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重生

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朕急忙回禀先帝,已为唐安选了韦氏子弟,在京中颇有雅名的韦宥。先帝一听,就说好,那人配得上我李唐金枝。”

    “这一晃,就是六年。六年里,朕从太子到天子,夙兴夜寐,一心要削除逆藩,重振我盛唐荣光,奈何叛乱四起,粮饷空虚,朕似乎没有一天不在忧虑焦躁中度过。只有看到我那唐安,和她夫君过着琴瑟相和的太平日子,朕才稍稍觉得清宁快活些。她来见我时,总是语笑嫣然,常和我说附马又给她写了一支笛曲,或是,又给她画了一帧丹青。”

    德宗兀自絮絮叨叨。惊蛰早过,暮春之夜,虫鸣声声,伴着天子极为罕见的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带来一种奇特而令人心碎的哀伤气氛。

    霍仙鸣不敢说话,只默默地流眼泪。

    他是李适在东宫时的老仆,一路看着主人登基为帝国的第九位天子,也看着主人从幼学到娶妻生子。在七情六欲之事上,帝王天子和凡夫俗子,并无太大区别。霍仙鸣回忆起那年轻的父亲牵着花朵般的女儿、耐心陪她学步的模样,又想到方才唐安公主的凄惨情形,一时竟抽噎起来。

    “陛下恕罪,老奴实在是,实在是……”霍仙鸣抹着眼泪,颤声道。

    德宗回过头,看了一眼霍仙鸣,冷不防道“今日奉天方向传来军讯,普王和韩氏父子在礼泉大败朔方军后,进到奉天城驻防。还说要将李怀光儿子李琟的首级,送来梁州。”

    霍仙鸣霎时从悲悲戚戚中醒过来,全神贯注地听完,殷情道“陛下,这是捷报哪,恭喜陛下!”

    “捷报”德宗目光空洞地盯着面前那方模仿曲江池的静潭。

    霍仙鸣在黑暗中眼神闪烁,他在等待天子接下去的品评,以便猜测圣意。

    只听德宗继续淡淡地低喃道“朕在想,若朕早些将普王叫回身边,只命李晟牵制着朔方军,李怀光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与朝廷为敌,朕的唐安,也不会因为南行途中落水受难,而弄到如今这老天都救不了的地步。”

    霍仙鸣一惊。

    德宗闭上双眼,似乎深深吸了一口夜色中温润的春意,又道“罢了,朕也不是迁怒普王。他一心要帮朕,给朔方骄兵悍将一些颜色悄悄,确是臣心可鉴。不过真是没有想到,朕这侄儿,谋臣之思与将帅之才,竟是如此出色。这一夕之间,朕到了梁州,他倒进了奉天城。”

    德宗站起来,霍仙鸣忙跟上。

    德宗一边往寝殿深处走,一边问“霍仙鸣,你那徒儿,翟文秀,今日怎么没看到他。”

    “回陛下,延光公主来抱怨了两回,说是严刺史为她选的宅院地势太低,湿气深重,四处都有虫。老奴于是派翟文秀在城中寻找商肆,采买些驱虫的艾草,送往公主宅邸。”

    德宗对延光这个姑母兼亲家,十分厌弃,已到了不想为她多置一辞的地步,只鼻子里“哼”了一声。

    接着,他忽然驻足,回身向霍仙鸣道“你这徒儿,是个办事稳妥的,朕须向你借他一用。你让他先准备着,朕要令他往平凉去,在皇甫中丞处,做监军。”

    ……

    两日后,陆贽陆学士的车驾,在晌午时分,终于到了梁州城下。他风尘未洗,便直奔德宗御前报平安,正遇到德宗召集李勉、韦皋、严震等臣子在商议军情。

    德宗见到陆贽,自然惊喜万分“敬舆,怎地耽搁了这数日才到途中可曾见到李散侍”

    陆贽一脸泥尘倦色,袍衫也脏兮兮的,但目光仍是镇定有神。

    “陛下,秦岭谷道毕竟蜿蜒,是臣决断有误,指挥护卫和马夫走错了道,怪不得他们。臣这一路,未曾见到李公。”

    德宗“唔”了一声。他虽担忧李泌,不过此刻,他内心又不免觉得,李泌还未赶到,某种程度上,也是好事。

    因为,现在到了让皇甫珩借来的吐蕃兵登场的时候了。

    梁州刺史严震,自那日与韦皋协力劝阻了德宗继续往蜀地逃亡的想法后,对张延赏这个女婿很有好感。他已亲自往城外韦皋的陇州军中拜访过,当得知韦皋也被朱泚诱降过、但坚决地杀了手下叛将牛云光和朱泚家奴苏玉后,严震更是因自己亦有相同的臣子之义,而对韦皋分外青眼起来。

    眼下,严震和韦皋,又站到了一个阵营中,反对德宗过快地诏令皇甫珩带领吐蕃军进到中原。

    “陛下,臣闻李怀光裨将韩钦绪,在礼泉阵前倒戈,会同普王和韩游環斩首朔方军近万人,韩钦绪自己则带了五千精锐回到他父亲韩游環麾下。如此算来,朔方军余部仅三万人,长安朱泚叛军一万人,即使他二人联军,不过区区四万兵力。神策军李晟、尚可孤、骆元光的神策军就有万五千余人,邠宁韩游環、灵盐杜希全兵力有三万,河东马燧、泽潞李抱真兵力有三万。陛下,放眼京畿,勤王兵力已倍于叛军,臣以为,皇甫中丞所率吐蕃军,不妨先按兵平凉。”

    韦皋侃侃奏罢,平章事李勉,和刺史严震皆先后道“臣附议。”

    严震在西南为官多年,治下也患于蕃寇骚扰,自是坚决的反蕃派。而平章事李勉,本就支持普王和神策军李晟,又刚刚襄助邠宁韩游環布局成功,听闻韩氏父子进了奉天、准备反攻朔方军,甚至有可能与李晟一道收复长安,李勉更不会支持皇甫珩这泾州小子带着吐蕃军深入京畿来争功。

    德宗意味深长地看着韦皋“城武,看不出来,你诗写得好,刀舞得好,这算起帐来,竟也不逊于长安西市那些商胡们。”

    德宗又转向袍衫染尘的陆贽,显然,这位在缢杀崔宁一事上对韦皋颇不以为然的内廷文臣,此刻的面色清楚地表明,他同意韦皋所言。

    天子颓然地叹了口气“朕知道,你们都惦记着,安西北庭能否不落入那西蕃赞普之手。但你们可曾想过,河朔之后是朱泚,朱泚之后是李怀光,用藩镇军队勤王,就真的可以让朕高枕无忧是,你韦陇州、严梁州,都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大忠臣,但你们有多少兵马”

    面对这略显削刻但却是实情的反诘,韦皋和严震一时也语噎。

    恰在此时,只听殿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陛下,臣李泌,扈从来迟,入殿请罪。”

    见李泌平安出现,陆贽和韦皋皆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李泌进得堂上,将自己被朔方军悍将达奚小俊截获、又得山贼刘扩等人相救的遭遇,简练地向德宗禀来。

    当然,也包括宋若昭因马车倾覆伤及胎儿、不幸早产的情形。

    韦皋闻言,刚刚放下的心,顷刻又悬了起来。但到底在御前,除了国务军情,他不会在其他任何事上,有所表露。

    德宗对李泌温蔼道“李公毕竟年高,这几日颠沛,还受了那般惊吓,先去歇息罢。严刺史,你即可着人,为李公安排客邸。”

    李泌却道“臣不过些许皮外小伤,不足挂怀。陛下,臣星夜兼程,只为请奏陛下,尽快诏令皇甫中丞自平凉拔营,开赴京畿平叛。”

    他此言一出,德宗着实一怔。

    天子本以为,明确反对以割让安西北庭为条件向吐蕃借兵的李泌,如今也会采取能拖则拖的法子,延缓皇甫珩带吐蕃人进入中原的节奏。

    此前始终在奉天、明白御前情形的韦皋和李勉,也颇为诧异,李散侍怎地突然又对吐蕃人倚重起来。

    只有陆贽,在须臾间,猜测到了李泌改变立场的原因。

    文臣营垒之人,有个习惯,凡事总会迅速地从前朝典故中寻找答案,所谓以史为鉴。陆贽暗暗地斥了自己一句愚痴,竟会没有反应过来,如今这局面,奉天城内那春风得意、所向披靡的普王李谊,瞧着可不是有些像当年去到灵武的太子李亨

    。




第一百零九章 更上层楼
    从前,盛世的时候,帝国的统治者,最乐见的军礼,便是献俘仪式。

    太宗朝时,一代战神李靖大破突厥。突厥颉利可汗被生擒后,与其部下百余人,皆是手脚受缚,如骡马牲口般,被牵到社稷坛、太庙等处巡游,而后在皇宫(太极宫)前当众跪成一排,伏在地上,以奴隶的姿态,听大理寺卿宣读圣主对战败者的裁决。这个仪式,太对天子胃口,于是自此以后,献俘仪式随着大唐帝国不断地穷兵黩武、获得边功而变得频繁起来。

    败于帝国铁骑之下的异族首脑们,在屈辱地游街后,得到的结果无非两个被赦免,或者被枭首。与饮刃成一快比,前者的际遇未必多么值得庆幸。因为活下来的代价,是每年盛大的节日中,这些苟且偷生的阶下囚都要被再次拉到众人面前,如舞马舞象那般,卖力地跳几支颇具草原行国特色的舞蹈,以取悦座上那位天可汗。

    而如今,藩镇内乱,文臣武将们都认为,与献俘相比,取自叛军的人头,更能得天子嘉许。

    普王李谊,和邠宁韩游環父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在礼泉大败朔方军,回撤驻守奉天城没几天,就忙忙地派了牙卒,穿山越岭,将李怀光儿子李琟的首级,送到梁州。

    梁州行宫内,御书房。

    忠心耿耿又堪称八面玲珑的刺史严震,除了将前厅议事堂和后院水榭花圃尽量整饬得能入圣主之眼外,对单独辟出的御书房,布置得更为精心。

    屋子宽敞清雅自不必说,那屏风更是较之张延赏送到奉天城去的猎鹿图,还要独树一帜。竟是在六幅素帛围屏上,每幅贴有褐底草书。这个细节,令热爱诗歌与书法的德宗,殊为满意,开口就赞道“何处一屏风,分明怀素踪。”

    一位勤勉的、总是喜欢在散朝后再召见心腹之臣商议军国要务的帝王,就算在仓皇播迁中,也少不了这样一间像样的书房呐!

    因了李泌在吐蕃军进驻中原平叛一事上终于站到了自己这一边,德宗对这位辅佐过自己的祖父和父亲的老臣,愈发觉得贴心。朔方军李怀光长子的人头献了过来,德宗自然要召集李泌和陆贽深议一番。

    不过,除了李泌和陆贽这样的文臣,眼下御前核心的成员中,还多了一员武将——韦皋。

    韦皋与李泌和陆贽并肩站立时,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曾经,他也是御前文臣,虽身负御史的清贵,但要时时进入象征着枢密议事堂的小延英殿,实是妄想。

    以门荫入仕的韦皋,很早就清楚,帝国核心层的文臣,进士出身几乎是道门槛。因而,外放陇州作营田判官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去了。弃文从武,积累边功,遇到风云方能扶摇直上,这是他当年驰出长安、迎着冷煞人的朔气向西北而行时的念头。

    文臣拼一张嘴、一支笔,他韦皋拼一条命,终于到了今天,比在奉天城时又更上层楼。须知在奉天,他再怎样奋力护驾,再怎样照着天子分派的职责去构陷崔宁,所得也不过是从陇州营田判官升为陇州刺史,外加那一千陇州军士得个“奉义军”荣号罢了。而此刻,他是和李泌与陆贽,一同来到这宛如大明宫小延英殿的行在御书房,是与外相和内相站在一起。

    颇有些战时宰辅的意味了。

    “李琟的人头,已送到梁州城下,朕,该如何嘉赏韩游環父子,和朕的普王”

    李泌不用抬头,就知道圣上是对着自己问的。

    “陛下,”李泌带着一种长者才能演绎的自然得体的温和意味道,“韩将军是藩镇留后,城武呢,则已是藩镇节‘帅’,不妨听他说说”

    德宗显然很依着李泌,没有迟疑地又望向韦皋。

    “陛下,邠宁韩留后,当日曾与臣,在奉天首战中协力拒敌,此番又是上阵父子兵,在礼泉阻击朔方军。如今臣都得了陛下所封的节度使,韩将军那‘留后’二字,似也可去掉了罢”

    韦皋恭敬禀道。

    德宗微微一笑“城武,刚到梁州时,朕想着继续西行,去你岳父张延赏的成都府看看,你劝住了朕。当时朕就想,严刺史心中,必定感激你留住了他梁州承驾的功劳。现下你给韩留后美言,也是一字不含糊。别看你已是武将,这君子之风,仍是不逊于多少名士。”

    韦皋正要叩谢天子赞扬,忽听德宗话锋一转,嗓音中分明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冷苛“那普王呢,朕怎么论功”

    果然皆在李泌算筹之中。

    韦皋作了沉吟之态,却是磊落的细思表情,须臾后继续侃侃道“陛下,普王此番应是察得了朔方军李怀光有异志,方能先敌而动,于礼泉立下大功。然而若往深里去想,臣斗胆进言,与其嘉赏普王,不如嘉赏神策军行营节度使、合川郡王李晟。”

    德宗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之意,龙体微微前倾,目光分明是鼓励的。

    “城武,你是个聪明人,朕早就知道。只是你当年在长安时,朕还是太子,既不能与你交游,更不能向先帝荐你更进一步。今日,你便将梁州城这间屋子,当作大明宫小延英殿,不必拘于臣礼,不必瞻前顾后,尽可畅所欲言。”

    韦皋忙将魁梧的身板又附低了三分,嗓音却更为清明坚定道“亲军边军,都是陛下的臣子,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而,臣眼下身为边镇节帅,更要为神策军将领说话。普王固然有勇有谋,若无李公晟的神策军精锐支持,如何能立得这般大功再者,若不是李公晟的一万神策军战力超群,加之尚可孤、骆元光的两支神策军也据守长安东边和南边,恐怕邠宁的韩将军未必就敢倾全镇之力与朔方军决一血战。故而,李公晟,陛下应重赏。然而对普王,臣斗胆进言,陛下须慎之又慎。否则,天下之人,将如何观视太子”

    此言一出,李泌当即喝止道“韦节度,莫言辞逾矩!”

    韦皋作出浑身一颤的反应,旋即向李泌拱手告歉。

    “无妨,李散侍不可斥之,朕倒觉得,城武提醒了朕。”

    德宗冲李泌挥挥手,又向韦皋道“普王能者多劳,朕的心中记下便是。他自小便没了父母,朕接他入宫、收为养子,看着他长大,朕清楚,他不是计较争功之人。说回李晟,你们武臣呐,朕最是明白,给虚名不如给号令三军的权力。既然城武这样的藩镇节帅也愿敬神策军三分,那朕想着,就让陆学士起诏,骆元光守潼关,尚可孤保七盘,韩游环升为邠宁节度使后从奉天退守本镇作后援,让金吾卫大将军浑公瑊和盐州刺史戴休颜率军驻守奉天,皇甫珩率吐蕃军进驻武功一带游奕,这六支军队悉听李晟调度,以期一举攻下长安,”

    这真是个大荣耀!

    韦皋虽不动声色地听着,但心中都未免羡慕。一代武将能都知诸军至此,人生亦无遗憾了。

    但他还记着李泌交待他的最后一点。

    “陛下,”韦皋慎重道,“臣还有一言,各军统帅中,除了皇甫中丞资历尚浅,其余诸公皆是素有威望的勋臣,恐怕李公晟都知之责,仅有陛下的一纸诏书,尚不足以服众。请陛下适唐安公主与韦驸马之女于李晟之子李愬。”

    “嗯”

    对于韦皋这个提议,德宗倒委实一怔。

    只见韦皋立时跪了下来,竟是眼圈都有些微微泛红“陛下恕罪,臣也知道,天家金枝的姻缘,臣如何有资格进言。然而眼下公主她,她……臣不由想起,当年臣的妻子张氏,千般叮嘱臣,要为小女寻得一门好姻缘,她在泉下有知,已无忧虑。奈何张氏去了后,臣与她的小女,亦不幸夭亡。天下父母,皆同此心,臣相信,公主最在意的,也是金枝将来的婚事。若将小殿下许于李公晟之子,不独令李公为社稷之重越发披肝沥胆,不独令六军统帅服从李公,更能令唐安公主安心呐!”

    肃静无声。

    虽然,哪怕连内侍们都心中有数,圣上最喜欢的女儿,唐安公主,时日无多,但萧妃那边既然尚无恶讯传来,韦皋这番言语实在有些不吉利。
1...5657585960...138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