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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一片乌压压的黑影象倒灌的海潮,从埌日曲上游的高坡漫淹而下。

    火光越来越清晰的勾勒出这支飞驰而来的精锐骑兵。

    一色黑甲黑骑,盔矛闪亮,行走陡坡如履平地,激踏过河不见迟疑。

    沙吉看清黑旗上的绣金图案,瞠目结舌,数千里外的陇昆凛军,怎么突然在此冒钻出来!

    垯堡城守军正在灭火剿贼,城楼兵力所剩无几,见了凛军的旗帜,无不腿软。

    沙吉催促关闭城门,可城外尚有一半押粮军没来得及进城,他们一古脑向内奔挤,都要进城保命。

    沙吉怒喝:“顾不上了!推挤者立斩!”

    凛军铁骑越冲越近,已在两百丈内。

    塞外劲旅骑射惊人,一片飞蝗箭雨,城楼守军被射落几十人,城外押粮军被射死大半。

    余存的押粮军横竖没有生路,更加疯狂的挤向城内,城门怎么也关不上。

    凛军冲至山下,四面八方攻上悬崖。

    守军在城楼射箭抛石,连吊粮用的轱辘车都被扔下去抵挡攻势,可根本扭转不了败局。

    沙吉将心一横,系紧身上的战甲,手提长斧,对着攻入城来的凛军横抡竖砍,杀得血糊双眼,目不见物。

    他抬肘揩脸,再睁眼时,一杆粗黑铁枪正对自己前胸,枪长过丈。

    持枪者黑盔黑甲,正是凛军铁骑的领军之将哥舒玗。

    沙吉见他眉高眼深,眼珠浅褐,噗的啐了一口,“你也不是汉人,为何甘当盛廷的走狗”

    哥舒玗枪尖后撤,以羌逻话回道:“有几分气概,咱们一决胜负。”

    沙吉撩斧出手,带着旋势,斧上沾着的血珠甩出一片腥红血雾。

    对面的铁枪直抖而上,擦开斧刃,只用杆上震力,便将长斧逼偏,枪尖刺穿了沙吉的喉咙,长斧哐当落地。

    哥舒玗轻手一拔,沙吉喉喷血泉,倒地而亡。

    承业二年五月,八百太白突军与八千凛军铁骑在彼此并无预知的境况下,巧凑一处,里应外合,大破垯堡城,烧去羌逻囤积的九成军粮,斩敌过万,收缴马匹车船牲畜无数,总监事勃卜逊悬梁自尽。

    大火烧到天明才熄,余烟飘过埌口峡谷积雪的山顶。

    孔良望着曙光之中已经易主的垯堡城,感慨而叹:“殿下蛰伏日久,此后再无清净逍遥,手无兵权,私自调军,大逆当诛。”

    这八千凛军不是来自守月城,而是从火寻、葱岭的凛军之中抽调而来,不在被天子征调的两万凛军之列。

    李烮兵符被收,没有调军之权,可这些凛军甘受驱使,并不在乎。

    李烮仰笑,“能得一日灭虏之快,有何足惜,天子几时要我的人头,随他来取!”

    哥舒玗派人来到额冬冈,向李烮报述垯堡城的残局整治。

    孔良询问细情,小卒一一作答,最后道:“哥舒将军问殿下何时进城。他说从合州来的太白义军已将剑南战况详尽告知,垯堡城既破,羌逻战局必有大变,何去何为,请殿下示下。”

    李烮道:“告诉哥舒玗,八千铁骑长途跋涉,作战辛苦,今晚在垯堡城设宴庆功,务必将太白义军邀席。”

    小卒添了一句:“哥舒将军还说,义军的首领是个女人。”

    李烮不假思索,“那又如何。”

    小卒飞奔而回。

    垯堡城里一片狼藉,主堡虽然安然无恙,石砌的厚墙却被燎得半壁焦黑。

    林雪崚与哥舒玗相谈完毕,走出主堡,叶桻正与众人一道清尸填坑。

    她悄悄上前拉拉他的袖子,叶桻擦擦手,“什么事”

    林雪崚一笑,“元昇他们都轮了三班了,只有你一刻不停的卖力。”

    师兄是老实巴交的苦役命,没人拦着就会一直干下去。

    她想让叶桻歇歇,却找不到僻静处,脑筋一闪,“我听凛军说,埌日曲上




第147章 舞剑三饮
    凛军将领彼此互望,这女人胆子不小,以为她是蔺相如吗,竟敢要凛王鼓乐

    叶桻嗅着空中的紧绷之意,不禁后悔,自己应该最晚到才对,省得雪崚受罚。

    李烮抬起眼眸,目光仿佛一弹而出又强压回鞘的利刃。

    “垯堡城大捷,难得有太白宫主为大家助兴,本王甘愿奉陪,来人,取喀龙琴。哥舒将军,你来监酒。”

    喀龙琴以塞外胡杨木为身,兽骨为轴,有三十七根羊肠弦,形似古筝,音色却比古筝明亮很多。

    李烮横琴于案,林雪崚左手执起一只酒碗,右手侧提流光绝汐剑,运气显锋。

    薄雾顺着手臂蔓延缠绕,剑身莹莹发亮,四照如镜。

    乐声一起,剑光横洒。

    她所舞的是凌涛剑的热身招式“群鸿戏海”,寒气织浪,亮锋如鸥,在座者均感凉风袭面,如临汪洋。

    如此华丽开阔的剑势,她却能忙中偷闲,端碗而饮,毫无停滞。

    哥舒玗全神贯注的盯着酒碗,只要有一滴洒出,便会提声相喝。

    林雪崚掌上蕴力,腾闪挪转之际,将碗端得四平八稳。

    李烮右手弹拨,左手揉弦,越弹越快。

    流光绝汐剑跟着曲声,跌宕开阖,群鸿聚散交逐,斗浪追风,陡然间莹光万点,焰火张空,缭花人眼。

    光落剑停之际,众人才看清她侧碗相示,碗中已空,地上没有酒渍,身上也一滴未沾。

    林雪崚弃了空碗,平平伸剑,挑起第二只酒碗,剑上寒力恰到好处,冷雾如丝,酒却没有冻结。

    莹光一转,她运剑将碗送至唇边,轻饮一口,分寸拿捏巧妙,与刚才相比,又是一种不同的精彩。

    李烮以慢曲相和,因为她剑上持碗,翻腕舞动,越慢酒越容易洒。

    谁知太白心经绵稳异常,碗上如生粘力,可以沿剑滑动,却贴剑不落。

    平日林雪崚轻快来去,此刻以剑带碗,慢舞而饮,很多人第一次看清她使剑的身姿。

    原来缓有缓之韵,那红日欲出、满弓蓄势的意境,刚柔并济、洒脱灵逸的女人之美,果然是无法比拟的魅骨风华。

    李烮越弹越慢,林雪崚第二碗酒饮尽,胸中泛热,暗暗运气压制。

    李烮右手轻扫慢划,左手压弦颤滑,琴声象沙枣树迎风抖动的叶子,簌簌平和,没有催逼之意。

    林雪崚深吸口气,面向第三只碗,并不动身,左手一弹,指尖发力。

    酒碗纹丝不动,其中的酒却象玉色绣线一般,飘出细细的一束,越空成弧,她只微微仰首,便将酒柱接入口中。

    丁如海认得这手法,嘿嘿一笑。

    邝南霄在玉泽堂隔空从燕姗姗手里破封取信,用的就是“灵茧抽丝手”,只不过林雪崚现在抽的是酒而已。

    李烮觉得新奇,浓眉一扬,琴声重新加速。

    林雪崚隔空饮酒,没有手脚上的限制,流光绝汐剑可以自由无束,她却沉得住心性,剑上不见任何张扬浮躁,而是稳中千变,宛如丹青神笔,每一落都有妙处。

    从高山坠石到绵里藏针,从千里叠云到春蚕吐丝,抑扬顿挫,交错有致,加上左手隔空挑酒的神技,酒成玉珠,串串抛接,看得人酣畅意醉,欲罢不能。

    左右席上同时叫好。

    李烮疾手阔拂,乐声铮铮,三十七弦张弛自如。

    一曲终了,千军万马奔腾远去,只余高空沙雁孤鸣。

    流光绝汐剑雾散光褪,隐没消失,案上酒碗空空,滴余不剩。

    提沉冲靠磐石移,原来虚谷无踪迹。林雪崚收剑立于两排燃烧的火鼎之间,堡中归静。

    片刻后,石落沙滑。

    李烮身后两侧的墙壁上现出两个大字,左“凛”右“义”,正是林雪崚在饮第三碗酒时,用流光绝汐剑隔空写就。

    龙飞狂草,比起林琛在太极宫墙上的百步刻书尚有不如,却也算得上气势如虹。

    林雪崚抱拳躬身,“雪崚罚酒献丑,不知殿下和众位将军,气消了没有”

    两方笑声四起,孔良道“西京皇城中的鼓乐剑舞,不及今日殿下与太白宫主的万分之一。”

    林雪崚循声望去,觉得这个发话的中年将官十分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孔良捻须而笑,“荆溪春水绿,茭渚博象亭,在下陇昆都护府行军司马孔良,我的二十两银子输给了姑娘的‘骐骥双刺客’,林宫主不记得了”

    李烮一听,眼神又在林雪崚身上一顿,目中悄然闪过一道光芒。

    林雪崚恍然大悟,兴奋道“孔先生,原来是你!你的双马探营十分厉害,我说你是铁骑统帅,果然没错!”

    孔良拱手,“林姑娘过奖了。”

    李烮默默一笑,“林宫主,请入席就座。”

    林雪崚入右手第一席坐稳,双肩一松,抒了口气。

    叶桻探身问道“骐骥双刺客你几时跑去茭渚与人下棋”

    林雪崚笑答“我和江粼月离了太湖,身无分文,只好博棋下注,挣些银子花。”

    此刻她不再运功压制,酒劲上返,两颊桃红,仿佛披了一层霞光。

    李烮看着这两人浅谈低语,回想他们在垯堡城北门默契无比的双剑厮杀,茭渚棋局上步步相随、配合无间的“骐骥双刺客”跃然而出,棋中之妙,今日才得豁解。

    两军开怀畅饮,彼此熟络起来,猜拳吆喝,投壶斗令,好不热闹。

    散宴之后,义军返回东营安歇。

    林雪崚和叶桻并肩而行,她酒量平平,连饮三大海碗,席上又禁不住劝,左一杯右一盏,现在浑身疏懈,哪里控得住酒力。

    叶桻走着走着,听到身畔起了小猫似的鼾声,这丫头居然一边闭眼打鼾,一边还在晃悠悠的走路。

    他笑着停步,扶住她的手臂,她小时候在他肩上睡惯了,此刻脑袋一歪,自然而然的倚在他肩上。

    时节虽是初夏,可高原夜寒,冷风刮过积雪未化的山顶,钻城而过,她散酒发热,吹风岂不受凉

    叶桻手臂一卷,将她横抱怀中,踏着焦黑的碎砾走向城东。

    原来她如此轻盈,这些年都没长肉,原来她如此温软,凛冽无形的绝世奇剑并没让她变得冷硬。

    总以为她是亲密手足,等到躯肢相触,才发现两人成年后相敬如宾,罕有亲近。

    叶桻悄叹口气,将她抱得更紧,她的鼻子在他的锁骨上蹭了两蹭,又麻又痒。

    他步平手稳,胸口象初溶的春水,漾起难以察觉的曛暖。

    东营烧得丑陋,义军给林雪崚留置的休憩之处好歹还有屋顶和床榻。

    叶桻将她横放塌上,替她摘了冠巾,脱了靴子。

    林雪崚很有找舒服的本能,蜷身一缩,自行拱到毡毯下面,只露一张脸,没一刻便睡得香酣起伏。

    叶桻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慵倦的长睫,带笑的嘴角透着一丝偷懒得逞时的得意,是梦里回到摇晃的紫藤床上去了吧

    他凝视她浅红的嘴唇,耳畔响起江粼月的笑语“只有偶尔尝到她唇上栀子花的味道,才觉得受此折虐,稍有所值。”

    他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她的唇真是栀子花的味道

    这一瞬,克制自己变得有点艰难。

    叶桻看着看着,眼前忽然发糊,雪崚的脸变成了阮雯的脸,浅红的唇变成了新娘熠熠发亮的娇艳珠唇,光彩夺目的红色瞬间转为诡异的蓝色,新娘留恋不舍的笑容撕碎了他的腑脏。

    他一阵眩晕,撑手站起,几步踱到门外,站在废墟里深吸口气,稳住心神,抬头仰望星空。

    雯儿,是你在提醒我吗我怎能忘了你,贪心不足我已对江粼月有所承诺,怎能言而无信

    宣女在不远处经过,注视片刻,回到丁如海身边,“海哥,叶桻独自呆立,胸口洇血,他是不是中过燕姗姗的试心箭”

    丁如海点头,“当年在赤羽绿眉上,他的确挨过妖女的箭。怎么,箭上有什么不对”

    宣女道“试心箭上的药不是毒药,对无情之人和美满之人都没什么损害,唯独令伤情之人心悴渗血,虽然痛得不厉害,可伤元伤身,频繁日久,人会变得干枯虚竭,若加上别的病症,几乎就是催死药了。不过叶桻气色还好,也许他先天血盛”

    “宣女,他不是先天血盛,而是血中有血王精,生血补血之力强于常人。”

    宣女轻叹,“原来如此,可血王精不能受用一世,大亏大补几次之后,试心箭的折磨就会压过血王精的效力了……唉,他若不是新婚丧妻,怎会有今日之苦,归根结底,仍是我的罪孽。”

    丁如海黯然,“宣女,咱们曾与叶桻促膝长谈,请罪恳恕,他不会再记恨你。已经亏欠下的,难以更改,还是尽余生之力诚心弥补吧。”

    林雪崚一觉睡醒,烧塌半边的屋顶漏下刺眼的阳光,照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一骨碌坐起,觉得自己又耽误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马上洗脸出门,不过是个高原大晴天,亮得早而已。

    凛王派人来传口信,让她辰时到主堡议事。

    林雪崚不敢再迟到,辰时未至便来到主堡,一路左右观望,见凛军朝食已毕,秣马操练,铠甲精整,只要一声号令,便可出战。

    她心中惭愧,义军在欢宴之后,常常要懈怠半日才能摆脱酒香肉腻,重新抖擞起来,凛军却没有任何耽搁,刀切般的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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