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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达奚小俊看到,偌大的车舆倾覆着,两匹马踢着蹄子想站起来,无奈被套着的辕木卡住,只能断续地嘶鸣。

    白发苍苍的李泌,躬着身子,似乎想唤醒伏在河滩上的车夫。

    达奚小俊志在必得,驱马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泌,抱以半是狠辣半是同情的狞笑。

    。




第一百零三章 上伐攻心
    李泌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瞧了一眼车厢,宋若昭和郭媪摊靠在车壁上,似是仍在昏迷中,连哼都不曾哼得一声。

    地上的车夫徐四,倒有些醒转的迹象。

    但这壮汉,就算醒了,又有何用。

    一老一伤,并两名弱妇,怎敌得眼前这些志在必得的老将劲卒。

    达奚小俊倒也开门见山“尊驾可是李泌李公本将乃朔方军李节度麾下,有劳李公随本将往咸阳一趟。”

    李泌面色镇定,甚至还冲达奚小俊略略拱手致礼。

    “达奚将军,我李泌愿意随你走。只是车中那位夫人,她不过因与老夫同乘一车,便横遭此险,老夫但求将军放他们去附近寻个郎中医治。”

    李泌说得缓慢,还带了一丝长辈屈尊的温和商量的口吻。达奚小俊也感慨这位老臣身上,确实很有些宽静的气度,叫人不由不敬上三分似的。

    但达奚小俊转念一想,又冷笑道“李公,你是何等尊贵的身份,那位夫人既能与你同乘一车出逃,想来也是大唐哪位重臣的家眷。本将须一同送去李节度帐下。”

    他话音刚落,却听自远而今传来马蹄声,估摸着能有十来人。

    情形突然有变,达奚小俊与李泌皆被分心,同时四顾。达奚小俊的三名部下更是立刻警觉起来,摸出背后的角弓。

    须臾间,山林树木中便转出了一队人马。

    他们甫一亮相,达奚小俊和李泌心中都是一怔。

    这些汉子虽打扮很是寒酸,葛巾裹头,粗麻衣裤,打眼望去灰扑扑一片,但瞧着他们御马飞奔的老练潇洒模样,恐怕是……

    山贼!

    那伙人马驰到河滩上,纷纷收缰止步,手中的刀剑却在阳光下闪过一片雪亮的寒色。

    当先一名三旬年纪的壮实男子,隔着十余步与达奚小俊对峙,眼神锐利如鹰。

    他又打量了一番马车周遭的光景,方冲着达奚小俊冷冷道“军爷何方军号怎地与这遭劫的老人家为难”

    不等达奚小俊搭话,却见原本瘫在地上的徐四勉力撑起身子,往这边爬了过来,边爬边高声叫着“刘扩,刘二郎!”

    马贼的首领面色一动,定睛望去,正好徐四抬起脸来,虽鼻青面肿、额头血污一片,却还是能看清楚五官样貌。

    这位叫作刘扩的首领心念极是敏捷,一个手势,众马贼立即将达奚小俊和三名朔方兵围严严实实围了起来。

    达奚小俊眼观耳听,暗叫不好,真是半路杀出个劫道的,莫非这伤重的陇州兵与马贼首领相识对方人多势众,又显见得不是泛泛之辈,硬拼只是无谓送命,达奚小俊示意属下将端起的弓都放下。

    徐四知刘扩已认出自己,心思一松,他毕竟力竭,一时瞪着眼睛揣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李泌瞬时领会了转机因何而起,迈步到刘扩马下,拱手道“这位壮士可是与徐四有交情老夫乃散骑常侍、杭州刺史李泌,因朔方军叛乱,不得不自奉天城奔出,往南追随圣上,不料在河滩遇险。”

    刘扩闻言,大吃一惊,即刻翻身下马,竟自然而然地行了个军中之礼“刘扩见过李散侍,小人乃,乃是,咳,小人原本是凤翔镇李楚琳营中押衙。哪料得去岁李楚琳杀了凤翔节度使张镒张公,投了那朱泚叛贼。小人不愿附逆,便带了这些平时交好的兄弟离了凤翔军,在渭水渡口一带讨营生,做山贼也实是别无他法。”

    “那刘二郎与徐四郎……”李泌问道。

    刘扩诚然解释道“小人的阿父,和徐四的阿父,以前在安西军中时,一同做过守捉郎。后来边军内调平定安史之乱,吾等到了关内,随着父辈编入凤翔镇。只是再往后,徐四去了陇州营田,但我二人自幼耍在一处,他莫说跌花了脸,便是化成灰,某都能认出来。”

    他这般说起,地上缓过气来的徐四已嘿嘿笑起来,继而冲刘扩指着达奚小俊道“刘二,咱都是安西子弟,宁可饿死战死也不负忠义之名。可这朔方军汉,如今不但起兵叛唐,还想将李公献于咸阳首逆跟前。兀那叛贼,薛三郎是不是已被你害了!”

    达奚小俊虽知今日凶多吉少,但身为久历沙场的高级将领,到底不是动辄怯懦求饶的鼠辈。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脸倨傲道“既是从了军,迎敌接战而丧命,何其寻常,你那上官能死在我达奚的刀下,难道还委屈了他不成”

    徐四的眼中越发喷出怒火,他咬牙向刘扩道“阿兄,与这等凶徒何须多言,快些取了他性命!”

    刘扩的脸上,却分明闪过一丝犹豫,接着浮现出局促无措的表情。他在众人面前突然被逼到了道义的高台上,仿佛枭首逆贼就不够血性似的。可他毕竟并非此祸的亲历者,不像徐四那般心气激荡。他方才听徐四说对方是朔方军,又听到朔方军竟然一夕之间叛唐,已是吃了一惊。但这达奚小俊气度悍然不驯,刘扩于是暗忖,自己如今是无依无靠的落魄山贼,要多计较些行事的轻重。

    对于李泌和徐四等人,刘扩自然决定出手相救的,但对于达奚小俊这个也许是朔方军中很有资历的上将……

    李泌一生阅人无数,已看出刘扩并不想莽撞地动手。

    而李泌自己,作为少年时代就开始谋臣生涯、如今古稀在望的老人,无论是从大局考虑,还是出自内心的仁慈,比刘扩更愿意为达奚小俊留条生路。

    “徐四郎,君的上官薛三郎等人,都是不辱使命、慷慨赴义的官健,老夫见到韦节度,必会为他们讨得厚赏,抚恤家中老小。但这朔方军将官,老夫须借其口舌,为朝廷传话,因此今日彼等的性命,还得留着,徐四郎若应了,不但是给老夫面子,更是为圣上办了差。”

    李泌俯身,谦逊温和地向徐四郎轻轻道来。

    徐四一怔,眼中旋即露出失望的神色。但开口的可是李散骑,又往军国大事上头去提,教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还能不答应不成。

    他只得恭敬道“但听李公处置。”

    达奚小俊不是蛮莽低劣之人,听李泌竟真的要放自己走,未免胸中一动,满脸的傲色与狠戾立时褪却一大半。

    他翻身下马,立于李泌面前,拱手致礼“大丈夫自当恩怨分明,李公释某回咸阳,今日之恩,某记下了。敢问李公有何吩咐”

    李泌长叹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达奚小俊“将军回到李节度帐下,务必转告,圣上对朔方军钱粮有亏,确因度支困顿已极,并非有意苛待。老夫自进入奉天御前,数次见圣上下诏向东南、西南的富庶藩镇要钱要粮,就是为了犒劳咸阳的朔方军将士们。”

    达奚小俊的面色眼见着又缓和了些,一开口的语气都听着带了一丝推心置腹的叹意“李公所言,某定一字无差地通传。但李节度被逼起兵,实在也是圣上对神策军的恶行太过纵容。”

    旋即,达奚小俊又补充道“李公还不知道罢,便在几个时辰前,我军西行往奉天城的时候,在礼泉与韩游環和普王接战,此前力劝李节度起兵的韩钦绪,阵前倒戈,屠戮我朔方军将士,李节度的长子李琟亦被他收了首级,要去献给天子。”

    这对李泌来讲,真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新消息!

    但也因为这个消息,李泌渐渐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逃出奉天城时,宋若昭所谈,也是他所想。只是此际听达奚小俊一说,李泌觉得自己更加肯定,在这出离间计中,最为丧心病狂的人是谁。

    做下计策,逼反朔方军,令神策军和邠宁镇获利,笼络位居中原的天子亲军和镇守西垂的藩镇边军,然后又故作姿态地在礼泉阻隔叛军、坐实勤王的功勋。

    李泌原本只以为普王李谊朔方军反叛一事上扮演了煽风点火的角色,如今看来,何止如此,他简直是将三支军队玩得团团转。

    罔顾圣上还播迁奉天,长安还在朱泚手中。

    这个手腕狠辣、权欲熏心的小王爷啊!

    李泌努力平静下来,对达奚小俊复又拱手道“朔方军既叛,确已是开弓之箭,但老夫有句话请将军带与李节度。为平定河北四藩,朝廷从西北调了那么多边军,花费无数钱帛,也阵亡了多少将士,今岁一道罪己诏,照样可以赦免四王的逆行。李节度只是刚刚起兵,未攻得圣上治下一城、未伤及圣上身边一人,李节度这离弦之箭,未必不能回头。请李节度三思。”

    达奚小俊沉默片刻,还礼道“李公所言,某定转告。”

    他说完,掣缰欲行。刘扩做了个手势,众马贼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达奚小俊冲刘扩等汉子抱拳致意,转身上马,领着下属绝尘而去。

    李泌这才想起车内的宋若昭,正要去探看,只见那老仆妇郭媪慌里慌张地钻出车舆,向这边喊道“皇甫夫人,怕是,怕是不好了。”

    。



第一百零四章 痛失骨肉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身在何处。

    所有的动静都好像隔着一层水帘,教人听不分明。

    若昭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颠沛流离的童年时代。虽然母亲那时还在人世,父亲与母亲也堪称琴瑟和鸣,但在生计上那种朝不保夕的困顿,和苦苦挣扎不知何时能松泛些的感受,常常于深夜袭来。

    她在这样的梦境里挣扎,胸口压着巨石般,连呼吸都这一口气接不了下一口气。

    继而,她感到身体内,尤其是腹部与后背,传来了一种恶劣而奇特的痛楚。以此来形容这种痛楚,是因为她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未经历过如此加剧了窒息恐惧和难熬酸胀的挤压感。

    她情不自禁地咬紧牙关,却于昏昏沉沉间,听到韦皋派予她同行的老仆妇,郭媪,急切地唤她“夫人,夫人,缓缓气,再往下使劲。”

    若昭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更分不清自己所处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是凭借本能在指挥自己的身体,控制着用力的节奏。

    这种节奏并未持续多久,她就被一阵虽然令疼痛骤然减弱、却为她带来巨大惶恐和不祥的轻松感惊醒了。

    腹部以下有热乎乎的液体,还有什么活物在动,非常无力的短暂的颤动。

    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少女的声音,发出惊叫。

    又是郭媪谨慎地喝住她“薛小娘子,噤声,老妇我先抱出去,你照看着夫人。”

    若昭猛地睁开眼,但是已来不及,她只看到了老仆妇急急忙忙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她想喊,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虚弱令她变成了哑巴。

    她努力抬起手,想敲打身下的木榻,以此来唤回老仆妇,她的手却被一双冰凉的但更为柔软的手握住了。

    “皇甫夫人……宋阿姊……”

    那个纤细的带了怯生生的长安口音又响起来。

    宋若昭眼前,出现了一张吓得煞白的瓜子脸。

    真的是薛涛!

    故人的容颜,令若昭一瞬间稍稍镇定,但旋即将手从薛涛双掌中挣脱,撑着床榻硬是起身察看。

    她看到了一片狼藉的情形,结合腹部那令人绝望的空虚感,她什么都明白了。

    薛涛干脆跪下来,扶住若昭,试图帮着这不幸的母亲缓缓躺下。若昭却侧过头,盯着薛涛“是什么模样是男是女”

    薛涛惶惑,一时结舌,片刻后才磕磕巴巴地说“很小,很小,有手有脚,模样……男女……我不敢看。”

    这毕竟是个尚未出阁的少女,方才见了那般凄惨骇人的场景,面无血色,扶着若昭的手也在兀自颤抖。

    但她对眼前这位皇甫夫人确是有熟稔的亲密和纯挚的同情,因而竭力驱逐自己的慌乱,试图用苍白的语言安慰若昭,但斟酌了半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漫漫的汗水,混合着急急夺眶而出的泪水,自若昭脸上滚滚而下,扑簌扑簌地落在薛涛的手背上。

    薛涛想起自己当初眼睁睁看着母亲离世的情景,胸中也涌上强烈的酸楚,陪着若昭一道哭泣。

    不久,郭媪也是一脸疲惫怆然地进得屋来,手上端着一碗热气氤氲的汤药。

    她见着宋、薛二人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跪于榻前道“夫人,此地有郎中,奈何小公子四个多月早产,郎中实在无力回天,夫人节哀,养好身子要紧。”

    若昭停止了哭泣,神情恍惚地低喃“哦,是个男娃娃……”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男子恭敬的声音“夫人,小产如瓜秧生断,最是大伤元气,夫人尽快将药服下罢。”

    若昭一怔,犹疑地盯着郭媪。

    郭媪道“夫人,咱们河滩遇险,你身受撞击,昏了过去。先前那些朔方军又追来,幸好半路杀出了些马贼,那头领竟是车夫徐四的军中弟兄,救了咱们。不想这些马贼的栖身之所,还有郎中,便是门外那位先生。他姓郑。”

    若昭点点头,无力地冲郭媪作了个手势,郭媪了然,向门外还礼道“夫人令老妇代为通传对郑先生的谢意。”

    这老仆郭媪,实也作好了被皇甫夫人责骂打罚的准备。她知自己是卑贱的奴身,对方是朝廷重臣的嫡妻,奴婢怎好为这样的官将大娘子作主。方才自己不由分说抱走了小儿,乃是想着娃娃左右活不下来,若再叫母亲瞧过一眼,从此将模样记进了心中,夜夜思念,岂非愈发不好过。

    果然,若昭喝了一口药,仍不死心,向郭媪道“我的小郎君,我想见一眼。”

    郭媪伏身,恳切道“夫人,容老奴说一句,您与头胎小公子的母子缘分已尽,眼下得顾着自己的身子。老奴也是做了一辈子人母,到老,几个儿子都战死在陇州,夜里想起他们小时候的模样,就哀从中来。夫人莫见小公子了罢,您见了这一次,往后的伤心,更甚今日。”

    若昭虽知这老仆妇一片好意,仍是心如刀绞。

    门外那位郑先生,一直守着,聆听自己这位病人的动静,以免她产后又临大悲,血崩不止。此时,他带了小心翼翼地口吻道“夫人,在下的授业恩师乃宝应年间太仆令王公冰,王公乃黄老门中人,传授医理医方时,亦教子弟如何行道教超度之事。小公子出于忠义将门,无奈事有乖舛,不幸早夭。在下可为小公子超度,请夫人示下。”

    王公王太仆

    若昭父亲所投的主公,泽潞节度使李抱真,虽是胡人武将,近年却开始笃信黄老之术,常服丹药之外,易喜摄生之学。

    若昭因此听父亲谈过赫赫有名的王太仆。太仆令王冰,号启玄子,应是历经睿宗、玄宗、肃宗、代宗和今上的五朝老人了,他著成《补注黄帝内经素问》的杏林奇功,天下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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