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抱住长极的胳膊,任由那锃亮的银针一根根刺入颅骨,疼得我乏意全无,眼泪直流。等莫太医一整包的银针用完时,我已顶着满头的针,动也不动,犹如一只被点了穴道的刺猬。长极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暖暖的,还带着薄薄的茧。我心里欢喜,就算这般痛苦,我也紧闭牙关不肯出声,只死死的咬着嘴唇。良久,我的手心里开始沁出密密的汗珠,我怕他会嫌弃腻乎,便下意识想要把手收回来,他笑了笑,握得更紧。
“若是扛不住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我佯装淡定,哼哧不屑道:“这算什么,一点都不疼。”
话落,莫太医又取出一根针,快如闪电地往我额头刺去,我再受不住,痛哭失声。
看吧,这是说大话的下场。
须臾,莫太医缓缓取出脉搏上的银针。银针雪亮,泛着寒光,上面沾染着点点血迹。等针全部取出,我已疼得浑身颤抖,拼命攥住被子。体力不支,正晕怵要倒,长极立即俯身下去将我拉起来抱在怀里。我靠在他肩头,兀地呕出一大滩血。
“缺缺”
长极惊诧出声,脸色阵青阵白,难看的很。
我抬手,肆意揩去嘴边的血,没个正经的嬉笑道:“没事没事,我血太多,吐出点也无所谓。”
他微怔,赧然失笑。默而不语,只轻轻拍着我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哄着我,难得的柔情。我心里甜蜜,想着,便是再扎个百八十针也是受得住的。
我靠在长极怀里,虚着眼睛去瞧地上暗黑的血块。过了好久,疼痛方才消去,长极还在紧紧抱着我,使我动弹不得。
我费力将他推开,朗笑道:“你干嘛那么紧张。放心,我又不会死”
长极狠狠剜了我一眼,怒斥喝道:“又在胡说。”
我满不在乎,淡然处之。
“我随口说说而已。”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正色道:“总之是不能胡说的。你可知道,有句话叫一语成谶。”
我干干一笑,没有再说话。
正时,莫太医神色凝重的走来,拱手禀道:“王爷,还请借一步说话。”
长极略略点头。
莫太医躬身请走长极,不知要与他交代什么,两人皆是一脸严肃,神神秘秘的。
长极这一走,好像把房间里所有生气都带走似的,我再无半点精力支撑,裹紧被子恹恹睡去。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正欲睁眼,便感到一股暖暖的热气扑面而来,痒痒的,酥酥麻麻。
不待我反应过来,腮上便附来一下柔软得犹如花瓣似轻抚,软软的,温温的,还有点湿润。我缓缓睁开眼睛,长极的脸近在咫尺。
他的睫毛是那么长,他的脸近得我都看不清楚。
他在做什么在亲我
一时间,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汇集到了大脑,让我没法思考,耳蜗嗡嗡作响,心脏跳得像要冲破胸腔。好半晌,我都是眩晕当中。
在我呆若木鸡,迟迟未做反应之际,一个吻落在左脸上,似觉不对称,又亲了我右边的脸颊。最后才落在了唇边,顺延而上,定在了唇瓣上
他啃我做什么
我攥紧拳头,浑身酥麻得犹如蚂蚁在爬。他捧着我的脸,鼻子,眼睛,脸颊,皆落下他蜻蜓点水似的亲吻。
我紧张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手心沁出冷汗,僵着身子不知该如何回应。
良久,他从我的唇上移开,我抬头看他,他也是羞红了脸。
我迟缓的抬手摸着嘴唇,心乱如麻,仍觉不真实,犹如坠落云端。
我凝眸望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笑而不语,忽地俯下身来抱住我,结实有力的臂膀将我紧紧圈在怀里,头颈交错,炽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后。
他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我晕,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含含糊糊,尴尬的老实回道:“换句简单的,我听不懂。”
他叹气,笑了笑,又道了一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样,该听听懂了吧。”
我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急得如弦上玻珠,一跳一跳的,总也没个完。
这话听是听懂了,只是,他是为何意,我仍是不解。
我觉得自己很奇怪,不,应该是觉得自己有毛病才是,我总在关键的时刻说些不合时宜又甚是无脑的话。就如此时,本来自己倾慕多时的心上人也说喜欢自己,正常人不都该是心甜如蜜,然后一副害羞模样,甚至是喜极而泣,又或者两两无言,只与恋人紧紧相拥。
而我第一反应竟是去问他:“你在背诗吗”
长极险些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他很是无奈叹了口气,扶额道:“真是不解风情,笨死你算了。”
我脱离他的怀抱,和他四目相对,再不躲避,直直问他:“那你怎么突然对我说这个。”
“你说呢”
我的顿了顿,呓语道:“你这是,在说喜欢我吗”
话落,我赶紧低头,生怕他会笑话。
我努力扼制心下激动,压得声音沉闷,“我胡说的,你就当没听见。”
他愣了愣,随即重新抱着我,附过来在我耳边柔声道:“对啊,我喜欢你。”
心里濛濛如雾,悚然抬目视他,他也一脸认真的凝视着我。
长极容貌极美,世间少有的殊色,而我模样一般,本就自信不足;就如此刻,我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简直丑到不忍直视,这样的我,怎么敢希冀于他倾心于我。我自来活得清醒,不愿糊涂勉强,便是对他所言喜不自胜,仍是不肯自欺欺人。
我将头埋得很很低很低,解嘲地给诉说自己:“我不聪明,不自信,不漂亮,便数说善良的人,我都排不上前号。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他笑笑,镇定自若,“还有吗还想说什么”
“我心胸算不得宽广,才德也不兼备,还好吃懒做,好逸恶劳这样的我,配不上你的。”
西窗烛
他仍旧笑笑,“还有吗?”
“ 都说了这么多缺点了,还嫌不够啊。”
我顿了顿,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明明是他对我表明心迹,怎么变成了我的自我检讨。
我恨恨道:“没了,已经说完了。”
“可你没有说到关键,也没有说清你现在的态度。”
长极沉了沉眼,收敛笑意。
我犹豫了问他:“你方才说喜欢我,我不是太明白。”
他讶异,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迟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是我说得不够清楚?”
我摇头晃脑,解释道:“我是不明白你为何会喜欢我,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说真的,我没盼过他能对我说这番话,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现在心情很复杂,很乱,很慌,更多的是藏在窃喜里的清醒。
“你不是,一直恋慕着温家十三娘吗,你不喜欢她了?”
我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他们之间的情意有到底多深,我又知道几分呢。
他懒懒笑道:“这才是你在意的对吧。”
我绞着手指,故作镇静,:“我听闻,你曾经为了不应承下与我的婚事,甘愿受今上的责骂鞭笞。那个时候,你是为了温耳吧。我看的出来,你很喜欢温耳。既如此,当初何不早与她日定下亲事,说不定还能免去我这一劫难,不用同我成婚,成了和亲之人首选,留得终身遗憾。”
我说的极其艰难,吐字却异常清晰:“长极,我原本以为喜欢一个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只要自己心里头欢喜,那个人知不知道都是次要的。可如今我才晓得,原来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那么容易。除非真的心宽到能够不介意他的漠视,独自受着相思苦。可是单相思,真的是件又蠢又笨,费心费力的事儿。你今日对我说了这番话,让我觉得很不真实,如坠烟海,像是一场梦。我怕梦醒了,发现一切都是假的,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如此下场,那该多伤人啊。”
长极没想到我会扫人兴致的说出这些话,脸上风云变幻,有讶异,有不解,还有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知这笑为何意,怕是嘲弄。但他怎会嘲弄呢,只怕又是我多意了。但他缄口不言,不喜不怒的端坐着,让我捉摸不透。
我拉住他的手,迫使他与我四目相对,“如果,我是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身份你必须得娶我,只是因为我这个人来说,你可否会娶我?”
我一瞬不瞬的瞧着他,满心期待……
可他未回答,无形的压力几乎将我压得喘不过气。
他盯了我许久,眼神莫名。
只是苦笑,或许真的因为我晚了温耳一步遇见他,所以才会错过那么多有关于他的年岁,这是先天的缺陷,任由我怎么追赶,好像都无法跟上前去。我融不进他们的空间,这是我耿耿于怀,始终在意的事。
心头升起失落,勉强笑道:“算了,虽不懂你今晚为何对我改变了态度,还……还亲了我。若是因为怜悯我生了病,想哄我开心,那你大可不必这样。你放心,我这人什么都不好,唯有心放得最宽,从来不会让自己钻牛角尖。今天晚上我们说的话,你若想要收回,我就当做没听见,忘得一干二净就是了。”
他还是沉默着不回我,看来这问题一定很难。
我却忽然笑起来,隐藏多时的话,趁着今天竟一口气说了个痛快,这样也好,免得要说的时候来不及说。
只是奇怪,为何眼睛会涩涩酸疼,鼻音浓浓,一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呃——我真没用啊。
我沉默了,眼泪滴答,掉在了手背上。
长极大手一挥,毫不怜惜的用力拭去我脸上的泪珠,揶揄笑道:“不是嫌弃自己不好看吗。那就别哭了,哭起来,更难看。”
实在过分,这种时候适合说这种打扰我酝酿感情的话吗。我怒了,抱起一个枕头砸了过去:“你才丑,你最丑。”
他接住我扔过去的枕头,随手放到我身后,捏了捏我的脸,哂笑道:“真想不到,你这丫头平日里呆呆傻傻的,心思竟会这样细,还藏着如此多的心事。可见,你委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我怒目圆睁盯着他,愤愤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在奚落我?”
长极朗笑一声,收了手,“随你怎么理解。”
我能怎么理解,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了。但我故意不顺着他的话,腆着脸,甚是骄傲道:“我的确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我可是北邱公主。像我这身世好,性格好,模样好的人,怎么可能是简单人物。”
我的话逗笑了长极,他半是鄙夷,半是无奈道:“你是真笨还是装糊涂。我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说你心思缜密,想法太多。”
我气结,愠怒难忍,他竟是这样看我的?在他心里,我怕也是个存着歹心,假扮良善的。
我这次不扔枕头,直接上嘴,趁他不备,拉起他的手背大口咬下去。我气得狠了,牙劲下得很大,但又害怕真伤着他,只好拼命压着这股怒火。
我放开他的手,余怒未消,讥笑道:“晓得了,在你心里谁都不算不得简单,谁都带着两副面孔,只有你的十三娘最善良,最纯真。”
“你怎么又提她。”
“就提她了,怎么,准你想着她,就不允许提起她啊。我又没说她什么坏话,你紧张什么。莫不是心里有鬼,怕被我说破。”
我莫不是魔怔了,还能如此蛮不讲理,我都被自己吓到了。
长极更是错愕,哭笑不得扯了扯嘴角。
“你为什么笃定说我恋慕的人是温耳?你是看到我们举止太过亲密,还是言语透露着那种情愫。怎么一直在说我喜欢她呢。”
我讪讪一笑:“我觉得你喜欢她啊。而且不光是我,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就是喜欢温耳。只是你矫情,扭扭捏捏不肯明说罢了。”
他冷笑,弹了我一个响亮的脑瓜崩:“你觉得?你觉得是就是了?我几时承认,几时表现得像我喜欢她了?”
我颔首,垂目想了想,好像他确实没有承认过,多半时候都是我自己在揣测。
“你是没说,但不代表你就不喜欢她啊。如果不是你犹豫不决,举棋不定,早点与温耳袒露心迹,让她知晓你心里有她。她也不会带着遗憾成了太子良娣。说不定——说不定……”
长极貌似已经生气了,冷冷追问:“说不定什么?”
我抿了抿唇,低头不语,想要掩饰过去。
见我沉默,他嗤笑一声,随即说道:“怎么不说话了?你不说,那就换我来说。你是想说,说不定我就不会娶了你,而是让温耳做了我的景王妃?”
我僵着脖子不点头承认,也不摇头否认,只黯然神伤的睇着长极手臂上的牙印,刚才力气用大了,那牙印虽没出血,但那么深的陷窝到现在都没复原。我怀着歉疚拉过他的手,轻轻抚着那牙印。
他不领情,咻地收了回去,一点不给我面子。我长叹了口气,羞赧不已。
他又道,“若真如你所想,我是该娶温耳的,那你呢,你会嫁给谁,又想嫁给谁?孟节吗?”
“你胡说什么,这与孟节有甚关系。”
“你敢说你你看不出孟节对你的心思!你就没有想过你会嫁给他!只怕你想嫁的人从来都不是我,你想要的如意郎君是孟节吧。只是天意弄人,为了和亲大业,你迫不得已才与我成婚。你心里有遗憾,所以才会几次三番拿温耳来说事,让她做我们之间的隔阂吧。”
他这话让我瞠目结舌,舌桥不下,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瞋目切齿,铮铮驳斥:“你真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明明就是在说你的事,怎么就牵扯到孟节了,再说了,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啊你这样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