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金广廉身边的随从只是看着那黑压压庞而不乱的气势,已先软了腿脚,被可怕的对手一动不动的盯着,比撒开手脚不顾一切的搏杀还要熬人,“将军,他为何不攻”

    金广廉身后有人回答“西京兵重墙高,戒备森严,他不想傻攻,皇城瑰丽,百姓无辜,他舍不得攻,城中粮短自困,他用不着攻。”

    金广廉回头一看,说话者是右军协都统田阙,此人语调轻松平常,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田都统,依你之见,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田阙道“大将军,城中二十万兵,就是把所有的俘虏和百姓都变成人羊,也支撑不了两个月,接下来就要士卒互食了。咱们虽然受困,兵力却仍然占优,必须和李烮速战。”

    “怎么速战”

    “大将军已经看见李烮的军阵,侦逻殊密,云旗霜刀,百里森罗,严整如棋,硬冲他的军阵,是自取灭亡。如果双方擂鼓正战,出将比拼,李烮麾下高人云集,咱们也不是对手。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逼他攻城,让盛军在西京的高墙坚瓦之下消耗伤亡。”

    这日西京城头抛车起落,把安北军俘虏的头颅残肢抛向城外,好一场血腥暴雨,连久历沙场的老兵也觉得骇人。

    林雪崚仔细一看,其中还混着城中妇孺百姓的碎块,包括老人和幼童。

    一阵愤怒的战栗漫过全身,她带着启明军各部将领,到李烮面前跪地请战。

    李烮面若铁石,“现在攻城,事倍功半,你们都回去,等我命令。”

    林雪崚膝行两步,挪至李烮案前,声色激动,“侯爷,多等一刻,城中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惨遭屠戮,巨碓磨骨捣肉之声彻夜可闻!将士血战之心已经箭在弦上,你为什么还要犹豫”

    李烮猛一拍案,“放肆!正因此战非赢不可,我才不愿草率轻动,城中状况,我比你们谁都清楚,如果王郯激我出战,我就轻易拿你们的血肉堆砌城下,不仅救不得城中人,还会令数月苦战功亏一篑。我早有军令在先,抢攻者斩,林雪崚,你明知故问,煽言动众,冲撞主帅,到帐外罚跪一个时辰,谁再质疑多话,先赏一百军棍!”

    林雪崚跪满一个时辰,膝麻腿软的回到自己的营帐。

    叶桻等在帐口,拉着她坐下,把她两腿抻平,在关节处来回按揉,看着她沮丧的面容,低声规劝“定军侯不是没有安排的人,你总是一副与人争执的声调,惹恼了他,白白多招罪受。”

    林雪崚怅然长叹,“我知道他会有安排,可他的安排往往不计代价,素不相识的百姓也好,你我也好,谁都不知道哪次会被囊括在他可以牺牲的代价中。”

    叶桻道“位高责重,着眼大局,是很艰难的事情,他若以常人的度量行事取舍,就不是魄力非凡的统帅了。”

    林雪崚跪得疲累,脑袋一歪,靠在叶桻肩上打起盹来。

    叶桻坐在她身侧,听着她小猫似的鼾声,手掌仍在她膝上抚摩不停。

    李烮围城十日,依然没有打算攻城的迹象。

    这夜李烮和孔良在营后山岗上等来一个黑不溜秋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是马四福。

    “侯爷,已有四条入城的主地道,十六条岔道,二十五个出口,不知够不够”

    他带着一帮擅长掘墓的匪盗,昼夜不停的潜挖,每晚向李烮报告进程,累得口齿不清。

    二十五个出口已经涵盖城东一半里坊,这些地道非常细窄,不是通兵地道,每条只容一两人进出。

    李烮道“够了,不过我没说你能停工,再挖一些假口、备用口,以便惑敌和应急。”

    马四福暗暗叫苦,不就是掘过你的祖坟吗,现在力气榨干,还不罢休。

    心中虽然这样想,脸上依然赔笑,“还是侯爷想得周全。”

    不敢怠慢,转身溜下山岗,继续去卖苦力。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雪崚发现雷钧、任朝晖、丁如海、段铮等人深夜进进出出,而且穿越营区时不受查询,显然有李烮亲自签发的符节,不知有何密干。她盘问起来的时候,他们支支吾吾,不敢透露,她向叶桻打听,叶桻也不知情。

    林雪崚越想越闷,有什么派给启明军的差事,居然刻意把她绕过辗转反侧,终于按捺不住,来找李烮。

    李烮未等她开口,忍不住一笑,“这就憋不住了你的性子真该好好练练。”

    林雪崚听他话中之意,仍在责备她那天性急失了规矩,当着众人的面质问主帅。

    她心中愧疚,低眉垂首,“侯爷,我知错了,那天我在你帐外跪了一个时辰,你还没消气”

    “怎么,还来怪我小气”

    “末将不敢!”

    李烮把一只写好她名字的符节推到她面前,“纵火,造谣,偷窃,捣乱,这些事情你在不在行”

    林雪崚想起马四福他们早些时日被派往别处,恍然大悟,原来盗匪们已经掘好通道,方便雷钧他们半夜潜入西京作乱,王郯孤绝困守,扰敌扰心才是上策。

    林雪崚点点头,“守鱼城时,义军隔三岔五就到琮赞大营添乱,这些事情熟门熟路。”

    李烮又摸出另一只符节,“这是叶桻的,按理应该单单惩治你一个,可你们两人心犀相通,我让他瞒着你,太苦他了。”

    林雪崚接符行礼,“多谢侯爷。”

    “放火只许挑冷僻的寻常院落,别毁宫殿园林宝塔寺庙。”

    “侯爷放心!”

    启明军夜夜入城,神出鬼没,纵火生乱,散布谣言,扰得郯军不得安生。

    王郯本就残忍多疑,如今行将末路,心中恐惧,更是臆想连篇,认定有人与盛军私通,里应外合,要拿他的脑袋邀功,于是下旨逐门逐户的搜查,每个大臣官吏家中都被翻个底朝天,稍有可疑便满门抄斩,还未与盛军决战,自己先血洗门户。

    如此一来,没有叛心的也被逼出叛心,不止一人偷偷给盛军递送消息,愿为内应,助李烮攻克西京。

    这日弘文馆司掌典籍的校书郎姚德言被当街腰斩,姚德言是盛廷旧官,憨厚老实,与金广廉私交不错。

    金广廉看着街上拖延数丈的肠脏和血迹,头顶光天白日,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金氏宅邸也被搜了三次,说是“例行”,可谁知王郯的“爱卿”称呼之下,到底还有几分残余的信任,下一刻大卸八块的,会不会是自己。

    和城中血洗同样恐怖的,是检疫官每日的录事簿,疫病的数字又象去年大疫开始时一样,雪球般的增滚。

    金广廉望着串串数目,眼前现出秦泰憔悴枯瘦的面孔,瘟疫又来,却已没有擅长治疫的能人。

    他合上录事簿,仰天苦笑,李烮,你的确无须动用一兵一将,如果这场从狱卒到帝王的轰轰烈烈,注定只有一个结局,何不尽早结束这人间的苦难。

    这晚启明军作乱归来,叶桻到李烮帐中呈上一封密信,“侯爷,金广廉愿在明夜三更举火为号,为盛军打开城门。”




第182章 折柳相别
    孔良虽然清楚城内的状况,可仍然心存怀疑,“侯爷,金广廉从邕州开始跟随王郯,是王郯最得力的臂膀,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李烮道“正因为他是邕州旧部,对郯军感情深厚,才不愿这二十万人自困而亡,王郯疑神疑鬼,众叛亲离,没人比金广廉更清楚,西京就算是个圈套,他们也没有收套的力气,金广廉不会自不量力。你传我命令,各军备战,明日入城之时,王郯会不惜一切将西京焚炬,你让军中每名队管都赶一辆水车,每队持唧筒两只,沙袋五只,其余士兵每人都携泥浆麻搭,预备灭火,进城时不得拥堵城门,以便疏散火情。”

    孔良躬身领命,低声提醒“如果城门敞开,不是放任王郯出逃”

    李烮不假思索,“几十万人的性命和西京的安存,比区区一个王郯重要,何况他根本逃不远。”

    次日午夜,金广廉和其他作为盛军内应的官吏按照约定,在西京东南延兴门、正南明德门、西北开远门同时举火为号,打开城门。

    盛军兵分三路涌入西京,王郯惊觉时,盛军已经席卷外城一百一十坊,与还在抵抗的郯军激烈巷战。

    王郯一不做,二不休,即使城破也要玉石俱焚,不让盛军捞回一片好瓦,他令人把几千辆载满干草油囊的燃火木车沿着横平竖直的街道到处推送,车翻油溅,西京顿成火海。

    千年帝都犹如一张用岩浆勾勒的棋盘,火光耀穹,天惊地颤,好一场壮阔的博弈。

    西京一共三层,盛军手脚迅速的在外城灭火,中层为皇城,集中着三省六部的军政要枢,由王郯的禁军卫队把守。

    林雪崚在太庙顶上击败王郯手下的右金吾将军,率领启明军从安上门突入皇城。

    禁军卫队撤退时,烧着了皇城西面的司农寺草场,烈焰翻腾,火势迅速向尚辇局、尚舍局、秘书省蔓延,东边的光禄寺、军器监、左藏外库院紧跟着冒起浓烟。

    林雪崚站在高处一看,西京最内层的宫城里也闪起一处处明火,王郯弃城而逃,禁军卫队借火掩护,拥着王郯向北绕过西海池和鹤羽殿,从月营门逃出城外,宫城已成空壳。

    她按照李烮的吩咐,没有追击王郯,只让启明军迅速清通了从皇城到宫城的各条要道,方便盛军大部进入。

    李烮把水车调进太极宫和东宫,抢先扑救各处大殿,他熟悉宫城布局,派人去取宫中用来灭火的水龙,那些水龙装有上下压按的手柄,遇到一般的殿堂,可以直接喷水上檐,太极殿、两仪殿、甘露殿这样的大殿则需将水龙架至高处,多面同射。

    盛军齐心协力,穿梭有序,奋战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压住了火势,除了东宫命妇院和左右春坊烧得比较厉害,其他殿堂都无大损。

    金广廉远远站在延兴门城楼上,看着激烈的大火由盛到黯,处理得如此迅速,也只有李烮才能在这样的滔天险恶面前应付自如。

    盛军扑灭残火,把城中幸存的百姓、病疫的郯军和投降的兵将分别安置。

    金广廉长吁口气,闭上双眼,末日方觉时光短,一切从邕州的火光开始,到西京的火光结束,冥冥之间,梦世不分。

    他仰天一笑,从城楼一跃而下,坠地的瞬间万物明亮,仿佛永远停留在了巅峰的那一刻,没有后续。

    承业三年九月,李烮收复西京,未损一兵一卒。

    王郯带领三千残兵向东南逃窜,奔往蓝关道。

    蓝关东邻骊山南麓,南接秦岭北麓,起伏无尽的丘陵夹着一条捷径,出关中、经商洛,通往荆楚。

    过了蓝田县往东南,地势一步比一步险峻,三千残兵不断有人弃逃回头,归降大盛。

    王郯仓惶崩溃,提心吊胆,几名随从在接近他时未除兵刃,王郯疑其别有异心,胡滥抽剑砍杀,行至青泥驿时,残兵仅剩一千。

    这支狼狈逃命的末路人马气喘吁吁的翻过峣山,在七盘道上艰辛跋涉,困乏无比,却片刻也不敢停留。

    经过乱石岔、蟒头湾、鸡头崖,王郯的弟弟王览举目前望,前方两山对峙,形如双扉,“这是什么地方”

    身后一人回答“此地为‘封门’,是青泥岭之巅,过峣山登七盘,一路皆可回头眺望关中,过了此门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了,故称‘封门’。”

    答者嗓音沉哑,正是田阙。

    王览揩了一把汗,指着封门对王郯道“只要过了此门,盛军再难追上,陛下可以放宽心了。”

    山道狭窄,只能依次而行。

    王郯踏至封门时,脚步一顿,过了此门,那个曾让他权威无上、荣华无尽的繁华之地,就真的再也看不到了

    山风撩起脏破的龙袍,山呼万岁之声犹在耳畔,一夕天,一夕地,他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喝醉了酒,正在一场噩梦中跋涉,等睁眼醒来的时候,仍坐在那把镶金嵌玉的龙椅上。

    身后山谷中似乎有人呜呜呼唤,王郯抑制不住心中的留恋,在封门前缓缓回头。

    天野苍茫,他没有看到已经隐没在视野里的巍峨宫殿,更没有看到那把让他走火入魔的龙椅,只看到一把乌黑冰冷的蛇形铁剑,宛如地府里窜出来的妖灵,无声无息的劈到了喉咙。

    喷血的躯干象木桩一样栽下山谷,那一抹远去的脏破明黄,凝固在大曦皇帝惊恐圆睁的眼睛里。

    田阙提着王郯的头颅,对着圆睁的眼睛摇摇头,“盛军再难追上唉,你一路见到李烮的一个追兵没有他连追都不追,自然是根本用不着追。”

    王览看着跌下山谷的尸体,呆若木鸡,见田阙拎着王郯的首级向自己走来,心中想逃,腿脚却不听使唤,他张大嘴巴,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喊出,便挨了田阙斜手一剑,步了其兄的后尘。

    郯军残兵见此情景,一半逃散,一半留在原地没动,留下的人都在想,这两颗首级的功勋,自己能不能匀上一星半点

    田阙倒不介意分功,他吆喝众人,提着首级踏过封门,不禁有些得意,在高巅之处以举手之劳改写乱世,这种乐趣,段铮和江粼月怎能体会得到。

    田阙领着残兵下了十二筝坡,前方是通往蓝关的必经隘口蓝桥。

    郭百容早就在蓝桥等候多时,哨探来报“督治大人,郯军右都统率部归降,并献王郯、王览兄弟的首级!”

    郭百容并不惊诧,他分兵来蓝关的时候就带了装首级的匣子,李烮连上奏天子的书信都已写好,一起放在匣中交付给他,“郭督治,阻截王郯,无须心急,如果九月之前他未走蓝关逃跑,等你最终见到他时,他多半已是现成的首级了。”

    众叛亲离的暴君末路,果然如此。

    郭百容将首级封装,连同李烮的奏折一道送往益州。

    李烮得到王郯斩首之讯,未置一词,仿佛这消息还没有手头的杂事要紧,他令盛军各部白天收整西京,夜晚驻扎城外,安等天子回銮。

    启明军和河东、湘赣、山南诸军一起驻扎在骊山脚下,李烮分派给启明军的任务是冲洗宫城各大殿堂的琉璃瓦。

    林雪崚本以为大战告终,不久就可以返回太白山,大家一定会欢欣鼓舞,谁知一切平淡如水。

    这日傍晚,她和叶桻一道出营散心,两人来到灞水岸边。八水绕西京,灞水是其中之一,灞桥两岸堤筑五里,栽柳万株。

    从前兴盛之时,每到春意盎然,柳絮漫天,西京的游人便在此云集赏柳,迎送宾客,久而久之,“灞桥折柳赠别”成了一道风雅而伤感的别景。

    烽火将一切风雅变为萧瑟,灞柳依在,野草丛生,草间白骨残存。

    两人听着风吹萧柳的簌簌之声,想起衢园的垂柳。征战虽难,面对劫后的面目全非,何尝不是更难。
1...9899100101102...145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