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美人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月公子
“我饿了。”
说了好些话,也煎熬了很长时间,不想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我感到无比欣慰。
来了精神,我立马挣开对他的依赖,将食盒内的饺子取出放在他面前,并将筷子硬塞在他手里
“不管好不好吃,你必须把这盘饺子吃光,这可是费了我好大功夫为你包煮的!”
说着,我徒手拿起一个饺子,塞到了他嘴边;而眸光微微闪动的慕容曜垂下头,张嘴将我手中的饺子一口吞下,缓而细地咀嚼着。
“咸淡如何”
一时间瞧不出他对我手艺的评价反应,我心急地问上他。
“饺子皮砣了。”
微微一怔,转而笑颜归来,我立马又抓起一个饺子朝他嘴里塞。
“从饺子出锅到喂到你嘴里,都多长时间了,饺子皮能不砣吗”
一时间不太安心,我忙他快咬进嘴的小半饺子放到自己嘴里尝尝,那黏糊糊油腻腻的口味,立马让我打消了让他消灭光的念头。
“这饺子砣过头了,吃着没意思,走,咱们去潇湘馆,我重新给你煮。”
“不用了,这盘子饺子凑合着混个肚饱。”
我不依“平日可以勉强凑合,可今儿个是年三十,说什么都不能凑合。”
抽了抽他手中的筷子见纹丝不动,我知道他又是和我起了拗心,还是耐着心劝上“你在致宁斋闷了快两天,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正好玉童也来了瑶台,而孩子也盼着和你一起守岁,难得的机会,你就不要在固执了好不好”
“我不想见任何人,除了你。”
说着,他便操起紧握不放的筷子,一个一个将渐渐变凉的饺子放进嘴里,用沉默代替言语。
味同嚼蜡,或许看过他现在的消沉状态,我才对这个词有了深刻理解风雪年夜虽寒人,但终究比不过心之寒,而放眼望去,悲伤似乎只在我家停留不散。
。
第六百二十九章 瑶台风雪(十)
他用完一盘饺子的时间,也正够我泡好一壶热茶。
“来,喝点热茶暖暖身,解解腻。”
把茶水递给他间,见他嘴角仍有饺子皮面糊残留的迹象,我尖着心掏出手帕,细细地替他净上嘴。
“像个小孩儿似的,处处还要人照顾你,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要是你把我当小孩紧张着,那就好了。”
话陡得戳中心窝子,眉头一蹙的我,忙撤开了手;而他,依旧面色寡淡地坐在那儿,端着热茶静静地朝嘴里送。
我明白,当下我和他之间有太多不可触及的顾忌,可一直曲曲绕绕着避而不谈,真有益于解决问题
不敢说十分把握,但至少现下,我们逃避不了。
“阿曜。”
在他座椅上找了一个容我的空档,我紧偎依着他坐下,把心里久藏的话缓缓吐露给他听。
“人生有数十个春去秋来,四季倥偬,苦难来时像浪,去时像梦,勘不破眼下苦难,就无法有梦醒之时。我已在人世沉浮二十四载有余,曾经以为人生是场定局,无从改变,但经历了这么多曲折和磨难,我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就像你我曾错过年少爱慕,愿以为只有场有花无果的梦,可谁能想到你我今生还能共结连理,生儿育女,并还能在分离后一次次重聚。我们能携手走到今时今日,从来不是因为故步自封,恰恰是因为脚步的坚定,才会一次次地突破阻扰,相守在一起。而这一次分离,也不例外,因为只有经过磨难淬炼的幸福,才是最珍贵的。”
“为什么,磨难总会降临在你我之间,没有止境的意思”
看着他那悲戚遍染的俊颜,我疼惜地抚着他的脸庞,宽慰上
“因为命运觉得你我拥有比旁人太多艳羡的东西,所以才会一次次向我们发起挑战,让我们去抉择什么才是最该紧拽在手心里不放的东西。”
“最不该放手的可惜你心中这样宝贵位置,不是留给我的。”
“是你。”
这个让人心疼的傻瓜,我使劲地捧住他写满怀疑的脸,给与他坚定。
“正因为我太在乎你,所以我不想你比我所受的磨难重。”
“是吗你总是这样。”
我心一颤,咬着腮帮说到“我知道,我在你面前一向过于强势,可是我也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你回一辈子迁就我,爱我,疼我。”
泪这东西,总是无时无刻在我情绪中找着漏洞,把我极欲表现的强势撕开缺口。
我道“我在怎么恨容舒玄,可大历,毕竟是养育我的故土,而父亲的死,更是在提醒我对大历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义务在。眼下大历处于岌岌可危的关头,而晋儿又如此年幼,作为他的母亲,我不能不管不顾地看着晋儿他一个人担下这份重担子。所以在临别之际,我想和你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深吸一口气,我鼓起勇气说到“北燕和大历自来唇齿相依,密不可分,如今结盟为和更是功在千秋的大义举。鉴于此,我和你的约定便是以八年为期,期间你继续坐镇北燕,造福北燕万民,而我则尽心辅佐晋儿成才,为大历培养后继之君。等晋儿到能自食其力的年纪,我便还政于他,回北燕与你团聚;届时你是去是留,荣辱与否,我亦相随到底,不离不弃。”
“你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的话,短短年夜已经听过两次,或许从盛玉童口中说出,有令人谅解的地方,可此时从慕容曜嘴里再次冒出,我真静不下来了。
我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不仅是试炼你我情比金坚的约定,更是对求得天下人谅解的考验!荣华富贵如何,权势滔天又如何,宁为山中无忧雀,不做金銮折翼凤;你我间当下相守无望的无奈,就是你是北燕的天子,而我是大历的皇后,不管我们如何反抗挣扎,也改变不了这命运在我们身上烙下的烙印!”
当初莹儿的一句弥留感悟,让我从浮华梦中彻底醒悟,而今时今日再从我口中说出,俨然是成为毕生不敢忘却的左右铭。
一生不平凡的我,恳切求着一个平凡。
泪簌簌而落间,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朝我袭来,带着我眷恋深深的温柔将我吞没。
这个年夜,忽然变得冷暖交加。
辰时,年初一。
此时一身盛装的我,立在肃卫井然的皇城门下,环视着个个对我敬畏有加的陌生人,心中那点昨夜余留的温存,顿时荡然无存,没落就像今晨我一觉醒来后空空的枕边,在我心中不停地潮涨潮落着。
“阿姐。”
此时归返来的小梅,带着一脸惆怅,朝我亏欠深深地摇摇头;而我瞬间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我太过天真。
爱一个人入骨,从一个角度讲,就是不容真挚受到玷污的,自私的。
他不会来,也不应该来,这样的离别或许是最恰如其分的。
抬起手,抚住仍陷入深深自责的小梅的脸,我说到“让你白跑一趟了,小梅。”
“阿姐,要不我们再等等吧,说不定皇上他——”
“不必等了。来了,反而徒增伤感,不如不见。”
说着,我的抚慰重了几分“你还是阿姐一句劝,留在燕都吧。麒儿习惯有你陪伴,而皇上他也会善待于你的,没必要跟着阿姐再卷入是非之中。”
“不,阿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小梅坚定地摇摇头间,退躲到了晋儿身边,说到“离不开的,不是我,而是阿姐您;小梅心意已决,请阿姐成全。”
“谁成全谁,真是个傻丫头。”
说着小梅的痴傻,可心里却是无比的迷茫,面对前路渺渺,我不过是口是心非而已。
“请娘娘和太子殿下登车,燕都风雪时停时歇,及早出发才是上策。”
在礼官的催促下,我再次望向那深深皇城,这风雪渲染的皇城里外,依旧找不到那个我仍期盼的身影出现。
罢了吧,答案早已显而易见,只是我仍存有侥幸。
再次把这处在冰天雪地的燕都细看了一遍,牢牢记在了心中,我闭上眼携上晋儿,登上了这将要前往大历的撵车。
一去便是多年,不知当我再归来时,这里的一切会不会如担忧中那样,变得物是人非。
。
第六百三十章 不期来生(一)
穿过万里疆土,不畏风雪阻拦,看过沿途无数荒凉与繁华,如轮回一般,我终是回到这个曾让我爱恨交加的上京。
在落下撵车,踏上上京土地的一刻,我望着前方那座在灰暗天地中,显出斑驳褪色痕迹的大历皇城,这个曾吞噬无数人青春年华的怪兽,忽然不再如忌惮中那般恐怖可怕。
历过千般苦难的心,早已不复当初软弱,这座承载着我苦痛记忆的怪兽之城,突然不再张牙舞爪,像一只驯化的家犬匍匐在这片大地之上,恭候着它的主人归来。
玉桥之下,森森城门之前,放眼望去皆是低眉顺眼的朝官和宫仆,然这份恭敬,这份谦卑,品味间却丝毫触动不了那死水积聚的心。
我湿着眼,略急促地在这压抑气氛中呼吸着,原来荣华这东西啊,真真是这世间最不起眼的尘埃粪土。
“微臣苏逸舟奉陛下谕旨,携领百官于承乾门前,恭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平安归返。”
终于,这彷徨中有了旧念感触动,我牵着晋儿一道,缓缓向前迈动了几步,微微躬下身,赦免到苏逸舟规正的叩拜大礼。
“苏太傅快快请起。天寒地冻的,让您和众朝官受累等候了。”
“娘娘言重了,受病危陛下重托,微臣万不敢马虎半分。”
“病危”二字虽在他口中吐得极轻,但听进耳里,装起心中,却是风起云涌的源头。
“他真的——”
愣了好半天,我口中才晦涩地吐出寥寥几字。
苏逸舟默默地点点头,回头见凤撵已至玉桥下,遂再恭请上。
“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先行入撵,前往乾坤殿面见陛下;路上娘娘若有任何疑问,微臣定尽心解答。”
毕竟百官在前,说话并不是那般畅所欲言,暂时放下心中的种种担忧,我带着晋儿一道上了凤撵,在苏逸舟的陪护下入皇城前往乾坤殿。
道道深深宫墙,挡住了在后恭送的朝官去路,同时也将这禁锢感加重了许多。坐在凤撵上,穿梭在这曲曲绕绕宛如迷宫的宫道上,许许多多途径所见的亭台楼阁,殿宇院落,无声与记忆中重合,唤起了无数过往的恩怨在心中翻涌。
“微臣以性命作保,皇后娘娘这一回可以放心大胆的去,无需多顾忌什么;待陛下和娘娘的会晤完成,大历也将彻头彻尾迎来新格局。”
正在焦虑满心间,伴随在旁的苏逸舟忽然向我攀话来;然,他此时给我的“定心丸”虽有效,但药力也过猛了些。
我急问到“他不是早寻得能人异士,替他换血续命才不过两年光景,他体内的毒性怎恶化到如此药石无医的地步!”
“一步错,步步错,皇上当下的药石无医,或许是为了弥补当年在湛江上对娘娘您那一箭错手之失,而故意为之。”
苏逸舟的回答让我如鲠在喉,然他在我视野曝露的侧颜,稳重间带着淡淡不以为然的笑意,品不真切的我总感觉,他似乎在嘲笑着因果循环,容舒玄终有此报。
静默片刻,苏逸舟又说到“娘娘在湛江出事后,陛下也似乎对自己的鲁莽行为深深自责着,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拒绝换血续命,进而导致的体内毒性侵入骨髓,无法根除。一旦错过最佳诊治时机,那剩下的,便是与死亡同行同伴;两年日日夜夜反复摧残,熬到今时今日的陛下,龙体早已是千疮百孔。加之陛下国事操劳,忧心在怀,故病情才会恶化地如此之快。”
隐隐笑终在他嘴角勾起一方月牙,他侧过头,对我说到“就在两个月前,皇上的眼睛彻底失明了,为防国本动摇,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所以陛下才迫不及待地找上相国大人,秘密商议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迎回大历的事宜。微臣素来知晓相国狠得下心,但我还是没料到,相国大人为了劝动娘娘归返大历,竟不惜狠到以性命做挟。能想象的到,娘娘是在多么艰难的困境,做出了今日之选;本满心期盼与娘娘重逢,可此时见娘娘仍犹豫不定,失魂落魄之态,微臣忽然有些后悔了。”
“太傅后悔什么”
“后悔着,是不是不该让相国大人亲赴燕都;若是当时微臣再坚持一些,果断一些,或许娘娘今日就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明白他的心意,若此番他代父亲走一遭燕都,而面对他的另一番劝说,我极可能会选择自己心中的自私,把这所谓的天下安宁惘顾于脑后。
而以苏逸舟的心计无双,若他想成全我的私心,绝非难事。
“经过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倏地,他朝我笑了笑,温和而儒雅。
记忆中,那个曾落魄在街头遭人百般羞辱的文弱书生,在世事和造化的雕琢下,已成良才大器。他这张写满人情世故,持重沉稳的脸,在旁人眼中有千面之变,有阴险,有毒辣,有狡诈,有圆滑,有进退,算不定他心思究竟在何处,然在我看来,这个被人时时忌惮着的稳健男子,却如初遇时的少年貌未曾有过丝毫更改,真挚而又坚定。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苏逸舟于我,将这句话践诺得实实在在。
前路依旧不明,然迈开的脚步,既有了向前的决心便不能停歇。经过一番曲绕兜转,下了凤撵我,牵着晋儿立于戒备森严的乾坤殿前,原以为这个让我讳莫如深的地方会勾起我的魔障,然出奇的是,除了觉得莫名的心哀外,此刻的我没有半分对过往的留恋。
在通往乾坤殿内殿的途中,一股药味弥散在四下空气,且随着距离靠近,药味越发浓厚刺鼻。或许先前苏逸舟的保证不够安心,但此时当我闻过了这浓浓的药味,并如数家珍地判断出这其中几味的药性之猛,之烈后,我压在心头的顾虑已完完全全打消了。
容舒玄命不久矣。
而带着这样的念头,刚带着晋儿走到屏风处,那遮挡着榻上忽然响起了一声焦急的探问。
“谁在外面是,是她们回来了吗!”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