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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李升对于在这个半老徐娘面前粉饰出违心的深情,早已驾轻就熟。不过,时隔一年,他在自己的唱腔里,又加入了新的花样。

    他知道,控制一个曾经熟悉权力斗争的女人的头脑,未必是那么容易。或可借鉴战争中的那些故事。一支孤军被困数月,虽未献城投降,一口硬气还憋着,但终究是从焦躁滑向茫然的边缘。偏偏在这个时候,逃出去求援的伙伴出现了,狂喜之时,往往也是守军最脆弱的时候。

    这样的时机转瞬即逝,必须在弱者再次清醒前,给她坚决的指令,告诉她,那是唯一的路。

    李升很快便放开了延光,后退几步跪下,行了个大礼。

    “升终于又见到公主,但再是心潮澎湃,亦不会忘了向公主禀报正事。公主命我见的人,不管是唐人还是回纥人,不管是儿郎还是女贵人,升,都见过了。一切安好,公主放心!”

    说着,他拿出了四块光溜溜、黄灿灿的铜牌,皆是走兔模样,却都只有一半。

    因太宗皇帝的曾祖叫李虎,故而唐人避讳“虎”字,对真的老虎也改称“大虫”,前朝惯用的虎形兵符,在本朝更是被一律改成鱼、兔或龟的形状。

    延光见了兵符,喜意更炽“薛都尉统兵如何”

    李升道“五百人一营,比得上玄宗皇帝时一个上镇的兵力了。四营皆在灵盐朔方交界的山中驻扎,毗伽公主带我去的。薛都尉是个万分谨慎之人,起初对我亦有提防。但若升不是受了公主的信任,拿着这半爿兵符又有何用,哪里能调兵。想来薛都尉也是这般思虑,故而他终是将四营兵符都交由升带回长安,好叫公主看到放心些。”

    延光点头道“薛都尉,在马嵬驿之变时,便护卫过我,也是他,在郑王之事后,劝我养些兵,留条后路。兵饷呢,可有异样”

    “薛都尉四五月间已去沙州柜坊提了,毕竟现在敦煌城还在唐人手里。他未再派人来盐州找我,应是无恙。不过,公主可曾想过,这几万贯用完了,后头的军饷从哪里来”

    延光恨恨道“若不是圣主如此无情,我还在胜业坊好好做着我的大长公主的话,每年所得之财,再多养几千甲士,又有何难!”

    李升叹道“奈何,公主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

    延光闻言,盯着一旁炉中如游丝般隐约飘出的细烟,突然面露异色,一把又拉住李升的衣袖道“圣主无情,但不至于绝情,他若要杀我,一年前就可下旨了,对吗”

    李升捂住了延光的手,轻轻地拍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作出陷入沉思的模样。他要慢慢地,一点点地用听上去模棱两可的语言,在这位大长公主心里,种下疑惧甚至恐慌。

    稍顷,他感到延光的手不再颤抖了,才缓缓道“去岁事发,终究只关涉风月二字,銮驾又刚刚回京,公主还是元从奉天的宗室表率,圣主怎好下手太狠然而,公主,实不相瞒,升在盐州多过一月,对公主的担忧便更增一分。升所想的是,只怕圣主在用这一年,试探太子与太子妃的态度,以及,试探公主在朝中,是否还有帮衬的臣子。”

    延光刚刚和缓些的面容,又现出不安来,不安中还带着一丝寒心与恨意。

    “太子,怕是巴不得我这个岳母,莫拖累他。一年来,他夫妇二人,哪怕派个小内侍来看看,都不曾有过。”

    李升趁势感慨“人心总是这般一言难尽,升实在不明白,太子为何对公主这般凉薄。公主都已经将萧氏嫁与他为妃,这在当年,是明摆着为他在圣主面前撑腰,莫教他被普王比下去。如今倒好,反而是普王,大约也为了树一树宽厚大度、孝敬尊长的风范,公主越是落难之际,他越是未落井下石,也不忌讳让自己的女眷来探望公主。”

    延光心中一动,突然发问“仲棠,我私养甲士之事,你未曾告诉李谊吧”

    李升正色道“升与普王,素无交情,也就是去岁被贬盐州之前,因听闻太子要圣主杀我、却反倒是普王劝圣主息事宁人,升才去向普王道谢攀牵,也是想着,若升要见公主,或可求普王相助。”

    延光细忖,普王就算一心取代太子,应也是想着勾连朝臣罗织针对太子的罪名,去要自己在边关的那点兵又有何用,于是放松了口吻对李升道“我就是随口一问。我若不放心你,当初便不会让你去找毗伽公主和薛都尉,还将柜坊凭证交与你。”

    李升低下头,轻声道“正因为公主对升这般用情,又这般信任,升才自愧万分,无法救公主出这冷宫。”

    延光将头靠在李升的肩膀上。

    马嵬驿的那一夜,看着第一任丈夫裴徽(杨玉环姐姐虢国夫人之子)被禁军乱刀斫死的时候,她才二十出头。大唐公主们虽身为妇人,却多有一股悍勇,马嵬驿兵变,眼看着祖父玄宗皇帝已经控制不住愤怒的禁军,她冲上去,也抽出了剑,和身为太子的父亲李亨,以及高力士高将军一同护在祖父左右。

    战乱中累积的体验,以及太上皇和新帝的嘉赏,令延光变得空前自信。这种充满了进入权力核心的的自信,膨胀到大历八年,终于促使她和侄儿李适合作,除去了郑王这块心病。

    走过的路,做过的事,得到的地位,令延光产生一种错觉。她总能被服从,被满足。

    然而,从贞元元年冬末开始的幽禁,一点点蚕食着延光的骄横。须依靠已成盐州司马的情郎李升,私递来的鸿雁传书才能打起精神,这本身已足够说明她可能无法再也独自建立心理防线。更何况,对于普王的孺人,她也转为依赖,这在从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伏低。

    李升敏锐地感到,延光的动作,与其说是亲密,不如说是一种乞求,乞求她信得过、并且已经高看至极的男儿,帮她作个决定。

    李升将延光扶正,低沉地但是坚定地说道“升也不知,圣主的白绫或者毒酒,何时会送到这九仙门下。但是,太子与太子妃,对公主再是避之不及,至少不会加害公主。”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并不展开,而是直接塞到延光手中“其上记有数条巫祷之法,是否一观,全在公主。升恨自己不是那些虎狼藩镇的悍帅,手下无一兵一卒,否则,必倾全镇之力,迫李适不与公主为难!”

    他这最后一句,直呼皇帝名讳,着实叫延光大骇。但果断地丢弃臣礼,又怎比得上手中这一页黄纸更决绝。

    “仲棠!”

    延光的手又抖了起来。

    李升却没有言语鼓励的意思,而是直接将帮手告诉延光“杨五郎仍住在长安,公主若有所需,不妨叫那宋孺人带信给杨五郎,暗语亦在这纸笺中,那宋孺人就算拆了信偷看,想来也未必明白。何况,普王也从升这里,知晓了不少西北边镇的布防、各将之间的亲疏远近,公主使唤使唤他的孺人,就说让亲信家奴送些冷宫中没有的玩意儿,普王也无暇理会得。”

    李升所说的“杨五郎”,是延光府中从小养的家奴,也是极少知道李升与公主关系的人。

    延光似乎平静下来,“哼”了一声,道“我就说我这侄孙,对你我之事竟在圣主跟前回护,哪里就只是为了在满朝文武前矫作君子之风。”

    李升道“公主,普王就算另有谋划,眼下也仍是疥癣之患而已。公主如今的安危,才最紧要。升无法营救,才出此下策。但升在灵盐地界,从往来商贾处听得甚多,这些巫祷之法,当真有效,遑论西域那些小国的王位更替,就论回纥与西蕃,王公贵胄暴病而亡,也因这祷祝之故。”

    延光不语,脱离开李升的怀抱,起身从榻下寻出一个盒子,不知在那卯榫结构的外壳上摆弄了些什么,盒子竟无须钥匙,应声而开。延光将李升给的黄纸放了进去。

    同时,她从盒子里拿出了几个小件。

    也是四爿走兔形状的铜块。

    “这兵符,你带在身边。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以兵符告诉薛都尉,去投吐蕃也好,去投回纥也罢,只要与大唐为敌,我在泉下,谢他尽了人仆之忠。”

    李升接过兔符,将它们与方才置于案几上的兔符一一合拢。

    。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再收一子
    普王正妃、吴仲孺的宝贝女儿吴映鸾,在亲迎的第二日,才见到孺人宋明宪。

    吴仲孺儿子不少,女儿却只映鸾一个,且最年幼。她母亲是汾阳王郭子仪的第二女,生她时已过三旬,吴夫人自己都笑言是老蚌生珠。可想而知,吴氏夫妇,并吴家几个兄弟,有多么宠爱这位吴氏小女郎。

    亲王正妃亲迎的第二日,夫妇二人须进大明宫朝见圣主。

    出门前,花厅的朝食案席中,明宪立在下首等着李谊和吴妃。

    自从圣主下旨、确定了妃氏人选,一个多月来,李谊加倍的温存,教明宪以为,自己已能坦然地接受正宫娘娘驾到的局面。

    然而,当见到丈夫扶着花容月貌、鬓翠腮红的吴妃进来时,明宪仍是觉得喉头微堵,心跳加快,甚至都不知作出何种神情来行礼。

    她昨日虽也一路惴惴,但终是妥妥贴贴地带李升出入一回延光的幽禁之所后,本还短暂地沉浸在成事的小小得意中。直至回到王府,于自己的院中独处时,明宪才意识到,一种别扭和失落的心情,如夜霜般弥漫开来。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左右都不能平静下来,辗转一夜未眠。

    此刻,李谊瞧着宋明宪的样子,先开口问道“宋孺人可有哪里不舒服”

    明宪抬起头,迎着丈夫的目光。“宋孺人”三个字替代了平日里亲昵的称呼,若不是李谊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切,甚至一点点内疚,明宪只怕更为心绪积郁。

    “谢殿下关心,月令入冬,本就不好将息。无甚大碍。”

    明宪到底控制着自己,回答完,又忙向吴妃行礼。

    吴妃倒是一脸和静端庄的笑意,冲明宪点点头。

    坐下后,普王对吴妃道“宋孺人是去岁这个时候,由我迎入府中的。国事当前,朝廷正是用钱之际,虚官尽数裁撤,我王府中的属官也不多,你若有不明之处,多问问宋孺人便是。”

    李谊说得缓慢低沉,好像每个字都镶了三分温柔、四分体贴似的。但那吴映鸾,却哪里真是个不谙人情的小娘子,她细细一品,颇觉刺耳。

    这桩姻缘定下来的时候,阿父阿母便告诉过她,普王已有个孺人宋氏,姊夫是风头渐起的神策军制将皇甫珩。普王定是颇喜欢她,要不当初也不会央了吴映鸾的三舅郭晞去圣上跟前帮忙说媒。

    吴映鸾虽自幼受宠,但身在汾阳王府,外祖父的处世之道也未少领悟。

    遥想当年,郭子仪刚由天子赏了奢阔院落做汾阳王府的时候,曾下令家奴,白日里必须敞开王府各道大门,任人出入,生怕露了半分恃功而傲的权臣模样,教人因妒忌而生怨,又因怨恨而进谗。

    家风嘛,无论怎么做给外人看,只要尊长严苛些,传个三代不是大问题。

    汾阳王府的大门,虽然后来到底是关上了,郭家的外戚吴仲孺吴大夫,虽然也没少在官场上整人,但汾阳王家出来的孙辈,逢场作一出忍戏,不那么难。

    “宋孺人还要多帮衬我。”吴映鸾婉婉道,一双妙目竟不直视宋明宪,而是微微垂着看向明宪的披帔处。

    不多着一字,不瞪着双眼,口气和举止,当真娴雅又谦和。这花厅上的气氛,好像无须下人来烧炭盆,自然地就暖了起来。

    明宪俯身还礼,气顺了许多。孺人再是顶着五品衔级,说穿了还是个妾,丈夫李谊能一上来就在言语间点出这个妾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殊为难得。

    而普王李谊,一点都不觉得,应付眼前这两个女子,有什么劳神费思之处。明宪算得赤子,又怀有真情,吴映鸾则毕竟是汾阳王的外孙女,能与表妹郭氏一样嫁入帝王家做正妃,已是阖家称庆的好姻缘。她们中任哪一个,都会从骨子里,将这普王府当作安情寄命的所在。

    女子,真正无欲则刚,或者缺乏主见的,毕竟是少数。但凡有所求,便好控制。

    不过,李谊倒也未对这一妻一妾有低看的意思。

    若论争风勾斗,这些内宅女子,和朝堂上的衣冠大夫们比,只怕还算克制了。

    ……

    左仆射张府。

    张延赏坐在堂中主位,正在看夫人苗氏展示礼物。

    来自蜀地的新样锦。

    “夫君,此类染缬,与陵阳公所作的团窠联珠纹锦不同,你瞧,这团花外的四只凤鸟,姿态两两有别,其间又有彩蝶与缠枝葵草,做起来何其费工费料,但凡见过世面的官家小娘子,定知乃是千金也买不来的好锦。”

    张延赏细细端详了,笑道“夫人办事,老夫有何不放心的。昨日我常朝,宫里说,普王已携吴妃朝见过圣主。你这几日便将吾张家的贺礼,给王府送去。”

    苗夫人淡淡应了一声。

    张延赏啜一口煎茶,抬起眼睛,望着苗氏道“夫人心里有话”

    苗氏挥挥手,叫仆人将蜀锦收走,自己则步到丈夫侧面坐下,掂量着探问的口气道“夫君,吾家这是要与少阳院里头那位,结怨的。”

    夫人是宰相家的千金出身,向来喜欢过问自己的仕途风向,张延赏已习惯了。好在夫人并无跋扈之气,满脸都写着“夫君你和儿子千万不可出事”的挂念,张延赏多数时候,是心软的,是疼惜夫人的,因而也愿意表现出打消夫人疑虑的耐心。

    “夫人,自从我告发了萧鼎私侍延光之事,就已经与太子,与李泌,结怨了。秋初的时候,我向圣主极力主张,将陕州军府中于达奚小俊兵变有关的文吏武将,都杀了立威,李泌那老家伙,不知道在圣主跟前说了我多少不堪之辞。结果呢,圣上派了普王去陕州重新查办,这表明明什么表明无论是你夫君我,还是那李公,都还没到能在朝里一手遮天的地步。”

    张延赏说到这里,起身在厅中徘徊,稍顷感慨道“普王,厉害角色呐。陕虢飞到圣主御案前的名单上,有五十余人,普王最终解送进长安的,只有七人。对圣主、对李泌、对老夫我,都算有了交待。朝堂上下,不管紫衣绯衣,红袍青衫,皆是赞他行事有度。”

    苗氏若有所思“普王殿下,如此年轻,便颇具老于宦场的精明,确实手腕能力了得,只怕这往后几年,储君之位再起纷争,也未可知。”

    张延赏道“夫人所言不错,但也不必过虑。你看看郭家,一个女儿许给了少阳院皇孙,一个女儿嫁入了普王府,这买卖做得,不管旱涝,都有收成呐。圣主不也乐呵呵地点头了这是帝王之术,太子再敦厚本分,少阳院关得久了,只怕心里头也在盘算,何时能换去蓬莱殿或者浴堂殿住,圣主能不害怕吗太子,须得普王那般的角色,制着。圣主都这般提携普王,普王大婚,吾等一二品臣子送些女眷喜爱的锦帛首饰的,有何不妥”

    苗氏无言,沉默半晌后,叹口气道“那夫君在朝堂上行事建言,小心些。吴妃那里,妾去将礼送了便是。”

    苗氏回房后,张延赏仍是坐在厅中,让仆人又煎了几濮茶,舒舒坦坦地饮了。

    他回想着一月前,圣主召集宰执之臣并普王商议陕州叛乱的处置,散朝后,普王与自己的只言片语。

    “本王今日未遂张公之愿,乃是因为,陕州城内那些小鱼小虾,不值得劳师动众。杀几个领头的,即可压服。”

    “张公,你我都清楚,圣主亲吐蕃而远回纥,奈何二李总是忤逆圣意,李泌要圣主再结回纥,李晟则在泾原屡兴战事。”

    “张公所厌之人,本王猜,九仙门下有一位,泾州城内还有一位。恰好,他二位,也为本王所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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