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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至于三司狱卒,都是有家有眷怕招事的,没人敢真来惹这个爪牙遍天下的匪祖宗,有求必应的倒是不少,何况一翼遮天对一切罪责供认不讳,和蔼可亲,没有逼供之需。

    虽然如此,林雪崚看着他有些削瘦的胡茬密生的脸,仍是一阵心酸。

    她慢慢蹲下,把灯笼放在地上,低骂道“浑人,把自己弄到这鬼地方来干什么”

    江粼月闭目不睬,嘴角勾起小小的弯弧。

    “恶匪!别装聋作哑!”

    铁链哗啦一响,江粼月象黑豹一般迅捷翻起,又猛又狠的把她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如此有力,勒得她不能呼吸,他的胸膛如此坚实,象要把两个人的心都压在一起,他的唇如此火热,在这么黑冷的地方,仍能把她的脸吻得炆红,她修练至寒的太白心经,却抵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风暴。

    天旋地转,林雪崚终于在风暴里抢过一口气,切齿道“你当你是谁在北斗寨挨的三十杖都忘了现在替他们背那么多黑锅干什么到阎王面前砸铁卖钱”

    他拥着她翻了三转,仍然只顾肆意的亲她,腾不出空回答。在他的思念里,她的容颜永远如迷,怎么都看不足,仿佛只有用嘴唇一寸不落的温热相触过,才能变得真切清晰。

    两人被铁链缠得乱七八糟,从地上翻到铁栅旁边,又依着铁栅蹭到墙角。

    她背靠墙壁,眩晕如梦,地下牢狱魔鬼般的黑暗把她带回了鹰涧峡的黑水暗溪,莹莹发光的嗜血小鱼在身边追逐,周围遍布怪兽恐怖的利齿,她在濒死的绝望当中象章鱼一样缠住这个陌生人的脖子,他象奇书异志里的神鳐一样,载着她在黑水里翩飞。

    从初见开始,他一次次为她舍命,一次比一次更险,无论她是远是近,是亲是疏。

    她的眼泪顺腮而落,江粼月的吻终于减去激烈,变得温情深沉。

    一别三年,时过境迁,飘着乌龟王八灯的旎秋园变成了深黑的囚牢,缠手的风筝线变成了缠身的铁链,共乘一骑的男女,一个带着远征高原的风尘,一个带着远渡南海的潮湿,终又重逢。

    千言万语无需赘述,各自的波折都在拥抱之间灵犀相通。

    林雪崚巾帽滚落,长发垂散,昏弱的灯光勾不清彼此的眉眼,两人的脸连成一体。

    她腾出手揩了揩颊上的泪,“小月,去年在蒲津关,你为什一句话都没和我说就走了”

    他抵着她的额头,直直的盯着她笑,“今晚你一问接一问,可我一见到你,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含泪一笑,“我倒是有件事,一见到你就想了起来,羌逻境内有个‘神泉沟’,遍布大大小小上百温泉,各有妙处,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一个一个泡个遍。”

    江粼月长眉一耸,长叹口气,这里的狱卒再有求必应,也不可能为他准备盛满温水的浴桶,至多每天两桶冷水。

    他沮丧的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崚丫头,无论他们把我剐成多少块,你都帮我收捡收捡,洗洗干净,埋到溶翠庵那棵梨花树下面去。”

    她听得凄凉,狠狠一捶他的背,“你真的想死”

    他抽抽鼻子,“不想我死,就做我的夫人,我只听夫人的话。”

    这半诨半真的赖皮口吻,她恨得牙痒,却又忍不住溢泪,“小月,要不是相助太白宫,你也不会和田阙反目成仇,这些年来你对我的一桩桩恩情,我这区区肉身皮囊,怎能还得了一分。”

    她的脸贴着他的颈,热泪粘湿一片,她长睫低垂,略微生涩却不犹豫的在他耳后一吻。

    之前她虽不抗拒,却从无主动,一阵针刺似的战栗顺着江粼月的耳根,漫透全身。

    他必须屏气捏紧手指,才能不让自己发抖,他的胡茬与她细腻的肌肤相触,两人都有一种心甘情愿的刺痛。

    江粼月一声重叹,终于输给了快把人焚成灰烬的想念和渴望,他裹着她贴墙拥转,两人的呼吸炽热交缠。

    他的唇贴着她的脖颈,挪至肩胛和锁骨,她颈口下方的肌肤散着清浅的馨香,他顺着这片温暖越滑越深,却止于一条缠得死紧的束胸白布。

    她扮作仆役,仔细勒平上身方才出门,唉,真是讨厌的女人啊!

    江粼月手臂一挣,铁链哐铛乱响,混乱当中不知扯动了哪一根,两人脚下一勒,齐齐绊倒在地。

    地上的灯笼将他们痴痴拥滚的影子放大数倍,投在对面的牢壁上。

    李烮望着壁上的投影,暗自摇头。

    李烮啊李烮,你身为一言九鼎的王族和行军主将,破天荒向御史中丞说谎,在黑牢里坐着冷板凳,就是为了欣赏这两个人久旱逢甘霖

    他撑案站起,身下的长凳“砰”的一声翻倒在地。

    江粼月稳住身子,如果天下有什么比束胸的女人更讨厌,那一定是一对鸳鸯旁边的冷面苍鹭。

    林雪崚顿时警醒,凛王押上信誉,冒此不韪,带她探狱,她怎能忘形失态,露出嫌疑,连忙整衣戴帽,束起发髻,掸去身上的草渣。

    她规规稳稳的和江粼月并肩坐在墙角,伸指按揉他腕上的铐痕,“你怎能和田阙那样的人交易我知道你在万仙阵刺他一剑,心中亏欠,又见不得北斗寨的惨相,可你命交人手,终归是太傻了!”

    “崚丫头,其实还有个缘故,你没猜到。如今匪盗生计艰难,即使没有田阙,日子也不好过,我每天对着那么多要吃饭的嘴,实在烦累,来牢里也好,省心省力,有人送饭,睡觉不吵。青龙寨找你求救,顺便在秦岭蹭食,这群货倒是不傻,他们不会把太白宫吃见了底儿吧”

    她满心担忧,他依然没个正经。

    “青龙大人,贵寨在蒲津关搏命相助,这点口粮,我还出得起。听你这样说,牢里比旎秋园还好”

    江粼月一叹,“你走了以后,旎秋园里哪里都是你,很折磨。我一想你,就做王八灯,湖上漂满了,周围的芭蕉树都秃了。”

    她轻轻笑着,眼泪又落下来,两人静静握着手。

    “崚丫头,其实你不用担心,田阙这人我清楚,当年在教中,他哪里都不是最出众,所以格外喜欢被看重,平日蔫蔫的,时机一到就来个惊人之举。现在他见势登高,沉醉于操控之乐,翻转世事,觉得自己强大。他好这口,我便给他这口,毕竟当年在一桌席上分过肉,一起在除夕夜放过爆竹。他饥饿时不择手段,饱足时又有几分君子,与那些不知收手、不懂留余地的莽小人不同。”

    “小月,人的胃口会变大,现在他进了龙武军,一时饱足,之后可未必。你说你了解他,我看是他吃准了你的性子,你表面和他决裂,实际仍念着旧情,你披着貌似冷酷的狼皮,一副绵羊软心,否则当年我上门求你,你也不会舍身相助。”

    “绵羊软心我是见色起意。”

    两人娓娓而谈,从天南地北到衣食冷暖,一个时辰快到,李烮已经听见铁门外侍御使顺阶而下的脚步声。

    林雪崚不敢拖延,“小月,结案之前,我会留在西京,直到你平安,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生死相陪,大不了一起埋到溶翠庵梨花树下头去。”

    江粼月吻着她的手,抵了千言万语,林雪崚缓缓站起,提灯走出铁栅。

    李烮向她冷冷一瞥,沉声道“领口。”

    林雪崚低头一瞥,伸手将没有抚平的领口压齐。

    李烮踱到铁栅跟前,江粼月手扶铁栅,目光只在林雪崚身上缠粘,对李烮视而不见。

    李烮不动声色的打量片刻,和林雪崚出了御史台,原路返回。

    林雪崚仍象来时那样提灯照路,李烮也仍旧默默无语,两人之间只有晃动在青石地上的灯影和均匀错落的脚步声。

    进了凛王府,林雪崚稍松口气。两人走到她暂住的银福轩,李烮拿过她手中的灯笼,“你安心等待,案子一旦有了结果,我立刻告诉你。”

    凛王带她探狱,大大有悖他的脾性和守则,林雪崚心知肚明,后退一步,郑重拜谢。

    李烮垂眼看着她,“别人为你做的事,你都这么看重对我没这个必要。我不会用这些事和你做什么交换,也不期望靠这些事增加我在你心里的份量。很晚了,回去安歇吧,我让人在银福轩提前准备了浴巾热水,仔细狱中的蚂蚁虫豸。”

    大步流星,提灯离开。

    一翼遮天案轰动西京,街头巷尾尽是议论,承业帝案上摞着两叠奏折,左面是京城权贵要求严惩匪首的上书,高堆近尺,右面的奏折只有寥寥两本,分别来自张鼎臣和王宗祥。

    王宗祥收到李烮的信,把一翼遮天勇闯雀儿岙、剿灭潮鲸门、护送难民南下的经过上奏天子,省去了劫质要挟一节。张鼎臣叙述了一翼遮天在蒲津关横扫千军之勇,建议承业帝“摒其恶而善用之,使成国之大利。”

    李壑合上奏折,心中为难,一翼遮天屡犯大案,猖狂多年,私铸坏钱更是影响民生的头等重罪,不杀难平众愤,就算他曾经救驾立功,又能抵得了这些罪吗

    李壑回忆可怖的万仙阵之夜,长长一叹,“摒其恶而善用之”,那也得有胆子用,一翼遮天的傲气和身手,谁能驾驭得了

    御史台监审完毕,上奏表决,一翼遮天诸罪确凿,绞刑于市。

    李壑手执朱红笔,一个“准”字怎么也落不下去,他头痛身僵,撂笔于案,乘辇来到皇后的寝宫承香殿。

    皇后已经数日未与夫君照面,焚香迎驾,十分隆重。

    李壑的帝王之路走得辛苦,却是个待后妃温厚的好丈夫,见了皇后不觉歉然,双臂将她圈起,“梓童,朕忙不得闲,这些天冷落了你。”

    皇后温柔侍君,安寝时见李壑若有所思,将头倚在他肩上,“陛下,今天博儿下学之后,给臣妾讲了个故事,陛下想不想听”

    “哦博儿有了阿迪作伴,开朗多了,他讲的什么故事”

    皇后道“大寔王狩猎遇到风暴,遗失了一只纯白猎犬,后来狩猎兵在山崖下发现摔断腿的白犬,旁边站着一只巨大威猛的黑狼,士兵射箭将狼赶走,才见白犬周围堆着雪堆,是黑狼为其挡风取暖,救了白犬的性命。”

    “此后每年出猎,黑狼都孤零零的遥望追随,伺机与白犬相会,可狼是牧民痛恨之物,一出现就遭围剿,黑狼仍是百折不挠。”

    “几年后,大寔王与车鼻施部作战,车鼻施部以猛兽为兵,陷大寔王于险境,白犬为护主与虎相搏,生死攸关时,黑狼来到,咬死猛虎,自己也重伤丧命。大寔王埋葬黑狼,白犬流连黑狼墓前,不肯离去,绝食而亡,与狼合葬。”

    李壑听罢,沉默片刻,“梓童,你想让朕留着江粼月”

    皇后道“陛下,若没有一翼遮天搏命相救,怎有你我现在同床共枕,相依私语万仙阵时,臣妾魂飞魄散,却清楚的记得江粼月说过一句‘女人的话要听,女人的师父的话也不得不听。’此人桀骜难驯,无法无天,却愿为心爱女子赴汤蹈火,痴心至极。”

    “陛下想想,‘女人的师父’是邝南霄,邝公子助陛下脱险,他的弟子自然也是辅佐陛下的人,即使江粼月心高气傲,不受驱使,那又如何呢,只要他痴心未变,以他的一身本领,必将有利于陛下,就如那头黑狼,为助白犬与虎相搏,不就是救大寔王的命”

    李壑抚着皇后的长发,“你聪慧善良,大盛有你,是子民之福。这故事又是狼犬狩猎,又是风暴征战,是阿迪告诉博儿的吧”

    堂兄啊堂兄,你知道我敬重皇后,烦躁时愿意听她开解,这弯儿拐得伶俐。

    。




第187章 江南危机
    次日午后,天子御辇停在御史台。

    御史中丞事先并未收到任何谕示,慌忙接驾,听闻天子要见一翼遮天,正要提人,李壑道“不必惊动,朕与一翼遮天见过面,只想短叙几句,爱卿着人带路。”

    御史中丞亲自引领,暗想匪首果然了不得,凛王、天子先后来见,不知情的还以为地下藏着什么神佛菩萨。

    两排灯笼将虎头牢照得内外通亮,侍御史见江粼月懒懒横卧,上前打开铁栅,拖动铁链“天子莅临,速速见驾!”

    李壑摆了摆手,“你们退下。”

    御史中丞不放心,李壑板起脸,众人只得退至牢外。

    铁链哗楞一响,江粼月悠悠坐起,“陛下,别来无恙。”

    万仙阵那晚李壑太过惊恐,只记得和妻儿抱作一团,其他人的相貌都记不太清,此刻听到这带着戏谑的声调,才算与印象中的一翼遮天对应起来。

    李壑仔细打量江粼月的面容,低低一叹,“一翼遮天,朕不想杀你,可刑律如铁,朝臣愤恨,总要有个交待。你对朕的救命之恩,朕没有忘,牢狱虽严,未必关得住你,所以朕今日前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个彼此易与的折中之法。”

    江粼月朗笑出声,谁对见过自己难堪的人都会心存不适,何况天子,李壑倒不狭促,也没有帝王之骄,竟然十分真诚的和一个阶下囚商议对策,邝南霄说承业帝本性憨纯,看样子当时在昏君和暴君之间,把赌押在昏君身上,还算明智。

    “陛下有什么折中之法”

    “朕不杀你,但要留你在此一段时日,等怨愤渐平,朝臣淡忘,朕再找个国吉节庆,大赦旧犯,放你出去。朕以前昏庸不察,现在竭尽所能,励精图治,修策利民,朕真的希望你和你的手下不要再偷盗劫杀、祸国乱政。”

    江粼月抑住笑意,“人非草木,陛下待我如此仁善,我也不会令陛下难堪,你要我留,我就留下,在这里收敛自律,安心悔过。陛下力图贤政,是百姓之福,世上有很多贪懒之徒不劳而获,图财害命,但我身边入了匪行的,大多并非本意,而是乱世所逼,若时世太平,我一定栽桑种地,安稳余生。”

    李壑轻抒口气。

    江粼月抱起手肘,“陛下可知,强盗之抢,明目张胆,苛税重赋,比强盗犹甚,而那些暗权在握、渔利于无形的饕贪,又比苛税重赋更狠十倍。我手下的那些山匪水盗,只是叮在蚂蟥身上的跳蚤,蚂蟥吸百姓之血,跳蚤吸蚂蟥之血,整治这些跳蚤,我可以力所能及,能根治吸血蚂蟥的人,只能是你。”

    李壑点头,“朕明白,江山**,木蛀梁空,朕以前不知外情,入蜀以后,才发现下面层层叠叠,贪婪无尽。依你之见,朕该怎么治理饕贪”

    “陛下想治水贪还是陆贪,文贪还是武贪,近贪还是远贪”

    李壑不知还有这些门类,江粼月道“贪如巨树,根系深远,枝叶庞杂,牵一发而动全局。水有堤坝桥渠、堰工航运、救生赈灾之贪,陆有土木井矿、盐田圩田、山关隘卡之贪,文有采买例费、应考入仕、户籍税利之贪,武有乱判冤狱、强征霸地、买凶作恶之贪,京畿近地有攀附别敬、部议贡赋之贪,远镇边关有空员粮饷、虚功债帅之贪。”

    李壑在江粼月身边坐下,他本不想久留,没想到攀谈起来,越听越深,许多事闻所未闻,大开眼界。

    他耳听心记,感慨万分,“朕竟不知案上的每道奏折、宫中的每件器物,哪怕只是笔墨纸砚、一珠一缎,背后都有利可渔,就连菜汤之中,也混着盐工的血汗。一翼遮天,这里虽是深狱大牢,朕却觉得在此说话,无拘无束,十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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