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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太子李诵闻言,容色大变,纵然心下万般鄙夷,那身形,也如训练有素的金吾卫士般,已然“噌”地起身离案,来到堂弟跟前,一面念道“何出此言、何出此言”,一面与李谊抱头而泣。

    李谊所说的“昭靖太子”,是他的父亲李邈。

    李邈出生于天宝五载,是当时还是广平王的代宗皇帝的第二子。李邈的生母是广平王正妃崔氏(杨贵妃姐姐韩国夫人之女)。而今上李适的母亲沈氏,当时只是以良家子身份入选东宫。因此,虽然李适比李邈年长,但严格说来,正妃崔氏之子李邈,才是嫡子。

    宝应二年,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年份,不仅因为安史之乱被平定,更因为在这一年,天下兵马大元帅李适,与郭子仪、李光弼等功臣一道,图形凌烟阁。当时,李邈刚刚被封郑王不久。

    凌烟阁,乃帝国绘制功臣图像的宫内高阁,有一个微妙的暗示是,图形凌烟阁的,是“臣子”,是世世代代的“臣子”。而就在这一年,后来成为名相的刘宴,屡屡上表代宗,为女婿潘炎辞去李适元帅府属官之职。刘晏的举动,似乎显示了这位极为精明的帝国官僚,也意识到代宗在立李适为太子之事上的犹疑不定。

    一年后,骤历吐蕃攻陷长安之险的代宗,终于还是立长子李适为太子,而非嫡子李邈。

    此后九年,局面变得更为扑朔迷离。太子李适始终居于少阳院,再无亮眼的作为。郑王李邈则被委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还遥领过藩镇节度使,甚至在权宦鱼朝恩被诛杀后,李邈成为了北衙禁军的统帅,使得北衙禁军从宦官手中回到了皇族宗亲的掌控下。

    北衙禁军,可是天子的亲军。

    蹊跷的是,仅仅过去三年,年届而立、春秋正盛的李邈,便死在了宫中内侍省。

    此刻,御座之上的德宗皇帝,想到当年自己的弟弟、郑王李邈统领北衙禁军后,就不愿再继续回忆下去。

    “太子和普王,再入席吧,普王忧惧,大可不必,你素来与太子兄弟情深,和衷共济,朕的眼睛没有瞎,岂会看不出来延光公主有些私心,难免偏狭,也不是甚么大事。过几日,朕封她为郜国长公主时,再与她说说,身为如今大唐最尊贵的公主,怎好苛待为难晚辈。”

    往事如烟流散,德宗本以为,自己听到昭靖太子四个字时,会无动于衷。但偏偏李谊提到的,是昭靖太子的“牌位”。

    德宗一想到那个牌位,就好像恍然觉得,一双怨恨的眼睛在冥冥中盯着自己。

    好在,侄儿的主旨,乃在抱怨延光公主。这令德宗的心悸很快就平缓了些。

    当年,延光之恶,远在朕之上。

    德宗默默地想,可算是自欺欺人般松了口气。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枕边暗敌
    入夜时分,太子詹事李升,像以往那样,小心谨慎但也熟门熟路地踏进延光公主府邸。

    大唐帝国的公主,下嫁驸马后,并不与公婆住在一起,而是由天子另赐府邸,驸马入府,府中一应仆从也是由公主带来。

    同时,公主自立府邸之际,朝廷还会为她设立公主邑司,有令、丞、录事、主簿等各级官员,掌管公主食封下的财货收入,料理田园征对之事,而这些事宜,驸马无权过问。即使安史之乱后朝廷穷困了,公主每年仅封赏的锦缎也仍有近千匹,这是她通常只有五品官阶的驸马夫君,所无法匹敌的。

    府邸仅属于公主。倘若公主先亡,驸马就得收拾一下自己的衣物用品,老老实实地搬出府去,回到父母家。但若是驸马撇下公主先走一步,公主仍旧可住在宅中,住到老,住到死。

    皇室之中,像唐安与韦宥那样鹣鲽情深的夫妻,凤毛麟角。自大唐开国起,许多公主的婚姻,都是政治交易。

    她们的夫君,几乎都来自勋贵世家或者天子想笼络的功臣名相之子,比如“房谋杜断”的房玄龄和杜如晦,都分别舍出一个儿子去,做了驸马。“上床夫妻,下床君臣”的滋味,驸马的心中别扭,公主的兴致,也高不到哪里去。

    好在拜疾病、兵乱、以及政治野心所带来的诛杀所赐,不少驸马,尚未人到中年,就“知趣”地一命呜呼,适时地解放了公主。

    这么一来,公主们,就像她们的父亲能随心所欲地选任臣子一样,也终于可以好好挑一挑私侍的男子了,不管是朝官,还是方外之人。

    冬雪之夜,太子詹事李升,在大宅深处华美无双的主屋前,脱了靴子,进到室内。

    和太子少阳院中铺设的宣州红丝地衣不同,延光公主喜欢的,仍是隐隐透出一种游牧气息的羊毛花毡。羊毛来自遥远的西域,将作监的巧匠们,先用本白色的羊毛大略织好一层厚厚的底子,再将经过染色的红、紫、蓝、褐等彩色的羊毛,嵌入相应的位置后,碾压平整,终于得到一领装饰着莲花、宝相花、茱萸草、鸾鸟等精美纹样的毡垫。

    李升的罗袜不厚,羊毛花毡带来的轻软而深陷的感觉,十分清晰。

    这间屋子,在延光公主的第二任驸马去世后,李升就成了常客。虽然他清楚,更深露重的暗夜里,不止他一位朝官的双足,踩上过这张硕大如网的羊毛花毡,但李升自信,延光将最多的秘密,告诉了他。

    李升走过羊毛花毡,靠近那张彩屏前的壶门床时,立刻感到一股暖烘烘的热意。

    延光公主从紫罗帐中探出身来,笑道“整整一日,这床板和壶门脚之间的炭火,便不曾熄过。我自小就贪凉,寒冬腊月也不喜撤去榻上的犀角席,又怕你畏寒,因而只得求助这西凉瑞炭。”

    李升向延光行完礼,在绿缘锦褥上坐了,却是先说公事“殿下,我在学士院的线人,递出消息,萧鼎,在蜀地自尽了。”

    “什么!”

    延光闻言,方才眼中还满溢的春情,登时化作了震惊,面上的挑诱之色,也荡然无存。

    “他重阳时还来过我这里,好好的怎么会自尽谁逼的他,是不是张延赏那个老獠”

    延光的嗓音刹那间尖利了起来,就仿佛一位本来时刻端着风仪的文士,突然看到贱仆弄脏了自己心爱的藏画,那种痛心和暴怒,必须以最激烈的方式发泄出来。

    “张延赏是否寻过萧鼎的麻烦,我还未打探得。但西川进奏院的进奏官韦平,最近确实找了御史,要弹劾萧鼎阻塞盐路、私扣盐利。”

    延光静默片刻,“嗵”地倒在枕褥上,转了低喃之声道“坐赃盐利算什么,各州各道侵吞盘剥租庸的,哪里就少了去。我只是没想到,萧郎这般刚烈仗义。他呀,定是怕,万一牵扯出我与他的关系,以及私养甲士之事,岂非令我蒙受大灾,故而舍了性命要护我。”

    李升看着眼前这大长公主,脸上一副与其年纪不相称的娇痴留恋模样,不由作呕,心中讥讽道,得意当真会忘形,你十年前便开始一路春风得意、贪得无厌,果然到了今日,竟觉得真有朝廷的命官,会愿意为你这般龌龊不堪的老货主动地去死。

    延光侧过头来,见李升似乎陷入沉思,蓦地意识到什么,紧张地向自己这情郎道“张延赏为官多年,京中也是很有些人脉的。他若要在圣主跟前再立新功,又岂会因萧鼎死了而善罢甘休,他会不会,让那西川进奏院的爪牙韦平,在长安四处打听,就将你给打听了出来”

    李升抬起双眼,定定地望着延光“公主,是要升也学萧鼎吗”

    延光一愣,立刻嗔道“仲棠莫妄言,你在我心中,岂是他们能比得。”

    李升面上乍现动容之色,上了犀牛席,伸出双臂,将延光搂了过来,语调坚定道“升不惧死,只是舍不得公主。去岁泾师兵变后,公主随驾播迁奉天,升在京中,牵念挂怀,无一日能安眠。公主毋虑,升侍奉公主,素来谨慎,连太子和太子妃都未察觉,外官又如何能知。”

    听李升提到“太子”,延光哼了一声,道“我早就觉得,太子,懦弱不堪,不是个有气魄的,枉我当年如此拼力争取,将最心爱的女儿嫁于他。”

    李升抚摸着延光腴润的肩膀,贴着她的耳畔,缓缓道“公主此言,当真也是我平日所见。我虽刚刚做上太子詹事,但看得分明,太子,和太子妃,对公主,有恨。”

    “恨”延光愠怒又起,“太子难道不该对我感激涕零当年若不是我力谏先帝,莫要心慈手软,李适能最终登临帝位李适要不是皇帝,他李诵能做太子”

    李升心中的鄙夷,越发深重。

    人与人的格局,是多么不一样啊。

    平心而论,李升对于李诵这个延光公主的女婿,乃至对于太子妃萧氏,都至少还保有一丝敬意。

    他们夫妇身上,没有延光那种骨子里的贪婪欲念和无尽野心。

    但为了自己的主人,李升不会因为对于太子夫妇的那一点认可,而止于今日的煽动之举。

    他继续声如魔音道“公主在我心中,堪比日月,公主可莫要自贬自弃,堕了当年的志气。倘若,太子不中用,公主为何,不效仿太平公主……”

    延光身子猛地一抖,脱离了李升的怀抱,返身捧住他的脸,轻轻摇晃道“仲棠,你可真敢想!太平公主当年,天子无用,韦氏弄权,还有临淄王(即后来的唐玄宗)辅佐,政变才得成功。如今,如今怎好和中宗时比,圣上手腕如雷,朝廷虽穷,效忠的武将却未曾少了去,连这场泾师之变也未真正堕了天宪之威。况且,又哪里寻得临淄王那样的人物!”

    李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叹了一声,道“可惜,若太子有那李谊的敏捷果决,就好了。”

    不待延光作答,李升又饶有兴致地问道“公主,普王李谊到底是不是圣主所出”

    延光捏着李升棱角分明的下巴,揶揄道“原来你们男子,也这般爱打听宫闱私秘。仲棠,我连蓄养甲士都不会瞒你,那李谊的身世,又何必对你遮遮掩掩。只是,此事除了圣上和当年的郑王妃知道,便是神仙,恐怕也裁断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升讪讪一笑,继而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正经职责一般,开始宽衣解带。

    延光抚上李升的肩胛,摸着那道已经看过多次的疤痕,啧啧怜惜。

    “仲棠,彼时你还是个小郎君,竟能从安史叛军刀下脱身,当真命大。”

    李升却忽地现出一丝不虞之色“公主,一刻,莫提这些血光之灾。”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拒受摆布
    蜀州别驾萧鼎死了!

    张延赏气急败坏。

    这位曾在御史台为官多年的文臣,凭着当年查办多起朝官坐赃案件的经验,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什么畏罪自尽,萧鼎,定是被人灭口了。

    军府中,蜀州刺史惶然地低着头,喏喏禀报,心下着实觉得倒霉。

    天爷呀,萧鼎是京中那位大长公主的男宠,是她安插到蜀州来的,一个别驾,平日里倒还骑在本官的头上,他突然死了,我岂能明白个中缘由。

    张延赏狠狠地瞪了座下这老实不中用的刺史一眼,但也未对他真的发作。

    还用问除了延光,还能是谁动的手

    张延赏有些后悔。韦平来到成都,他二人决定和郭晞联手整延光时,就该立刻把萧鼎押到成都来看管起来。自己到底还是在元载手里吃过瘪,明明是坐镇一方的堂堂剑南西川节度使,竟有了些兔鼠之辈的畏葸气,生怕在圣主态度尚不明朗之际,做得太狠反而会弄巧成拙。

    张延赏郁郁地打发了蜀州刺史,从衙堂上回到后宅中,正沉思间,夫人苗氏走了进来。

    苗氏的父亲,苗晋卿,是肃宗朝的宰相,宰相班子可在延英殿奏对、稍稍减轻引言获罪的法子,就是这位苗相公所想。

    家父聪慧善教,苗氏亦有识人之明。当初官媒娘子上门,张延赏一听是东眷韦氏,便满口答应,苗夫人却有些不悦,道是毕竟女儿的终身大事,怎能不去打听一下韦皋这年轻郎君的品性,凭着他姓“韦”,便将女儿嫁于他。

    待韦皋与小张氏成婚后,张延赏又常与苗氏嘀咕,这女婿,怎地总有股凌厉嚣张之气,不懂在宦场老将们面前收敛些。苗氏反倒为女婿说话,道是既然女婿肯以文臣之身,远赴陇州营田,戍守边关,就不会是个徒有少年倨傲的蠢悍之辈。

    此际,苗氏见丈夫面色不佳,猜也猜到了何事。她叹口气,道“那韦平,在长安进奏院为官,自是最急迫地要巴结上京中权贵。郭子仪之子去差遣他,他便受宠若惊,一心为那郭家作前驱之兵,只怕行事不当心,教延光公主的耳目早早发觉了端倪。”

    张延赏的父亲张嘉贞虽是开元年间名噪一时的宰相,但在张延赏三四岁时便已过世。张延赏幼年丧父,所幸后来得玄宗皇帝诏见,看在老臣子嗣的份上,授了个太子率府的兵曹参军一职,算是勉强以门荫入仕。若不是老丈人苗晋卿一眼相中招为女婿,已无家世所仰仗的张延赏,实在也很难在肃宗朝得到青云直上的机会。

    因而,张延赏即使如今坐到了封疆大吏的位子上,在夫人跟前,也从不拿架子、甩脸色,对于夫人的牢骚,便无奈地听着。

    苗氏继续道“萧鼎在吾蜀地胡作非为,不是不该办他,只是不可为了办他,夫君你反倒给别个作了棋子去。说来也怪,郭晞不是太子宾客吗,他竟要弹劾太子的岳母,定是其后还有更大的利益纠葛,或是另有指使者。此事,若与城武事先商议一番,有他出面先打听清楚了再谋事,必会做得比韦平妥帖些。”

    张延赏闷闷地哼了一声,道“咱们的好女婿,另投了李泌那样的高枝。李公之心,满朝文武还不知道吗那是磐石不移的太子一派,六十几岁的人,每朝每代都只维护太子。城武与李泌交好,怎会去告发太子的岳母。”

    苗氏道“噢,如此。那么,城武身为臣子,尊嫡乃大义,他若觉得此事殃及太子而不为,夫君怎能认为他只是为了附媚李泌城武如今乃金吾卫,最是在禁中心明眼亮的,夫君还是要胸怀宽远些,凡事也多与城武商量,吾张家待他不薄,他亦不是那知恩不报的品性。”

    张延赏听到“金吾卫”三个字,心中一动,面上却作了听劝的神情道“夫人所言,总是在理,为夫省得。夫人先去暖阁歇息,我还须好好想想,如何向天家奏禀萧鼎身死之事。”

    苗氏走后,张延赏又细细思量了一番。

    韦平的弹劾奏章肯定已经进了学士院甚至是延英殿了,开弓哪有回头箭。

    此时更不能退缩。

    无论如何,都要在此一役中扳倒延光。

    张延赏于是提起笔来,给长安进奏院的韦平写了一封信。

    近来汉中到关中无战事,张延赏的家奴亲自送信,拿了成都府的公牒一路在大驿站换马,这封信,五日后便送到了长安崇仁坊的西川进奏院中。

    韦平看完,只得又硬着头皮去找韦皋。

    “城武你是金吾卫大将军,依张节度所言去面圣奏议,圣上怎会不信你。”

    街西光宅坊,韦皋宅内,韦平开始对着昔日这位颇为提携自己的堂弟,使劲地磨嘴皮。

    韦平的絮叨声中,韦皋的心头火,却熊熊而起。

    他也是这两日才知,韦平撺掇着岳父,告发了延光蓄养的蜀州别驾萧鼎。此前言之不预,此时倒来想着让女婿加盟助力。延光是太子的岳母,河中战事未熄,朝中便出这样的震动,于时局实在不利。

    韦皋沉着嗓子道“既然你说郭晞也准备告发延光蓄养朝官之事,那岳父与郭公同进退便好,为何还要我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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