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莛飞挥手扇开飘到头顶的火星,“窦三,常乐堡的另一边是不是还有一扇跟这一样的门”

    窦三郎一张脸熏成锅底,眼泪流出两道痕,胡乱抹了一把,“不错,常乐堡有两座门,前后各一扇,一轴相对。”他每次经过常乐堡,都和这里的守军寒暄。

    莛飞眉心纠拧,“这些天灵州诸镇都是这样,守不住便放火烧城,常乐堡地势与别处不同,四周空旷,城小墙高,放火后热气腾空,冷风从前后正对的两门进入,旋成涡流,大火瞬间变成可怖的火旋风,连城外也被燎成火海。”

    甘振借着火光细看,很多盛军尸体前后叠摞,串成一串,掷在火里烧得焦缩。月鹘军来去快捷,很少耽搁,常乐堡火势滔天,月鹘军洗劫未遂,屠虐泄愤。

    火旋风已过了最猛的时候,灼热犹剧,无法接近,天又干燥,只能等大火烧光一切,无源自灭。

    众人惊怖无奈,悲沉观望,每人眼中都冒着跳闪的怒焰。

    莛飞向西北张望,“高燎的火龙加上之前的猛风,足以让燃火之物飘飞几十里,河道山岗、城墙壕沟都拦不住!灵州在下风向,即使没有破城,只怕也已被祸及了!”

    甘振一抡手中战斧,“伤凄无用,去灵州!”

    往西的一路果然火丛不断,都是火龙顺风吐威,波及出两里宽的星星点点的火带,从高空俯瞰,宛如一条凶猛燃烧的金色巨蟒,直吞灵州。

    灵州城中刚刚扑灭了几百处大大小小的飞来横火,夜空中仍有燃火之物随风而坠,城中的木楼木栅几乎都被烧光,炽热的废墟焦烟不绝,混着从常乐堡刮来的乌烟,到处燎黑如炭。

    温遥为了遏制聆音蛊,严控水源,一发现谁有异状,无论男女老幼,轻者圈禁,重者立杀坑焚。

    他初时审慎,每个重症者都亲自验证,后来发病的人雪球般增滚,根本顾不过来,于是分派权力,手下若干将官都有了坑杀之权。

    轻症者往往一两天内就变为重症,将官们焦头烂额,渐渐的也就不分轻重,直接处死。

    城中军士百姓怨憎激增,抗诉无用,暗中结仇报复,将官们行令时越来越狠,以聆音蛊为由的坑杀变为滥杀,亦有人借机行私,污蔑构陷,铲除宿敌,很多未患聆音蛊的人也死于非命。

    温遥眼见人心丧乱,彼此疑忌,不得不收权审断,处决滥杀的将官。

    可越是不想自相残杀,越是无可奈何,每天仍在不停的杀,杀听音癫狂的,杀开城寻敌的,杀诬陷无辜的,杀行刺将官的,杀监管不利的,除了杀人,还要杀那些染蛊失控的病马病畜……

    月鹘未出一兵一卒,灵州城中已经陈尸累累,血流满地。

    温遥心力交瘁,夜梦惊醒时,总觉得两手猩红。

    他疑心眼睛里长出聆音蛊,看什么都是红色,对镜自查,镜中人警惕狰狞,眼窝凹黑,几乎成了疯鬼。

    最难的还是蛊患和饮水,严控之下,患上聆音蛊的人虽然没有一夜爆发,颠覆全城,可日日增加,到处生乱,城中已经没有足够的地方圈禁患者。

    军民饮水极少,干渴虚弱,每喝一口水都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和身边的人下一刻便成疯兽。

    温遥的侄子温龄朋未能幸免,突然中蛊。温龄朋是副尉军衔,饮水三定五滤,比普通军士更严,军医说可能是外伤沾染病血所致。

    温龄朋在西北边关长大,一度调任西京做怀化中侯,但他觉得边关才是历练之地,又回到西北,成为温遥的左膀右臂。

    眼下灵州城中严禁鼓乐,温龄朋比别的病患更敏感,中蛊后连一般的喧哗、更漏、马鸣都禁受不住,温遥不能偏袒,面狠心碎,将侄子关进地牢。

    军医找不出杜绝蛊患的办法,城中已经没有可信的水源,不能依赖水井,而入城水渠冻期干涸,温遥只能夜派士兵,出城到黄河凿冰取饮,结果被月鹘军发现,天亮时河面尸骸蚁布,取冰士兵无人生还。

    温遥远眺冰面,指尖掐血,他在城头擂鼓暴喝,要晢晔现身决战,可他心中清楚,城中军民惶惶离丧,一盘散沙,便是月鹘军明刀明枪的排布城下,自己又如何应战

    灵州能苟延至今,全拜晢晔耐心所赐,晢晔以此为乐,舍不得肥美的猎物死得太快,要看着它在恐惧中挣扎残喘,想求个速决都无能为力。

    常乐堡冲天火起,一座座城寨是灵州被一一砍掉的四肢利爪,常乐堡是困兽最后被拔除的尖牙。

    温遥在城楼目睹火旋风象毒龙一般,把烈焰喷进灵州,心想就此焚城,了断也好,可身为河西防御使,历经百战,便是状况再不由掌控,总有最后不服输的一口气。

    他凝视火龙,撑着昼夜劳苦之躯,回望灵州士兵,沉声下令“救火!”

    水源严控,取用极其不便,漫天坠火,风助火势,城中顷刻烟焰嚣张。

    救火的铜锣声惊动了被圈禁的身染聆音蛊的人,他们借着火乱,冲出牢狱,四处疯杀。

    若不能稳住局面,便是灵州末日。温遥一面指挥救火,一面拦阻疯患,两天两夜,筋疲力尽。

    温龄朋听到外面的喊杀声,挣断铁链,勒死前来阻止的军医和守卫。他平日骁勇,失控后添出百倍蛮狠,双目眦红,一路杀出地牢,哪里响动最激烈,便冲向哪里,所经之处尽成血巷,见了温遥也不认得,在身前身后屠出几百人的尸堆。

    温遥拼命阻止,被砍得伤痕累累,眼见温龄朋恶魔一般,不杀到死,只会绞肉一样累及更多人。

    温遥悲喝一声,掷出长矛,将温龄朋穿了个透胸窟窿。

    温龄朋滚下尸堆,喊杀声变得遥远模糊。

    温遥脚步踉跄,上前抱起侄子。温龄朋血流将尽,脸色转白,恢复了少许正常的神志,目中猩红带泪,抬手去怀中摸掏。

    温遥解开他胸口的衣甲,里面掖着一只没雕完的小木马,温龄朋妻室在西京,孩子不到三岁,这是给没见过面的孩子的礼物。

    温遥的眼泪落在浸血的木马上,晢晔,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昆恕在伊州城外用银月刀亲手斩杀族人,煎熬欲绝,从此再无安心之日,终至九族离叛,内战灭国,晢晔,你要多少汉人也饱尝此痛,才肯甘休

    温遥仰天怒吼,继而恸哭,哭到身边明火扑灭,焦烟缠撩,夜空依然碎火不绝,象一场流星天祭。

    。




第221章 销尸灭蛊
    一名浑身熏黑的士兵奔进灵州城中,向温遥报信。

    温遥收拢神智,“你说什么”

    “防御使,窦三郎和甘振从凉州带来一队人马,说有杀灭聆音蛊的办法!”

    常乐堡这场波及甚广的火旋风虽然使灵州岌岌可危,却也成了一道掩护,猎豹一样暗中徘徊着等待灵州城破的月鹘军为避浓烟坠火,绕撤远退,甘振一行趁此间隙,悄悄进入灵州城。

    城中惨况远远恶于想象,窦三郎领着蓝罂,穿过叠叠尸堆,将她引见给温遥。

    一城悬危,责任如山,蓝罂原本不善言谈,看着浑身是血、面目凄怖的温遥,更是胸口沉涩,一时竟说不出话。

    灵州士兵刚刚升起一线希望,却见号称会治蛊的是个年轻笨拙的姑娘,都泄了气。

    温遥冷眼打量蓝罂,不置一词,他放下侄子的尸体,嗓音暗哑的吩咐左右“温副尉尸体坑焚,撒砒霜。”

    蓝罂一听,鼓足勇气,上前两步,“温将军,坑焚砒霜没有用!只会恶化地下水源,使蛊虫扩散。”

    坑焚砒霜是这些天温遥亲自颁布的严令,被一个年轻姑娘当众谴责,他面上愠色堆聚,“那你说该怎么办”

    蓝罂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有两个办法,一是焚烧尸体后,用铁棺密封再埋,但这么多死者,恐怕没有足够的铁棺。”

    还知道荒谬,温遥悲凉发笑,“第二个办法呢”

    “第二个办法,要销尸灭蛊,对死者有些残酷,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余者安存。”

    她讲解顷息花粉和销尸的办法,温遥还没听完就勃然大怒,“中蛊极其不幸,并非罪大恶极,死的又不是牛羊牲畜,岂能如此践辱!”

    他悲怒疲惫,怨气冲心,浑身伤痛如灼,一口血咳出来,左右上前搀扶,被他愤然推开。

    蓝罂面对严厉骇人的质问,衣袖轻抖,却没有退后。

    窦三郎道“温将军,蓝姑娘是金颅圣手的高足,医术精湛大胆,小人当年撞碎头骨,是她一手救活的,她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可依可信,若不听她指点,旁人再也没有办法了!”

    莛飞站到蓝罂身前,躬身行礼,“防御使息怒!小蓝是识辨聆音蛊、破解凛军失踪缘由的人,杀灭聆音蛊的办法也是她费尽心神才发现的,这样销尸,若非必要,她绝不会坚持。灵州面对困境,还能苦守至今,足见防御使胆魄坚韧,非常之境须有非常对策,请防御使斟酌!”

    温遥盯着莛飞,“你是谁”

    甘振道“温将军,他是衢园的易公子,独自说服金越退兵的那个吃了豹子胆的书生。”

    林雪崚、叶桻都是衢园的人,温遥对劝退金越的义士心存敬佩,他看着莛飞的恳切面容,终于收敛了怒色。

    众人目光汇聚,沉默静候,温遥俯视尸体,阖上侄子的眼睛,长叹一声,让士兵按蓝罂所述而行。

    士兵们抬来最大的牛镬,注水之后,将尸体衣衫除尽,泡进镬中肢解,头颅四肢、躯干腑脏一一断开,观者不忍直视,温遥微微扭头,深吸口气。

    肢解完毕,蓝罂让士兵用茶树油洗手,自己取了少许顷息花粉投入镬中,头颅肢躯截断处和五官孔窍又开始汩汩冒血,其实都是受激被引的蛊虫。

    蓝罂添柴点火,将碎尸烧煮至沸,冷却后反复用鲮鲤甲验看,“现在可以埋葬了,城中其他死者必须如此,已经坑焚的尸体也得重新挖出来销煮,所有的水源一定要加花粉煮过,才能饮用!”

    温遥虽然厌恶,仍是下令召集所有的军医郎中、方技药师,来查证花粉的功效。

    军医们汇聚一处,一面验试花粉,一面与蓝罂问答考证,温遥只觉周围嗡嗡作响,眼前黑红一片,一头栽倒。

    灵州最令人担忧的状况到底还是发生了,温遥不是疲累昏厥,他醒来之后显现出明确的中蛊症状,头痛狂躁,失智凶蛮。

    城中人心已溃,都是温遥拼力维系,主将中蛊,不啻晴天霹雳。

    为蛊患驱虫是当务之急,军医药师们已经技穷,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花粉上。

    蓝罂向他们讲述她耗费多日为托赫提叔父驱蛊的过程,花粉比香料引虫快得多,可依她估算,救一个人仍要五六天,灵州蛊患上万,这样治根本来不及。

    军医们受销尸之法启发,添灯熬油,苦心琢磨,发现在水中加霜糖,可以大大增强花粉的效用,无须断颅断肢那样的大面创口,也可以迅速激引蛊虫,而且只要时机恰当,不用煮沸,比体温稍烫就可以杀死聆音蛊。

    军医们商议之后,孤注一掷,士兵把防御使府邸团团围闭,府中支起鼎镬,温遥被蒙晕了放入满水的牛镬中。

    医师在他身体各个部位切割放血,然后向水中加霜糖和花粉,吸引蛊虫外溢,适时添柴烧水,水一烫就停火,换水再烧,如此反复。

    活人不能象尸体那样斩首碎颅,清除脑中蛊虫最为棘手,只要稍有偏差,病者或瘫或死。

    军医们深知后果,对蓝罂道“姑娘既然是金颅圣手的高足,又是蛊虫花粉行家,有过驱蛊的经验,比我们更能胜任。”

    蓝罂不谙军中的规矩处罚,也不懂谦虚承让、斟酌利害,满脑子都在估计蒙汗药力和温遥的失血状况,不能再拖延,她听军医们这样说,立刻点头。

    温遥头发剃去,后脑被医师们托着,口鼻浮在水面以上。

    蓝罂踩着高凳,站在镬边,用薄刀在温遥头皮上切口引蛊,深浅方位技巧精准,霜糖和花粉的用量也由她亲自掌控。

    脑中蛊虫汩汩而出,围在四周的军医药师们聚精会神的观看,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蓝罂集中全力,进程至半,颇为顺利,众人悬着的心刚刚有点放松,镬中的温遥忽然睁开双目。

    托着温遥后脑的医师浑身一个冷战,其他军医强忍着没有惊呼出声,蓝罂亦是一震。

    蒙药作用因人而异,蓝罂清楚的记得贝爷爷也遇到过病人术中忽醒的状况,有时并非全醒,而是头脑一部分醒来,这部分控制哪里,哪里便可活动,有的病人手脚乱抖,有的胡言乱语,有的能清晰问答……无论哪种状况,最怕病人惊惧,反应激烈,使医者动作失误,病情急剧恶化,危及性命。

    聆音蛊受花粉所激,正在迅猛游移,温遥若是挣扎乱动,必然被剩余的蛊虫冲坏头脑,永久损伤。

    医师太过震惊,手软下沉,温遥的脸马上就要淹进水里,这一呛还了得。

    蓝罂迅速用自己的手托住他的后脑,温遥眼睛暴瞪,恐惧困惑,口中呜啊呼喊,脖子梗着,面孔抽搐,吓人之极。任谁在血腥痛苦的治疗中突然醒来,都不免如此。

    大医之相,越是危急,越是镇静,蓝罂双手托稳,轻柔的唤了一声“温将军。”

    好在温遥只是脖颈以上有知觉,四肢并不能动,他脑中聆音蛊去除了一半,神志半昏半清,听到蓝罂这声呼唤,惊恐稍减,眼神依然紧张,头部瑟瑟发抖。

    蓝罂心中砰砰剧跳,手指轻挠,让他后脑舒适麻痒,她贴近他的脸,竭尽全力让声调轻松平缓,“温将军,你是哪里人家中有几个孩儿”

    温遥稍稍安稳了些,茫茫混沌中似有天籁,仙使般抚慰着,他认真虔诚起来,努力作答,张嘴吐出几个字。

    蓝罂道“登州你是登州人莛飞说那里有美味的地生鱼,是真的吗”

    她最不会聊天,此刻惊险危急,竟然神奇的逼出许多话,一面娓娓交谈,一面轻轻撤出一只手,只用单手托着温遥的头,另一手捻花粉入水,沿着头皮切口引蛊。

    军医们也冷静下来,全力配合。

    病患的意识可以用作参照,蓝罂盯着温遥的细微表现,调整手上动作,若他神情变化或是突然昏迷,便是脑中受损的迹象。她一刻也不敢大意,额冒细汗,耐心坚持,直到温遥头皮变白,不再有蛊虫外泄。

    镬中又换了一回水,医师用鲮鲤甲多次验看,向蓝罂点点头。

    温遥疲累之极,重新闭上眼,昏睡过去。

    众人将温遥抬出水,平置塌上,从头到脚包裹伤口。

    蓝罂从高凳上下来,一只手臂酸得没了知觉,两腿软麻,微微发抖,瘫坐在角落。

    大家连惊带累,一夜无话。

    凌晨时分,温遥醒来,浑身剧痛,虚弱眩晕。
1...131132133134135...145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