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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放火的,是朔方军李怀光麾下的另一员猛将——达奚小俊。

    而出主意的,又是那韩钦绪。

    乾陵的地位,不言而喻。

    它不仅是高宗和武后的合葬之地,还厚葬有章怀太子李贤、懿德太子李重润、许王李素节(高宗萧淑妃之子)、义阳公主李下玉(高宗萧淑妃之女)等重要的宗室成员。

    大唐高宗时代,直到武后临朝,呈现的皆是文治武功的蓬勃兴盛。显庆二年攻灭西突厥,龙朔二年设金山都护府控制中亚两河流域以东之地,总章元年攻灭高丽,长安二年于庭州设北庭都护府。

    帝国这一连串的胜利与扩张,足以令其后的国柄继承者们血脉贲张、骄傲自己李家的功绩。同时,即便是乾陵中各位主人之间错综复杂、一言难尽的生前纠葛,也仿佛一种奇特的宣言,向世人诉说着李唐历劫弥坚的生命力。

    奉天被围时,灵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继韦皋、韩游環、浑瑊之后,曾率近万军卒前来勤王。德宗却因恐怕惊扰乾陵祖魂,而令二师走漠谷道,以至受到叛军姚濬所部的伏击。可见乾陵在天子心中的敬畏色彩。

    心怀鬼胎的韩钦绪,知晓父亲韩游環去救漠谷之伏的前情,因而故意向李怀光建言“节下,我朔方军既然已起兵反唐,便不可瞻前顾后、留有余地,以免淡了朔方子弟们的锐气。乾陵离咸阳一箭之遥,末将请节下速速烧毁乾陵、威慑唐廷!”

    李怀光觉得有理,又考虑到韩钦绪要带兵与邠宁韩游環会合,便派达奚小俊领一支二十来人的精兵,往乾陵去。

    这达奚小俊本也是对唐廷不满、巴不得朔方军一怒而叛的心思,因而对此桩差事倒也应得干脆、办得利落。

    然而,达奚小俊这边刚放完了火,撤到梁山脚下准备歇口气,忽见两骑朔方军游奕疾驰而来。

    到了跟前,其中一人连马缰都未收稳,已翻身滚了下来,气急败坏地禀报道

    “达奚将军,大事不好,那韩钦绪,到了礼泉与他阿爷韩游環会合后,竟然变阵掉头,对着咱们自己的兄弟砍杀起来!”

    “什么!”

    达奚小俊如五雷轰顶。

    “千真万确!后来,后来和邠师一同杀出的,还有神策服色的军士,据说是普王带领。李琟将军本也在行军阵中,忽然被手下裨将偷袭。他们割下了李将军的首级,说是韩将军要去献给朝廷。咱们的辎重,也被韩将军夺了。”

    达奚小俊愣愣地盯着这个年轻的游奕。他虽瞧着是个精干的探侯,三言两语也说得口齿伶俐、无有半句废话,可他脸上,分明挂着仿佛见了厉鬼般的神色。

    真是,见了鬼了!

    达奚小俊想。

    他倏地站起来,扯过挂在战马上的水囊,咕嘟嘟喝了几大口。

    丝丝冰凉淌过五脏六腑,令他惊慌失措的头脑似乎也清明了些许。

    他本就不是武将中懵懂鲁莽的泛泛之辈,略一思量,立即就明白了。

    自己追随多年的老上司,当世名将,堂堂朔方军节度使李怀光,这是活活地叫韩钦绪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给坑了啊!

    是了,朔方军辖河中与邠宁,韩游環本来就是邠宁留后,李怀光叛唐,朝廷必要更改节度使,偌大的邠宁镇,不是姓韩的还能是谁的。韩钦绪,他也姓韩,他老子得了邠宁,往后还不是留给他!

    亏得李怀光如此信任韩钦绪,以为韩游环亦有叛唐之心。

    还有那最近几月比大唐太子还风光的普王李谊,竟不晓得从哪条小路绕到了朔方军前面,想来定是与二韩早有通谋。重创朔方军,既给神策军谋了好处,李谊自己又坐实了护驾大功,怕是要学着前朝玄宗皇帝的模样,年纪轻轻数战成名,将太子的位子也夺了过来。

    达奚小俊越想越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原委。

    此际正是正午时分,春阳暖照,附近又有乾陵的炽焰之热袭来,达奚小俊却感到凉意浸身、寒毛倒竖。

    他娘的,这都是怎样一群虎狼般的人哪!

    达奚小俊咽了口吐沫,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来之时,局势如何”他问那探侯。

    “将军,幸好李帅仍在咸阳,咱们剩下的一些兄弟,应是急撤回咸阳找李帅禀报去了。至于邠师和神策军,是继续堵在礼泉,还是西行进入奉天城,小的着实不知。”

    达奚小俊沉吟片刻,有了计较。

    他将手下百余精兵集合起来,道“情势骤变,吾等须分外谨慎、万不可冒险。诸位结阵而行,随我从南边绕至渭水,安妥回到咸阳再议。”

    “喏!”众兵卒纷纷应道。

    众人狼吞虎咽吃了糗粮,纷纷上马,往南疾行,好像如果不利索点儿,就会被身后的厉鬼追上。

    如此行了约一个时辰,正是从林间崎岖小道转上大道的当口,达奚小俊手下突前的几名牙兵,与一支人数不多的车马队伍迎头相遇。

    所谓狭路相逢,他们撞上的,恰是李泌与宋若昭的车驾。

    。




第一百零二章 马失前蹄
    韦皋所派护送李泌与宋若昭的牙将,叫薛三郎。这个汉子在陇州的时候就很经历过几次防秋大仗,去岁又打了艰苦至极的奉天保卫战,算得临危不乱的老行伍。

    陡然与一伙显见得也是兵将的人马狭路相逢,他首先判断的,是对方的军号。

    陇州本就属凤翔治下,陇州籍的薛三郎对凤翔军服自然不会陌生,他立刻从眼前这些人的服色上,看出他们并非来自凤翔的叛军。而邠师和泾师,甚至幽州兵,都在奉天保卫战中出现过,薛三郎也识得。

    神策军更不可能,堂堂天子的亲军,哪会穿得这般破破烂烂。

    他的心于是急速地一沉,眼下时局之中,出现在附近的,只有可能是李怀光所部了。

    “对方或是朔方军,若情势不妙,彼等逞凶,你莫有分毫迟疑,驱车疾驰去,本将和弟兄们自会对付。”

    薛三郎压低了声音对驾车的陇州兵道。

    “喏!”那车夫亦是精干牙卒,扶辕挽缰的身姿依然如故,口气里更是听不出半分惶然。

    他身边的老仆妇郭媪,则毕竟只是平时在营中为炊的仆从,难免惊惶,身体本能地往车舆中缩去。

    车舆中的李泌,也猜测,迎面这支人马是朔方军。他希望他们不过是普通的探侯游奕,不要有中高级将官。

    李泌端着老迈的嗓音,以沉稳的语调说了句“吾等悉听薛将军处置。”

    好在韦皋心细如发,于奉天城外发轫时,已让薛三郎等人脱去了军服,换作寻常的青衣短衫,瞧着不过是殷实人户的家丁般。此刻双方相距百余步,达奚小俊的人并没有如野外接敌般立即引弓拔刀。

    坐在李泌身边的若昭,在须臾间想明白,李泌比自己更危险。

    她不动声色地将车的帷幔扯住,身体则往老仆妇的方向靠近了些,尽量挡住李泌。

    可惜,他们着实运气不好,碰到的是达奚小俊。

    达奚小俊远远望见,这对人马中有车驾,又自北边而来,便留了心。待到更近些时,他这样的沙场老将,如何会看不出,这些“家丁”胯下的,可不是寻常黎庶买得起的坐骑。

    不,准确地说,就算官宦人家,有钱也买不到。因为,那小跑起来又静又稳、绝无摇头晃脑之态的良驹,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这样的老朔方军。

    都是些受过训练的河西战马。这奉天城附近勤王护驾的一众兵师,装备有河西战马的,除了韦皋的队伍,还能是谁的。

    既然是韦皋的人,还带着这具没有任何粉饰的却算得宽敞的双马大车,里头一定坐着有点来头的人物。

    达奚小俊一个时辰前的震惊、沮丧、悔恨,在这一刻,被他豺狼般善猎的沙场武将天性压了下去。

    他的精神蓦地亢奋起来。

    行在他前头的朔方兵果断放缓了马速,这是在等他这个主将的示下。

    达奚小俊将自己兜鍪的遮面拉了下来,驱马行到队伍的前头,向薛三郎等人喊道“本将行路饿煞,尔等可有吃的。”

    他的口气自然不会谦逊礼貌,可也并无凶神恶煞的意味,浑然就是个放不下尊架、又不得不向人讨要食物的骄将模样。

    薛三郎在马上拱手道“军侯稍等。”

    他扯下身后粮袋,又调转马头,集拢了几名同伴的粮袋,朝达奚小俊做了个手势,便要上前。

    达奚小俊却马鞭一指,喝道“驻足!”然后对身侧的部下道“你去取来。”

    同时低声追了一句“看看车里动静。”

    部下心领神会,佯装驱马上前,就在薛三郎捧献粮袋之际,他遽然抽刀,挑开了车舆的帷幔。

    厢中的宋若昭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与此同时,达奚小俊锐利的目光越过遮面的上缘,也越过了车厢中的这年轻女子,落在了李泌的脸上。

    须发皆白,却自有一股非同常人的仕宦大员的气派。

    达奚小俊素来是个心思极为敏明的急智之将。那日韩钦绪在李怀光面前曾描述过御前老臣李泌的模样,而李琟则在众将中提过李泌的身份。达奚小俊是李怀光麾下的高级将领,这些时日来奉天御前有哪些重臣,他怎会不知。

    瞬间省得,如车中此公面貌,又得韦皋精锐护卫的,不是李泌又是谁!

    达奚小俊顿时觉得周身的血液猛地上涌。事到如今,自己和上司李怀光一样,既已反唐,便无回头路,连乾陵都烧了,李泌这样的人物,难道还客客气气地放走

    “车中是唐廷重臣,抓住他,献于大帅!”

    他没有丝毫迟疑地发令,并且话音未落,已提刀往薛三郎砍去。

    薛三郎本就一身过硬的沙场本事,何况早已对这险情有了防备。达奚小俊的刀锋尚在空中,薛三郎的长枪已刺出,两人当下斗在一处。

    “快跑!”薛三郎一边拼力抵挡,大喊道。

    “啊!”

    一声惨呼,方才挑开车帘的朔方军卒,被两名冲上来的陇州兵砍翻在地上。另几名陇州兵迅速地驱前,往敌人队伍冲去,实则是给车驾争取了逃生的机会。

    只听车夫扬鞭清叱,双马大车突然启动,直直地往前奔去。

    见此情形,达奚小俊一面与薛三郎缠斗,一面声嘶力竭地指令着手下“追上去,射死拉车的马!”

    达奚小俊带来烧乾陵的二十余人,虽年纪不算小,但基本都是河中籍贯,骑射本事不错,近战比拼,却稍逊一筹,比不得薛三郎这些在边关常与吐蕃人拼得你死我活的老卒。因此薛三郎他们以少打多,甫一交手,竟是将官道封得死死的,教达奚小俊放不得属下闯过去。

    马车疾奔。

    那老仆妇郭媪已回过神来,转身牢牢扶住宋若昭。方才马车猝然加速时,饶是宋若昭已有所准备,仍重重地撞在车厢上。接下来,马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她只得闭上眼睛,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绕过胸前,死死地抓着车舆的窗棂。

    剧烈的颠簸,使得每一次车体的下落,都让若昭痛苦无比。那是一种由心惊肉跳和后悔万分掺杂在一起的痛苦。同时,对下一刻就会发生令人不能承受的灾难的恐惧,也攫住了她的心。

    她咬紧牙关,默默地、但狠狠地责备自己,为何如此惊慌失措,倘若不离开奉天,至少不会这么快就遇到险情。

    腹中的小鱼,显然是感到了外界非同寻常的变化,它的表现,从昨夜吐泡泡的悠闲,转为明显蹬打的紧张。

    这叫若昭更心痛,她气息急促,浑身颤抖,只盼着正在经历的一切快些过去。

    如此飞驰了十余里路,眼前豁然开阔,出现了渭水的河面。

    一路奔来也同样不作声的李泌终于开口向车夫道“徐四,可是要过河”

    这叫徐四的陇州车夫已是满头大汗,但仍恭敬地回禀李泌道“李公放心,此地是凤翔地界,小的地形最熟,沿河往西南行得一里就有桥过河,先头韦节度他们应也是走的那桥。”

    赶车者,本是控制速度和大致的方向,马匹乃何等机敏的伙伴,自会绕开坑阻。然而此际正是午后,阳春里的日头力道已猛,照得河滩上圆溜溜的鹅卵石泛起耀眼的白光,晃瞎了人眼,也扰乱了马匹的视线。

    一个塌陷的坑洞,受了阳光陷害的徐四不曾望见,而同样受到蒙蔽的马匹也不及避开,便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双马中的一匹前蹄有失,陡然陷入坑中,它的同伴因惯性而前冲,造成了车舆的严重偏斜。徐四一声“不好”尚未出口,轰隆隆地响,伴着马的嘶鸣,车舆已倾覆在河滩上。

    天旋地转中,宋若昭觉得自己的双手已无法保护住腹部,在令人绝望的撞击和剧痛袭来时,她终于昏了过去。

    ……

    达奚小俊抹了一把左边面颊的伤口里渗出的鲜血,恶狠狠地盯着伏尸一地的陇州兵。

    以及当胸被搠了一刀后跌落马下、眼见着也是出气多进气少的薛三郎。

    达奚小俊抬头,环顾左右,薛三郎的人虽全部折亡,自己却也吃了大亏,只剩三名最为强壮精干的牙卒还在马上挺着。

    “走,往渭水去追!”达奚小俊鼓振着手下的士气道。

    马车上不过一老一少两名男子,另两个是妇人,达奚小俊认为他们绝对不会弃马车而隐匿。

    他一定要擒住李泌。

    朔方军从最初的吃力不讨好到被重重算计,达奚小俊作为视李怀光为毕生效力之主的仆将,内心对于唐廷的仇恨,其实甚于对韩钦绪这样善于伪装、唯利是图的同僚的怨怼。

    倘使天子最初就是公道的圣主,李怀光何至于中了离间计!

    眼下能承载这种愤怒的来自御前的人,就是李泌。达奚小俊不相信李琟生前在李怀光跟前说过的话,他不相信那位白发老者很有可能是维护朔方军的。何况,不去擒住那老者,自己的人不是白死了吗。

    他猛地一鞭,带领部下往前飞奔。

    十里马程,给达奚小俊这样的轻骑,不过两柱香的时间。他的猎物终于如他所愿地,又出现在眼前。

    更令人欣喜的是,这些猎物,较之方才初遇时,竟然,已经丧失了逃命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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