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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这不能不让人想起多年前的铁门关之变,曾在一夕之间变作坟场的铁门关也是类似的隘口,冥冥之中似有一股仇恨,让月鹘族的不幸在凛军身上重演。

    铁门关一直是凛军禁忌的话题,这次主力失踪,每人心头都笼着一片黑冷的阴影,谈论十分拘谨。

    叶桻到达关外后的几个月,没能得到更多的进展,可关于沙暴的推论实在令人困惑。

    铁门关丧生者虽多,到底掘出了一部分死者的尸体,冷泉驿的挖掘却一无所获。

    荒漠戈壁隔三差五就有沙暴,伊吾道上这场沙暴无论如何也不能与铁门关那场猛烈离奇的沙暴相比,怎能人马无踪

    凛军失踪已经两年,一切痕迹都在尘沙中泯灭,四顾茫然。

    叶桻并未气馁,他问遍了在伊吾道上遇到的每个旅人,甚至不惜脚力,到豹山、百帐、柔远等等县镇,寻找两年前曾经行走伊吾道的过客。

    他诚朴谦和,人们愿意敞怀相助,终于有一个年轻的采石匠说,凛军离开伊州的四月二十日,没有在第三烽赤崖驿过夜。

    赤崖驿雅当林立,土色丹红,驿垣背靠红土高崖,烽火台立于崖顶,晴天可以眺望很远。

    二十、二十一那两日,采石匠在红崖顶上采集火焰石,夜宿烽火台,没看到凛军经过。

    叶桻大感蹊跷,凛军步步严谨,不会轻易改变路线和计划,戈壁水源稀缺,骑兵不似驼队,可以耐渴缓行,两万大军想保持一日三百里的飞速行军,马匹必须有充沛的补水,这些驿站的水泉、水井都是下了大力气挖掘的,凛军一定会每驿停饮,绝不会浪费时间另辟蹊径,去找陌生的水源。

    这采石匠久居西北,知道沙暴来临时,只要避免正面迎风,并且避开沙丘脚下这种容易被掩埋的险地,就有生还的机会。

    二十一日夜,他在坚固的烽火台内蜷缩一宿,果然安然无恙的度过沙暴,只不过孤身一人,受惊不小,因此牢牢记住了这个日子,回来求神拜佛,不再仗着年轻独行戈壁。

    叶桻向他询问来去路上的细情,越发肯定凛军失踪的时间和地点,比之前推测的都要靠前。

    如果凛军没有葬身冷泉驿,而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缘故,早早偏离了伊吾道,这缘故的根源极可能在黄芦冈和赤崖驿之间的第二烽远墩驿。

    叶桻来到远墩驿,又把驿城以及四周的荒坡野岭细查了一遍,最后定睛于城中的水井。

    这水井位于东南城垣下,粗糙堆砌的井台比别处要新,询问驿兵才知道,这是他们调来以后才挖的井,井水咸苦,必须要加西北沙地特有的地椒草烧煮之后才能饮用,地椒草去不掉咸苦的味道,却可以防止腹痛胀泻。

    在这一带打出一口清水井是难得的喜讯,多半都是苦井,驿兵们习以为常,也没什么抱怨。

    陶伯钊对叶桻道“我调驻到此之前,曾向一位老驿兵打听,他说远墩驿外的沙丘下有远近罕见的清泉,名叫远马泉,方圆丈余,清澈甘美,即使埋于风沙,每每重新掘出,仍是难得的好水。”

    “我来了一看,沙暴已将清泉填没,我带人在原处挖掘,满怀希望,谁知挖出一洼猩红的臭水,我大失所望,连忙将它填了,另外选地打井,结果三挑五试,都没福气再打出一口清泉井,只好将就着喝这咸水。”

    一场沙暴可以将地面景物完全改变,难道对地下水源也有毁灭之功要是莛飞在此,这些水土之事必然清楚。

    叶桻不懂天文地理的关联,可“猩红的臭水”还是让他血管一紧。

    他在陶伯钊的指引下找到泉眼所在的方位,动手挖掘,不到两个时辰就掘出血污似的汩汩臭水。

    驿兵们厌恶恶臭,又怕有什么邪门的疾疫,全都远远观看。

    叶桻裹住口鼻,忍着恶臭,继续向两边挖掘,一直挖到深夜,除了臭水,只挖出一只变了色的皮袋,袋中残存着酒和醋混合的味道。

    义军曾和凛军同行同战,叶桻知道凛军专门用这种皮袋来装一种特殊的药粉,可以清杀野外水源中的污虫毒害,有些水源即使清澈无比,也不能掉以轻心。

    凛军用具规整,他细看军中工匠制作皮袋时烙刻的番号年份,正是失踪那年,看样子凛军在这里停留过,还谨慎的处理过水源,他们处理的当然不会是这样的臭水,而是被沙暴覆盖前的清水。

    凛军既然按部就班的到了远墩驿,却又没去赤崖驿,会突然改道去哪里

    这似血非血的水大有古怪,如果凛军因为可疑的水源导致灭顶之灾,那两万人马的遗骸和那么多盔甲、兵刃、行囊、战器又在何处

    叶桻用皮袋装满猩红臭水,系紧袋口,让一名驿兵送往伊州,找城中的医士仵作验看,然后将泉眼掩盖,烧煮了身上的衣裳,除去满身臭气。

    三日后驿兵从伊州回来,一脸沮丧,“伊州的仵作和医士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水,只能肯定里面没有血,也没有毒,给狗灌了不见异常,无论怎么筛滤沉淀,水都不变色,烧干之后剩下的红渣仍有恶臭,蛇虫对红渣避之不及,撒上一丁点,十丈之内连蚂蚁都见不到,比硫磺还管用。”

    叶桻一看泉眼周围的洼地,果然找不到任何虫蚁蜥蜴。

    伊州是附近最大的州城,那里都查不出,这古怪的水一时得不出线索,叶桻沉思片刻,向陶伯钊借用远墩驿驮运补给的骆驼。

    陶伯钊好奇,“斥候要去哪里”

    叶桻道“如果凛军在远墩驿和赤崖驿之间改道,向东会经过柳谷守捉,那里的守捉使一无所知,凛军很可能向西进了莫贺延碛。”

    陶伯钊面色一凛,“你要去莫贺延碛”

    塞外大漠之中,占地最广的图伦碛并不可怕,因为图伦碛贯穿着从昆仑雪峰融下的河流,河流两旁生有绿洲,而伊吾道西南的莫贺延碛是绵延八百里的黑风戈壁,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更无水草,往来困弊,其中的百里风区常有突如其来的怪风,猛烈之时,风拥黑砾,坠散如雨,日月蒙昧,天晦地暗,连最老练的旅人也会迷误受困。

    如果必须进碛,最好多人结伴,循着骸骨前行,曾有人在碛内听到歌哭之声,左右寻找不见人影,同行的伙伴却瞬间失踪,亦曾有人看到消失多年的旅队突然重现,似蜃非蜃,似鬼非鬼,幽幻可怖。

    陶伯钊劝道“以前朝中的勘察使查无头绪,也曾集结人马,入碛探看,他挑选了一百多名驻守塞外多年的老兵,带足粮水,结果入碛七天就知难而退,不仅没有找到线索,反而让队伍在风暴中走散,很多士兵现在还下落不明,你单身一人,何苦到那天地刁难之处冒险”

    叶桻并未动摇,取出李烮签授的符牒,“凛王之托,还望相助,我会量力而行,不会贪求结果。”

    陶伯钊见他坚持,只得备其所需。

    叶桻一去二十天,驿兵们估算骆驼所载的粮水,都替他捏把冷汗,没想到今夜这个鬼鬼祟祟中箭逃跑的黑影躲开了驿兵的追寻,却与从莫贺延碛生还的叶桻相遇。

    这人腿痛难挨,想抢叶桻的骆驼,叶桻跋涉二十天,筋疲力尽,仍能一剑断其兵刃,将之制服。

    驿兵们喜出望外,捆了地上的人,把叶桻接回城中。陶伯钊见叶桻黑瘦憔悴,连忙安排他洗饮用膳。

    叶桻歇了一日,恢复了些精神,对陶伯钊道“我这次进得不深,但外人所传的黑风戈壁的可怕之处,的确眼见为实,酷日风沙尚在其次,可我没想到罗盘会失灵。”

    驿兵们好奇他不辨方向,怎么还能生还,都在一边竖耳聆听。

    。




第189章 故人归来
    叶桻道“初进碛时,我只朝西南行进,不敢轻易偏离方向,每走一段,就用石头搭一个记录方向的箭形石堆,沙地碱地没有石头,就在地上刻划标记。”

    “我不相信两万军马会片痕不留,一路留心察看,可满眼尽是一座接一座的土丘、无边无尽的沙石和稀稀落落的兽骨。好几次看见烈日下的蜃景,以为发现水源,结果只是浪费行程。以前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被幻象迷惑,现在才知道,在枯燥艰苦的荒野中孤行太久,会变得象梦游一样。”

    “死寂的时候,只能听到骆驼和自己的喘气声,起风的时候,又能听到百里远的震抖。‘黑风戈壁’恰如其名,风猛时天地颠覆,沙土蔽空,白昼如夜,我拼命躲在骆驼身下,全靠它不停抖动才没被埋。”

    “夜里黑暗无边,我明知方圆几百里内一个牧人都没有,却总在夜风中听到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以前与凛军攀谈,他们说戈壁有流窜的野狼群,会跟在迷途的人身后,在人快走不动的时候,悄悄举爪去搭人的肩头,只要人一回头,就一口咬住他的喉咙,不到断气绝不松口。我不知道那些叫声是幻觉,还是周围有流窜的野狼,每当骆驼惊慌不安,我就撑着不合眼,直到叫声在黎明前消失。”

    “骆驼身上背负的粮和水,我每日只取用能保命的一丁点。我按剩下的粮水计算行程,到了该回头的时候,却发现罗盘天池针向不稳,有时甚至乱晃不停。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失的灵,已经指了多久的错路,无奈之下,只能依靠自己来时的痕迹和路标原路返回。”

    “沙地上的标识被风尘掩盖,石堆的路标半存半毁,我断断续续,有时茫然兜转很久,都找不到下一个路标在哪里,最久的一次,走了两天又回到原地,粮短水少,骆驼口吐白沫,筋疲力尽,四顾苍凉。”

    “我沮丧恐慌的过了一夜,次日认定一个方向,继续上路,那是个阳光刺眼的晴天,我饥渴头晕,眼前一片亮黄,看什么都有些恍惚。”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隆隆之声,我以为又有突如其来的沙暴,举目一看,天地交接处出现一排起起伏伏的灰影,这次不是沙暴,而是密密麻麻的骑兵。”

    “因为看到过好几次蜃景,我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人在孤独时太渴望见到同类,可这群骑兵如此鲜明,风驰电掣,肃整壮观,哥舒将军率领凛军出现在播聿城外的时候,就是这般令人震撼的景象,除了凛军,天下没有第二支这样的骑兵。”

    “我惊得站立不稳,脑中一个声音在说,我急盼找到凛军的下落,这是极度饥渴的幻觉,可我的双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向着凛军奔驰的方向拼命跟行。”

    “凛军消失在一片山后,我象被驱赶的僵尸一样,执拗的向那个方向走。山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兵戈交击,战马嘶鸣,等我走到山脚,喊杀已经终止,变成一片死寂。”

    “我爬上山顶,眼见的景象让我如坠寒冰,山下是一大片布满石头的凹地,刚才还纵骑飞奔的凛军此刻尸横遍野,战马倒伏,盔甲破碎,石缝中都是鲜血,只有一位将军坐在石头上,背对着我,一动不动的看着可怖的惨景。”

    “我走上前,向他询问,他听不见,我刚要伸手去碰他,他却突然转过头来,神色狰狞,一对眼珠当中爬出一条条红色的血丝,我自己的眼睛也是又痒又痛,我伸手一揩,手上全是条条血丝,周围天旋地转,皆成红色。”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骆驼在舔我的脸,我的手上没有血丝,那位将军和满地的尸体也全都不见,只剩一片巨大沉静的石海。我知道自己被可怕的幻觉牵引,做了一场白日梦,我惊噩难平,两腿麻软的呆坐着,神志虚溃。”

    “石谷里有一种无形的威胁,象有一双手要把我拖进地下,我攒起意志,挣扎站起,混混沌沌的离开了那里。之前是我牵着骆驼前行,现在变成骆驼拖着我前行,就这样歪打正着,找到了下一个石堆路标。看样子骆驼认路的本领比我强百倍,早知道这样,一路都该让它来决定才对。”

    “我凭着最后所剩的一点粮和水,又在戈壁中坚持了五天,昨日终于看到远墩驿的灯火,我打起精神,顶着黑夜一步一步向这里走,不料突然冒出一个人,要抢骆驼,我虚弱之下,没力气问他,只好一剑将他击倒,不知那人现在怎样”

    陶伯钊道“那是个羯骨族人,听不懂汉话,问什么都不答应,他带伤逃跑,小腿骨裂,只怕要残废,我明日遣人送他到最近的羁縻府去,找通晓羯骨语的人处置。”

    叶桻看着陶伯钊身边的椒糈瓶子,是羯骨族的祭祀物。陶伯钊困惑不解,“这人深更半夜的,到远墩驿外头祭什么说来也怪,他埋瓶子的地方,就是远马泉那块腥臭的洼地。”

    叶桻沉默片刻,“守驿,莫贺延碛深广艰险,头绪未清,我想休整两日,再去一次。”

    众人以为他吃了苦头死了心,没想到他意犹未尽。

    叶桻难以向大家解释,石谷幻象如此真实,冥冥中似有所指。这次因为粮水枯竭,没能留在石谷附近仔细查探,但印象中,那石谷与戈壁其它的地貌都不相同,越想越不寻常。

    次日驿兵将两匹马牵到城外,把那个鬼鬼祟祟的羯骨族人缚在其中一匹马的背上,送他去羁縻府。

    叶桻见那人腿上箭伤恶化,“这怎么行”

    驿兵面露难色,“他骨头断处错开,半截突在外面,这里没有能接骨的郎中。”

    正说话,两匹马忽然警惕不安,趁驿兵一不留神,拔足开奔。

    羯骨族人被缚在马上,随之颠簸,伤腿剧痛,疼得高呼。

    叶桻跃上另一匹马,从侧后方驰逐追近,伸手拽住前面那匹的马缰,并行半里,总算稳住,将那人解救下来。

    驿兵奇怪马匹为何受惊,放眼一看,百尺外的土丘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头巨大的白狼,昂身竖耳,立在蓝天黄沙之间,威猛醒目。

    驿兵大惊,叶桻却喜出望外,向着白狼直迎过去,“才说没有郎中,天下数一数二的接骨能人就从天而降。铁牙,你还认识我吗”

    在圣寿寺学避狼图的时候,叶桻天天都和铁牙较量,此刻故友相见,他展开步法,和白狼兴致勃勃的逐斗起来。

    圣寿寺院落不大,那时叶桻又身染重病,现在天地无垠,尽情施展。

    驿兵们瞠目结舌的看着两道雳风般的影子在荒漠上飞掠交错,阳光下惊起的沙尘象金浪一般泼洒,塞外虽广,却似装不下一人一狼嬉戏的酣畅。

    叶桻出了一身大汗,痛快过瘾,落足停步,任由铁牙推扑在地。

    远处一人用力鼓掌,“叶哥,三年不见,你的本事我都认不出来了!”

    叶桻浑身沙土的站起来,“莛飞,小蓝姑娘,从金越到此纵跨万里,你们怎么会到陇昆来”

    铁牙奔上沙丘,沙丘顶上两位来客风尘仆仆,正是易莛飞和蓝罂。

    叶桻两步迎上,拍拍莛飞的肩,左右打量,“壮实了,晒糙了,不那么书呆子了!”

    两人在江南督治府外道别之后,山河动荡,日月如梭,满腹感慨都变成喜中带泪的笑容。

    蓝罂在旁边静静观望,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闪着友善的笑意。

    莛飞道“叶哥,我遇到了林伯伯,才知道你在这里。”

    “师父他好吗”

    “天子回銮后,义军回秦岭休整,可林伯伯只在秦岭沾了沾脚,就再也呆不下去,说在太白山什么都由林姐姐说了算,当爹的还不如女儿大,太不自在,不如一个人在外面逛。”

    两人又笑。

    莛飞以旱涝为赌,说服金越酋王乞罗宏退兵,使琮瓒失援,后继无力,始终没能拿下川蜀。

    这瓦解敌盟之功,对大盛至关重要,莛飞却作为杂役和人质去了金越,其中的屈辱艰辛,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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