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大贪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千里风云
听到换了话题,何瑾似乎才从心疼龙凤胎的情绪里挣脱出来,点头承认道“开中法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挺不错的。”
“大明疆域广博,东至辽蓟、西至甘肃有九边之地,还有福建、广东、海南、云南、贵州等地,均为重要的边防之地。”
“且这些地方路途遥远,道路崎岖。运送军用物资,不仅需要征用大量的运夫,还要花费不少的路费盘缠。对于朝廷而言,实在不想背上这个沉重的包袱。”
“于是,太祖便沿用宋代的粟中法,发明了开中法。将这个包袱转嫁给盐商,通过这种形式,将盐政与边政有机地结合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的神色还是平静的,继续道“如此一来,既解决了边防的军饷物资供应,又收到了盐税,可谓一举两得。”
可刚说完这句,他脸色随之就变了,眼窝又开始湿润“可惜,大明实施开中法已百年,几乎没有任何变动。”
“流水方能不腐,积压百年后开中法的弊端,自然已显现。如今市面上盐价居高不下,就是明证”
紧接着,在众位大佬儿猝不及防下,何瑾又哭嚎了起来“我那可怜的龙凤胎孩儿啊,好不容易靠着开中法吃了六七年盐,结果又因盐价奇高,眼见就要断顿了都怪我这个当爹没本事儿,对不起我的一双儿女啊!”
我不是佞臣啊
我不是佞臣啊
。
第五六二章 你这是在玩火!
“瞎嚎个什么嚎!”刘健当时就忍不住了。
一个老乡在此这般丢人现眼,他一巴掌就抽了过去“想要龙凤胎回家生去!再不说开中法的弊端,信不信我等让你以后想生都生不出来”
挨了一巴掌的何瑾,这才如梦方醒的样子。
想着自己刚才入戏太深,不由面色有些讪讪,道“其实开中法的本质,便是国退民进,放权让利。”
“我大明突破自汉武帝以来盐铁垄断,将官营的盐业专卖权转让给普通商人,用来解决庞大军需和社会供给,无疑是一项极大的进步。”
“也因为如此,才带动了黄河流域、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工商业的发展。故有明盐法,莫善于开中。”
说到这里,何瑾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弘治皇帝的神色,提前打预防针道“陛下,接下来的话,恐怕不太好听”
弘治皇帝就冷笑了一声“你以为刚才的那番话,就很好听”
言罢,龙目一瞪何瑾,沉声命令道“继续说下去,心中怎么想的,嘴里就怎么说出来。朕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敢说真话的人,就食言反悔!”
何瑾看样子也是豁出去了,陡然一挺腰板儿,道“陛下,绝对的权力招致绝对的fubài,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大明立国百余年后,政治其实已然fubài。皇室、勋贵和官员利用权力寻租的现象,也愈演愈烈。”
咬着牙将朝廷的老底儿揭了开来,看到弘治皇帝,和众位大佬儿都还算克制的样子,他才继续言道“而在盐这块儿,皇室、宦官、勋贵、官僚士绅已知其利甚大,连取盐的盐引都有利可图。”
“按照正常流程,开中的盐引数量,是由户部出榜,依军情、粮价、路途、利润等综合酌定的。可如今榜文未至,内外权豪之家遍持书札,预先请托盐引。”这一做法,世人生动戏称为‘占窝’。”
“拿盐引转卖牟利,权贵们多者得数千引票,少亦一二千引,一引便可白得银六钱,积而千引,则坐致六百金,万引可得六千金。”
“这种靠特权倒卖有价证券的行为,其利润奇高、危害极大,以损害国家边储的巨大代价,肥了一小撮的蠹虫。”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全都很不好看,包括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为弥补朝政的窟窿,也曾让手下的宦官截留过盐引获利。并且,对于张家那两兄弟还有其他藩王,更很是宽纵放任
剩下这些大臣们其实更不用说,门生故吏、家族姻亲什么的,也都参与了这块肥肉的瓜分。好点的估计还给他们一些孝敬,差的估计不知为非作歹到什么地步了。
既然已揭开了遮羞布,何瑾是硬着头皮也要往下说了“这样的代价,就是普通中小商贾空持盐引,却因为没有关系门路而支不到盐卖。而靠贿赂权势的不法奸商,却能纳粮掺假,甚至虚出通关。”
“此外,由于贩卖食盐利润巨大,走私也越来越猖獗。盐场各地已开始结党朋,操利器,与官司捕役抗争夺利。甚至敢造遮洋大船,勾结东瀛那些瘪三浪人,列械贩盐。”
“这幕后已非中小商人,而是富商巨贾、名门世族、军卫土豪组成的走私集团,从而造成国家税收的大量流失。”
听到这里,暖阁当中已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根子原来就出在自己身上。
整治吧,势必会不好做人,落得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可不整治吧,盐业已糜烂到那等境地,百姓都快吃不起盐,朝廷税收都给严重祸祸了,身为家国社稷的掌舵大佬儿们都不以身作则,还像话吗
就在众人沉思的时候,何瑾却好像吃错了药一样,继续开口言道“其实这次盐价飞涨的背后,就是因为通商互市,市场上对盐的需求增大了。更多的商人想涌进来,要分得一杯羹。”
“但前面微臣已经说了,盐业这块儿是权商勾结,为挡住那些涌入的商人,官僚和豪商对盐引严防死守,只进不出。才导致市面上的盐越来越少,盐价居高不下”
这话落下,暖阁里所有人神色更加难看了。
可不知死活的何瑾,神态却越来越轻松,又接着说道“其实不止此时,当初陛下刚继位不久,也曾发现盐法阻滞不通。为扭转危局,陛下大力整顿盐茶、马政,决定从全国最大的两淮盐场入手清理盐法。”
“不久,户部左侍郎李嗣调查后上奏两淮运司连年称过引盐一百余万,而商人所缴截角引目十无二三,如不严禁,则奸商投机不已,盐法更坏。”
“也就是说,两淮盐场的引盐实际只有两成,用于开中商人纳米中盐,其余大半已为官商侵夺。”
“故而,当时户部建议各盐政机关,每年除将称过引盐数额造册上报外,必须将商人所缴截角骑缝引票同时造册缴部,以防止盐政衙门欺上瞒下,搞两本账。”
“可此举治标不治本,只能保证盐引用于支盐贩卖,并不能阻止盐政衙门耍手段,反而还使得大明官商越做越大,将一些没门路的中小商贾排挤出局。大明的开中盐业,已渐渐被权商们视为禁脔。”
到了这里,暖阁里众人的脸色已难看到极点,何瑾却还是喋喋不休“由此到了弘治四年,朝廷无奈又变开中之法,请召商纳银运司,类解太仓,分给各边。”
“也就是说,商人不再纳粮到边关,而是直接给盐运司交银,统一提解国库。然后每年通过财政转移支付方式,将饷银调拨到边镇,发给将士籴买粮食物资。”
“但边关之地就是因为物资匮乏,才需商人运调输送。变了开中之法后,边关由此一片萧索,军户们也纷纷逃散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大明边患才频频事发,朝廷焦头烂额。”
听到这里,众人也都反应过来了不错,好像就是从变了开中法后,边关才加速糜烂,蒙古各部屡屡前来劫掠。
随后还是何瑾一番折腾,大明开放了边关互市后,边关之地才商贾云集,银货星罗,市场渐渐繁荣了起来。
听完如此切中时弊的详细论述,弘治皇帝就闭上了眼,缓缓将何瑾的说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又一次,他感受到了商业这个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既可惠泽百姓于无形,也可害社稷于无影。单靠着空洞苍白的圣学道义,根本无法解决这等复杂的国事难题。
而整个大明朝堂,能将这些理解如此深刻的,唯何瑾一人尔。
再联想起他刚才的一大堆话,弘治皇帝忽然意识到,这小子其实一直在使激将法故意将盐业本质说的这般透彻,就是想看看自己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去整治大明的盐业。
对于这一点,弘治皇帝还是很有信心的。
毕竟君臣相知多年,这些大臣或许偶然有所疏漏,松懈了对门生子弟、家族亲信的约束。但为整个江山社稷,亿兆百姓的福祉,他们必然会衷心响应,无怨无悔。
于是,再度缓缓环顾众臣,看到众人在自己询问的眼神下,都坚定恳切地点了点头后,弘治皇帝便有了定计。
“好,既然你如此情深意切,心忧大明社稷。朕就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这区区秀才,突破我大明的取材任官的规则,外放你去地方整治盐政!”
可到了这时候,何瑾神色却变得有些奇怪,似乎还为难了起来,愣愣不安地问道“陛下,这可是认真的”
“君无戏言。”弘治皇帝面沉如水,缓缓答道。
在这方面,他自觉还是很合格的。说出的话一向很少反悔,至于那些不能说的,就如之前要教训何瑾的话,他会半路生生憋回去。
然而,得偿所愿的何瑾,还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陛下,臣其实刚才说着的时候,也仔细想了想。这一去可不是破坏什么官场规则,而是要断掉不少人的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
“而且刚才臣也说了,人家那走私集团都勾结倭寇了,简直无法无天。臣还有一对儿龙凤胎没生,要不,咱就先算了吧”
一瞬间,弘治皇帝始终握着的砚台,还是没忍住砸了出去把朕的兴致勾起来了,你却想着半路开溜
何瑾何润德用你的话说,你这是在玩火!
。
第五六三章 真正的敌人
烟波浩渺的京杭运河上,一艘巨大的茭白官船,正在慢悠悠地行驶着。
船中的何瑾对着一面巨大的玻璃镜,不停地搔首弄姿。那对镜自览还喜不自胜的模样,让一旁身为女人的沈秀儿,都自愧弗如。
此时他身穿绯红的官袍,头戴乌纱官帽,脚上套着黛面粉底的官靴,最后金银花腰带缠身。镜中人儿面相英俊儒雅,双目炯炯有神,加之最近身材也拔高了起来,很是给人一种高贵冷艳的气场风范。
“秀儿,你看这身绯袍,是不是比以前的青袍好看多了”看了半天,光自己美还不够,又要拉上人家无辜的沈秀儿附和。
沈秀儿也知道,何瑾是因为升了官儿而烧包。
按照规制,大明四品及以上官服才用绯袍,五到七品穿青袍,八品以下为绿袍,清晰划分出了高级官员、中级官员和低级官员。
可再烧包她哀伤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相公,都离京城九日了,你穿着官袍也足足九天,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说着,又一捂光洁的额头,哀怨补充道“昨夜奴家还听到,你睡觉时都在吃吃偷笑,吓得奴家以为你脑疾的疯症又犯了”
这话,显然不是何瑾想要的答案。
他凝视沈秀儿一会儿,直接将沈秀儿看得心里发毛后,才淡淡地评价道“哼,年纪轻轻的,眼睛却已不好使了你知大明创朝已逾百年,可十六岁就当上从四品高官的人,都是谁吗”
“何人”
“没有人,就你家相公这么一个!”
何瑾臭屁地说完,然后又转身对镜自恋,道“而且,还当上了全天下最肥的肥差,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同知,这位置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做梦都想混上。”
大明设七大盐司,其中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掌两淮盐政。
长官乃都转运使,以同知、副使佐之,盐司下辖三分司,泰州、淮安、通州。所产盐行销应天府、南直隶江北各府州、江西,盐产占全国有三分之一。
然后到了这里,沈秀儿就忍不住反唇相讥“可相公再巧费心机,最终不还是没去成扬州”
这事儿说起来何瑾就有些郁闷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总衙门设在扬州,而弘治皇帝是让他调查如今大明盐业实际弊端的。当然不可能让他头上再多一个婆婆,使得他到任后先唱一场甄嬛传。
思来想去,就给何瑾安排了个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同知的职位,又给他挂了个都察院的盐课御史的衔,让他去淮安府坐镇。如此一把手和二把手相互制衡,何瑾便可以全心用在正事儿上。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反正淮安跟扬州也没多远,繁华程度不相上下”嘴上虽这么说,可眼见情绪就没那么高涨了。
沈秀儿见状,才略微宽心了一丝,继续道“相公,此番入淮安凶险异常,这个从四品的高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听沈秀儿终于憋不住说起了正事,何瑾也就坐了下来,点头应了一下“嗯,你继续,我努力配合表演”
“相公!”沈秀儿就有些生气了,忧心忡忡道“你可知整治盐业,幕后最大的敌人是谁”
身为何家产业的幕后掌舵者,又在何瑾的潜移默化下,知晓了朝堂权力倾轧本质的沈秀儿,早就不是当初磁州乡城那个只会做生意的女子,而是有着独到商业见解,和政治眼光的一位女总裁。
“相公一番以退为进之策,的确精彩绝伦,逼得陛下和内阁等大臣,都不得不同意相公外放。”
“可相公也应该清楚,陛下和那些人也不是傻子,若非大明盐业糜烂到无可救药,他们岂会打破朝堂官场的规则,让相公平步青云”
说到这里,沈秀儿愈加激动,道“尤其看相公这些时日的反应,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哪些人如此轻浮的心态到了淮安,恐怕连”
后面的话,沈秀儿已吓得不敢说。
可何瑾却听着,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忍不住笑了起来,摆手道“还能是什么人,无非就是那些晋商呗。”
这话一出,沈秀儿登时色变“相公,你原来都”
“我当然知道,甚至比你更清楚晋商的厉害。毫不客气地说,仅一个扬州的贩盐利润,都比得过朝廷一年的岁入。更可怕的是,这些晋商还暗中邀买人心,势力可谓固若金汤又盘根错节。”
晋商的名号在明代,绝对赫赫有名、势大财雄。
他们其实就是山西的商帮,不过在农耕思想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北方,晋商简直就是异类。其重商文化之浓重,甚至要超过罪不安分的闽广一带。
说起晋商的崛起,其实也挺艰辛无奈的。
近百年来,山西那块儿植被严重退化,土地愈发贫瘠,再加之常年干旱少雨,一向维系农耕社会的土地,已无法哺育三晋的子民。
脱离了土地,能活下来就要靠经商。而最好的商机,也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山西百姓的眼前大明的开中法。
在贩卖粮食和食盐的生意中,山西迅速形成了一批富晋大户。有钱之后,他们又培养子弟读书,如此官商结合,进一步巩固晋商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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