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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岳父杜黄裳在朔方,本就与李怀光有隙,韦执谊又是普王和李晟的幕僚,因此朔方军与神策军合营后,韦执谊更觉局面复杂棘手,虽仍应付得过来,心中难免也有烦躁之时。

    今日这上巳节,他相思骤起,寻了个由头躲到渭水边,散散心。

    从夕阳西下的千里胭脂映江红,到明月初升的一弯银钩入水中,天地山川这最为纯净美好的景色,直看得韦执谊思绪万千,舍不得就此离去,更不想回到那纷繁错综、勾心斗角的军营中去。

    夜色渐浓。

    野径云俱黑,渭水对岸,却隐约似有一船渔火独明。

    韦执谊进士出身,精通诗赋,见了这带了几分清寂的情形,意兴又起,想往渔船方向走近些,瞧瞧。

    刚要挪步,忽闻岸上有马蹄疾驰声,在暗夜里分外清晰。

    韦执谊心头一凛。

    这般时候,是谁披星戴月地赶路若是探侯,这远离渭桥的野地水边,四顾一目了然,能有什么可探可防之处

    韦执谊到底也是精明之人,胸中疑云初起之时,身体已矮了下去,左右打望,瞅准一块靠着高大柳树的巨石,猫着身子挪了过去,先将自己藏了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听起来不止一骑,竟是往水边而来。

    刚过朔日,新月的光辉实在不够亮堂,待骑士们到了水边下马,韦执谊仍只能看出他们有三人。

    他正诧异间,渭水上那亮着一灯如豆的小船,竟也往这边驶来。

    骑士中有一人,不等小船靠岸,便急切上前探望。另一人走到他身边,安慰道“节下莫忧,片刻间便能与孙儿们团聚了。”

    他一出声,韦执谊大吃一惊。

    分明是在军中与自己越来越熟稔的普王亲信——高振。

    再细辨那几乎一脚要踩进水中的,被高振称为“节下”的,不是姚令言又是谁。

    此时船已下锚,艄公抄起木板架在船头与河岸之间。灯影摇晃中,只见一个妇人一手抱、一手牵,带着两个小儿小心翼翼地下了船。

    。




第八十六章 稚子何辜
    姚令言见到两个孙儿,哪里还能自持,已箭步上前搂住长孙,唤道“阿峤。”

    姚濬的长子,还只有五六岁的姚峤,不知是赶路疲累,还是惮于夜色晦暗,被祖父抱着,竟仍是懵懂呆滞,整个小身体还微微颤抖。

    姚令言轻轻拍拍姚峤的脊背,又抬头看着儿媳手中的小孙儿姚峰,起身长叹,接过这更小的娃娃。

    正想仔细端详,姚峰却因刚满周岁,这深更半夜的如何还肯离开母亲怀抱,登时嘴巴一瘪。姚令言忙将孩子塞回儿媳手中,轻声道“快些哄住,切莫啼哭,引来探侯就麻烦了。”

    姚濬的妻氏,这一路都是担惊受怕,及至看到确是家公姚令言等在岸边,方稍稍定心。但转念一想,自己丈夫本来勇冠三军,如今眼见着伤重不治,都是拜大义灭亲的公爹那一支铜箭所赐,脸上自是仍无舒展颜色,只紧紧搂着小儿子,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瓜,却是一言不发。

    姚令言明白儿媳心思,亦不怪她在尊长前礼数有亏。

    这位泾原节帅正是不到五旬的岁数,作为武将来讲,远未过当打之年。原本好端端一镇之主,因了儿子的悖逆野心弄到这般田地。

    姚令言数月来不断被彷徨、挣扎、无奈包围,时而因局面的转机而尚存希望,时而又因情势的迷离而陷入更焦虑的担忧,实在已无气力去在意一些无足轻重的虚礼。

    此刻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两个孙儿能安然远遁,他便是教圣上赐了白绫毒酒,也可平静上路。

    姚令言于是转过头,向高振问“车驾何时来”

    高振看看月亮的位置,禀道“公请放心,普王殿下府中这位王郎君,素来办事最为妥帖,此事交予他,必无疏漏。”

    普王李谊的家奴王增,也是纵马而来的成员之一。此时他立在一旁,闻言忙上前应承道“姚节度,普王殿下已向仆细细交待,护送少夫人与两位小郎君往河中府姚氏老家去。待战事平定,殿下定会在圣上御前陈情。”

    姚令言沉吟着点头,又瞧见儿媳悲戚的模样,终还是开口问道“老夫那逆子,状况如何了”

    姚濬的妻氏到底是一介寻常妇人,岂敢在家长面前始终冷着脸,只得低头禀道“父亲,姚郎他,伤口始终溃烂如泥,陛下,哦不,朱泚也遣了禁苑尚药局的丰御来瞧过,开了方子,亦不见好。前几日张公光晟暗暗来访时,姚郎已有些认不得人。媳妇虽心痛欲绝,但想到两个孩儿,只得一切凭张公作主。”

    高振故作疑惑“不过一箭之伤,又伤在臂膀而已,长安城何等地界,连堂堂奉御也医治不得节下,会不会是那贼泚另有阴图,暗中着人下手,意在吞并姚将军手下那几千泾原军”

    姚令言不语,心中却竟是有些庆幸,亏好半路杀出个张光晟要反正,又得普王与高振出力,否则就算长安城尚未被攻破,只要姚濬一去,恐怕自己这两个年幼的孙儿,也会教朱泚寻个由头杀了。

    思及此,姚令言向高振与王增大揖鸣谢“若老夫得圣恩宽恕,留得一条性命,对两位今日之恩,必当好好报答。”

    高、王二人忙上前扶住姚令言,皆惶惶道“节帅,使不得,使不得。”

    正言语间,只听苍茫夜色中又传来马蹄声,还伴着轻微的木轮吱呀之音。

    王增喜道“定是仆所布置的马车到了。”

    此段渭水虽远离军营,但姚令言恐怕耽搁久了仍有不测之事,急于将儿媳和孙儿送走,此刻隐隐见一辆双马大车越驰越近,心中不由又定了几分。

    大车到了众人跟前,那车夫压低声音问“小人向诸位郎君请礼,王郎君可在此处”

    王增向他一抱拳,道声“此去有劳”,便回头向姚令言道“节下,快请夫人和两位少郎君上车罢,仆自会一路相送。”

    姚濬的妻氏见公爹点头,便抱紧了小儿子,疾步往马车的轿厢走去。

    不料,她刚钻进厢门,那车厢便一阵剧烈的震动。

    紧接着,便听到她发出一声惊呼,继而便仿佛被捂住了咽喉般,只闻“呜呜”之音。

    姚令言本来牵着长孙姚峤的小手走在后面,蓦地闻听这般动静,又见儿媳的一双脚直直伸了出来,不停蹬动。他大骇之下,撇了姚峤,三步并作两步往车厢处跑,却只听“噗”、“噗”数声,显见得是利刃刺穿了肉身。

    车中立时钻出两名精壮汉子,皆是一只手捂着姚夫人和小娃娃的口鼻,另一只手还拿着匕首,鲜血从那对可怜的母子身上汩汩而下。母亲和娃娃在瞬间遭此大难,濒死剧痛令他们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惨不忍听的呼救声,却无法通过被死死捂住的嘴巴传达出来。

    姚令言骤然见到这一幕,直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呆怔之下,迷糊了片刻,及至眼看儿媳和小孙子扭着扭着就没了动静,才登时醒悟过来。正要冲过去,那马车夫身手极其敏捷,已飞起一脚,将姚令言踢倒在地。

    刚刚杀了母子二人的精壮汉子,一人联合马车夫将姚令言按在地上,另一人则恶狠狠地扑向姚峤。

    可怜姚峤只是个五岁的娃娃,目睹母亲和弟弟惨死眼前,又见祖父被恶人制住,一时之间既忘了嚎哭,更不知奔跑逃命,如木偶般直愣愣地杵在鹅卵石滩上。

    姚令言目眦欲裂,奈何此际不是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他身无寸刃,也非力士,毫无防备之下,仅凭肉搏,实是敌不过两个高大结实的年轻壮汉。

    他无法起身,仍要奋力地抬头,见到的却是让他万箭穿心的场面——他的峤儿,终究也如雏鸡般,丧命于鹰鹫般的成年人的刀刃下。

    姚令言觉得仿佛有无数的拳头砸向他的面门,他试图张开嘴巴,嘶喊,哀嚎,却难以发出那种本该惊天动地的咆哮,而是急遽地喘着气,像一条快要渴死在堤岸上的鱼。他整个人,都因为骤然降临的血灾,而陷入了一种头脑无法控制身体的状态。

    到了此时,马车车厢中又钻出了一个人。

    普王李谊。

    李谊踱到姚令言跟前,俯身问道“姚节度,你的泾原军虽犯下滔天恶行,但你一来乃受人蒙骗,二来在兵变后奋力勤王,本有望在圣上跟前获得宽宥,为何今日私自安排逆贼姚濬的家眷出逃你如此首鼠两端,叫本王如何去圣上那里为你说情”

    姚令言死死地盯着普王。他似乎明白过来,自己被眼前这些人算计了。但他不知,为何普王如此残忍地对他,他姚令言与这王爷,从未有过节。

    “李谊,稚儿何辜,你这王公贵胄,却是连畜生都不如。”姚令言颤抖着,努力说清楚每个字。

    普王毫无怒意,口气仍不紧不慢“姚节度,你说什么”

    “我若做鬼,必为厉鬼,夜夜寻你,喝你的血,啖你的肉。”姚令言字字如刀。

    “还有你,高振!”他勉力转过头,“我在泾州时何曾亏待轻侮过你,你今日所为,究竟何故!”

    高振低头不言,微微向后退了几步。他希望夜色再浓酽一些,自己的神情,可以没有人能看得清。

    普王瞥了一眼自己这个亲信,冷笑了一声,暗道,做都做了,何必再假惺惺地妇人之仁,不中用的奴仆。

    远远的渭桥方向,次第亮起火把,一队十余骑的兵马往此处来。

    片刻后,但闻有军将高喊“前方诸人莫妄动,李副帅到。”

    李晟驰马赶到,见了水边这番惨象,却似并未吃惊,反倒平静下马,向普王道“本帅来迟,所幸普王已处置。”

    “处置李副帅,你确实来迟一步,姚节度的话,你未曾听到。这姚令言,吃我唐廷军饷多年,此番又号称助朔方军勤王,不想就在方才,口口声声要对我这个普王饮血啖肉。莫非李副帅认为,今夜之事,已处置完了”

    李晟故作为难的样子“普王的意思是”

    “李副帅!”李谊怒喝道,“这是你的军中,怎倒问起我的意思来。莫非军中浑无法度莫非你不是神策军行营节度使,倒是这泾原叛臣的属下不成”

    李晟忙高声道“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大伪似忠,私放逆贼姚濬家眷,行迹败露,竟欲谋害宗室亲王,情势危急,国法不及,军法责之。”

    神策军中虞侯闻听,立即下马待命。

    “行刑罢,尸身明日送去朔方军营中。”李晟对虞侯轻声道。

    ……

    韦执谊从树下石头后走出来时,已是三更时分。

    他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姚令言被杀前的嘶吼。

    他觉得自己刚刚目睹的这场祸事,比以往的任何噩梦都可怕。

    他是个旁观者,这令他有可能将每处惊骇的细节之处都看分明了——甚至比身临其境者更为清楚。

    小姚夫人不停挣扎乱蹬的腿,两个孩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小身躯,姚令言映着渔船灯火的万念俱灰又恨之以极的表情,还有普王李谊,高振,李晟……

    这些人,这些画面,都如墨笔落纸般,写进了韦执谊的脑海深处,恐怕在今后很长时间里,都教他竭尽全力地去甩,也甩不掉。

    韦执谊踉踉跄跄地走到那刚刚发生过一场阴谋与杀戮的河滩上。人马早已散去,渔船更无踪影,只有新月还挂在中天。

    韦执谊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到脚下的一滩血迹,那是姚令言的。他又走了几步,看到了第二滩,第三滩,那是小姚夫人和她的孩子们的。

    后世的史家会如何记录今夜之事

    “张光晟阴通姚令言,普王察之,令言欲反,李晟诛其于渭水营垒。”

    大约就是这样吧。

    韦执谊一屁股坐在鹅卵石滩上。

    明月无言,亘古如此。这千百年来,多少在青史上寥寥数笔之事,发生之时,都是如此血腥,残忍,令人发指。

    韦执谊回想自己逃出长安后,见到的人,做过的事。

    他的眼泪簌簌流下来。他觉得自己,和那个曾经挑灯夜读备战春闱的士子,和那个谨小慎微揣测龙心的新臣,和那个依附于李晟和普王的谋士,和那个设计成功眼看崔宁被活活勒死的复仇者,都不一样了。

    他忆起自己在长安,最放松的时刻,是与好友王叔文对弈的时刻。

    若世间事,始终如廊下对弈、花中醉眠,该多好。

    。



第八十七章 四朝名臣
    韦执谊在渭水边,思乱如麻,到了天色微明时竟头脑昏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多希望昨夜情形只是荒唐的梦境,但看看白日照耀下更为刺眼的血迹,也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

    他定了定神,慢慢走回神策军军营。

    他是李晟和普王跟前的红人,营门守卒见他昨日明明面色如常地出去、这个时辰才失魂落魄地回来,却也不敢多问,反倒好心提醒道

    “韦拾遗,营中出大事了。”

    营卒还想添油加醋说得细些,却见朔方军大营方向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

    当先一骑,正是邠宁节度使韩游環的儿子、现为李怀光亲信牙将的韩钦绪。

    神策军与朔方军在咸阳东郊联军后,两边统帅和主要将领来来往往,守门的小卒如何会不认得,忙上前行礼

    “韩将军请稍候,小的进去禀报。”

    “禀报个屁,滚开!”

    同为节度使子弟,韩钦绪与李怀光长子李琟的行事作派,有天渊之别。韩钦绪性格暴躁,在邠宁之时,便是和自己的老子韩游環,也可以吵到兵戎相见。

    今早李晟着人将姚令言一家老小四具尸体送到朔方军大营,李怀光的震惊和暴怒,无以言表。

    这位朔方军老将,不顾李琟的苦苦劝阻,点齐自己最为得力的亲随将领,便直奔李晟大营而来。

    韩钦绪等这一刻也等得很久了。他早就看不惯李琟那副调和两军关系的怂样,今日正是助李怀光撕破脸的好机会。

    五万朔方军对八千神策军,怕他个鸟。

    韩钦绪纵马踢开栅门,气势汹汹,唬得那些低级士卒哪里还敢多说一句,眼睁睁看着朔方军将领们,包括那面色铁青的大元帅李怀光,直往李晟的中军大帐奔去。

    门卒惊魂甫定,轻轻骂了一声,对身边那也被飞扬的烟尘弄得灰头土脸的韦执谊道“拾遗,这情形,小人瞧着颇为眼熟,当日刘德信也是这般耀武扬威。拾遗莫怪小的多嘴,今日,普王殿下不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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