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欢歌笑语的推车姑娘是在玉石身畔淙淙畅流的清泉,动静相衬,天合地契。

    乱世多伤,这美丽快乐的一幕令所有的人一瞬间湿了眼睛。

    五位执坊齐齐上前,躬身行礼,“恭喜公子苏醒!”

    范成仙憨笑道:“恭喜二字,不知是否妥贴,公子本来神游太虚,无忧无虑,现在又得跟咱们一起,对着外面乌烟瘴气的烂摊子!”

    邝南霄笑应:“神游太虚固然清静,可是太孤单了,还是凑在一起好,乱哄哄的热闹。”

    众人围坐一处,彼此眼中都是压不住的欣慰和感慨。

    莛荟已将两年来的变故讲了个梗概,几位执坊的叙述更加详尽。

    宋竺道:“公子,郯军与盛军之争,咱们眼见就要卷入其中,太白虽有宫训,只攘外敌安邦土,不应内乱残手足,可陷足漩涡,无可逃避,一个暴君,一个昏君,必须二者择一。”

    众人看着邝南霄,这个选择对他而言,与别人不同。

    邝南霄原本姓华,父亲华远秋曾是中书省右谏议大夫,被广成帝判罪,全家诛连,华家与大盛李氏有灭族血仇,如今广成帝已死,承业帝穷途末路,邝南霄若想复仇,完全可以趁此机会,让李壑子偿父债。

    王郯登基,如日中天,全国各域归顺近半,剩下的一半几乎都在观望。

    邝南霄沉默半晌,抬头道:“太白宫三坛离征在外,五坊皆非能武善战之人,想顺应时势,求全自保,途径不止一条,但想在狭缝之中凭心而为,选择却不多。”

    “顺势而行的话,便恭请郯军入岭,倾五坊所存,任之取用,丝帛粮药皆为身外之物,只要太白宫根基不毁,依靠秦岭的雄山厚水,再长成参天大树,只是数年之功,远远胜于烧山劫掠、砸抢屠杀。郯军剿灭盛军,拿了承业帝的头颅,自会离山而去,邀功请赏,享受西京的荣锦繁华,太白宫苟安一日,便是一日。”

    众人凝声不语,季隐常打破沉寂,“凭心而为,又该如何”

    邝南霄望着白玉屏风上的太祖西征图,一声轻叹,“太白宫以义师起家,随太祖西征抗藩,虽然没有参与太祖争夺天下的内战,却因为与太祖情谊深厚,才能长存至今,坐看太祖江山凋零,实在是扼腕之憾。”

    “承业帝本性善良,懦弱无能,毫无治国之才,但并非愚昧无救,他若能拿出接纳伏阙上书时的魄力,远离佞臣,启用贤能,开诚纳谏,未尝没有改变颓势的转机。”

    “王郯暴虐无道,人肉为粮,烧杀拓路,所过之处尽成焦砾。揭竿之士若能终结乱世,做个新朝明君,自然是福,若为百姓谋利而死,亦是英雄,然而王郯借百姓之名,行伤民之事,江山落在这个刽子手手里,不但祸乱难终,还会变成血海肉场,永无安生。”

    “我思前想后,觉得盛祖基业气数未尽,百姓对曾经的开明盛世感情深久,仍是盼望恢复当年的安定繁华,便是在大厦将倾的泥沼中,盛军也不乏托擎一隅的良才,老将军魏濂,合州刺史于俊,凛王李烮……若能凝集栋梁之力,必可救狂澜、挽倾穹。”

    “所以想要凭心而为的话,就帮李壑渡过难关。承业帝再孱弱,也是接掌大盛印玺的国君,是四肢所向的心脏,没有心脏,盛军会是一盘无魂的散沙。太白义军助盛军抵御外敌,保护承业帝的御西军是曾和太白宫并肩血战的半家兄弟,怎能坐看他们走投无路”

    “广成帝误信贼臣、屠我家族,我心中冤恨,但不能迁怒其子,更不能因为一己之仇,偏颇大局。郯军凶残人多,是连衢园都不放过的禽兽,可秦岭不是他们的肆虐之地。太白宫不应内乱、不残手足,并不意味着做屈从禽兽的孬种。顺势则安,顺心则险,安、险两条路,我宁可选择险途,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心意,诸位心意如何”

    五位执坊互相对视,“我等皆与公子同心!只是太白宫能人在外,咱们怎么才能帮倒霉皇帝渡过难关”

    邝南霄微微挑眉,“能人在外各坊都是百里挑一的能工巧匠,难道不是能人”

    宋竺一伸手,“诸位,你们看清公子的神情了吗攻鹰涧峡之前,他也是这样看着咱们,五坊累成什么样子,大家还记不记得”

    众人大笑。

    这天夜里,莛荟帮邝南霄换衣,看到他颈后的试药罪童烙记,以前不懂,不知其意。邝南霄的身世是太白宫的秘密,知情人都没向她透露过,今天听到这番言谈,她才终于明白。

    此刻看着烙记,泪水滚滚而落。

    邝南霄听到她抽泣,“小荟,你又不是那些扭捏多感的女人,过去好多年的事,有什么可伤心。”

    莛荟哽咽,“霄哥哥,我若早生几年,一定去尚药房陪着你,和你一起吃那些药,受那些苦,和你一起等死,至少我可以在你孤单害怕的时候,唱歌给你听。”

    邝南霄眼底一热,虽然身不能动,可心里很想伸出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第161章 天无绝路
    天子御驾沿着栈道昼夜不停的向南,行至观音崖北五里,前方大火燎空。

    李雍见火势非同寻常,惊呼道:“不好,贼军抄到前头,断了咱们的去路,只怕有埋伏!”

    话音未落,峡谷对面的山岭上亮起无数明晃晃的火把,乱箭如雨,盛军惨呼滚坠,李雍的京兆府卫队死伤大半。

    申炯在队尾断后,他令温遥率弓箭手反击,令陆明昱保护皇亲大臣,自己带队围住天子御驾。

    田阙虽然只带了五百军士,可借着高势突然袭击,大火助威,黑夜中竟似埋伏了几千人马。

    申炯一手持盾,一手挥刀,将御驾挡得密不透风,田阙见他沉稳老练,令人在箭上浇油点火,专射马匹。

    马惊失控,申炯滑落马鞍,几枝箭趁虚而入,烧着了玉辂舆顶。

    申炯将惊恐万分的李壑拽出燃烧的车舆,四周无处躲避,这样下去天子非毙命不可。

    申炯一边挡箭,一边对温遥道:“来路上我看见栈道右侧有个山洞,距此不远,快护陛下进洞!”

    温遥拖着李壑爬过尸堆,申炯拼命掩护,数箭穿身,犹自血战不止。

    温遥找到洞口,里面一片漆黑,不知什么状况,可实在顾不得了,拉着李壑一头钻进洞中。

    陆明昱尾随在后,将幸存的皇亲大臣护送入洞。

    田阙箭枝用尽,冷眼看着栈道上的火光尸堆,粗粗估算,八千御西军只余不到五千。

    身边的郯军摩拳擦掌,都嚷着要封洞捉鳖,生擒大盛皇帝。

    田阙斜眼一瞥,众人不自觉哑了声息,这先锋校尉的眼神仿佛隐匿在草丛里的毒蛇,令人脊背发麻。

    田阙不知栈道上有隐蔽的山洞,百密一疏。洞口栈道被蔓延的大火烧断,此路已绝,盛军会拼命寻找其它出口。

    茫茫秦岭,群山层叠,田阙手提玄武剑,森冷一笑。

    盛军能有个躲避之处是不幸中的万幸,洞中回音空旷,温遥点起火把,石壁阴冷渗水,地上潮滑肮脏。

    黄茌扶着李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李壑冠冕歪斜,龙袍被烧出焦洞,一张脸惨白如纸。

    李雍中了箭,不在要害,但疼去半条命。几位皇妃和公主丧生,皇后搂着两个皇子瑟瑟哀哭,众大臣掩面而泣。

    东倒西歪的残兵浑身是血,个个带伤。陆明昱把申炯满身是箭、血肉模糊的尸体背进洞中。

    李壑浑身颤抖,失声痛哭,“累及诸位爱卿,朕之过也!郯贼要朕性命,与诸卿无关,你们不如取了朕的首级,各自保命去罢!”

    拔出佩剑,就要自刎。

    中书令杨柬抢身扑上,夺过佩剑,“臣等与陛下同生死!”

    众大臣恸哭流涕,苦劝李壑不要自弃。

    陆明昱道:“陛下,偷袭者不知抄了什么近路,必是小股人马,胡遨大军离得还远,南下的栈道虽然烧断,但这山洞深广复杂,有什么出口小路也说不定,秦岭山广地厚,总有生机,就算真的穷途末路,这里还有几千血肉之躯,再杀几万敌军,与郯贼拼到最后一兵一卒,才算尽力,怎能就此轻生”

    李壑见众臣如此忠诚,抽泣片刻,止了哭声。

    温遥道:“申将军麾下有一支与御西军一道抵抗羌逻的义军,源出秦岭太白宫,为防羌逻诈变,这支义军撤退最晚,现在还没有回到关中。太白宫与太祖李钺渊源久远,这里离太白山不远,若还有留守秦岭的太白义士,定会借地引导,助陛下脱险。”

    旁边的皇后抬起头来,“太白宫陛下,臣妾有所耳闻,户部掌管每年入京的税赋,会把嫔妃所爱的太白云锦直接送进宫,他们出产的奇花异草、药材蜂蜜、木料石料,都是上乘之物。臣妾以为太白宫只是秦岭一座借山产物的庄园,想不到还有报国义士深居于此。”

    李壑知道太白宫的来历,只是太祖之后的帝王再也无心与草莽结交,更不会到那个又高又险的所谓消夏行宫去与草莽们一起赏雪,太祖誓留太白山自由,禁止皇族征用拔仙绝顶的殿堂楼阁,广成帝从不过问,李壑也不关心,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这些草莽打交道。

    陆明昱见李壑弃了自尽之念,带领二十名士兵在洞中摸探,两个时辰之后,果然找到另外一个出口。

    四千残军护着皇族及众大臣在黎明时分钻出洞,周围草木茂密,起伏的山岭象一圈圈屏障,不知是要保护他们,还是为难他们。

    北有追兵,南有阻敌,陆明昱率队向西而行,温遥在队末殿后。

    深山腹地根本没有路,只有山野樵夫偶尔堆砌的石栈和羚牛踩出来的直上直下的兽道,王贵们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体面了,一个个脱去袍子,扎起裤管,手脚并用,跟着军士们一起满身泥泞的攀爬。

    过了午后,天气转阴,山暗水冷,辨别方向越来越困难,千辛万苦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梁,总觉得周围似曾相识,不知是地形大同小异,还是已经来过。

    黄昏时分,盛军进入一片山谷,遍地都是近人高的旱芦苇和竹节草,皇帝和皇后早已坚持不住,队伍只得停下,在谷中休息。他们不知道,昨夜的偷袭者已经阴魂不散的追踪而至。

    深山僻岭、峡谷沟壑对田阙来说,如履平地,他领着五百军士向西兜了个圈,神不知鬼不觉的又截在了盛军前头。

    他带人偷偷攀到高处,向谷中窥看,盛军虽然疲累不堪,仍有四千人众,陆明昱和温遥都是尽职尽心的猛将,一前一后警惕巡视,想取皇帝的头颅,仍要费点周折。

    田阙身边的小校见谷中草盛,提议再用火烧。

    山谷宽长且风势不足,田阙略略思忖,伸手摘了一片树叶,取出腰间的飞链蛇,按住蛇头上的机关,蛇嘴啪的一声张开,弹出两颗尖锐的毒牙。

    他用树叶接了几滴毒牙上流出来的毒液,卷起树叶伸指一弹,树叶落入谷中,没进草丛。

    陆明昱仰看天色,想在天黑前离开山谷,可两位皇子饥饿,哭闹不止,现在车马都丢了,人人空着肚子,哪有补给。

    李壑见皇后安抚不住,又气又心疼,陆明昱只得让军士各自掏出身上的麸袋,仔细搜刮,看看还有什么果腹之物。

    因为这通哭闹忙乱,谁也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

    两位皇子总算止了嚎泣,陆明昱忽觉耳后微痒,草丛中有悉悉嗦嗦的声音,他回眸细看,双目惊圆。

    山谷当中不知何时聚集了成千上万条蛇,已经借着草丛的掩护,无声无息的将盛军包围,这些蛇身长四到八尺,黑绿相间,头如烙钳,正是秦岭最毒的菜花烙铁头。

    陆明昱大喊:“快点火把!”

    哪知寻常的烟火驱虫之术对这些蛇全不管用,它们是受激之后兴奋嗜血的杀手,一条条昂扬身躯,灵钻游闪,扑咬起来迅如闪电,剧毒腺液竟能喷出一丈。

    士兵身上多半带伤流血,即使不被咬中,伤口沾染毒液,也会致命。

    山谷两边都是绝壁,无路可走,陆明昱将李壑背在背上,一边持剑劈斩,一边向谷口逃奔。

    宫仆们携着皇亲跟随在后,士兵护在大臣两侧,呼叫声、栽倒声不绝于耳。

    受激的不止是蛇,中毒者倒地之后,没等毒发身亡,便被满地钻出的蜈蚣虫蚁爬遍全身,咬啮分食。

    皇后吓得尖叫,队末的温遥呼喝:“不要回头看!”

    救无可救,惨不忍睹,一瞥腿软,更无生机。

    陆明昱全力劈斩,昨日在栈道上腿侧中箭,此刻伤口崩裂,他忍着剧痛,一瘸一拐背着李壑前行,气短力虚,眼前一阵眩晕,只怕走不到谷口,便要丧生在此。

    高处的郯军也看傻了眼,不知田阙那几滴毒液是什么奇物,这么快就诱来庞大的蛇军,连不起眼的虫蚁也变得百倍凶残。

    田阙收起飞链蛇,蛇毒所剩无多,每滴都得精打细算,上次用还是在鹰脊岭残枎岈。

    正在欣赏谷中的惨况,忽听对面山顶有人喊:“陛下!各位将士!太白宫柘石坊宋竺前来接驾,请速速攀梯上崖!”

    山顶上瀑布似的垂下几十只长过百尺的木梯,那些木梯节节相接,可伸可缩,轻固灵活,象绳梯一般服贴,却不似绳梯那样飘软难爬。

    陆明昱大喜,盛军绝境逢生,逼出超常之力,砍蛇开路,捉梯而上,柘石坊在上边提拉相助,营救十分快捷。

    郯军目瞪口呆,他们昨天箭枝用尽,此刻鞭长莫及,几百双眼着急上火的望着田阙。

    田阙阴脸不动,太白义军远征在外,拔仙绝顶只剩工匠妇孺,根本不足为虑,工匠们突然横插一手,助盛抗曦,简直吞了豹子胆。

    太白五坊没这个能耐,难道邝南霄那具活尸,竟然醒了

    反复猜测的功夫,盛军已从眼皮底下逃离蛇谷。

    田阙唤过一名小卒,“你回骆口驿向胡将军报信,李壑被太白宫接走,请将军率兵深入秦岭,围攻拔仙绝顶。”

    小卒领令而去。

    田阙对余下的郯军道:“半个时辰之后,蛇虫退却,咱们进谷,收拣盛军丢弃的箭簇兵刃,其它一概不取,私藏物品者被我发现,别怪我的手段!后头还有一场埋伏,不必要的累赘会误事,功成之后,曦帝自然封赏无尽。”

    宋竺领盛军走的是山顶的鸟道,柘石坊的木梯衔接处装有机关,扭至“活”位,两节之间象手肘一样灵便,梯子可以在山谷中悠甩飞荡,扭至“死”位,衔接处象铁桩一般坚硬,可以将几梯横并成排,搭成跨越沟壑的桥梁。

    令人心惊胆颤的鸟道,因为这些木梯变得便捷可行。

    中书令杨柬忍不住赞叹:“宋先生,自蜀相的木牛流马之后,再没见世上有什么妙工巧械,能与之相提并论,这木梯看着简单,却机变无穷,是阁下想出来的”

    宋竺笑道:“山里人的小聪明,哪能与蜀相的杰作媲美”

    天黑之后,柘石坊点起火把,在前领路,不谙地况的人根本分不清身在何方,只管紧步跟随,到了有台阶的山道,才知已经踏上了通往拔仙绝顶的太白南麓正脊。
1...8081828384...145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