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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此刻,萨罕已经顾不得阿眉在想什么。当年,他的性命是赞普救下的,二十几年来,他一直做着吐蕃人忠实的暗桩。他方才见到王叔文走进荐福寺时,着实有些意外,及至听到那怀中小儿哭叫“吾乃第三天子”,他比高个子武侯更快地明白了缘由。

    他果断结果了两个武侯的性命,而第三个目标,就是王叔文。

    王叔文见到了他和阿眉的身手,本就活不成。怀中的皇孙暴露在唐帝国的敌人——吐蕃人面前,更是决定了他的死路。萨罕的内心对于这个一直善待他们的唐人朋友,并没有恻隐之心。

    一个合格的暗桩,不需要七情六欲。

    萨罕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匕首,他的瞳仁里陡地映出阿眉的影子。

    阿眉拦在王叔文和李淳面前:“放他们走。”

    她说:“我可以在长安多待几年,多杀几个人,但是王侍读和这个小儿,放他们走罢。”

    萨罕觉得阿眉果不其然疯了:“杀多少人都比不得将这太子的嫡长子献给赞普,你让开。”

    他们用吐蕃语的对话,王叔文听不懂。但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萨罕眼中的杀意。

    王叔文在这一刻完全放弃了求生的念头。他觉得这是天命,他作为人臣,已为护佑皇裔拼尽全力




第七章 宋宅藏身
    辰时,用过早膳的宋若清穿好深衣,戴上儒巾,一瘸一拐地准备出门。

    宋若清的父亲宋庭芬进入泽潞节度使李抱真的幕府后,李抱真挺喜欢这个幕僚的幼子,几次提出让他入军籍。这是多么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啊,可是宋庭芬委婉地谢绝了,他希望宋若清攻读诗书,进士登科。不过李抱真看起来更喜欢宋家的长女宋若昭,甚至遣了媒人来提亲,希望宋若昭给李家的嫡长子做侧室,但又碰了壁。

    拒绝婚事的不是宋庭芬,而是宋若昭自己。她说,在思虑清楚之前,誓不从人。

    宋家的两次拒绝,反倒令李抱真更为器重宋庭芬。李抱真是武人,领军多年,一生戎马,在军中无人敢说个不字。但当他接替兄长李抱玉成为一方节帅后,开始对前朝帝君的治国之术感兴趣。在河北,郑国公魏徵的声名妇孺皆知,这个敢于屡屡逆龙鳞的朝臣,却得到了太宗皇帝莫大的敬重,无论统治者还是读书人,都喜欢这样的故事,仿佛是各自人格的丰碑一般。

    李抱真需要宋庭芬这样饱读诗书又有些风骨的幕僚,至少,显得他这个行伍出身的一方统帅,不那么粗浅勇莽。

    宋若清自小与姐姐宋若昭感情不错,他觉得姐姐言语不多,但心中敞亮,可贵的是就算看破了对方的心思,也不点破。他佩服姐姐一个女子,敢于在婚姻问题上坚持己见,但他的心府更为深沉,不会效仿若昭的叛逆,去向再次父亲争取入军的机会。何况,父亲已经在李抱真的荐举之下,从朝廷领了检校御史中丞。

    “检校”之职多为地方藩镇向中央讨的名头,虽然不算实职,毕竟也是个官。宋若清有了官家子弟的身份,在长安科考,就算行卷也容易些。

    于是,他在三年前乖乖地来到长安,住进了父亲拜托京中好友寻下的这处怀德坊民宅。原本,那好友带着去看东边万年县靠近皇城的几个街坊,宋若清却提出怕家中所费太多,希望住在西边偏僻一些的地方。这好友顿时赞叹不已,去信给宋庭芬,大大夸赞了一番他教子有方。

    宋若清连续两年落了榜,父亲仍不许他回河北。临近年底,来年的春闱近在眼前,他不免烦躁起来,正巧腿受了点小伤,他便索性连行卷之事也让前来探亲的姐姐宋若昭代劳。

    但是听说昨夜来自泾原镇的叛军攻陷了皇城、圣上带着信臣连夜逃出长安后,宋若清坐不住了,他要去国子监和大家议论议论。

    国子监的待考生徒,为了和崇文宏文二馆的子弟抗衡,扩大自己在长安的名声,往往有结棚之举。宋若清所在的“棚”,每月初四、十六集会,而宋若清被推为都知,昨夜如此惊变,宋若清自然不能错过这集会。

    他估摸,自己那些苦读的同窗,必定也会对这种惊雷般的讯息很感兴趣。等待春闱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无论是微言大义的经史,还是华丽飘逸的诗赋,一旦成为改变命运的砝码,就显得那么沉重。这些枷锁中的读书人,需要谈论一些刺激的事件。

    刺激就够了,他们甚至不会去想,长安要是乱了,大唐要是亡了,他们的功名去向谁讨。

    不顾姐姐宋若昭的反对,宋若清出了门,当然还是有些害怕,左顾右盼,深怕哪个角落飞来流矢。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街坊还是井井有序的样子。他甚至看到南里的里长,正在一个胡食摊前悠闲地啃着饼子。

    那里长人倒随和,平时对租住在本里的生徒也还客气,他见到宋若清,掸了掸沾着芝麻粒的胡须,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宋若清赶紧作揖:“里长,东边的情形,不会殃及本坊吧”

    里长见他殷勤有礼,不由端起贩卖消息的得意:“你们躲在被窝里,知道个甚么。现在大明宫姓朱啦。”

    “反叛的不是泾原军吗”宋若清故意问

    “那些军汉岂能成事。圣上不见了踪影后,出来主事的是朱太尉,还有京兆尹王公,听说,各级官员都在议论,看这架势,朱太尉怕不是要龙袍加身。”

    宋若清作出附议的样子“唔”了一声,给足里正面子。他继续慢慢往东边坊门走,去寻找可以雇来交通的车驾。他面上清淡,心中着实感叹。

    自懂事后,他经常听长辈说起先皇玄宗因安史之乱避祸成都、代宗因吐蕃寇长安避祸陕州,这已经让他深感震惊,原来所谓真龙天子,也有天命不灵的时候。然而这次,大唐的天子又跑了,还是被自己荣阶在身的太尉、圣恩正隆的京兆尹和素来倚仗的亲藩共同算计跑的。

    喟叹过后,是隐约的幸灾乐祸。他虽然只有十七八岁的年华,春闱落榜两次实在是再寻常不过,须知无论前朝还是本朝的那些朱紫大员们,也很少有二十不到就进士及第。但宋若清愤怒的是他落榜的过程——他因“帖经”一科而失败。

    大唐礼部科举取士,进士、明经两科,有诗赋、策问、帖经、墨义、口试五门,进士科主要是诗赋和策问。谁知在宋若清参加的两年,礼部竟加考帖经,而且是第一场就考,帖经不过者,直接逐出闱去。所谓帖经,就是在《周易》、《尚书》、《礼记》等经书中任选一句出来,遮去其中几个字,令考生填出。宋家一直工诗善赋,宋若清于这背诵经文上完全不在行,自然铩羽而归。

    他认为这是堂堂朝廷失信于众位生徒贡举。现在听说泾师兵变也是因为赏赐有失,虽然应该是京兆尹做了手脚以激起军士们的怨怼,但总也因为圣上的失察引起。宋若清不由比附道,圣上接下来的日子,应是比落榜的考生难过许多。不过明明是仓促避祸,史官们也会以“北狩”、“西幸”之类的辞藻来记述,欲盖弥彰间更显讽刺。

    宋若清边走边沉浸在这种几同悖逆的尖酸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对行色匆匆的男女从身畔经过,正是往他家走去。

    宋宅的门被叩响时,宋若昭以为是弟弟又回来取什么物件。她打开门,见是一位怀抱小儿、满面倦容的颀长男子,身边立着个面若冰霜、窄袖阔裤的胡女。

    王叔文一见到开门之人,便确信,她就是王良娣母家的族妹宋若昭,因为他在东宫见过几次王良娣,眼前这女子的容颜颇有几分相似,只是神色明净而略带英气,不若宫中女眷那般满脸娇媚柔情。

    他小声道:“宋家娘子,请让我们进去。”

    阿眉见到宋若昭,与王叔文的观感则不尽相同。她既已存了保住王叔文性命的执念,便如忠犬护主一般,带着陌生而警惕的预备来打量宋若昭。不过宋若昭的不知所措,让阿眉稍微将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一些,眼前这唐人女子,见到他们二人,有着最自然的反应,似乎表情的细节之分寸都刚刚好,没有一丝危险性。

    宋若昭穿着青绿色的窄袖上襦,外罩牙白色瑞锦纹半臂,下着一色的赭石裙,素淡清雅。这穿戴的颜色,也让阿眉的好感由衷地增加了一分。她做暗桩多年,平时以胡姬身份掩饰,日子过得着实压抑痛苦,因此在视觉上无法接受夸张刺激的颜色。

    王叔文见宋若昭愣愣地望着自己和阿眉,只得将声音又压低几分:“在下是太子的侍读,怀中稚儿的母亲,乃王良娣。”

    宋若昭一惊,旋即明白了原委似的,连忙向门旁一退,将来客让进院子。

    其实,清晨从长安东北传来的骇人消息,已经让宋若昭心乱如麻。听到“泾原”二字,她即刻想到了盘旋心中有些时日的那个人。她昨天白日里与皇甫珩的再次相遇,令她一直处于淡淡的甜蜜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然走入美妙的情诗中似的,正在经历那种一见倾心、盈盈盼望的状态。她想着皇甫珩看着自己的眼神,猜测他是不是也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思。

    她的感情尚未到炽烈的地步,但正是这种慢慢浓起来的过程,令人着迷。她长到二十岁,容貌娴雅、腹有诗书,父亲又得了官身,恰是媒人们喜欢的



第八章 姐弟异志
    皇甫珩被从京兆尹府的耳房中放出来时,离兵变之夜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

    在这廿多个时辰中,他就像忽然跌入了寂静深渊般。除了维持生机的食物与水,他得不到任何对他嘶喊的回应。他的吼叫不是来自于恐惧,他知道,如果对方想置他于死地,何必还为他送来一口吃的。他的怒火在于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怎么忽然之间毫无征兆地就成了困兽,还是在自己舅父的官衙中。

    终于,上了锁的门被打开了,白昼的光芒扑进屋里。皇甫珩一骨碌爬起来,待他的眼睛适应后,他看清了站在门口之人。

    那并非舅父王翃,而是他的义父姚令言。

    姚令言看上去像老了好几岁,眼圈青黑,须髯边的面颊犹如被抽掉了脂肪与水分一样,布满沟壑深浅的皱纹。在过去的两日内,整个长安城,或许还有京畿州府,甚至有可能东西南北的各大藩镇,都已得到消息,姚令言率泾原军在帝国最核心之处掀起叛乱,在御殿袭杀了天子最信任的亲王李溯。

    姚令言知道,在前人记述的历史中,不乏像他这样被最亲近之人算计、蒙受冤屈的臣属。洗刷冤屈的方法说来也简单,就是爽快地给自己一剑,换得史官的笔下留情。但他不甘心。他觉得如果这样,朱泚、王翃,以及他那逆子姚濬,获得的利益并没有丝毫影响,他们继续做胜利者,而他姚令言继续做笑柄,只是变成了一个无奈的以死明志的笑柄。

    尤其是当从姚濬口中听到皇甫珩还活着、只是在起兵前就被王翃囚禁于兆尹府时,姚令言更是渐渐平静下来。这至少说明,一直以来,皇甫珩和他一样,对于姚、朱、王的内外勾结、谋夺社稷并不知情。

    姚令言还判断,他和皇甫珩还能活着,未必是因为姚濬和王翃以亲情相求,而是,出于朱泚理智的谋算。

    每一支藩镇军队的内部,都是分派系的,本派军士忠于自己的将帅。姚令言久在泾原,于军中当然有不少自己的嫡系。泾原五千军士攻入长安,原本是因为王翃依计换掉了军饷与德宗的赏赐,姚濬趁姚令言和皇甫珩不在军中而进行了煽动,倘若这些军士忽然听闻主帅与皇甫珩竟而死了,必会因疑怒而横生变数。

    朱泚既然能耐心等待那么久,也就不会贸然地在细节上翻船。

    姚令言被姚濬引到朱泚面前,见到另一个人时,更确信朱泚的谋定而后动。

    司农卿段秀实。

    段秀实是姚令言的前任。他在做泾原节度使时,曾与朱泚一同抗击过吐蕃入侵。后来,宰相杨炎要对原州城大举修缮,段秀实以劳命伤财、贻误春耕为由坚决反对。

    得罪权臣的下场是可以预料的,段秀实被朝廷削去兵权、召回长安做了个散官,即使杨炎倒台后也未见再受重用。朱泚和段秀实的经历看起来颇为相似,都是被弃如敝履的境地,加之二人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朱泚兵变成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请来段秀实。

    不过,在自己故旧的同僚面前,朱泚未敢太得意自己的胜利。他甚至带有一点点谦卑的腔调说道:“大乱当前,天子失踪,群龙无首,段公和姚帅既来,朱某放心矣。”

    段秀实的脸上看不出赞同还是不屑,他只是向朱泚淡淡道:“朱太尉是做大事的人,京都接下来的平安,在下自当全力以赴。”

    他起身,向姚令言敬酒。他的一只手摸着腰间佩戴的玉玦,一只手端着酒盅,目光灼灼地盯着姚令言道:“听闻段某离开后,姚帅治镇有方,防秋得当,不贪边功,泾原军民真是好福气。段某敬姚帅一盅。”

    他将一个“盅”字咬得非常重,在一饮而尽时,手指仍放在玉玦上。

    姚令言在瞬间明白了段秀实的立场。楚汉之际,刘邦赴项羽鸿门宴,范增多次以玉玦为信号,示意项羽果断决定。“玦”通“决”,“盅”通“盅”,段秀实是在以此暗示姚令言,此情此境,他仍决定效忠唐廷。

    姚令言的意志一下子又复苏了。他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他的命运或许还有扭转的机会。

    他的因经常面对战机而形成本能的机敏反应的头脑,指导着他以一种半显颓丧半显真挚的态度,对朱泚提出请求:“姚某突遭此变,尚在浑噩中,虽不会与太尉为敌,但实在无心即刻督军,请太尉宽容几日,待姚某思虑清楚。不过,姚某的义子皇甫珩,可辅佐段公。”

    当任节度使这完全没有踌躇之志、只有一副“既然事已至此”的模样,稍稍让朱泚放松了警惕。在朱泚的设想中,接下来的日子,他还要依靠泾原军,毕竟他的弟弟,幽州节度使朱滔还来不及从河北赶来与他会师于长安,他也怕手中有京城治安兵力的王翃得寸进尺,因此需要军人来牵制。但泾原军不能完全交给那个贪婪阴狠的姚濬,于是他想到了段秀实的进驻。姚令言看来知趣地放弃了军权,对皇甫珩的举荐不过是要个体面的台阶,也对稳定军心有益。

    姚令言与皇甫珩相见的一刻,无法尽言,好在他这个义子倒是比姚濬更能与父亲心意相通似的。

    在姚令言温厚但疲惫的目光里,皇甫珩相信其后一定慧藏着一些深意。他于是变得比义父还要平静,在离开时见到算计自己的舅父王翃,拿回自己的战袍和刀箭时,他甚至还能施以晚辈的礼仪。

    王翃眯着一双老眼看着二人上马远离去的背影。他的副手、京兆少尹源休,在丹凤门事成之际,就连夜奔来,劝自己杀掉这个外甥。然而王翃想得更多一些。他官至三品、身受龙恩却决然谋反,就是因为想获得更深重的权力。他阅人老辣,如何不知皇甫珩也许并非贪慕荣华之辈,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从先祖那里继承来的忠臣之义。可是若完全以自己的京城治安力量,是无法节制朱泚的亲兵的,还不如押注皇甫珩或能变节。

    留下他,这局棋怎么下,还不一定。而杀了他,就是一招死棋。

    姚令言与皇甫珩从京兆尹府所在的光德坊一路向东,穿过朱雀大街,往崇仁坊的泾原进奏院去。一路上,他二人有心观察,发现城中除了各坊门及皇城三大门外戒备森严外,百姓日常生活并未受影响。路人见到他们一行的泾师服色,也泰然如常,不见惊惧。

    姚令言稍稍勒了一下缰绳,放慢马速,向皇甫珩道:“听说吾泾师攻入宫城的翌日,你舅父派了武侯在各坊高喊,万民诸商莫惧,军士们不侵汝之宅,不夺汝之货,琼林、大盈既在,间架税可休矣。”

    皇甫珩沉吟道:“义父,琼林、大盈乃圣上私库,儿又听说长安百姓对卢相和赵侍郎的间架税怨声载道,这朱太尉果然是深谋之人。”

    姚令言叹口气:“他必定志在帝位,为父和段公,也不知如何行得下一步。”

    说话间,他们已经行到务本坊的国子监门口,只见高高的牌坊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既有深衣儒巾的生徒举子,又有布衣布裤打扮的长安庶民。姚、珩二人骑在高壮的河西大马上,视野甚阔,看得清人群中央立着几位官服整齐的长者。皇甫珩认出,那紫袍在身的,正是礼部尚书李揆。

    此时,国子监祭酒和司业满脸焦急,恨不得给自己这位上司跪下。

    今日是十月初五,若没有泾师之变,百官理应在宫中朝议,礼部官员也会在放朝后来到国子监,对准备春闱的莘莘学子们说些勉励之语。但眼下正值兵变,皇城各省部衙署几乎无人办公,反正上朝了也找不到天子。因此,国子监官员原以为今天礼部不会来人,正优哉游哉地饮着煎茶,不料阍吏来报,李尚书竟然亲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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