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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李壑在环蛇阵中魂飞魄散,大险都挺过来了,现在一半麻木,一半失望,已经不再害怕。

    他默默站起,自迎上前。江粼月抓起两捧石子,拈在手中。

    侍卫们问不明白,忽见一个人缓缓步出夜色,进入火把昏暗的光圈,正是李壑。

    他们本来奉令行刺,可皇帝突然一脸漠然的孤身而至,说不出的诡异。

    侍卫彼此对视,为首者怕迟疑误事,冷喝:“动手!”

    还没来得及挥刀,众侍卫便横七竖八的惨叫倒地,每人头上都被石子打了个血窟窿。

    李壑走到黄茌身边,黄茌知道再无侥幸,抱住李壑的腿,浊泪纵横。

    李壑垂目看着他,“阿父,朕生在帝王之家,见惯手足无情、至亲翻脸。朕本以为事事宽容,让每个皇亲国戚都权盛财厚,过得比朕还好,便没有人觊觎这可笑的皇位,未想离京不过几步,尚未死于郯贼之手,便险遭亲信暗害。你是不是想用你的命告诉朕,自古皇权一条路,只有彻底改变心性,才能做一个存活的帝王”

    一串眼泪簌簌落下,掉在黄茌脸上。“阿父,为什么”

    黄茌缩身发抖,喉中呜啊有声。

    李壑手心微颤,“朕有意重用凛王,甚至想传位于他,让他收复江山。他厌恶宦党,当年派到陇昆的太监监军全都被他驱逐回京,惹得先帝震怒。你怕凛王权重,你便地位不保,所以要在入蜀前除掉朕,扶持李雍。朕对你敬重有加,你只为一己私利,就不惜如此,是真的吗”

    黄茌与李壑最后对视一眼,泪水滚滚,不知是悔还是憾。

    李壑叫来宣事太监,闭目沉叹,“他上了年纪,留个全尸。”

    太监们解下腰带,勒住黄茌的脖子,李壑背过身去,没有回头。

    漫长的一夜,浓黑的天空终于转淡,连青龙寨都疲乏得没了声音。

    李雍焦躁踱步,向坡下走去,陆明昱盯着他的背影,“殿下要去哪里”

    李雍一甩袖子,“内急。”

    话音未落,一阵碎促的脚步打破寂静,陆明昱派出去寻找天子的偏将带队归来。

    偏将奔上望仙台,“天子一行在万仙阵遇袭,宣事太监受伤挂血,带回一封御笔手诏!”

    群臣哗然,陆明昱腾的起身,“天子是否安好”

    “宣事太监不肯明言,末将不知!”

    李雍胸中砰砰暗跳,他的探子一去无踪,即将到来消息的非天即地,非生即死。

    既然已经下赌,不如赌出个结果,他将心一横,手捏佩剑转身上坡,和陆明昱一道立于群臣之前,准备接诏。

    宣事太监气喘吁吁的赶至,众臣伏地听诏。

    太监展开一截从衣袍上撕下的麻布,郑重宣念:“制诏太尉、右相、各部尚书:赢王李雍用事擅权,悖逆篡位,罪重于谒,赖将相列侯、宗室大臣诛之。免王属家婢为庶人,充劳役。钦此。”

    李雍一跃而起,夺过手诏,“什么毒计,一张破破烂烂的麻衣伪诏,敢来唬人”

    陆明昱右手挥剑,左手去抢手诏,李雍横剑一挡,双剑相交,手诏“嚓”的一声撕成两半。

    陆明昱抓着半片麻衣一看,手诏字体如印似刻,半方玺印清晰入眼,是皇帝亲笔,当即抬头高喝:“莫走了李雍!”

    李雍趁陆明昱辨认手诏的功夫,猛力挥砍,劈伤三位大臣,闯开一条通路。

    盛军上前拦截,青龙寨幸灾乐祸的看着李雍在士兵丛中左突右冲,不时鼓掌吆喝。

    亢宿使者见李雍末路凶狂,咂了咂嘴,“邝公子,你这太白不沾血的迂腐规矩,不如为豹房王爷破个例”

    杜愈观望片刻,“公子要我去助陆将军一臂之力吗”

    邝南霄一脸漠然,“天家的事,天家自己收拾。”

    李雍未能冲出重围,被士兵逼到悬崖边缘,站在一块凌空突伸的岩石上。

    陆明昱令士兵停手,抬剑指着李雍的脸,“天子待你不薄,你却狼子野心!”

    群臣一阵骚乱,陆明昱回头一看,众臣黑乎乎跪了一地,此起彼伏的泣呼陛下。

    一身麻布衣衫的李壑并同皇后及宣事太监一齐向悬崖踱来。

    陆明昱见皇帝面色苍白,但并无大碍,心中悬石落地,跪地请罪,“末将思虑不周,护驾不利,罪该万死!”

    李壑令众人起身让开,走到离李雍三丈远的地方停住。

    “七哥,昨夜朕两次遇救,一次救朕的,是想要活捉了朕以便多拿赏钱的郯军,另一次是逆臣之子派来的江洋大盗,而两次要杀朕的,都是你。”顿了一顿,声音微哽,“到底什么是亲,什么是仇,朕现在很糊涂。”

    李雍拎起半片麻衣手诏,“天家本无‘亲’字可言,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胜你百倍,先帝却传位于你,我本可去剑南统协三军,你却只想用李烮,倘若我是皇帝,大盛怎会沦落至此!我是王爷也好,京兆尹也好,就算权财雄厚,不过是夹在人堆当中,与累累众生齐肩。李壑,那不胜寒的高位,不是你有本事坐得了的,你注定是败坏祖宗基业的千古罪魁!我只恨计划仓促,行动太迟。今日事败,我无悔无憾,就算我没福俯瞰九州,也绝不会死在你这个窝囊废手下!”

    他瞠目切齿,把手诏撕成碎片,狠狠一撒,横剑割颈,倒跌下崖。

    溅了血渍的碎片漫天飞舞,满山寂静。




第168章 授印让位
    李壑站在崖边,良久无语。

    天边的曙光逼退混沌的黑夜,太白山雄伟的轮廓恢复明朗,披雪群峰仿佛从云雾中走出的猛犸巨象。

    一名小卒从汤峪方向飞奔上山,积雪道滑,连摔了好多个跟头。“陛下!陆将军!胡遨受挫之后,并没死心,重新整顿,越过铜墙铁壁,连夜攀进,快到开天关了!”

    陆明昱对李壑道:“陛下莫慌,官峪、黑峪都已告捷,末将昨夜急撤,才把胡遨放了进来,我这就去开天关!”

    邝南霄叫醒六宿,“六位使者,请青龙寨再帮我一个忙,花药坊仓房有很多过冬用的木柴和炼药的锅鼎,请你们携柴带鼎,随陆将军前往开天关,烧雪化水,浇下山道,那里地势高过雪线,泼水成冰,让郯军一步一跌的来攻关吧。”

    六宿一听,新鲜有趣,困意全消,兴致勃勃的领着青龙寨奔花药坊而去。

    盛军振作精神,赶往开天关。

    杜愈不放心只留邝南霄夫妇在此,依然在望仙台相陪。“邝公子,官峪、黑峪既然告捷,怎么不见几位执坊和温将军回来”

    邝南霄笑道:“他们一整夜都在扎木筏。”

    王郯称帝刚刚一个月,就目睹了他东征西战以来前所未见的奇景。

    一条条木筏首尾衔接,结成数百巨龙,沿渭水南岸各条支流漂入渭水主道,直抵西京。

    每只木筏上都结实满满的缚着郯军,胡遨深入秦岭追剿李壑的六万人马,被太白宫原路奉还。

    胡遨被剥掉衣甲,胸口歪歪扭扭的刻着“大曦肃天将军”,肚子上刻着大曦宝印,背上刻着一只龟和“青龙六宿题赠”,滑稽不堪,满堂文武却没一个人敢发笑。

    众人深知王郯的脾气,胡遨这样回来,还不如命葬太白山。

    王郯缓缓站起,“胡爱卿,你这副身子骨,朕再也不想看到了!”

    这日午后,太极宫承天门外多了一只形状奇怪的铜龟,胡遨被砍断四肢装入龟中,只留一个脑袋从龟脖子露出,龟壳上的铜钉刺入体内,他忍受着痛辱并剧的酷刑,嘴角的血淅淅沥沥,三天后才断气。

    王郯盯着地域图上的秦岭,目光喷火,恨不得将之烧成窟窿,可他心知再追剿也难以阻挡李壑入蜀,剑南盛军屯聚,自己登基不久,眼下必须全力稳住关中。

    李壑御驾即将南下,临行前再度宣见邝南霄,“邝公子,朕混沌不明,错起疑心,几乎丧命,现在朕身边缺少能人,愿拜公子为太傅,名为督导皇子,实为方便朕求策受教。华氏冤案,朕已问询,当年并无实证,是先帝偏听急信,朕会颁诏昭告,还你一族清名,公子可愿与朕随行”

    他满心诚恳,邝南霄却缓缓摇头,“陛下愿意开怀纳才,礼贤下士,是大盛的福兆,小民是个连衣食都不能自理的废人,到哪里都是累赘,不敢当此圣爱,只要陛下肯听从小民之前的三条谏策,赐我在这清净之地饮茶赏雪,我就毕生欣慰,感恩不尽了。”

    李壑听着他平淡却坚韧的口吻,低低一叹,将自己的随身御笔留在邝南霄身畔,“既如此,朕不勉强。这是朕的莹石月光笔,杆中储墨,夜间自亮,是朕的爱物,写麻衣手诏用的就是这枝笔。若哪天你改变主意,或有什么事想令朕受教,便送此笔给朕,无人可阻。”

    天子起驾南下,五坊送行完毕,各自休整。

    拔仙绝顶又开始飘雪,莛荟在露台上支起一张伞,推着邝南霄在伞下赏景。

    她取出一只新做的麝皮围领,戴在他颈上,左试右试。

    高处有个声音幽幽感慨,“霄黯千颜,都快变成小丫头的布偶了。”

    邝南霄转头一笑,“江粼月,你没和六宿、万敖他们一起游览太白名胜”

    江粼月从玉泽堂霄哥哥是布偶。”

    邝南霄笑意未减,“小荟,对相助咱们的恩人不可失礼。”

    莛荟冲江粼月一吐舌,捧着麝皮围领,回房剪改去了。

    邝南霄歉然,“江兄,内子还是小孩脾气,请你见谅。”

    江粼月也在伞下坐定,听着“内子”二字,一阵肉麻,“邝公子,你身上还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邝南霄摇头,“有时候我能看见自己的手指在抽动,就象长在别人身上一样。江兄,这回多亏青龙寨援手,恕我不能起身拜谢。”

    伞外飞雪絮絮,山川静美。

    江粼月伸腿往露台栏杆上一跷,抱肘笑道,“你知道李雍和黄茌勾结,所以用貌似十分冒失的纳谏,逼得李雍原形毕露,仓促出手,他却不知道你有意暴露身份,就是等他来嫁祸,为他谋反创造便利。这次外有追兵,内有奸佞,你不惜以自己为陷阱,命悬刀尖,既保了天子,除掉了皇帝身边的狼心之士,也帮李烮出山扫清了隐患,还替华氏一族正了名,一举多得。只有脑袋能用的人,真可怕。”

    邝南霄道:“其实没想那么多。凛王已经和太白宫息息相关,帮李烮扫扫路,义军也容易些。”

    “邝公子,义军还会继续追随凛王你们太白宫不是只攘外敌,不应内乱”

    邝南霄苦笑,“话是这么讲,可两万凛军失踪无察,凛王若想收复江山,会聚集一切可用之人,凛军擅长旷野塞外的骑兵闪战,而争夺关中,攻守城池,需要义军来当尖锐的突军,他不会轻易放手。江兄,你娶压寨夫人的念头,怕是又要多熬一阵了。”

    江粼月难掩失望,长叹一声,“邝公子,当年你求婚被拒,有没有遗憾”

    邝南霄望着云海飞雪,“的确失望过,但我不会傻到为一个无心于自己的人痛苦纠结。你对她有恩有义,她会因为心存感激,答应你很多事,但她有一根筋根深蒂固,不到生命灰飞烟烬,不会扭转消失,她让你煎熬无奈正在于此,让你难以割舍也在于此。江兄,我只劝你一句,在她的心涅磐之前,给她可以呼吸的天地。”

    江粼月斜眼一瞥,“不痛苦纠结,不等于麻木无觉吧”

    邝南霄一低头,“我这个样子,还不是麻木无觉”

    大盛承业二年即大曦宙统元年十月,承业帝李壑经汉入蜀,逃至益州。

    一路艰辛,李壑被种种困苦逼出支撑之力,到了益州身疲志散,病如山倒,两位皇子也高烧不退。

    益州城被樊尼围攻数月,城墙焦黑毁损,城中到处是兵棚瓦砾。羌逻撤军后,梁安把一半百姓疏散到周边县镇,着力整治州城,面貌略有好转,但补给依然匮乏。天子病重,梁安只能尽己所能,搜罗所需的粮药。

    凛军和义军从高原归来,奉旨到益州待命,驻扎在州城西北郊外的王村。

    王村是个依山傍水的古镇,因为土气瘴疠,多生毒草、沙蛩和蝮蛇,村民均在崖边修建吊脚楼,登梯而居。羌逻入侵之后,村荒人空,吊脚楼半存半毁。

    这一年夏晚暑长,到了十月还没凉透,凛军不惯湿热,水土不服,李烮让伤病不适的士兵在吊脚楼中休养,其余搭营而宿。

    雷钧、徐敦和武珲领着留守合州的义军赶来与西征高原的义军会合,带来不少防吐止泻的草药,每座吊脚楼前都用绳索系着药罐拎上垂下,省去攀爬的麻烦。

    这日傍晚,天子宣李烮入城觐见。

    李烮知道承业帝远远没有康复,病中召见,必不寻常,连忙更衣束冠,来到益州城中天子下榻的大慈寺。

    大慈寺规模宏伟,殿堂多以峡石为柱,经历战火而不塌。

    李烮穿过重重院落,进入大雄殿。殿内灯烛昏昧,药烟弥漫,百官低沉,佛像悲悯。

    李壑被太监扶持着,半倚病塌,面容憔悴,咳嗽不止。

    李烮暗叹口气,行至塌前跪叩,“陛下,臣来迟了。”

    李壑伸出手,还未开口便泪流满面。

    “堂兄!……”一开口,更是哽咽难言,泣不成声,“堂兄助我!……”

    李烮久在塞外,与李壑感情平淡,没想到此刻李壑以亲眷而非君臣的身份相见,微微吃惊。

    他抬起身子,张臂扶住李壑。

    李壑历经坎坷,满怀酸楚,伏在李烮肩头放声大哭,百官随泣,人心戚戚。

    李烮低声安慰:“陛下勿忧,只管安养龙体,其他不要多想。”

    李壑抽泣片刻,倚回塌上,拉着李烮的手,犹自垂泪不止,“秋商易储以来,朕难有安眠之时,灾乱战祸,目不暇接,朕倾尽心力,仍是落到弃京离逃的境地,九死一生,受尽折辱,上累祖宗,下负黎民,一路思之,揪心裂肺!“

    “堂兄,朕非治世之才,如今病疴在身,恹恹难复,皇子年幼,国事无着,堂兄文武兼备,雄才伟略,百倍于弟。朕反复思量,乱世须有擎天之人,要救万生于水火,还乾坤以清朗,只有将除奸灭贼之任托付堂兄,才能保住大盛江山,传承太祖基业,朕愿将皇位让给堂兄,堂兄可愿接掌大盛的印玺”

    李烮惊立起身,重叩于地,“陛下遭遇外乱内变,疲心劳力,一时体弱气馁,宽心安养之后,定可康复振作,怎能轻言让位臣乃塞外莽夫,别无所长,唯有忠诚之节,沥血之胆,愿竭股肱之力,尽犬马之劳,为陛下扫贼荡寇,清暴除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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