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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皇甫珩醒过神来,忙解释道“本将是挂念家眷,故而神离。中贵人方才说,朔方军虽在礼泉被普王的神策军和韩将军的邠宁军拦截,但圣上已再度播迁,离开奉天、南幸梁州城。本将当初北去萧关接收吐蕃借兵时,妻室宋氏留在奉天城,她还有了身孕,眼下不知她身在何处”

    翟文秀对此早有准备,面上那愁容一抹,换上了更为生动的痛心之色“中丞的夫人,天家自是危难之际亦不忘照料,着人接上李公泌和夫人同往梁州,以免夫人因奉天城陷落而遇险。奈何途中遇到朔方军的追兵,虽遇义士相救,夫人未落敌手,但孩子,中丞的孩子,没,没了缘分。”

    他此言一出,莫说孩子的父亲皇甫珩,便是一旁的白崇文,那神情,也从怒斥朔方军的激愤,忽地凝住了。

    怜子如何不丈夫。哪个远征武将,会明白不了那种对家人的彻骨牵挂呢。白崇文同情地望了皇甫珩一眼,心道,泾州小子,你才多少岁,做了武将,刀口舔血自是本分,颠沛流离照应不上家眷的日子,更是不会少。

    帐中寂静。

    皇甫珩愣愣地望着帐外,目光却有些失焦。

    他感到心上某个地方仿佛被狠狠踩了一脚,喉头又传来一阵血涌过急的腥味。

    他在能完全消化这个坏消息之前,先毋庸置疑地为自己刚刚那短暂的兴奋而震惊和羞愧——东南方向发生如此大变,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自己可以有建功的良机,而不是担心身在奉天的宋若昭的安危。

    继而,在意识到自己人夫之义有亏的同时,皇甫珩又不免去想,如果妻子当初听从了自己劝其回到潞州娘家安养的提议,何至于遭此劫难!

    对了,还有义父姚令言。他不是在李怀光营中吗

    “中贵人,”皇甫珩探询道,“内子如今可已到了梁州城另则,泾原节度使姚令言,本在李怀光营中,朔方军叛唐,姚节度情形如何”

    翟文秀捏着分寸叹了口气“中丞,咱家的师傅霍内侍,敬佩中丞与夫人都是忠义之人,霍内侍又与夫人是河北同乡,故而特地细加打听,夫人虽不幸早产,但得良医救护,应无大恙,太子妃已下令,待她坐褥期满,便接到梁州城内太子妃的宫中照料。只是,就算咱家今日不说,中丞不久也会知晓,姚节度他……据神策军使者奏报,姚节度因私渡逆贼姚濬家眷往河中老家藏匿,中途被普王截获,姚节度欲谋害普王,被神策军李公晟处以军法。”

    “什么!”皇甫珩的震惊,尤重于前。

    翟文秀当初在咸阳,因吐蕃国书一事,对李怀光自然嫉恨,但对普王和李晟,也谈不上有几分好感。他自怜身为天子家奴,周旋于圣上和这些虎狼臣属之间,何其不易。他虽身子不全乎,心眼可玲珑多窍,瞧着眼下局势变幻,当然也就明白了,普王和李晟,多半是合伙激得李怀光拒签国书,回头他二人又装腔作势地派了韦执谊来客栈盖印。

    翟文秀久侍御前,于神策军内部分支也颇为熟稔,深知白崇文的主公尚可孤,因刘德信死在李晟营中,也早已和李晟结了仇。

    他于是瞄了一眼白崇文,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咱家那日当值侍立奉天行在议事堂上,听闻姚濬的妻室,并两个幼子,也都叫李公晟以贼逆之名杀了,咱家登时就惊得连拂尘都险些落手,确是御前失仪,纵然教师傅打死在后庭,也不冤枉。但咱家心软,哪能听得这妇孺无端受戮之事……”

    白崇文听后冷哼一声,道“合川郡王营中,什么事做不出来”

    翟文秀见两位上将,一个呆怔,一个忿忿,心下很有些得意。翟文秀从师傅霍仙鸣的交待中得知,这年轻的边将,虽然勇悍,脑子却大约谈不上多精明,故而会被圣上放心地遣来带领吐蕃兵,防着朔方军,同时也能牵制其他少壮将领,比如陇州韦皋这般正冉冉升起的新星。

    顶好这泾州骁将,领着西蕃蛮子,将朔方军狠狠收拾一顿,看那李怀光还仗势而骄。至于普王和李晟,别看他们现下春风得意、自以为牵着所有人的鼻子走。只要有皇甫珩和韦皋这样的储将在,以及尚可孤这样同为神策精兵的支脉,加之李泌和陆贽伴驾左右,嗬,嗬嗬,普王和李晟能否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呐。

    翟文秀不由想起师傅霍仙鸣常说的话你瞧那些文臣武将,一个个自命能耐,其实不过都是上元节的灯笼,一年换一茬。

    内侍们平素最是喜闻乐见那些威风凛凛的外臣郎君们忽遭困厄悲苦之事,翟文秀瞧着皇甫珩面上凄惶,倒很生发了些兴致去安慰一番,须知抚恤之语,也不是人人能有资格说得的。

    他特地压低了些声音,对皇甫珩,也是对白崇文说“这局势茫茫中,遇险的何止臣子家眷。唉,圣上的唐安公主,随驾南幸途中,不知是淋了雨还是受了惊吓,一到梁州就旧疾复发,咱家启程来平凉之日,太子妃那边,已在准备后事了。”

    在极小范围的会晤中,谨慎而诚挚地提起天家的伤心事,感慨一番九五至尊亦难逃丧子之厄,总是有利于拉近与会者的心理距离,也是提醒臣子们从或悲伤、或愠怒的怀想中,回到正事的讨论中来。

    果然,皇甫珩紧缩的双眉稍稍一动,他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绪,等着中使宣布圣上的诏令。

    “中丞,白虞侯,二位贤将当初领诏北上,收了这些吐蕃军,就是为了襄助平叛大业。咱家此番领了圣上的口谕,请二位速速率部拔营……”

    翟文秀刚把正事开了个头,只听帐外唱报“琼达乞将军,论力徐大使,丹布珠殿下到。”

    帝国最强大的一支勤王藩镇军队一夕之间掀起叛乱的消息,教吐蕃这样的虎狼之邻得知,此中忌讳,皇甫珩和白崇文不是没有想过。卧榻之侧毕竟有两万吐蕃兵,万一琼达乞心念一动,反正已入了中原地界,不如撕毁国书、挥师南下,直取梁州捉了大唐天家,他皇甫珩和白崇文手上的一千神策军,如何拦得住

    但恁大的消息,不从翟文秀口中得知,过不了几天,那些如血管般遍布帝国疆域的往来商队,也会带到平凉,哪里能瞒得了。何况,仗还没打,就表现得处处提防,只怕更要惹恼了吐蕃人。因而,翟文秀一入帐,皇甫珩就遣牙兵去请吐蕃方面的几位首领。

    阿眉进到帐中,立刻觉察到皇甫珩的面色不大好看。往日里,他纵然也常不苟言笑,但浓眉间并无哀戚之色。

    阿眉毫不犹豫地直直地盯着皇甫珩。她确信,皇甫珩的异样,定不会是因为中使宦官带来了不利于大军安排的消息,因为那白崇文的面上,分明挂着摩拳擦掌的得色。

    皇甫珩立刻起身,将琼达乞等人引见给翟文秀。但他也分明感到了阿眉投过来的关切的目光。

    在应酬寒暄的短暂间歇,皇甫珩迅速地对阿眉报以几乎不易察觉的苦笑,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希望她莫担心。

    落座之后,翟文秀寥寥数语,吐蕃大将军琼达乞多日来的郁郁之色,果然一扫而净。当然,他毕竟不是贩夫走卒那般粗愚,对于可以拔营东进的兴奋,抑制得比唐将白崇文还好些。

    “中贵人,”琼达乞学着中原人对于宦官使者的惊语道,“不知尊贵的中原天子,如今圣驾何处”

    翟文秀眼色一闪,显然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有些迟疑。

    只听阿眉索性嗔责道“琼将军,吾军只管依约前往京畿,平定朔方军和京城内的叛军即可。”

    论力徐也忙向翟文秀解释道“中贵人,琼将军只是关切一问,绝无他意。此番我大蕃军队入关,在中原土地上,但行国书所载之责,回到大蕃国境后,但求安西和北庭。”

    琼达乞对唐语的理解虽稍慢一拍,终也意识到中原人的顾虑,憨然一笑“中贵人放心,我蕃军绝不会趁乱在中原另有所图,当年马重英将军占领长安后不久即不得不撤回大蕃的教训,早已让尚结赞大相明白,贵国天子才是东方土地的主宰,而我们吐蕃,更看中安西和北庭。”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手段了得
    翟文秀来到平凉,不仅是通传圣主口谕的天家使者,还将和他的诸多宦官前辈们那样,履行监军职责。

    作为天子的家奴,阉人们竟能走出内廷,来到雄气十足的军营作“监军”,并非自帝国初创时就有的现象。

    原本,从大隋末年到唐玄宗开元前期,中央政府委任监军之责的,始终只是御史这一外朝官职。这是大唐帝国实行府兵制的时期,所有兵卒皆由拣点而来,轮番服役,可谓将不专兵,天家对于畿外军队的提防,远不如对朝中政变的恐惧。

    后来,由于募兵制取代了府兵制,诸镇节度使作为统帅职业军人的将领,权炽一方,自玄宗起的帝君们,自然意识到了中央政权对于各镇边军,须委派比朝臣更忠于王权之人去观察监视。大唐天宝十一年,玄宗皇帝下诏“诸军节度使等委任尤重,虽奉谋受律,去侧捷归,而甄赏叙勋,率多非实。自今往后,朝要并监军中使子弟,一切不得将行。”

    在天子眼中,刑余之人既然无法留后,连这最原始蓬勃的欲念都已斩断,对于兵戈铸就的耀眼权力也就不至于如寻常臣子那般觊觎,身为家奴的忠诚也更为刻骨入髓。

    然而,多少年来,天子们想当然的操作、最后往往都成了打脸佳作,大唐帝国关于宦官出任监军的做法,也一次次带来灾难。

    “白虞侯,兄台放心,我翟文秀虽只是个内侍,见识和本事,自是远远不能与虞侯您这样出身神策嫡系的勇将相提并论。但咱家好歹有一腔忠义之血和一颗明理的脑袋,此番只知全心辅佐皇甫中丞和白虞侯建功立业,断不会如那边令诚、鱼朝恩一般。”

    边令诚和鱼朝恩皆为宦官,分别在玄宗和肃宗时期得宠弄权。当年安史之乱中,边令诚在潼关监军高仙芝和封常清所部,索要贿赂不成而诬毁高、封二将,致使大唐发生了阵前冤杀主帅的事件,直接对安禄山攻破潼关天险起到了极其恶劣的推助作用。而到了肃宗时期,鱼朝恩监军李光弼等九节度军时,逼迫李光弼仓促攻打洛阳,也造成了王师惨败于邙山的后果。

    说来,鱼朝恩气焰熏天之时,还专典过神策军,颇令神策军军威震慑四方了一番。但白崇文这样老于军旅的将油子们,最是厌烦头上骑着个但凡男儿都看不上的阉奴。

    帐议散去后,皇甫珩因得了家事噩耗而郁郁不振,琼达乞等人则毕竟是吐蕃一方的贵胄,作陪翟文秀的职责,便当然地有白崇文承担起来。

    翟文秀开门见山地表露立场,起码一上来的态度还不错,白崇文对这中使的善感,较之听他在顺着皇甫珩的心思暗斥李晟毒辣之时,又增了几分。

    作为领军之人,向监军宦官请教作战路线,这种不耻下问的意味,成了白崇文表露友善的直接方式。

    “依中使所见,吾军东行,应怎生计较”

    翟文秀忙放下茶盏道“多谢虞侯这般看得起咱家。眼下,朔方军一叛,这收复长安之业,反而成了香饽饽,京畿附近的各支勤王之军,都跃跃欲试。偏偏咱们的圣主,许是接连播迁,最心爱的唐安公主又眼看着香消玉殒,圣主因而心力交瘁,在咱家离开梁州城时,只说传口谕让蕃军拔营,到了京畿附近后听神策军李晟调令。不过打仗这回事,都是见机行事,能建得奇功最是要紧,我瞧着李晟李公,虽有号令六军之尊,只怕他老人家正忙着琢磨长安城哪扇门最好打呢,也想不起来咱们。”

    “哦”白崇文闻言,若有所思。

    他那张总是带着武将特有的森严表情的脸上,在右颊的正中,有一道已经愈合的刀疤。现在,这刀疤微微舒展开来,配合着主人难得温和的笑容。

    “中使,您是圣上点了头的监军,皇甫中丞和那吐蕃首领琼达乞,行军的路线,还是得和您商量。白某这里,有个主意,一个强强联手的主意。”白崇文眯起眼睛,向翟文秀委婉道。

    翟文秀依然表现得比对方更为谦逊,却同时又大大方方地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猜测意味“虞侯可是要引这两万吐蕃军士,与尚可孤将军联袂”

    白崇文爽朗一笑“中使真是心慧,不必白某赘言。”

    白崇文被派来和皇甫珩搭档之前,在神策军尚可孤麾下。这尚可孤本是鲜卑族宇文部人,在安史之乱中归顺唐廷。德宗的祖父肃宗时期,宦官鱼朝恩统领神策军,尚可孤和刘德信,都是鱼朝恩喜爱的悍将。到了代宗朝,鱼朝恩虽被宰相元载设计缢杀,尚可孤和刘德信却依然领有神策军兵权,直到德宗继位后实施削藩大计,尚可孤、刘德信、李晟和骆元光都是神策军系统大将。

    普王李谊为了笼络李晟,杀了刘德信,并且支持李晟吞并了刘德信所部。现在,原本是勤王之师的朔方军,陡然起兵反唐,虽在礼泉被普王和邠宁韩氏父子重创,但李怀光仍在咸阳握有重兵,若返身进入长安,与朱泚勾联,长安的光复难度势必大大增加。

    尚可孤所部的神策军,卫戍范围本在长安正西的武功到长安东南的蓝田关之间。白崇文一直跟随尚可孤征战,脑中深深镌刻了一幅京畿周遭军事防御图。

    眼下,朱泚篡据长安,李怀光占据西北方向的咸阳,再往西北的奉天城由普王和邠宁韩氏父子把守,神策军李晟在长安东北的粮仓东渭桥扎营,神策军骆元光驻守长安东面的潼关。

    “中使,京畿周遭,只有奉天南边是个大空虚,你说咱们这支唐蕃联军,是不是该一头扎在奉天城南边的武功,先掐断朔方军往斜谷关或骆谷关追去梁州惊扰圣驾的可能,继而与蓝田的尚可孤将军如双拳紧握,往北直扑长安,免得叫那李晟独吞了收复京都这件大功。”

    翟文秀捣头如蒜“就按虞侯所说。皇甫中丞那边……”

    白崇文咧嘴“中丞和那吐蕃将军,一个要戴罪立功,一个惦记着换安西北庭,他两个,只怕比俺白某人更急着往京畿去。”

    翌日一早,白崇文便去找皇甫珩,说了行军计划。

    皇甫珩到底年轻,虽在泾原镇守边时打过不少硬仗,于奉天和萧关更是表现不俗,但那都是具体的攻防战战术,并非战略方面的考验。原本,因姚令言在朔方军李怀光营中,皇甫珩还思虑着是否与朔方军打配合,要不是离开奉天前,妻子宋若昭再三提醒他,圣上还存了以吐蕃军牵制朔方军的念头,只怕他早就已遣使去向德宗进言发军咸阳。

    白崇文在皇甫珩眼前的沙图上一比划,皇甫珩也不得不承认,这神策军宿将虽粗蛮倨傲,但军事经验确比自己丰富,就算存了假吐蕃人之手为尚可孤加功的想法,亦是不损人利的无可厚非之念。

    皇甫珩当下向白崇文道“便以虞侯主张,午食之后,在我营中,唐蕃两军将领及翟监军,商议拔营南下之事。”

    白崇文走后,在帐外悄然站立多时的牙兵,才进来向皇甫珩低声禀报道“方才中丞与虞侯议事之时,吐蕃公主殿下的侍女来传讯,说是殿下有重要的东西,请中丞去营外龙脊坡上一观。”

    皇甫珩闻言诧异,但想着阿眉不会是故弄玄虚之人,便点了一路行来最为机灵亲信的两名龙武军士,随自己驰马而去。

    出得栅门,翻过几道小小的土垣,便是平凉城外的龙脊坡,阿眉带着两名宫人,正等在坡下避风处。

    皇甫珩下马走近了些,才看到阿眉的身边,堆着纸钱、扎花、明器等物什。

    阿眉自迎到同族蕃军,便有意每日穿着琼达乞献上的吐蕃王室云肩绶鸟纹长袍。皇甫珩初时见她原本好好一个明艳少女,打扮得如此老气横秋,颇为不习惯。然而此刻相对,但见阿眉穿着一身牙色素净的圆领窄袖男子袍衫,如中原女子常着男装一般,倒还清秀顺眼了许多。

    阿眉见皇甫珩的目光,从见到祭奠之物的刹那时的感激,到投向自己时的浅浅惊喜,不免微微得意。

    但她的面上,仍作了礼貌而自矜的神色道“有些事,中丞大约不便交由牙兵去做,我可代为操办。昨日,我让奴婢们进了一趟平凉城的凶肆,采办了这些。眼下虽然清明已过,但想来中丞仍想给姚节度烧些寄托哀思之物。”

    皇甫珩心头一颤。

    怎会有女子,这般年轻,这般坚韧勇敢,又这般心细如发。

    平凉城原本在泾河北岸,皇甫珩于龙脊坡上,向南遥望,然后趴跪下来,冲着泾州方向磕了三个头。

    坡下,龙武军士和阿眉的婢女开始焚烧祭奠之物。皇甫珩正愣愣地盯着那团火焰,阿眉忽又向他递上一张竹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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