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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段老哥要是肯来做个首领,寨中兄弟必然百倍抖擞,再立一番事业,你何必犹豫做个自由自在的头目,不比整天听一个女人喝令强百倍做个四处享乐的匪徒,不比当个沙场送命鬼强百倍”

    段铮白眉一耸,“说起来是不好听,不过义军中有些好汉,相处爽快,征战虽然严苦,齐心杀敌倒算一件乐事。我上了年纪,不想远离中原,会盟之后要回师,你们的好差事留着自享吧,只是揽生意时掂掂肠子,别为那些挨千刀的便宜陪了性命。”

    天枢使者游说半晌,劝不动段铮,只得作罢。

    宴会过了半夜才散。

    傅锦程私下问李烮:“殿下虽然无符调兵,可凛军突袭高原,解大盛西境之危,这份奇功,重罪也能抵消,天子诏书中对凛军无赏无罚,只令殿下火速回师,到益州待命,殿下可有疑虑”

    李烮一笑,“如何处置本王,百官想必争破了屋顶,天子不善决断,所以在诏书中未置一词。我看他未必有空琢磨如何处置我,郯军已经快到东都了吧。”

    傅锦程微微一讶,“殿下征战高原,消息没有外面灵通,却能料知千里之事,三域联军与郯军三度会战,兵多将足,谁料一败涂地。”

    李烮道:“淮南吕春祥,淮北余应雷,河东司马岳,这三个人彼此不服,哪个都不愿少得半分利,多吃半点亏,其实调动其中任何一域兵马,只要集心专注,早就能将王郯击败,三域联兵,反而成了彼此推脱观望的自耗之战。天子令宦官兆庆作为监军前往淮南,是想协调三军,有个总督,可兆庆没上过沙场,只怕连三军的旗帜藩号都辨别不清,这样的乌龙混战,不败才怪。”

    傅锦程点头长叹,“也怪天时不佳,第三次会战时,三域联军仍有二十余万,谁知突遇暴风,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三军藩号错杂,军令不一,大混乱变成了大溃败,司马岳阵亡,监军兆庆下落不明,惨不可言。”

    “王郯自称‘均田补衡大将军’,此战之后,又增了‘天助’二字,变为‘天助均田补衡大将军’,乱世百姓笃信天命,觉得王郯真有天助,纷纷来投。”

    “郯军吹嘘声威,号称兵众百万,传檄四方,令沿途州郡‘各宜守垒,勿犯吾锋,吾将入东都,即至西京,直欲问罪,无预众人。’此话一出,谁还为天子卖命,四方州郡降者无数。”

    “江南督治尚彦仍以身患‘风痹’为由,拒不发兵,眼下天子只能把剩余的五万河东军调过黄河,阻截王郯,否则东都必失。只可惜凛军人少地远,鞭长莫及,那两万失踪的凛军,至今查无痕迹。”

    李烮倒了一碗酥油茶,“傅大人,忧急无用,乱世纷争,千头万绪,只能解完一团再解一团,既然已经到了高原,不如好好欣赏伸手可及的美丽星空。”

    这晚傅锦程宿于驿站,李烮和孔良一道返回军营,路上仰看夜空,深蓝的苍穹一片静谧,浮云遮月,星光如盏,层层山峦起伏似浪,高原夏夜,清新舒阔。

    播聿河的粼粼水光与天上的星光交闪辉映,远处河畔的草甸上有两个并肩而行的修长剪影,在一片幽闪之间,不似尘世中人。

    李烮停住脚步,孔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林雪崚和叶桻形影相伴,虽然动人,可大家早就司空见惯,不知李烮为何驻足。

    千里奇袭艰险无比,李烮和义军同行同宿,莫逆于心,功成会盟之后,倒象有了无形的疏阂。

    李烮一叹,“孔司马,你不觉得这两个人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

    李烮远远看着两人的背影,“有兄妹之名,但比兄妹深切,有情侣之契,却无情侣之亲,貌似形影不离,实则彼此隔绝。”

    “殿下可知叶桻婚堂丧妻”

    “有所耳闻,那又如何”

    孔良收回视线,先帝在世时,最恼的就是李烮这句“那又如何”。在李烮眼中,没有不可征服的困境,深陷其中者必有缺弱。

    一片黑影从两人头顶掠过,落魄仿佛知道凛军即将东归,所以尽情享受着高原最后的夜晚,从山巅到河畔来回滑翔,乐此不疲。

    承业二年夏,五万河东军南渡黄河,阻截王郯。

    刑州刺史熊函趁河东空虚,袭杀司马岳之子、河东留守司马科,自称留守。

    河东军为防熊函,纷纷撤还本镇,淮北防线不攻自破。

    王郯连克颍州、宋州、汝州,招纳熊函为“耀威将军”,兵临东都。

    东都留守冯汝章见王郯不可一世,河东倒戈,吓得惶惶筛糠,率领东都官员、僚属开城投降。

    消息传到西京,响雷霹雳,朝堂乱如热锅。

    承业帝令龙武将军陆明昱为兵马先锋,率龙武军前往潼关,增援拒敌。

    潼关北临黄河,南依高山,是扼守西京的天险门户,距西京只有两百四十里。

    龙武军名为京城禁军,实则是一支富家子弟纨绔军,多靠贿赂宦官入伍,以得厚衔优饷,这些少爷公子个个来头不俗,招惹不得,平日衣马光鲜,威风凛凛,少操练,多玩乐,一到真要出征的时候,全成了缩头乌龟,溜的溜,逃的逃,各显神通,甚至花重金去病坊雇人顶替,一夜之间,散去六七。

    陆明昱只是禁军将领,奈何不得京城权贵,连夜向承业帝禀奏,话没说完,承业帝已伏案痛哭。

    陆明昱道:“陛下,卑臣只剩一兵一卒,也会前往拒敌!只是潼关军粮不足,京城两位粮料转运使都已称病请辞,卑臣需要粮饷之时,该向何人索求”

    承业帝拭泪,“爱卿只管先行,申炯将军正从秦陇回师,朕会集粮发兵,随后赴援。”

    陆明昱知道这是一句敷衍,灾乱以来输赋断绝,消耗巨大,然而权贵奢侈不减,西京仓廪早就虚空。

    悉黎殊虽然撤退,申炯之军却因鏖战过久,疲病交加。

    陆明昱望着承业帝苍白的面孔,欲言又止,只能带着一支不足万人的京城杂军奔往潼关。

    八月初,陆明昱路经华县,百姓逃进华山,城中空无一人,尘埃满梁,鼠迹遍地。

    陆明昱从县中搜出五百斛米,好歹能让军士食用两天。

    赶到潼关,守将陈鹏正在关外与郯军死战,凭着地势险要苦苦支撑。

    军粮己绝三日,陈鹏望着满山遍野的郯军旗帜,再也抵抗不住,焚烧营寨,溃退入关,与陆明昱会合。

    王郯自八月初十起猛攻潼关,先遣三千百姓掘土填平关前天堑,然后命几十万士兵抛石射箭,火烧关楼,架梯登城,昼夜不息。

    陆明昱六天六夜不曾合眼,五百斛米早就吃光,士卒饥饿,剥鼠嚼草。

    如此抵抗,悬殊太大,守军苦盼西京来援,可等到的只是一纸赦封王郯、被敌军当成笑话的议和诏书,还有皇族百官预备弃京西逃的消息。

    陆明昱熬着通红双眼,破指写下血书,向天子告急,“臣离京多日,甲卒未增一人,馈饷未闻以计,以不足两万之军,拒敌六十万众,饥馁交困,鼎镬煎心,朝廷谋臣,愧颜何寄或闻陛下已议西巡,銮舆一动,则上下土崩!臣敢以犹生之躯,谏冒死之语,请陛下急征兵以救关防,则太祖之业犹可扶持!”

    八月十九,潼关守军弓箭用尽,只能投石抵抗,王郯派人在关下重金诱降,被陆明昱击锣骂回。

    潼关左边有一条遍地荆棘的山谷,以前为防商贩从此偷路逃税,山谷禁止通行,名为“禁阮”。二十日夜,王郯派大将胡遨率三万精兵入谷开路,防守禁阮的陈鹏血战而死。

    胡遨迂回到潼关背面,与王郯两向夹击,陆明昱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和身边越来越少的士卒,手持龙武剑,只待破关时刎颈自尽。

    天明时,忽闻西边有兵马之声,陆明昱心中扑扑直跳,定是天子被血书打动,增派了援军。

    翘首一望,来军打着“温”字旗号,是御西行军总帅申炯的副将温遥。

    陆明昱大喜,温遥杀开胡遨的封锁,进入关楼,陆明昱下城迎接,才知温遥不过带来六千人马,而且没有粮草。

    温遥道:“天子沉不住气,已于前日迁驾离宫,文武百官全都随行,一路车马接踵,烟尘蔽日,百姓奔哭离散,携家逃亡,西京城中大乱,盗匪砸开府库,抢夺金银,狱犯破牢纵火,投奔叛军。敌我悬殊,潼关已不可守,我虚乍声势才逼开胡遨,等他辨清真况,再撤就不可能了,不如现在杀出,还有生路!”

    陆明昱追问:“申将军现在何处”

    温遥叹气,“御西军折损极重,伤残病疫,只剩五万多人,疲退之师难挡锐敌,天子令申将军在渭水南岸待命,好护送御驾及嫔妃大臣走栈道,过汉中入蜀,随我来的六千兵卒是申将军好不容易凑出来的精锐,他令我来接你脱困,别再耽搁犹豫了!”

    陆明昱别无可选,红眼望着战死的将士,咬牙下令,率部随温遥弃关杀出。

    王郯过潼关,入西京,于八月二十八日在太极殿登基称帝,建立“大曦”王朝,年号“宙统”。

    称帝之后,王郯封百官,安民众,令胡遨为肃天将军兼讨置使,率军十万追剿盛廷残部,令金广廉为中恒将军,固守西京,令熊函率军二十万踩平关中,招降周边诸镇。

    九月,曦帝诏告天下,另发檄文至全国各域,封赏督治藩侯,收顺人心。

    华年盛世东流水,江山易主一朝夕。




第159章 迫在眉睫
    秦岭之秋,千里锦绣,在乱世里沉稳的圈守着一片余存的绚烂。

    拔仙绝顶常年如冬,太白宫早早披上雪装,空山鸟稀,玉极轩传出轻婉的歌声。

    莛荟在窗口缝着加厚的被褥,听着云海群峰间的回音,雪花扑面,片片清冷,仿佛世间只剩她一个人。

    义军出征日久,太白宫老幼家眷和五坊工匠走的走,散的散,最近一个月,萧条转为混乱。

    王郯逼近东都,关中百姓纷纷逃进秦岭。东都一失,形势急转直下,一夜之间,西京几十万民众涌入秦岭,或走栈道逃命,或在山中藏身,惊惶万状,山间云海都似翻滚着喊杀之声。

    柯文樱哄睡了儿子,偷空来到玉极轩,累得长抒口气。荀瑞新婚离征,她给出世的孩儿起名荀凯,只盼义军早早凯旋。

    莛荟放下针线,弯眸笑问:“小凯的鹅口疮好了”

    柯文樱点点头,在莛荟身边坐下,捧起被褥帮着缝补,“小荟,你不能再拖磨,盛军守着秦岭北面的隘口,京城的皇帝权贵很快就要走栈道穿岭入蜀,王郯不会罢休,到时候大兵追赶,杀入秦岭,太白宫也难保安宁,妇孺留在这里只是添累,明天你跟着我和公孙夫人一起走,几位执坊会在这里继续照料邝公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文樱姐姐,霄哥哥就要醒了,我不走。”

    霄哥哥要醒这句话,莛荟说了两年有余,人人皆知邝南霄和易莛荟并非真正的夫妻,她却象固执的灯蛾一样,寸步不离。

    照料一个昏睡不醒的木殭人枯燥辛劳,莛荟每日用盐水为邝南霄清洗口腔,把食物熬成粥糊仔细灌喂,为防呛咳每次只喂一点,一顿饭要花一个时辰。她给他擦浴身体,梳洗头发,修甲剃须,每隔一阵便为他翻身拍背,免生褥疮。

    她按医师蔺仲仁的吩咐替他针灸刺穴,活动关节,煎药补养,她扶他站立伸肌,用木轮车推着他沐日透气。她为他吸痰通泄,驱蚊打扇,裁衣做履,换洗被褥,她在轩中栽种兰花,给他腰间缠上气息清新的香巾。

    日日夜夜,活泼好动的小猴子熬过自言自语的寂寞,熬过心力交瘁的苦闷,熬过一成不变的单调,熬过令人气馁的绝望,她略带顽皮的韧气仿佛一根折不断的竹子,总能冒出生机,即使偷偷黯哭一宿,黎明时分必又满脸笑容。

    她熟悉他的一切,他已是她的至亲,把他托付给别人,不是腕她的心割她的肉吗

    莛荟看了一眼邝南霄安详的脸庞,“文樱姐姐,你不知道,昨晚我给霄哥哥讲我小时候爬树摔跤的糗事,说到我头上肿起鸡蛋大的包,半边脸都乌青了的时候,他真的皱了皱眉头,我看得仔细,绝不是眼花,霄哥哥已经能听见我说话了!我等他睁眼醒来的那一刻,几乎等断了肠子,现在就是雷公劈我,我也不走。”

    次日清晨,五坊最后一批决定迁转的老弱妇孺背起行囊,由公孙夫人领着,离山南下,柯文樱也在其中。愿意跟随的百姓搀携相伴,浩浩荡荡。

    许凝、宋竺、季隐常、范成仙领着留守太白山的六百多人外出相送,这样的分别太多,连辞别都变得简单。

    下山的队伍消失于云雪缠卷的山腰,送行的人们正要折返,忽见柯文樱背着小凯,连同丝锦坊十来个最要好的姐妹又从一片白茫中冒了出来。

    莛荟奔下台阶,柯文樱笑道:“我走了百十步就后悔了,之前只顾着孩子,现在一想,小凯是个男子汉,应该学他爹爹和舅舅,我虽为女流,怎么也是执坊之一,你们都留下,我也凑个数,五坊俱在,太白才齐全啊!”

    季隐常一伸胳膊,把小凯从她背上接下来,莛荟拉着柯文樱的手摇了三摇,众人齐声欢笑。

    笑声沿着空旷的山巅传出很远,这样的笑声在动乱之世,比金子还稀缺。

    秦岭以北的渭水沿岸一片愁云惨雾,承业帝李壑早就不知笑为何物。

    即位不过两年,竟被逼得离京出逃,官员的谏阻,嫔妃的哀戚,让他的脑子疼得象个碎裂的核桃。

    天公仿佛要为大盛掬一把泪,御驾车马驶出西京时,忽然下起大雨。

    李壑掀开玉辂帷帘,回望灰蒙蒙的宫墙,雨点打在脸上,不知今生是否还有机会回到这个令他烦恼又留恋的地方。

    出宫不到一里,忽听车外嘈杂,李壑听多了噩耗,惊弓之鸟一般拉住侍乘太监黄茌的袖子,“郯贼到了”

    黄茌安慰:“陛下莫慌,内臣去看看。”

    黄茌下了玉辂,见兵部侍郎率二十来名文武官员追出宫,冒着大雨奔到御驾之前,伏地痛哭,最后一次劝阻李壑不要弃京而逃。

    “陛下,潼关未失,人心未丧,陆将军浴血而战,关中将士皆以陛下马首是瞻,若天子誓除逆贼,敢死之士无不肝脑涂地!陛下一旦离宫而去,山陵崩溃,万民寒心,忠无足立,嚣贼无忌!请陛下速调御西军增援潼关,维系太祖基业!”

    黄茌怒道:“尔等好大的胆,竟然不顾天子安危,犯上忤逆,阻拦御驾,再不离去,格杀勿论!”

    李壑性情孤僻,六神无主,极易对身边的太监产生深重的信任和依赖。伏阙上书赶走朱承恩以后,黄茌渐渐成了天子的主心骨,把持内政,处置要事,生杀任免皆有特权,被李壑称为“阿父”。

    劝阻的几位官员死心绝望,掩泣退后,还剩四人跪在雨中不动。

    黄茌一努嘴,御驾两旁的京兆府卫队手起刀落,天子离京的第一道坎,便是四名忠臣倒毙雨中身首分离的血尸。

    李壑蜷在车中,脸上冰湿一片,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早两日启程的亲王贵族在郿县取褒斜道出逃,李壑与随行的百官嫔妃从盩厔取傥骆道南下。

    傥骆道全程六百五十二里,是从西京到汉中距离最短的栈道,虽是捷径,可大雨连日不停,天子车队行进艰涩,山腰栈道盘旋起伏,一边是深谷凶渊,一边是陡直悬崖,平常就很险峻,何况风雨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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