨,为了即将到来的大婚,宫内宫外忙碌不停。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再到亲迎,大婚当日的每个步骤,永河王都做了精细计划,而安平更是亲自指导我礼仪,站立行坐,跪拜叩福……
这些日子,天不亮我就起来学规矩。
似乎每个人都在为这场婚事操持忙碌,却始终不见长极有所上心。
我将厚厚的《女诫》摊开放在膝头,再无心思去看。书本合上,我凝眸去看于归,婚后的于归过得并不比我好,百里颛对她是敬爱有余,怜爱单薄,于归曾苦笑对我倾诉,如此日日纠缠于一个人,他总会对我产生感情,就算不是爱恋,也有亲情。
我对她的开导劝解,拢共只有那么一两句看开点,别多想,一切都要向前看。可这话并无任何效果,治不好她的情伤,也无法说服我。
我不想步于归的后尘,活得这般累。
“于归,我不想嫁给长极了。”
她被我吓到,一把握住我的手问道:“为什么”
我双手托腮杵在膝上,悲切切的说:“以前作为朋友,长极从不会刻意疏远我。而如今因着和亲,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躲我,想来是很烦见到我的。若成了婚,我们便要朝夕相处,到那时,他每日瞧着我会心堵,我会因他的不待见气闷,到时落得个两看生厌,成了怨偶,反而坏了我们以往那点情谊。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现在大礼未成,早早解除婚约,各自都轻松。”
“蠢货。你想得也太简单了。”
于归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撇嘴嫌弃,“这是国婚,岂是能解除的便是寻常百姓家,男女定了婚,也不可能随意就悔婚。你身为异国公主,长极是皇室长孙,你们的婚事,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可他不愿意娶我,他不喜欢我啊。”
我很是委屈,几欲落泪:“以前陛下就提过,赐婚我与长极,但他拒绝了,宁被陛下责打,也不答应。可见他对这桩婚事的抗拒程度。他既如此不愿,又何必为难他呢。趁现在未成定局,还不如去跟陛下说清楚,说长极不愿意,我也不想勉强,”
“哼,难道你说了就能起作用,你能改变今上的心意”
于归不紧不慢,说得一针见血。
我错愕一瞬,是啊,我说了也不起作用,我做不了自己的主,更做不得别人的主。
于归搂着我,叹息复叹息,谆谆善诱:“我和你一样,所嫁的人都不愿意娶自己。可我们就算不想去勉强,而是想要成全自己的心上人,但也只是放在嘴上说说而已,实际上是做不到的。我们的身份摆在这里,拘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婚姻,关乎整个邕王府的荣辱,而你的婚姻,更是两国的邦交联姻。”
“可我不想勉强他啊。”
我喜欢长极是一回事,可嫁不嫁他又是另一回事,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按牛头吧。
于归看了我半晌,突然发起急来。
“怎么跟你说不通呢!你就不能糊涂一点呀,这么较劲做什么!这是陛下赐婚,又不是你强迫的长极,说什么勉不勉强。”
我怔仲良久,倏而又勉励一笑。
——————
——
夜中月圆,引起了月食的狼嚎。原本这声音该是威震四野,令人毛骨悚然的,但因我这心下烦闷,听起来只觉如怨如诉,哀怨异常。
辗转反侧睡不着,我叹了口气,索性穿好衣服出门走走。
院中树下有团黑影,隐隐绰绰,我看不太真切。我提着灯笼,走近一照后才发现原是朵步。
我踱步到她面前,她闻声抬头看我。
见我衣着单薄,急忙道:“你怎么不去睡觉,夜里凉,小心伤寒。”她的声音有啥低沉,像是刚哭过。
我小心翼翼的问她:“朵步,你是在哭吗”
“没哭,夜里风大,吹得眼睛发酸罢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笑着回我。
“撒谎,明明就在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放下灯笼,挨着她坐下,举目四望,四下静谧。
“能跟我说说,你因为什么心情不好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到你。”
她粲然一笑,轻启贝齿,吐出三个字给我:“想家了。”
我默了默,追问“只是因为想家了哭,没有别的原因”
“嗯。”
朵步一般不骗人,但也不代表她不会说谎。她说谎话其实没什么明显特征,不会脸红,也不会结巴,唯有语气不同平常,说话更简洁明了,惜字如金。
我蹙了蹙眉,不停去捕捉她脸上的神情,她端得淡然自若,毫不半点闪烁。
“不说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我犹自别开眼,佯装不在意
成追忆
“我怨恨自己像傀儡似的任人摆布,像家雀一样拘束在笼子,怨恨身不由己,怨恨别无选择。”
……朵步翕动嘴唇,本还想问我些什么,但见我闷闷不乐,欲言又止。
我长长吐纳口气,释怀道:“但我现在不怨了。我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熟悉了这里人,开始不想家,也开始不怨命了。我还即将嫁做人妇,在这里落地生根。以后还会生儿育女,儿孙满堂,如果还在埋怨,那也太不知满足了。”
朵步面色微微渗白,用无比怜悯的眼神睇着我,兀地又抬手替我理了理额前碎发,“这些年,委屈你了。”
她的手停留在我耳畔,眼泪迎风一吹,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滴答掉在了我手背上。
我像被滚水烫到似的,情不自禁的抖了抖手。
“没能照顾好你,我很愧疚,是我的疏忽大意。缺缺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该为自己的人生谋划,为自己将来打算。”
“不管怎样,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因为有我陪着你。你在北邱,我就随你在北邱,你留在南瞻,我就陪你在南瞻。你去哪儿,我们就把家安在哪儿。”
这句话,她说得很是艰难,几欲哽咽。
朵步明明大不了我几岁,怎么看我的眼神就像母亲关爱女儿一样,眸子里尽是慈爱,话语里也全是叮嘱。她以前不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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