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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巢倾枝折凤归去,条枯叶落狂风吹。一朝零落无人问,万古摧残君讵知。

    人生贵贱无终始,倏忽须臾难久恃。谁家能驻西山日,谁家能堰东流水。

    不见朱唇将白貌,惟闻素棘与黄泉。金貂有时须换酒,玉麈但摇莫计钱。

    云间海上邈难期,赤心会合在何时。但愿尧年一百万,长作巢由也不辞。

    她唱这首感慨荣枯的曲子,是对兴衰离合的伤触,不过词意冷静,节奏从容,并非撕心裂肺的悲催,一曲唱罢,众人聆风听水,久思无语。

    李烮放下竹枝,“幽忧子的歌行诗非我所爱,这一首却与今夜的西京丝丝契合。意境到处,方是好曲,雪崚,我敬你一杯。”

    林雪崚不胜酒力,又饮了两杯之后支撑不住,径自躲到汋杯亭酣睡,余者除了李烮,都在水榭东倒西歪。

    李烮走到亭中,见她脸庞映水,柔光生辉,凝视片刻,将自己的披氅覆在她身上,另将一样东西留在她身畔,然后转头离去,出了王府,直接回军营了。

    林雪崚睡到天明才醒,晓风拂水,残竹沙沙,水榭中几个醉汉的鼾声仍然此起彼伏。

    她抬肘揉眼,一样东西跌落在地,捡起来一瞧,是一本工整详尽的军功册,里面按年月排列着启明军中每个人的卓越之举,末尾盖有定军侯的印鉴。

    突军编制隐秘,不受封邑,也无犒赏,功册自然不是上奏天子所用,而是李烮私下记录的。

    册中附言,令启明军返驻太白山,但国危未尽,突军职责仍在,让林雪崚留存将军令牌,随时赴调候遣。

    她一页页翻看,不禁暗生感动,原来李烮嘴上不说,却没有忽略启明军的一点一滴,有些细节连她自己都记不清,这份真诚穿透人心,比任何封赏都更有效。

    她合上功册,看着覆在身上的披氅,怔怔发呆,一直以为他冷酷淡漠,不近人情,难道自己度错了

    承业三年深秋,启明军按部离开西京,雷钧、柯文熙分领两路太白军回到秦岭,衍帮、七江会及其余帮派各自返回总舵。义军当中也有人愿意加入凛军,远赴塞外,或者到其他军中任职。

    林雪崚处理各种杂事,武晖替她跑腿,两人一直留到最后才踏上归途。

    离开太白山整整两年,并不算长,却因征程辗转,恍若隔世。

    如今又见绚烂的太白秋色,两年前的日子打开封存,在“神功石”前仿佛可见周越单指戳石,向大家卖弄神力,在骆驼峰侧又见元昇身系绳索,在笔直的绝壁上边笑边荡。

    冯雨堂记得周越的临终之言,在神功石上刻下周越的名字。林雪崚摸着刻字,眼眶一湿,“武珲,把其他回不来的人,也刻在这儿吧。”

    泼墨峰下秋叶如金,清畅的溪流左右迂绕,峰下有一座草舍小院。

    武晖隔着老远便看见一个粉衣姑娘一路跑过瀑布上的小桥和高低不均的石阶,沿着铺满黄叶的小径,直冲到林雪崚跟前,跳着脚拥在一处,“林姐姐!”

    被她搅起的落叶象惊飞的蝴蝶,绕着两人翩翩旋舞,林雪崚欢笑动情,一抹眼角,“挨千刀的小猴子!撞得我腰疼!”

    邝南霄行动不便,舍不得莛荟每天推着轮车上下,就从高处的拔仙绝顶搬到了低处的泼墨峰。这里温暖平缓,四周树林如画,小兽出没,花鸟丰盛,不远处还有温泉,比常年积雪的拔仙绝顶更适宜休养,也更顺合莛荟活泼好动的性子。

    莛荟迫不及待的拉着林雪崚坐在小溪边上,她记性好,憋了两年的事一件不落,唧唧呱呱,眉飞色舞,直讲得山雀无声,溪鱼忘游。

    这么生动的口才,林雪崚早就习惯,武晖听傻了眼,直到他的肚子咕咕直叫,莛荟才一拍脑门,“林姐姐,我见到你太开心,净顾着说话!”

    一蹦而起,拉着林雪崚的手奔向小院,武晖牵马随行在后。

    阳光落进院中,鸡鸭踱步,轮车上的人背对门口,正坐在光影交错的角落里小憩,享受着耳边暂时没有呱噪的清净。

    。




第184章 天子回銮
    林雪崚放缓脚步,胸口有些发热。

    这两年的征战和考验,虽然流血伤痛,却是脱胎换骨的磨练,人生之境再不相同,这一切,都源于这个背影的开明和信任。

    轮车上的人生于不幸,却悯怀大度,身不能动,却能除去天子身边的奸佞,武功全失,却可以不用杀戮而退六万敌军。

    她眼眶温湿,看着莛荟笑盈盈的把轮车转过来,“霄哥哥,林姐姐回来了!”

    邝南霄风貌依旧,脸颊比昏迷时清瘦,眼中透出波澜不惊的欣喜。

    林雪崚心绪如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拜倒,语声微哽,“弟子叩见师父,恭贺师父渡过大劫,醒世回生。”

    邝南霄笑道“不得了,被你这么一拜,我真觉得自己是行将就木的耄耋了,一路辛苦,快坐。”

    林雪崚在旁边的竹椅子上坐下,莛荟左右寻找,“霄哥哥,圆宝二世呢”

    衢园的圆宝和老肥一样,成了难民的急粮,丁如海几日前给莛荟带来一只和圆宝花色相近的兔子。

    圆宝二世越狱的本领比圆宝本尊更胜一筹,此刻笼里空空,踪迹全无。

    邝南霄道“你出去前还在,刚才我没留意,不知它躲到哪儿去了。”

    莛荟撅起嘴,“霄哥哥,人家就离了一会儿,你都不帮忙看着。”

    “小荟,兔子跑去山野里自由自在,不是挺好的”

    “山里到处都是野兽,要是给狐狸老鹰吃了呢”

    “它机灵得很,没那么容易被吃掉。”

    两人一来一回的拌嘴,武晖道“邝夫人,你别急,我去找。”挽起袖子出了门。

    邝南霄皱眉,“小荟,哪有不招待客人,先劳累人家的”

    莛荟冲他扮个鬼脸,进屋去备饭菜,邝南霄无可奈何的一笑。

    林雪崚忍俊不禁,“霄黯千颜”和以前最大的不同,不是身不能动,而是多了油盐酱醋、小夫小妻的凡尘之气。

    微风吹过,落叶簌簌,她拂去落在邝南霄身上的叶子,帮他盖好薄毯,“师父,你身上还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邝南霄蜷起手指,“起初毫无知觉,现在略有一点,但很僵硬,象冻在冰里,仍是拿不了东西,做不了事,废人一个。”

    林雪崚柔声安慰,“这是好兆,你受那么重的伤,又昏睡两年,自然得一点一滴的恢复。”

    邝南霄轻叹“我没什么,只是处处辛苦小荟,让她年纪轻轻受此拖累。”

    他不是诉苦,语气十分平淡,眼里却埋着很深的痛楚。

    “师父,你别多想,小荟双亲已逝,哥哥又不在身边,她对你的依赖,并不比你对她少。”

    邝南霄笑着岔开话题,“你辗转万里,好容易回来,怎么净唠这些家长里短。”

    林雪崚娓娓讲述这两年的经历,邝南霄听罢,沉目看着地上摇摆不定的树影。

    “雪崚,灭王郯收西京,并不意味着太平,朝中依然忠奸并存,各域小乱未息,都有自己的算盘,内政不稳,外危未除,一旦平衡不好,小乱又会变成大乱。两万凛军失踪,北境风云动荡,启明军休闲不了多久。”

    林雪崚默默看着手上的太白指环,“师父,不知为什么,师兄离去时,我心里有很不祥的预感。唉,义军都象他一样,愿为李烮效命,可我到现在仍不知道,让义军背了宫训,成为李烮的突军,是对还是错。”

    武晖拎着兔子跑回院中,“邝夫人,是不是这只”莛荟探头一瞧,“就是它!”

    她将二世关回笼中,一边招呼大家,一边将邝南霄推进屋内。

    林雪崚对着饭桌搓了搓手,“小猴子,你的厨艺真是一步登天。”

    莛荟笑眼如弯月,“山鸡是荀统领送来的,石尖菜、灰儿菜是我夏天采了腌好的,野木耳是今晨去林子里摘的。”

    这晚莛荟留雪崚过夜,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要是还在衢园,肯定会推推闹闹,说笑通宵,可这回莛荟只粘了一个时辰,便披衣离开,她每晚都要定时照顾邝南霄翻身和起夜,久而久之,脑中就象有个滴漏,准时无误。

    昔日缠人的小猴子变成了尽职尽责的持家女子,世道如此,没有活得轻松的人。

    林雪崚听着山风流水,兽嗥虫鸣,把青衣布偶摸出来放在枕边,侧身一叹,合眼安睡。从几时起,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成了不可贪求的奢侈。

    承业三年岁末,天子回銮,李烮在城外整军候驾,远处旗杖招展,华盖醒目,天子御辂辚辚而至。

    李壑静坐车中,听着响动,问侍乘的太监“外面又下雨了”

    “陛下,晴空万里。”

    李壑呆呆望着帷帘,好象伸手一掀,仍能看到离开西京那天的雨幕。

    粗粗一算,当时随行离京的人,竟有近半再也没能返回,帝都的晴空,他们永远看不到了。

    李壑拭了拭脸颊,衣袖上洇开一道湿痕。

    回程迢迢,他一路都在暗暗发誓,那个懦弱无主的承业帝,已经和王郯的头颅一起腐化成泥,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任人宰割,他也有盛太祖李钺硬朗的血脉,帝王这个角色如同烈马,不想被它掀下来,就只能驾驭它。

    李烮和百官一道护着天子仪仗缓缓入城,进入太极宫。

    李壑步下御辂,环视这个令天下豪杰流血搏命的地方,四周仍然回荡着一喊杀,浮现着浓烟火光和剑戟之影。

    各殿经过冲洗和修整,威严依在,只是脚下的石缝中冒着还没来得及清除的枯草,角落还堆放着焦砖碎瓦,给冬日的宫城增添了几分荒凉陌生。

    李壑缓缓踱上台阶,在太极殿外的白玉雕栏前转过身,面向群臣。

    “朕即位三年,承洪业,奉宗庙,以遂群生之和,然而长于深宫,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以致灾祸连绵,外番乱境,贼子乘衅,肆逆滔天,万品失序,九庙震惊。永思厥咎,在朕一人,痛心靦面,悔无所及!今朕痛自刻责,众卿听诫立政兴化,必在推诚,忘己济人,不吝改过,当今务在禁苛暴、力本农、兴民利,朕将明兼听,止偏信,力图宏远,颁布新令!”

    百官感泣,拜伏于阶,齐呼万岁。

    次年正月,李壑改元“天复”,一面颁诏安民,犒赏诸军,大赦天下,一面采启新臣,勤政纳谏,更除弊制,并且痛改盛廷奢靡之风,严控用度,朴行简膳,连殿宇的修葺也被置于兴修水利之后。

    短短半年,大盛国土有了上下通达的复苏迹象。

    立夏过后的一天,一只不起眼的青布小轿落在凛王府东角门外,中书令杨柬低身出轿,进入府中。

    李烮收复西京,威望中天,恢复了凛王的爵位,他议政有度,行事谨敛,来客大多谢绝,杨柬登门,是为会棋。

    凛王府以前的仆役在西京劫乱时流散,天子回銮后,李烮从李壑拨赏的仆役中择用一半,打理杂务。

    杨柬看着府中人少物疏之景,不由感慨,“住在这个空壳子里,不觉无聊”

    李烮在汋杯亭中铺开棋盘,“一个临时落脚处罢了,以前塞满不感兴趣的东西,也是无聊。”

    杨柬在亭中坐下,“一翼遮天肆虐西京时,各大亲王联手悬赏,而凛王府失窃,殿下一笑了之,看样子匪盗上门,你还求之不得。”

    李烮布好棋子,“不是被一翼遮天拿去,就是被王郯拿去,也许我开了天眼,知道迟早是别人的,纠结无用。”

    两人对笑,杨柬为客,开棋先走,边下边问,“殿下可还急着回陇昆”

    李烮一顿,凛军失踪未明,陇昆兵力重损,急需补建,大盛北境薄弱,花讫勒和乌日勒趁安北军南下的时候,争先恐后的进入盛境抢掠军资,侵占疆土,掳民为役,屠烧村镇,百丽也趁火打劫,扩张渔利,他怎么不急。

    可他交回总帅兵符之后,李壑只还给他虚空的王爵,并没恢复他旧时的陇昆兵马总督之位。天子让太史琦还师北庭,给安北军补了兵饷,让傅锦程继续调查凛军失踪案,说堂兄尽可放心,征战辛劳,暂留西京休养,各域尘埃未定,还需向堂兄求策。

    杨柬推砲阻马,“说天子对你没有顾忌,那是虚言,可说他需要依仗你,也非假话,眼下虽然流民归乡,恢复耕种,可盛廷内外,何曾真的太平。”

    天子回銮不久,就爆发武将、内侍之争。以穆德为首的太监不露痕迹的制造假象,说陆明昱仗功自负、勾结官僚、受贿渔利,所得之财都用来培植龙武军亲信,把天子卫队变成了陆家军。

    李壑虽不全信,可对李雍的京兆府卫队心存余悸,他不想继续依赖宦官,也不想让武将独大,思前想后,任命陆明昱为岭南观察使,到王郯起事之地收拾残局,陆明昱独自南下,如同流放。

    穆德也被贬离宫城,李壑将龙武军交给新提拔的总管太监,觉得内侍领军,不会偏得太远,之后又用新任朝臣制衡宦官,在门下侍中谢思芩的提议下,废了太监掌管的“宫市”,断了内侍向商家收取“进宫钱”的勒索,大快人心,可朝臣和内侍的争斗又变得尖锐。

    李烮不紧不慢的抽砲捉卒,“天子左右权衡,如履薄冰,未见得是坏事,他历经生死,长了胆量,有胆是有为的第一步,现在正是他试探决策、增长信心的时候。我告休这些日子,朝上还在议论谢侍中的‘削藩三策’”

    门下侍中谢思芩出身翰林,写得一手好诗文,极有抱负,是近年难得一见的才臣,可他象李壑一样,急于证明自己,激情锐气有余,城府韬略不足。

    杨柬道“‘削藩三策’要各域恢复兵员番上宿卫,取消督治爵位承袭,由尚书省直接任免州史以上的官吏,土地、户籍、税赋直接呈报户部,消减各域集兵、吏、财于一体的大权,虽然思路切中,可实际状况棘手,沉疴难以速治,怎可一概而论,一旦拿捏不当,天子又是引火燎身。”

    李烮观览棋局,“藩重则中空,藩弱则无人拱卫朝廷,自古症结如此。其实天子并未一概处之,他想‘以功治藩,诚者多权’,谢侍中这些并未推行的朝堂高论,是有的放矢。”

    杨柬细思其意,当今各域,剑南梁安因为力拒羌逻,接纳流亡天子,忠诚恪己,加封西川王。山南郭百容在伐郯之战中劳苦功高,封佐忠侯,再赐金言印。

    河东张鼎臣出身平民,河东权贵不服,数州自立,不服管束,天子令张鼎臣着力招讨,也算倚重。

    淮北余应雷虽无大功,毕竟曾经勤王,又有整治运河的经验,天子赐其踞留东都,赠了个实惠。

    淮南吕春祥归还本境,发现江南尚氏趁淮南空虚,向北扩势,占去长江以北若干重镇。吕春祥上书天子,要讨回失地,天子表面安抚调解,暗中从东都向淮南拨粮运资,给吕春祥撑腰,淮南、江南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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