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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李壑道:“堂兄久居塞外,性情傲旷,不喜朝纲拘束,以致臣官不解,多有蜚语异议。此次堂兄奇兵神速,孤入羌逻,为朕平定西境之危,朕知你胸怀阔度,只有报国之心。朕信任你,愿将大盛的印玺托付于你,绝非虚言试探,更非一时意气,天地可鉴,群臣为证,你何必顾忌”

    李烮坚拒:“陛下之诚,臣感激至深,然而陛下承先帝遗愿,受天命所归,皇位社稷,万万不可轻动,大盛国事已乱,不堪再伤根本,臣肝脑涂地,请陛下摒弃让位之念,否则臣只有刎颈于此,以明心志!”

    李壑令内侍将李烮扶起,拉着他在塌边坐下,“堂兄,朕不善识人,以前误解疏冷之处,请堂兄不要介怀。”

    李烮见他恳切,亦自动容,“陛下,臣放肆任性,屡屡冒犯天威,无符调兵,更当千刀万剐。国不可无纪,朝不可无纲,赏罚不能模糊,臣愿带罪出征,收复关中,不过臣有三请,望陛下恩准。”

    “堂兄尽管明言。”

    “第一,如今各域摇摆,人心离散,请陛下尽快颁布罪己诏,诚感天下士,凝聚四海心,五指成拳,方可一搏。第二,请陛下降旨免去臣的王爵,俸禄减半,人头暂寄,如果不能收复关中,数罪并罚,凌迟于市。第三,收复关中之后,免赋税,赦天下,修水利,推新政。这三条,陛下能应允么”

    李壑暗暗吃惊,邝南霄与李烮难道是老相识,居然条条对应。

    “朕都应允。这第二条么,暂先委屈你一段,待你收复关中之后,平定西境、匡扶社稷双功并举,朕再复你王爵,理正言顺,绝无违背朝纲之嫌。”

    两人娓娓相谈,李壑脸上的阴霾稍稍散去。

    李烮不愿扰驾太久,李壑在他告退之前问道:“堂兄,你私调的人马只有八千,剩余的两万凛军入关时无端失踪,到底是什么缘故”

    李烮眉头一紧,“不瞒陛下,臣也为此困惑,待收复关中之后,一定将此事彻查清楚。”

    两人的话语,百官皆听入耳。

    李壑传旨令杨柬撰写罪己诏,择日昭告天下。

    李烮王爵被免,降为“定军侯”,即日召集军马,为收复关中备战。

    御西军及剑南各州的忠勇将士皆得嘉赏,凛军无符擅动,但奇战功高,赏罚相抵。

    几道圣旨一出,君臣同心,上下再无异论。

    李烮离开大慈寺,不紧不慢的骑着“飒露”出城西行,回到王村军营。

    孔良见他凝眉沉思,上前询问:“天子何故急诏”

    李烮跃下马,“没什么,只是和我预料的有些不同。”

    他将马缰交给侍从,进入大帐,“孔司马,请林宫主过来。”

    片刻后,林雪崚在帐外通报,李烮令其入内,见她仍是一身简朴利落的男装,袖子挽到手肘,身上一股药味,神采举止透着一股轻盈。

    几天之前,护驾盛军带来太白宫的消息,温遥、陆明昱亲自来找她,她不知得了什么喜讯,象白鸽子似的飘飘跃上吊脚楼顶。

    李烮一打听,才知她的师父昏睡两年有余,终于苏醒,可醒了也是个身不能动的废人,不知她为什么如此兴奋。

    那种兴奋,现在还透在她的一颦一笑之中。

    林雪崚轻步上前,躬身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李烮摆手,“现在不是殿下了,只是‘定军侯’。林宫主请坐。”

    林雪崚听他略带疲惫的口吻,身上的轻盈之意不觉一沉。

    李烮转动手边的令箭筒,抬起眼睛,“林宫主,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我想请义军继续做我的突军,助我清剿王郯,收复关中,你意如何”

    林雪崚并不意外,容色平静的摇摇头,“太白宫自立宫以来便有宫训,只攘外敌安邦土,不应内乱残手足,两百年的规矩,我不能违背。凛军勇将如云,侯爷即使没有义军佐助,一样可以马到功成。”

    李烮眉心一蹙,“太白宫为助天子通过秦岭,已经和郯军大张旗鼓的交过手,你又何必拘泥于一句刻板之言”

    林雪崚正色道:“固守拒敌是出于被迫,与攻击征杀不同,何况我师父只拒不杀,六万郯军原路奉还,并没有违背宫训。我没有师父的旷世之才,不知怎么才能有一支只退敌而不杀敌的突军,你觉得我墨守成规也好,冥顽迂腐也好,我身担太白之责,不能违背太白立足的初衷,凌宫主与太祖交情至厚,尚不肯卷入太祖夺位之战,侯爷,请恕雪崚不能从命。”




第169章 釜底抽薪
    李烮将令箭筒放回案上,“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深谈了。”

    林雪崚走后,孔良不甘,“侯爷,为什么轻易放弃,不力争说服她”

    李烮道“元昇死后她一直如此,厌战思归,心意笃坚。城池牢固,硬攻只是下策。”

    几天后,凛军状况渐渐好转,吐泻者明显减少,林雪崚开始估算返回太白山的行程。

    这日叶桻正帮检疫官蒸熏饲草,李烮的一名随从走到他身边,轻声耳语。叶桻微露诧色,换过衣衫,来到李烮帐外。

    李烮亲自将他迎入帐中,帐内设了简单的酒食,叶桻有些受宠若惊,“侯爷,这是……”

    李烮道“早就想与你叙谈,一直不能得闲,今天有些唐突,叶兄勿怪。”拉着叶桻入席而坐,隔案促膝,十分随便。

    李烮动手斟酒,“听说昨日你和哥舒玗比武,三场胜二”

    叶桻愧窘,“那是侥幸,哥舒将军勇武过人,我剑轻步快才讨了些便宜,若在马上以长刃交手,我早就一败涂地。”

    李烮放下酒壶,忽然来了兴致,撸起袖子,支肘于案,“叶桻,腕力胜者先饮此杯,可愿接战”

    叶桻惊讶,“侯爷今日果然有闲。”伸臂应战。

    李烮的兵刃是戟,腕力颇猛,两人介于伯仲,掰了一炷香的功夫,叶桻才以巧劲取胜。

    李烮仰首而笑,“剑仙之徒,名不虚传!”如约将酒杯推到叶桻面前。

    “英雄多是无根之人,叶桻,你故籍何处如今衢园已毁,你有什么打算”

    这简单的一句,倒问得叶桻有些迷茫,家人早已亡散,衢园变为焦土,以前辅助易筠舟时,总有差事可忙,现在莛飞远在金越,已经很久没有音讯。

    叶桻闷叹,“何去何从,我没有多想,我除了有些力气,别无所长,也许可以去太白宫柘石坊伐木采石,即使学不会那些精巧手艺,只要能干干粗笨的活计,我也知足。”

    李烮低头而笑,叶桻不禁奇怪,“侯爷笑什么”

    李烮抒了口气,“没什么,我只是郁闷得发笑。”

    “为何郁闷”

    李烮止住笑意,“三万凛军,留在守月城的只有两千,两万主力走漠北入关时失踪,剩下的八千在羌逻折损一千,如今我兵微将寡,却必须在短时内征招大军,与王郯百万兵马相抗,若不能收复关中,便难以抵消无符调兵的重罪,要按律凌迟。处境如此,比武赢了我手下第一猛将的勇士却视而不见,宁肯去山里伐木采石,我能不郁闷发笑吗”

    叶桻此刻方知李烮的用意,一时语塞,林雪崚不愿太白宫卷入内战,他虽不属于太白宫,却不愿与她背道而驰。

    李烮自斟一杯,“叶桻,各处有各处的规矩,各人有各人的苦衷,我不想妄加评判,我只想知道,你如果完全依照自己的选择,会不会置身于收复关中的战事之外‘只攘外敌安邦土,不应内乱残手足’,如果食人屠杀、烧毁衢园的是羌逻,你是不是早已拔剑出鞘,如果围攻合州鱼城的是王郯,你是不是袖手旁观如果非要以族为界,异族同样是人,也有善恶喜怒,凛军当中有许多异族士兵,区别又在哪里”

    叶桻凝思半晌,反问道“世间战事不外利益之争,是正战还是邪战,换个方向便会完全不同。大盛为了军马和商路吞并月鹘,振兴国力,开拓疆土,早已忘了月鹘的灭国之悲。羌逻地处高寒,资源匮乏,东扩是他们的国策大计,在我们眼里却是虎狼之举。凛军闪电入攻高原,是大盛必要的反击,可在高原各部族民眼里,凛军何尝不是入侵的虎狼”

    “大盛官吏腐朽,百姓负重,王郯以‘均田补衡’为号,貌似为民谋福,实则掳掠烧杀,与贪婪的官吏相较,不知谁比谁更恶。国土内外千般冲突,万种争端,侯爷位高权重,处处都需维护必要的利益,我也想问侯爷一句,抛开你的权位立场,你如何判断哪些是正战,哪些是邪战,你是该战还是不该战”

    四目相视,军帐中仿佛能听见苍生的叹息,帐帘缝隙里吹进冷风,把灯火牵扯得摇曳不定。

    李烮打破沉默,“叶桻,你相信世上会有人完全割断国土族血、摒弃立场利益,来作决定吗”

    叶桻摇摇头,“不信。”

    李烮道“要我说,也许会有。”

    “谁”

    李烮伸手向上一指,“佛祖。”

    两人大笑。

    李烮笑罢之后,深吸口气,“叶桻,我不是佛祖,我做的一切也许充满争议,正战也好,邪战也好,该战也好,不该战也好,我不会千方百计肯定自己来博取你的帮助,我只想交你这个朋友,不仅因为你的一身本领,更因为你是一个可以用生命来信赖的诚直之人,我若以朋友的身份相请,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你愿意答应吗”

    他的眼神专注耀亮,仿佛能烧透人的胸膛。

    叶桻难以抗拒这样剖心置腹的目光,几乎就要开口应承,可雪崚的影子如云轻荡,他不想这片云远远飘离。

    李烮垂下眼睛,“叶兄还是不相信我的诚意。”

    起身离案,取下架上的佩剑,横手一割,鲜血淋漓。

    叶桻不知他如此看重自己,竟然洒血示诚,震惊之余,再难推拒,绕至案侧,单膝跪地。

    “侯爷厚爱,叶桻受之有愧,若有我能效力之处,侯爷尽管吩咐,但我亦请侯爷应允,叶桻不入功册,不加衔卫,不受赏邑,遇罪与将士同罚。我决意追随侯爷,只因相信你是不世出的将才,能在乱世拨云见日,还国土一片安宁。”

    李烮插剑于案,爽朗大笑,伸手将叶桻扶起,“有你这句话,胜赢十场大仗。叶桻,今日一醉方休。”

    他不顾臂上疼痛,自饮一大杯,“如今寻遍益州也找不到一坛佳酿,几时请你到守月城,尝尝真正的葡萄美酒。”

    两人重新入座,叶桻并不善饮,但酒淡味寡,喝了也不晕。

    攀谈到深夜,李烮仍不过瘾,执意拉着叶桻同塌而眠。

    两人并肩躺着,李烮借着微醺的酒劲,随意问道“叶桻,有件事我总不明白,你和雪崚形影不离,为何不向她下聘求亲”

    叶桻心中千头万绪,百味交集,直视帐顶,沉默良久。

    “侯爷不知,我的命是雪崚一家捡的,我只想当牛做马的报答,怎敢有非分之想,她曾为我钻骨取髓,我把这身血都流干了还给她,才不负她对我的恩义。婚嫁之事,她另有甄选。”

    李烮悄悄侧目,叶桻眼中的痛楚并非苦恋不得之痛,而是切身断肢之痛。

    李烮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翻了个身,“另有甄选哪天她抛绣球,别忘了叫我看看热闹。”

    次日叶桻醒时,李烮已经不在旁边,他知道李烮作息精准,从不误事,已经巡营去了。

    叶桻起身出帐,回到义军宿地,武珲迎上来,“叶哥,林姐姐找了你一晚,现在她和义军各部首领在文庙商议回程,让我在这儿等你。”

    文庙有一座戏台,是王村百姓逢年过节热闹聚会的地方,如今庙破墙毁,戏台倒是还在。

    叶桻和武珲赶到时,各部首领都在台上,林雪崚居于正中,气氛有些怪异。

    叶桻轻跃上台,只听林雪崚问“任栈主,你真的要留下和凛军同行”任朝晖点点头。

    卫瀛上前,“林宫主,惊春栈也愿意留下。任栈主说得对,以前太平时,各栈兄弟走南调北,贩运太白物产,荒乱之年无可贩运,回太白山的话,各坊又用不着这么多人手,既然没有营生,不如继续从军。”

    太白各部相处极好,一动皆动,刺砓营、悬天营也打消了回程之愿。

    林雪崚看向冯雨堂和公孙灏,如果羿射坛、履水坛这样的主力都动摇的话,余下的人就不必再问了。

    冯雨堂和公孙灏彼此互视,面上皆有难色,林雪崚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了半晌,话到嘴边,没有出口。

    雷钧当然与太白宫大部一道,至于霍青鹏、罗隽、段铮这些原本就不属太白宫的,早就十分明确的决定追随凛军。

    林雪崚惋叹,“我不再逐一盘问了,有谁愿意回秦岭,就请留在台上。”

    戏台人影错动,下去大半,剩下的几乎都是衢园的人。

    丁如海道“雪崚,不瞒你说,昨日哥舒玗、郭植两位将军找我深谈,我已经答应他们,继续助凛军一臂之力。和凛军相处虽短,可一起征杀过,彼此关切,情同手足,难以割舍,所以我也留下。”

    宣女在一旁低语“林姐姐,我跟着海哥。”

    丁如海和宣女一起走下戏台,徐敦胖手一拍,“林丫头,衢园已毁,小飞又不在,要是老海留下,我也不走。”

    顷刻之间,林雪崚身边只剩叶桻。

    叶桻皱眉不语,林雪崚一瞧他的眼神便已明白,他一夜不见,必有缘故。

    她轻轻苦笑,“师兄,你不用陪我。”

    叶桻心中不是滋味,可已对李烮有所承诺,别无选择,犹豫片刻,对林雪崚道“待会儿和你细说。”顿了一顿,缓步下去。

    林雪崚孤零零的站在台上,看着戏台两侧的破灯笼,怪不得那天李烮没有深劝,原来定军侯早有算盘,他动用手下将领,分行攻心之计,悄悄说服了义军各部,把她这太白宫主、义军首领架空成了光杆儿一枝。

    是啊,义军跟着李烮征战,何等痛快淋漓,与凛军众将同生共死,何等豪气干云,什么两百年的宫训,只有她象个贞洁烈妇似的,死抱着不放。

    林雪崚半垂下头,自嘲而笑,忽听角落里有人道“林宫主,我跟你回秦岭。”

    众人循声望去,发话者是武珲。

    武珲拨路上前,登梯上台,“林姑娘,我给你整行李喂马,还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林雪崚缓缓抬头,“武珲,这戏台后面有个小院子,你帮我扫扫,我一个人呆会儿。”语调说不出的倦懒。

    武珲应道“好!”

    林雪崚闷进小院,从早晨到傍晚,谁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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