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美人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月公子
外祖父亦正襟危坐在轮椅上,眯着眼打量了我许久,严肃地问到我。
“在开始谈话前,外祖父想跟你确认一件事,你表兄之前不慎遗失的虎符,是否在你手中”
刹那,我被这质问劈了个懵。
“如实答!”
再次震慑下,神魂回体的我意识到,我在外祖父这样人物面前耍不出任何小把戏来。
沉了口气,我卯起胆地应到“虎符是小点掉的包,现在已经在皇上手中。”
“果然。”
原以为要引来外祖父的雷霆之怒,不想他的严厉,在一声“果然”中消退不少。
反正已经是摊开的事,我索性一力承担到底“我知道,自己掉包虎符的事于宋家,是吃里扒外的行为;小点也不想多作争辩,任凭外祖父处置。”
“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敢说,外祖父更是敢接;气氛正在逐渐凝固间,外祖父又起话到“若你谋取虎符为私,我定不轻饶你;但此时虎符在皇上手里,那也算你为北燕尽了一份心力。不过功过相抵之间,外祖父要你亲口答应我三件事。”
“三件事”
层层不穷的惊心,着实扰乱了我的心;无心再去揣测他老的心思,我拿出了十足的诚恳,拜叩在他老脚下。
“愿闻外祖父训示。”
“第一件事,皇上大军一旦顺利攻破燕都,重登至尊宝座,我要你答应力保恒王一命,哪怕是将他削封贬为庶民,也决不能动他汗毛分毫。”
保恒王慕容轩
这个要求从外祖父口中说出,虽意外,但用意不难猜。
借着自己当下的一些猜想,我和外祖父对上主意“外祖父是担心皇上他在重聚朝堂内外人心间,若做出这等杀弟绝后患的事,会引来各权贵高位的不满”
“北燕杀戮蔓延已久,若再用这样‘以暴制暴’的方法制衡其心不坚的各权贵,不仅讨不到半点好处,反而会激起他们绝境逆叛之心;最合宜的方法,就是在这不稳的朝堂局势下营造出温水煮青蛙的环境,对那些仍抱有残念的固臣,在放松警惕间进行逐一清洗,万不能让他们再有形成合力的机会。而这样的前提,是皇上必须在人前树立一个‘既往不咎’的仁德形象,恒王便是最好的人选。”
“小点谨记在心,一定保慕容轩一命周全。”
外祖父的第一个要求,于公于私,我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可以说,这个要求,是外祖父在为慕容曜接下的路尽心筹谋。
我欣然接受。
“第二件事,我要你答应,若北燕后位有合适人选,你不可强撺掇皇上与群臣为敌,立你为后。”
后位的合适人选
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我忽惊声冒出个人选来“外祖父话中的合适人选,可是指成王叔独女慕容英,慧颖郡主”
外祖父道“北燕这场持续三年之久的内乱,作为皇上最大的支持拥护者成王,如今在大局已定下的情况,为其爱女求得一席凤后之荣,是理所当然,也是众望所归的事。你自来懂事明理,深知在这个节骨眼下开罪成王是何等不明之举;而我看得出,皇上对你用情至深,定不甘心委屈你在人后,为你力争这凤后之位到底。所以小点,要打消皇上这份固执的人,非你莫属。”
我平和地说到“这些日子,小点也想过后位归属的问题,不过我和外祖父现下的属意一致,也不想为了这人前虚名,弄得皇上和成王叔反目成仇。衢州需要的是一个皇后之位作为卖命的补偿,而小点求得是一家团圆,若放弃凤位争夺而换来两头安宁,很值得。这第二件事,我也答应外祖父。”
“不要掉以轻心,此时所谓的盟友,未必不见得是日后的宿敌。”
外祖父这一说,把本就紧张的气氛又压缩了不少。
“这个道理,你懂,只是当下的局势太容易让人安于现状,进而让人渐渐丧失了长远的眼光。成王身为慕容氏一脉,曾是先皇最有利的皇位竞争者,却因一时失势在衢州封地内消沉多年;如今北燕格局大洗牌,门阀将尽数瓦解,那摆在你和皇上面前最大的劲敌,便是这位一路勤王保驾,居功至伟的慕容晟。”
“外祖父担心成王叔有觊觎皇位之心”
“不是担心,而是人心终藏在皮囊之下,除了自己,旁人无法洞悉他的真实想法。勾践卧薪尝胆十年,吴王一时掉以轻心,误信勾践臣服于自己,可结果呢,一时的不察,换了的却是灭国之祸。”
一股狠厉的精光在外祖父浮起,他慎重提醒到我“要不想所谓的担心成真,那成王此人必除,这才是最永绝后患的办法。你如今是皇上身边至亲至信之人,为了保北燕江山不旁落他人,脑中就必须替皇上绷紧这根警惕的弦。”
“小点知道了。”
我低低地应到,在外祖父面前显得十分没底气。
他似乎看透了我心思,说到“不光知道,得付诸于行动。孰轻孰重,你也有思考能力的大人了;要知道,优柔寡断,往往是坏事的开始。”
这刻心的话,导致我和外祖父间久久相顾无言,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叫人无法一时拿出决断来。
“最后一件事,是关于你表兄的。”
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十分的准备,但当转过这么多曲折后,听到这个话题,心不免克制不住地作乱起来。
“关于衍表哥的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此时不消外祖父多挂心什么,小点自会为衍表哥周旋到底。”
“你错了,关于衍儿的事,外祖父并不想让你为他费心周旋力争什么。衍儿的性格我太清楚不过,争强好胜之心导致了他的目光短浅;落到今时今日这个败局,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外祖父想叫你答应的,不过是让你表兄走得体面些,不至于落个挫骨扬灰,尸骨无存的下场而已。”
第六百零二章 潭中沉心 六
我想,大话除了在谎骗中起暂时安慰人心的作用,剩下的便是一无是处。
当今天下,所有人擦亮眼睛等待着这场内乱落下最终帷幕;谢幕之时,怎么会少得了罪魁祸首,一死谢天下的戏码结局虽俗套,但却现实。
一旦攻破燕都,宋衍必死,无可争议。
久久后,我克制住心中激烈起伏,向外祖父说到“外祖父耳提面命交代三件事,字字句句刻在心头,绝不违逆半分。”
“我也信得过你。”
说着,外祖父探出手,再一次慈柔地摸着我的脑顶,轻声说到“去时,到前院北面第三棵梨花树下挖一挖,那儿有对你和皇上的东西埋着。”
龙符!
一霎间,我脑子里冒出这个字眼,猛抬起头,神情惊愕地望着外祖父人。
而他,依旧如大山巍然不动似的坐在轮椅上,将一手疼爱从头落到脸颊,轻轻拍拍我脸颊,试图散去我此时的震惊。
“那枚龙符,算是外祖父对你和皇上最后的祝福;往后北燕安宁,百姓福祉,就看你们年轻辈的造化了。”
“那您呢”
呼之欲出的答案,然此时放在心中,是极其煎熬而滚烫的。
“外祖父自然有自己的归属,既然当初决定下一盘险棋,一盘倾注所有的绝棋,那我就从来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可以退。当下的结果,外祖父我很满意,也没有任何遗憾。”
“事在人为,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断言结局就是您所料那样的!再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已经预感到什么,六神无主的我忽落泪如断珠,紧拽着外祖父的衣袖,不停地哭,不停地央求,企图换得他一丝回心转意。
“结局于外祖父已无任何遗憾,改,只会横生枝节;我不会,也允许这样的意外出现,你不用再多言什么。泰安。”
强行拆开我的纠缠,外祖父唤来在致远书斋外候着的安伯。
“侯爷吩咐。”
“送孙小姐他们离开梨花潭。”
“外祖父,不要,外祖父!!”
被安伯强行拖拽着拉离致远书斋,无论我如何求,如何挣扎,然分毫动摇不了那轮椅座上白发苍苍而异常固执的外祖父;一个决绝的侧颜,随着我被强行驱离,渐渐模糊在泪水弥漫的眼眶中。
书斋外,不知何时下起霏霏细雨,被阻挡在外的我,被凉凉的秋雨从头至尾湿了个透,然换不了来那位将我拒之门外的人丝毫怜悯。
“淳元,你这是干什么”
见到细雨中极狼狈身姿的我,慕容曜冲上前一把将我人扶住,迅速宽下外袍替我遮挡着侵骨的凉雨。
“是金刀侯为难你,或是逼着你做什么你不愿做的事你跟我说啊,我去找他谈!”
早已心如死灰的我,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应答慕容曜诸多猜测,愣愣傻傻地缩在他怀间,除了哭,没有了多余反应。
“孙小姐,侯爷的脾气你向来清楚,他决定的事,无人能更改;细雨伤身,孙小姐还是听从侯爷的话,速速与皇上离开梨花潭吧。”
劝说间,安伯转到我正面,双膝一曲,双手奉着一枚令符呈在了跟前。
“这是孙小姐要的东西,收下后,请速速离开吧,莫叫老奴左右为难。”
“龙符!”
我脑袋混乱,不代表慕容曜也跟着糊涂;一见安伯双手奉上的龙符,也是大惊失色。手微微向外一颤,然忽然注意到我,他还是克制地将手缩了回去。
安伯道“皇上慧眼识物,正是龙符。孙小姐和皇上有它在手,那就再也不用怕当下局势会有倒戈出现,攻破燕都指日可成。”
“你家侯爷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有时候,大好的利益摆在眼前,很多人往往选择的是防备,而不是相信;何况,眼下送来利好的人,曾是慕容曜日夜忌惮深深的心头刺,眼中钉。
“该说的,侯爷之前已有交代,不该说的,老奴此时亦不会多一字嘴;老奴只是奉命办事,请皇上莫要再刨根问底什么。”
一时间,气氛在这细雨弥漫的空院上凝固住了,谁的心都不轻松。
许久后,被凉雨浇透心扉的我,从慕容曜怀里挣起;颤颤抖抖地接过安伯一直敬奉着的龙符,我努力聚着神在手心端详了片刻,混着悔与无奈,以谦卑至极的姿态朝着致远书斋入口叩拜去。
“孙女不孝!”
“咚咚咚”三记重重的响头,清脆地作响于地砖之上,然丝毫不能削减那份重负在心。
这登上巅峰的最后一程,脚下踩着的,终是自己亲人的白骨与心血。
一夜沉淀,不过把尖锐矛盾加以累积,等待合适的时机全面爆发开。
距离梨花潭会晤不过一天的时间,燕都里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囤积在玉关,外祖父的心腹将员率一万驻军来援,以为熬到苦尽甘来的叛军,忽然听说玉关一万驻军不是来解围,而是助我方围剿叛军的,他们所有连日来坚守的希望瞬间化为灰飞。
而当安伯等宋家家仆抬着外祖父的遗体,在光华门前当着两军兵士宣读开外祖父亲笔撰写的述罪书,将宋家这些年的“恶迹斑斑”公诸于世时,这北燕持续多年的内乱,终于冲冒到了最巅峰。
外祖父自刎谢天下的行为,不仅是提前宣布这场僵持之战的胜负,也是掐灭叛军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所在;他们许多人心中,外祖父是个不败的信仰,而此时尊崇的丰碑倒塌了,这些叛军还有什么信念去坚持这场再无意义的战争呢俨然,这场内斗,叛军输得不仅是局势,也是信仰。
不到半个时辰光景,坚守在各进出要塞的叛军纷纷祭出了归降旗帜,缴械不抗;慕容曜麾下的正义之师,亦表现出了宽大为怀的仁慈军风,除了迅速更替燕都各城门要塞岗哨,稳控住势如破竹的优势,没有在这片曾繁华无限的王都内,掀起丝毫的腥风血雨。
得知燕都危机在这等和平方式下化解,多日在内提心吊胆的王都百姓,纷纷自发涌上街头,以欢声雀跃,生机勃勃的面貌,迎接着慕容曜麾下大军入主燕都。
我沉浸在这样如海的喜悦之中,念着此时仍暴尸在城外,被人时时唾骂诅咒着的外祖父,眼中泪早已满溢成海。
他这样一个时代英雄,隐藏了自己真正的用心良苦,不惜背负上万世奸佞之名,来成全天下安宁永昌。
天下人,从来在清醒时糊涂,糊涂时清醒。
第六百零三章 归宁天下 一
燕都皇城,是整个王都的核心所在,而此时失去了外壳庇护的它,就像暴露在身体外的裸心,脆弱无比。
朝阳殿高台之下的百官觐见路上,早已是横尸片野,血色满眼;以朝阳殿为中心,虽还有负隅顽抗者的身影,但面对数以万计大军来袭,他们的存在比尘埃还要显得渺小。
作为这场浩劫最终见证人之一,我在一帮羽林卫的重重保护下,安然无恙地站在一隅观战厮杀;而朝阳殿入口那被反复压制,却不断试图冲破重重包围的顽固势力中,显出了一个我熟悉的身影。
她手中的刀,在急速地收割着欲冲入朝阳殿的人马,杀不过来间,她的毒爪毒血毒身,成为了她另一把震慑兵士的利刃,配合极紧凑的,在我眼前上演出一场肆意杀戮。
可毕竟双手难敌四拳,何况她现下奋力对抗的是一支万人的军队!她本就显得单薄的身子上,已经不知落下多少大大小小的刀痕,血如雨般在她行动间挥洒着,可她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累和痛,继续拼命的突围。
乌尔娜这般舍命忘我的拼杀,是为了谁俨然现下困在朝阳殿中那位,其身份已是不言而喻了。
忽然,在乌尔娜不留神的角落,两把剑一前一后地越过倒下的士兵,一把剑尖刺入她的左肩,一把剑尖刺入她的右腹;这样直击要害的痛,当即让乌尔娜疼得握不住手中杀戮甚重的刀,下意识地徒手把住两把剑的剑刃,想那这锥心刺骨的痛楚从身体上拔出,可加入围剿的盛玉童和柳飞哪里会给她喘息反抗的机会,狠加力地推着手中剑,扛不住的乌尔娜就被活生生地压退入了殿内。
而久攻不下的重军,得此机会,立马尾随两位开路先锋攻入朝阳殿中。
片刻后,我和慕容曜也走入了这历代帝王指点江山,会商天下大事的重地。
“兄长,他们攻进来了,走啊,你快走啊!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被双剑死死抵在金龙缠绕的柱头上,口中血涌如柱的乌尔娜,仍扛着身体上巨大的疼痛,手颤颤地握着剑刃,催促着仍高坐金銮宝座之上的宋衍赶紧逃离。
“眼下王都皇城皆是我们的人马,你叫宋衍逃,他往哪里逃”
“即使逃不了,我依然有本事拉你们这些走狗给我们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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