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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黑箭穿透头盔,带着他的鲜血脑浆呼呼擦风,划弧斜飞。

    吐尔弥虽已立毙,可身体还坐在马上,艾和曼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胡子一抖,胸口砰然巨震,低头看去,一枝魔鬼般的黑箭射碎了护心镜,正入前胸。

    艾和曼瞬间失聪,天旋地转,连自己怎么坠的马都不知道。其实他还穿了一层贴身藤甲,也被射穿,要不是这一箭被多重消力,已经直入心脏要了他的命。

    冯雨堂一箭双雕,射死一名大将,射伤白旗军主帅。

    艾和曼魂飞魄散,帕伊黛正在挥鞭勇战,见父亲坠马,急吹号角,跳下骆驼,周围的骆驼兵火速围聚过来,将这对父女圈在正中。

    帕伊黛察看父亲伤势,吓出一身冷汗,怒火灼胸,又是这黑铁箭!她盯着冯雨堂的背影,“射死那个人!”

    围在她身边的骆驼兵只是少数,但就这些骆驼,还负着近千枝箭,射死冯雨堂三代九族都够。

    冯雨堂本想迂回和羿射坛会合,一见这势头,左右没有遮挡,干脆纵身一扑,又回到那匹被他射倒的马后面。

    骆驼兵的箭飞蝗雨下,那马刚才还在试图站起,转眼被射成刺猬。

    冯雨堂蜷在马后,听着嗖嗖声响,周围的箭越插越密,其中一支射穿了他腰间的干粮袋,最后的枣漏了一地。

    羿射坛主的脑中真真切切冒出“吾命休矣”这几个字,忽见一张巨大的渔网飞过头顶,将逼近他的骆驼军一团罩住。

    其实杜愈离得还远,荀瑞领着启明军翻过一道坡,面前是个浅谷,对面便是羿射坛正在激战的土丘,林雪崚隔着浅谷看见骆驼兵边射边行,向冯雨堂越逼越近,急得心跳出喉,让长弓营用最后剩下的几枝箭把杜愈的渔网射了过来。

    冯雨堂探身而起,利箭疾发,射倒被网罩住的骆驼军,启明军抢奔过谷。

    帕伊黛怎么也没想到会有渔网从天而降,她虽不甘心,可父亲受伤,对方来了厉害的援军,她不敢恋战,吹角退兵。

    赛吉的金旗牙军及时赶到,和白旗军、剩余的骆驼兵护着艾和曼父女,从西坡逃下土丘。

    羿射坛一场血战,骆驼军损失近半,帕伊黛又痛又恨,骆驼军完全是她的主意,结果一入战场就吃了大亏。

    她闷涨着脸,抬头仰看天空,鹰群北移,晢晔重调神鹰阵,用四色旗军封堵突围的盛军。

    赛吉令金旗军、白旗军加速,赶去与主阵汇合,帕伊黛忍着臂伤,带领剩余的骆驼军紧随在后。

    启明军解了角弓营之困,精弩营和厉旭坛也回到土丘。众人登上丘顶,骆驼军扬起的沙尘把战场搅得象只巨大的蒸笼,腥气冲天,却看不真切。

    等沙尘渐落,才见旷野上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尸体,刀甲积山,腑脏粘流,曾经鲜活各异的面孔此刻全无区别,一个个扭嘴暴眼,恐怖狰狞,象无所不在的砾石一样浸在泥血里。

    启明军见过烈火焚城,见过人头坠雨,可这样无边无际的惨烈,怵目刿心。

    远处激战犹酣,滚滚黄沙中,月鹘军旗帜招展,铁骑梭奔,震响隆隆,天空鹰群盘飞。

    林雪崚对神鹰阵并不陌生,可四象二十八部独立又配合的总阵是太过庞杂的棋局,她忧心如焚的问段铮“老爷子,神鹰阵迅猛万变,密不透风,咱们应该如何出击”

    段铮白眉凝簇,“现在青旗军走蛰龙阵,红旗军走锐鸷阵,东、南两方无懈可击,然而黑旗在西,金旗在北,不那么严丝合缝。”他伸手指向艾和曼的白旗军,“这是因为白旗离位,黑旗暂居白虎位,走貔虎阵,金旗暂居玄武位,走蠕蛇阵,白旗即将入阵,必然三军错变,各归原位,错变之时,就有破绽可乘,只是我们步行太慢,根本赶不及!”

    紧要关头战马滞乱,林雪崚焦急万分,让柯文熙和履水坛去接应余千淞。

    东栾渐冷哼,“弃马时不犹豫,现在等什么我们是来收尸的吗段老儿,你罗哩罗嗦,妖女的鸟阵有何可惧她就是上唤天兵,下唤地鬼,咱们来之杀之,越是障眼的东西,越该单刀直入,破了这些花哨!”

    手持开山钺,吆喝厉旭坛,要不顾一切奔赴死战。

    段铮也提了嗓门,“东老头,调阵的不是妖女,是晢晔!他巴不得大盛援军全都堆上来,被神鹰阵这个无底洞吞掉,你不懂厉害,去那里多添一滩肉泥,能帮得了谁”

    林雪崚盯着鹰群中的神荼,“段老爷子,难道晢晔也会驯鸟鹰上只有燕姗姗。”

    段铮十分肯定,“晢晔虽然不会驯鸟,但我清楚姗姗那丫头,她只有小聪明,再怎么长进,也没有摆弄神鹰总阵的本事,她只是晢晔的传令人。”

    雷钧不解,“老爷子,阵法复杂快变,他二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燕姗姗怎么按晢晔的意图调阵”

    站几人身后的宣女低声回答“是箫声。”她没有跟丁如海前往靺末部,而是留在启明军中。

    林雪崚止住众议,“箫声三嫂,千军万马,你听到了箫声”

    宣女已不是蜥人,但仍比常人敏锐得多,“箫声里有给神荼的信号,别人听不见,神荼却能隔着老远分辨,只要神荼得讯,寨首立刻就懂。”

    “箫声从哪里来”

    宣女凝神片刻,指向远处的麦田山。

    此刻晢晔身边只剩很少的人,站在高处的岩石一侧,启明军地势低,看不见晢晔在何处。

    岳川道“我从后面绕过去瞧瞧!”他带着几个链兵手,轻快隐秘,消失不见。

    宣女纠眉不语,一只手攥着胸前的旧铁哨,这唤鹰铁哨和排箫原理相同,都可以发出人听不见但巨鹰可闻的亚耳之音。

    林雪崚困在鹰喙峰上的时候,见过朱雀寨吹哨调鹰,“三嫂,你是不是可以用哨音干扰神荼”

    宣女微微发抖,她对燕姗姗仍然又牵挂又恐惧,一旦吹哨暴露,以寨首的脾性,自己绝无善终。

    林雪崚扶住宣女的手臂,“这么多人在,你别怕!”

    宣女凄然一笑,我这条命,寨首拿去又如何,我背叛她,还她也应该。横心壮胆,含哨而吹。

    铁哨尖锐,在寂静的鹰涧峡中数里可闻,但在震撼的沙场上,早就淹没在马蹄兵戈里,唯有其中暗含的亚耳之音,人虽然听不见,却能穿越黄沙尘嚣,直入高空。

    神荼立刻察觉,发出欢愉的叫声,朱雀寨每个使女的哨音都不一样,它一听就知道是谁。

    宣女在朱雀寨时,相貌丑陋,久居地穴,很少和其他使女来往,与她相处最多是巨蟒阿福和两头巨鹰。

    每当凋谷清静无人,她便离开地穴,吹哨唤鹰,给神荼、郁垒喂食,人鹰相嬉,巨鹰不在乎她的丑陋,她也忘了自己是被唾弃的蜥人。

    其他使女,喂鹰只是差事,宣女喂鹰,是和好友相聚,这其中的分别,神荼一清二楚,它忽然听到多年不见的好友呼唤,怎能不喜。

    燕姗姗见神荼忽然亢奋失控,离开鹰群,笔直的向东俯冲,大惊失色,想尽各种办法令它调头,神荼就是不听。

    燕姗姗急火攻心,骤然发病,胸口象被闪电劈中,烧灼绞痛,疼得她两眼昏黑,天旋地转之间,只能用最后一点余力抱紧神荼的脖子。

    神荼,不要去!

    可她无力呼喊,眼泪象刀子一样划过脸侧,飞离无踪。

    也罢,就和神荼一起死。

    神荼一向聪明可靠,这离奇之举快若闪电,晢晔见它突然离阵,亦是停箫一愣。

    宣女惊异无语,她只想打岔,使神荼分心受扰,没想到神荼念旧,不顾一切的循着哨音来找她,捏哨的手轻轻发抖,吹着吹着,一行淡红泪水滑出眼角。

    林雪崚见神荼从高空俯冲,瞬间到了眼前,沉声喝令“羿射坛!”

    这为祸太久的恶鹰,当年在鹰脊岭上未能奈何,今日集羿射坛所有射手之力,再没让它生还的道理!

    羿射坛从死骆驼驮载的箭箱里补了箭,长弓营、角弓营、精弩营拉弦上箭,对准神荼,只等它进入射程。

    神荼当然察觉,只是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冲速不减。

    宣女的眼泪转成深红。蜥人泪血,她病情好转之后,再没流过血色眼泪,此刻却恢复成凄艳的血红。

    哨音不自觉的变短变急,这是告诉神荼赶快离开。

    神荼听着哨音,目光炬炬,在最后关头陡然拔高,来若雷霆,去若霹雳。

    羿射坛万箭齐发,仍是稍迟一步,长弓营的箭勉强追及,被神荼拍翅扇落。

    神荼一个盘旋,掠过半个沙场之后,又兜转回来,它愤怒鄙夷,冲着启明军傲然长唳。

    就在叫声回荡之际,一道黑影冷不丁袭至,闪电般击中它的右眼。

    长唳变成凄烈的惨叫,神荼右眼正中插了一杆黑色铁箭,长空飙血,失眼剧痛,带着燕姗姗上下乱扎,翻旋着向远方斜坠。

    一切快若电光石火,晢晔惊呼“姗姗!”

    冯雨堂的撼天弓之箭,若一箭双雕杀吐尔弥、伤艾合曼,还不算尽显其威,这直入云霄、射中神荼右眼的一箭,石破天惊,当得其名!

    。




第228章 疆场雪焰
    神荼重创,栽得不知所终,燕姗姗也生死未卜,鹰群无首,惶惶而散。

    月鹘军陷入混乱,一半人马不明所以,继续跟鹰而行,另一半留在原位,不知所措。

    麦田山顶响起急促的号角,命令五色旗军听从各旗领军人,无须再按鹰阵而行。

    伴随着高亢凌厉的号角声,麦田山顶最后的金旗牙军扬鞭策马,飞驰而下,正中一杆金色月牙旗,外镶宽阔的云纹银边,在碧天黄沙之间烈烈招展,正是月鹘君长的旗帜。

    领驰者金甲银裘,与旗帜相映,一入沙场,如同寰宇星辰里升起中天月,耀眼夺目。

    林雪崚远远看见,“是晢晔!”

    启明军射鹰破阵,战势剧变,在这节骨眼上,背后蹄声震雷,嘶鸣起伏,露夏栈主余千淞总算赶马而至。他用茭草熏烟,马群闻到缭绕的草香镇定了下来,终于又肯前行。

    启明军跃上战马,自西向东,赶向主战场。

    帕伊黛的骆驼军还在战场中央,她向前眺望,主阵中的青旗军忽然撤离原位,退向东北。

    青旗军这一动,已经松散的神鹰总阵豁然裂开,正在突围的盛军一见捷径,纷纷偏转方向,决洪般向豁口涌去。

    围而缺角是古老战术,用得恰当,可灭死而后生之志。盛军从囫蟒阵突围时还有冲天怒气,耗到此刻,力尽心散,只想逃生。

    叶桻在乱军中长叹,他蹈锋饮血,奋战不休,眼见鹰阵散乱,破敌在望,不料青旗军以退为进,突然一撤,引得盛军完全失控。

    晢晔有意挪开青旗军,把神鹰阵突然散开的不利,转为围而缺角的战略,十分聪明,疲弱惶急的盛军好比海里的鱼群,必须紧紧游成一团,互为后盾,才可抵御强敌,一旦各自乱冲保命,形同散沙,立刻成了易于到口的猎物。

    赛吉的金旗军和白旗军刚好赶至,在豁口外包抄穿杀,鲨鱼似的把乱奔出来的盛军一股股吞灭。

    晢晔眼神冷扫,在千军万马中找到凉州军的领军人,叶桻浑身是血,面容不清,但他手中的凌涛剑,晢晔不会认错。

    他紧紧盯住叶桻,不动声色的驰骑向前,悄悄接近。

    叶桻脊背一阵凉麻,回头一瞥,与晢晔隔着刀林血雾、尘沙重兵,撞个四目相对。

    金甲银裘的君王统帅,再也不是问星台上精雅诡秘的北斗君赵漠。

    叶桻在这一瞥之间,猜出了晢晔的意图,他筋疲力尽,根本不是晢晔的对手,但若能将晢晔引开,也许可以换得盛军的生机。

    他当机立断,嘱咐身边的凛军“保护温将军,不必再跟着我!”独自一人拨马持剑,夺路杀开。

    晢晔冷笑,还是故交默契,知己知彼,两腿轻夹马腹,纵骑而追。

    启明军疾驰半途,帕伊黛的骆驼军依然挡在前方,骆驼们余怒未消,刍汁飙喷,启明军的马一闻那气息,又起抵触。

    帕伊黛回头张望,骆驼军还有余箭,她下令向启明军二度开射,威力比第一轮箭战疲弱,但启明军惊马颠腾,羿射坛元气未复,还击也比之前逊色。

    骆驼军这道屏障必须破除,林雪崚一横心,“悬天营,飞链刀!”

    悬天营弃了战马,手持盾牌,奔行上前,长弓营左右远射掩护。

    悬天营链兵手冒着箭雨,掷出百十条带折角的飞链刀,前排的骆驼腿被缠住,互绊跌倒,摔下地的骆驼军依然顽狠,以倒伏的骆驼为障,疯射还击。

    激战之际,忽听一声高远凄厉的长嗥,一头巨大的白狼出现在麦田山顶。

    白狼身后还跟着几十头高大的西北狼,西北狼的首领是一头纯黑母狼,这母狼立在白狼一侧,黑白相衬,威猛无比。

    段铮一见,“骆驼军的克星来了!几年不见,连铁牙也娶了媳妇。”

    铁牙闯入西北狼领地之后,被狼群驱逐,它在蓝罂送花粉的路上故意引开神荼,却也引来狼群的追杀。

    神荼被狼群吸引,攻击母狼首领,铁牙并未借此逃离,而是力战巨鹰,拼命救母狼从鹰爪下死里逃生,这群西北狼自此臣服,以铁牙为尊。

    铁牙与鹰搏斗,受了伤,在狼群中休养了一阵之后,继续追寻蓝罂的踪迹,一路北上。

    饥饿的狼群闻腥来到麦田山战场,铁牙在千军万马中嗅到叶桻的气息,它聪明谨慎,观势而行,看准时机,长嚎一声,天降流星一般冲向骆驼军。黑色母狼犹豫一瞬,义无反顾的追随在后,西北群狼奋力跟上。

    林雪崚看着铁牙龇齿怒目的舍命之姿,暗想狼群闻腥而来,这里有的是肉可食,它们没必要冒险深入血战,蓝罂和莛飞不会上沙场,难道师兄在重围中

    骆驼们听到狼嚎,呆若木鸡,狼群一来,没被绊倒的骆驼们吓得扭头狂奔。

    帕伊黛大惊失色,令人射杀白狼,可铁牙凶狠矫健,灵闪无畏,带领狼群施展狩猎之能,彼此配合,赶着惊恐发疯的骆驼直冲月鹘大军。

    启明军的战马们安静下来,警惕万分的看着狼群驱赶骆驼,它们也忌狼,但懂得审时度势,知道此刻狼是同盟。

    机不可失!林雪崚一扯缰,身下坐骑扬蹄而立,她右手抽剑,气息运足,流光绝汐剑白光耀绽,如击天之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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