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拥红堆雪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灵小儿
&nbs
第十二章慕少艾
这日午后,因为郝夫子临时有事没来学院,丹青课便换成了管博山的点茶课。
管博山中途闹肚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已经跑了四五次恭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茶水喝多了的缘故。到最后快要虚脱不成了,他只好先行告假去看大夫。本以为终于得了轻松不用再上课,他却在临走前特意改了主意,让我们自行临帖。
临帖是件非常枯燥的事儿,需要莫大的耐心,这对我一个生性好动的人来说,这过程实在煎熬难捱。
孟节在砚上磨墨的声音沙沙作响,更加令我意志消磨。我百无聊赖的转动手里的笔,墨汁溅了一身,也洒了一些在孟节白衫上。我不甚在意,索性扔了笔,撑着头去看窗外杏花树上的一对黄雀,树枝一阵颤动,便惊飞了那对鸟。我皱眉不悦,稍一移动视线,便发现这波动来源。秦落雪靠着窗边,伸出手去拽探进堂内来的杏花,杏树被他拽得左右摇晃,他折了一枝随手便放在允康桌上,允康接过放进桌上的花瓶里。
再看安康,她难得乖巧的坐着不吵闹,双手捧着脸,一点一点垂着头,打着瞌睡。
我从安康那里收回视线时,顺道看了眼长极。只见他端坐在桌前,眉眼安然自若,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字,风吹动他的书卷,纸页发出哗哗的响声,他低垂着眼眸略无波澜。
尚书苑的墙建得极高,亭楼幽深,长窗吹进风来,让人昏然欲睡。
又熬了一日,在我几次和周公会话后,终于熬到放学。等我醒来时,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我把书箱子扔给朵步,准备打道回府。
出了门,走在前方的孟节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面对我。我刹住脚,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个礼,本想绕开他走,他又一个箭步挡在我面前。
他不会是想找我算刚才溅他一身墨汁的账吧,可看样子又不像。
“你挡着我作什么,快些让开,我要回去了。”
他忽地道:“我又没惹你,你为何总是躲着我。”
“我就是不乐意见着你。”我急着回去吃饭,哪有这多闲工夫废话。
想必是我话说得太过犀利,他沉默了片刻,苦笑道:“你也太小气了,我不就是无意间看到一点你的糗事吗,你也不至于耿耿于怀到现在还不释怀吧。”
这大实话说的真是让人忧伤得很,我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说是显得我气量小,说不是吧,我又的确是因为此事躲着他。想我堂堂北邱公主,居然被人踩住尾巴,竟还是因为吐口水这种上不了席面的把柄,我一世英名,毁于一口水啊。
我立即驳回:“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然后一把将他推开,能跑多块跑多快的遁走。
一路上我都哭丧着脸,十分担心那个孟节是个大嘴巴,若是他将我的窘事说出去怎么办,若是说给于归和安康她们听到怎么办。别人还好,要是让这两个大嘴巴知道了,还不得奔走相告,组团来嘲笑我鄙视我啊。
我自己被嘲笑也就算了,可我好歹代表着北邱不是。如此想来,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这可事关一个国家的脸面啊,往严重了说,这可是有损国威的大事。我越想越觉得丢人,越想越烦。
朵步不停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摇头晃脑说没有,只是上课累的厉害。实际上,我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我苦恼的原因。总不能跟她说,我在为吐口水去喂鱼的糗事被人看到而烦恼吧。这样也太没面子了。
我思前想后,决定还是不告诉朵步了,免得又是一顿数落。
我满腹忧思回了展华宫,因为这忧伤我只吃了半只鸡,花抚说我今日食欲不佳,中途只添了两次饭。我打着半饱的嗝对她说:“是啊,读书累得慌。”
花抚一听,脸上瞬间挂笑,她以为我是读书用功劳累到了,连连劝我要注意身子,不能操之过急累坏了。
我感动不已,由着这股感动劲儿,胃口似乎又好了那么一点。我瞟了一眼她面前的鲈鱼脍,花抚立刻会意,贴心的为我盛了一碗饭。“这鱼是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给公主明目用的。读书辛苦,吃鱼最好。”
其实我的胃口也不是那么好,只因为这鱼做的实在不错,很是下饭,我又就着吃了两碗饭,终于打了一个饱嗝。
我喝着饭后甜汤,悠悠和花抚说着话,说着说着,不知怎地就扯到了孟节。
“您说的是孟世子吗公主竟和孟世子做了同窗啊,真是不错。”花抚说着眼睛亮了一亮,满脸春风。
“怎么了吗”我不解问了一声,却没想到拉开她的话匣子。
接下来,一直持续到我去睡觉的时间,她都在与我说孟节,当然,是她说我听。
花抚一脸花痴像,毫无半点中年妇女该有的矜持。期间她竟然一口气没喘,连口水都没喝。我甚是恼恨自己嘴贱,怎么就说起这人来了,原本只是想从花抚这里探探口风,打探一下那个孟节到底口风严不严。我哪里是想去听他那些光辉事迹。
总体听下来,花抚不断夸赞的都是孟节的医术如何精湛,相貌如何英俊。
孟节长相我倒是清楚,确实不错,只是不知他竟还精通医理。不过我对此一点不感兴趣,我和他又不熟,知道他那么多事干什么,但见花抚说的开心,我也没什么事就稀里糊涂的听她讲下去,全当是在催眠了。
月上中天时,花抚终于一吐为快,极为畅快的拍了拍手,我以为她要走了,正暗自庆幸,她又拉着昏昏欲睡的我问话,困意泛滥,我恍惚听到她在问我觉得孟节这人怎样。我困得要死,只稀里糊涂的说了句:
第十三章缘木和尚
朵步虽非矫情之人,却是毛病太多,甚爱讲究,放出话来:做人坦荡荡,要出门就得从正门,失礼走后门也属无奈之举,怎能再行此鄙行还是钻狗洞这种丢人现眼的举止。
我摇了摇头,表示她说得太文绉绉了,我听不懂。朵步略有迟疑,我却下了决心,咬了牙,打算以身作则。
我二话不说就往狗洞里钻。
此洞不长不大,勉强容得下我,但也费了不少功夫才钻进去半个身子。
等钻出去后,顿觉浑身稀松,终于得了解脱。
宫外面的空气,真是别样清新啊。
朵步还在墙的那头,我蹲在洞前与她对话,:“今日是浴佛节,集市上定是热闹得紧。我想去看看南瞻的夜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盛景。你若不想去也行,你在家等着,等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顺便再给你说说今天碰到的好玩事儿。”。
“我又没说不去。”朵步平端吼了一声,急了眼,咬牙道:“我这就出去,我翻墙出去。”
“随你。”
我十分不理解她的想法,翻墙和钻狗洞不都是偷偷摸摸的鄙行吗,而且钻狗洞明显更方便不是,为什么放着捷径不走呢,啧啧,我表示很无奈。
朵步行动迟缓,等待良久也不见出来,我颇不耐烦,打算先到前方放个风。
谁知刚转过身去,便听到~支呐的开门声。我回头瞧去,瞬间瞪圆了眼睛。这门明明刚才还锁着,怎么就打开了!
我没看到朵步,倒是长极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我往他身后看去,道:“你怎么来了”
长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后门,拎着一把红绳子拴住的钥匙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气定神闲说道:“我有钥匙啊。”
我道:“谁问你这个,朵步呢”
他笑了笑,又立马一本正经说道:“我让她回去了,我陪你出去。”他看我一脸茫然,解释道:“她得留下来打掩护,不然母亲回来发现你和她都不在展华宫,自然知道你们偷偷出门去疯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怯怯的问他:“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很不巧,在你钻狗洞的时候。”
我怔仲,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咬牙切齿道:“不准说出去!你若是敢跟别人说,我就咬死你。”
长极促狭抿笑,倏而走近很自然拉起我的手:“我保证不说。走吧,我陪你出去。”
我瞬间不安定了,霎时心跳加速。垂眸看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难得害羞。脸烫得不行,我抬头羞怯看着他,他脸色如常,毫无波澜。十四岁的少年,五官初具丰神,垂下的睫毛扑闪,其后藏着一双很漂亮的眼眸,我暗道:他长得,可真是好看。似个娇美女儿一般动人。
我瞧他瞧得痴了,呆站着不动。
“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走吧!”
他出声打断我的走神。
我猛地醒来遮掩窘态道:“你要去就去。我,我先走了。”挣脱他的手,我心虚的跑开老远。
出了后院,我躲在隐蔽处偷偷查看着周围动静,确认没人看护就撒开脚丫子往东市疾驰而去。
听于归说东市有一家大酒楼,里面珍藏着各国好酒,还能看到西域来的舞姬跳舞。她一直都想去可始终没去成,我问她原因她也不说,只支支吾吾的说不方便去。我心痒难耐,决意前往。可等我们出了门,问了长极才知道,于归说的那楼原是青楼,怪不得她去不得。
建康城大街上,一少女拽着一个俊美少年,正风风火火朝着青楼方向奔去,毫不在意他人眼光。
为了方便行事,我照旧换了身男装,是和长极同样的一身白衣。只因钻洞时沾了不少灰,一件白衣染成灰袍子,看上去有些邋遢,将长极衬托的越发翩然出尘,频频引得那些妙龄女儿侧目看他。
长极只有十四岁,连一个成熟男子都算不上,但他生的高大漂亮,就算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也能让女儿家春心荡漾,暗自期许。我拽着他的的袖子,小声说到:“你可看到那些小姑娘在偷偷看你,眼睛直勾勾的,如狼似虎,巴不得把你吃到肚子里去。”
长极颇为自得,笑道:“那是当然,我长得这般好看,她们自然想多看几眼的。不像你长得一般,都没什么人打你主意。”
我扯了扯嘴角,十二万分的生气。话虽也不假,但这样说出来未免有些让人气结。为了扳回一点面子,我搜尽枯肠的寻找那些赞美过自己的人,可绞尽脑汁,也没找到一个夸过我好看的人。倒是安平曾夸过我壮实,精气神好。朵步夸过我脾气好,花抚说过我能吃-_-
好吧,貌似一个都拿不出手。
正在长极洋洋自得炫耀他美貌时,我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一人——
孟节倒是夸过我长得很有特色。我虽不知这特色算是个什么样的词语,但拿来说人长相的,应该是个好词儿,总不能是句坏话。我学着他自得一笑,甚是高调的将孟节的话变了味儿,稍加美化的说与他听:“我长得也不差好吧,那日丹青课上孟节为我作画时,他就夸过我长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让人移不开眼睛呢。是你不识货,看不出我特别之处。”
扳回一局,心里很是舒坦。
可长极不予理睬,定定看了我半晌。
我暗叫不好,莫不是他识破我说的假话,觉得我浮夸虚荣。他这样一言不发,直勾勾瞧着我,定是在组织语言准备讽刺。等了好久他还不是不说话,我便更慌了。
我心里没底,只好琢磨着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才行。
 
第十四章不信人间有白头
我默以为然,好像知道了什么。长极接着讲下去,我凝神听着。
木鱼藏诗的事情外露后,在民间掀起一阵热议,纷纷猜测这诗是为何意。有人惋惜个中情伤,却也有人借此痛斥缘木败坏佛德。但人们还是不懂其中深意,直到当年侍奉铭华公主一个嬷嬷听闻后,感伤念叨:“我们铭华公主的乳名,就叫红豆……”。
此话一出,铭华与缘木的那段青涩过往浮出水面,可真假还有待考证,毕竟古人远去。当年缘木和尚所题短句到底意欲何指,后人无从而知。如今说起来,也不过是给这座古城,这座断桥,披上一层神秘的外纱罢了。
一段故事讲完,我忽觉惋惜,泪湿眼眶,怕被路过行人看见立马憋回泪意,我这举动长极悉数看去,他知我是在为前人伤感,故不做劝解。
只轻轻问我:“你觉得这个故事美吗”
我抬头看着长极,内心五味杂陈,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美,只觉得可惜。”
“那这个故事,是真是假”
长极笑着回到:“半真半假吧。”
“怎么说”我不解追问。
“这毕竟只是故事,能有几分真假,我们都无从考证。你愿意信,这故事便是真的,不信,便是假的。”
我黯然,的确如此。古人远矣,这段故事流传了多少年就经过多少年的添加改版,到我们耳朵里时,有多少真假自然说不准,再则,这个故事到底是否真实发生也不能确认,之所以流传至今,也不过是因确有铭华公主和缘木和尚等人留于史册罢了。
可我还是觉得惋惜,忍不住感叹:“这故事一点都不好,太悲凉了。”
长极失笑道:“这故事又不一定是真的,你不用这么伤感的。”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你说,缘木是爱他的佛多一点,还是爱铭华公主多一点。”
长极被我问住,思酎片刻后才道:“佛爱众生如一人,他爱一人如众生,两者都爱。”
我听得耳朵发麻,不知道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恹恹道:“你说了等于没说。”
长极在我脑门上弹了我一个响指,勾了勾嘴唇,笑得灿烂:“那你倒是说出个所以然来啊。”
我甚是不服,扬起下巴不屑道:“我可是个明白人,我什么看不出来。”
我润润嗓子,故作高深道:“这一切啊,都会命中注定。是因果,是定数。铭华公主是帝姬,注定一生命不由己,身不由己。缘木是佛门中人,是万人敬仰的高僧,所以他注定了一生要绝情弃爱。但就因为这样,就算他们心里都有彼此,却半点不能显现出来,以至于最后抱憾终身。”
想不到我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有哲理的话来,竟总结得这般完美,如此有说服性,真是难能可贵啊,哎,也不枉费我这一月的勤学。我摸了摸下巴,暗自欣慰。
可长极却不为所动,只怔怔望着我,好像不太高兴。我底气稍有减弱,转瞬又坚定道:“有些东西注定会得到,便一定会得到。注定会错过便一定会错过,人是如此,事也是如此。缘木和铭华公主是注定的有缘无分,再怎么勉强也不可能结合,难道我说的不对啊。”
说着说着,我就想起郝夫子最近教过的一首词。因为太长了,我背了许久才记得一句: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初学时我并没什么感觉,现在再念在口里,真是分外凄凉。
长极低头看着我,严肃道:“不过好在我不是缘木。我命里注定的,不管是人还是事我都会牢牢抓住,绝不会错过。”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