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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和自小锦衣玉食、以门荫也能得到四品官身的幼弟郭暧比,与父亲一同经历过戎马倥偬的岁月、又深谙朝堂险恶的郭晞,才明白全身之道啊。

    “皇甫珩只道他身为罪臣之后,过得多么艰辛不易,他又哪里省得,功臣的后辈,难道就不是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了么”李谊心道。

    进到书房内,仆从早已摆好两处精雅的会席,不过是两样菜蔬、一碗汤饼,并一壶菊花酒。

    李谊入座后,也无须郭晞请饮,自己先斟了一杯菊花酒。

    他细品几口,兴致盎然道“郭公,秋来之日,本王府中的家奴巴巴地禀报,说是自坊间酒肆得了秘方,以新菊腌渍入酒,月余即可饮之。本王好奇一试,当真口感燥涩、韵味全无。今日喝了郭府这杯菊酒,一入口便知乃陈酿,果然酿酒如行事,欲速则不达。”

    郭晞谦逊地笑笑,也不凑趣,只静静地等李谊说下去。

    这小王爷如此有本事,登门一趟哪里会只为了来喝杯酒

    果然,李谊微叹一口气,欲言又止地蹙蹙眉头,终究还是一副止也止不住的神态,无奈道“郭公,实不相瞒,今日本王来府上,正好趁送画之机,将有一桩事说与郭公听。”

    郭晞向李谊拱手“愿闻其详。”

    李谊直言道“郭公,本王自成年后,除了实食封外,亦从圣上处得些赏赐,几年来虽不多,但开府后幸得王妃崔氏勤俭持家,算来也积了千贯钱。这笔小财,因被我的几个亲信甲士,于泾师之变时埋于隐秘处,倒未被叛军搜去。本王回京后,这些忠仆又将钱挖了出来。现下京师太平了,本王便想将这钱放去柜坊。”

    李谊口中所说的“柜坊”,起源于玄宗一朝。

    帝国用的“开元通宝”钱,一贯约8市斤。长安这样云集了天下商贾的大都市,因贸易的频繁,钱币流通的数量也非常惊人。大宗交易中,随身携带百余甚至上千贯钱币,又沉重又不安全,于是,代为保管大量钱币的“柜坊”应运而生。钱入库后,柜坊会出具特定外观的凭证,持有这凭证之人,方可提钱。

    最初,柜坊只收取保管费。随着钱财体量增大,有些柜坊尝试放贷、收取利息,所获远比单纯的保管费更为丰裕。

    “郭公,”李谊言辞恳切地继续说下去,“本王在扈从圣驾、上阵冲杀上,敢说一句不输我军中将士。但于这理财之道,实在是门外汉。如今崔氏又过身了,本王也不知去问谁,幸好得知皇叔端王的师傅吴大夫,远亲在西市开有柜坊名为“永济”。吴大夫又是郭公您的妹婿,这柜坊定是稳妥。本王便想将钱放去永济柜坊。咳,不曾料想,钱还未出府,延光公主便遣家奴来告,说是,她也在西市开了柜坊,想让我领个头,将钱存到她的坊中去,好教余等宗室成员也效仿。”

    郭晞一面听,一面心思转得飞快。

    方才,李谊突然提到“柜坊”二字,郭晞心中便“咯噔”一声。此刻听李谊把故事说全乎了,他仍恐这小王爷是圣上暗暗遣来试探于郭家。

    郭晞立刻起身离席,在屋子中间对着普王大揖及地,惶惶道“殿下,自太宗朝起便有令,食禄者不可与民争利,有官身之人不可经商。但这柜坊,原本只是代客保管资财,近岁才偶有放贷,老夫的妹婿吴仲孺,定是因不知这柜坊之流变,才未加制止。殿下今日屈尊登门告知,老夫感激不尽,明日便去吴仲孺府上,勒令其关了永济坊。”

    李谊瞧着郭晞的脑袋杵在地上,那已见花白的发髻微颤,淋漓尽致地演绎着主人的骇意,李谊着实觉得好笑。

    不愧是汾阳王教出的儿子呐,这般小心提防、如履薄冰。

    可是,他妹夫、郭子仪的好女婿吴仲孺,难道会不知柜坊的巨大获利

    朱泚篡据长安后,在府中家奴的护卫下逃入终南山的吴仲孺,性命无虞后,曾豪阔地一掷数万贯,要在京畿招募精壮男丁,组成勤王之军,往奉天去护驾。虽然兵荒马乱之际,百姓更惜命,给钱也没招来几个能扛得动刀枪的壮汉,但吴仲孺这番义举,还是得到流亡中的天子的赞赏,专门让陆贽起诏嘉许之。

    吴仲孺一个光禄卿、端王傅,靠着朝廷那点禄米、俸料钱和职份田的出产,能一跃成为西京首富、掏出几万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谁信呐!

    什么远亲近亲的,京城中这些柜坊商号,数得上名头的,哪家不是达官贵人所开获利除了上点税,也都是源源不断地送入主人府中。

    但李谊心中再试冷笑连连,人却早已来到郭晞跟前,热热络络地将他扶起,反客为主般送他回到案席后头坐下。

    “郭公,本王接下来的话若有冒犯之处,请郭公见谅。公好歹是我王兄的谏臣,对时局本是再通晓不过,怎地揣着明白装起糊涂来。所谓官不可与民争利之言,也不可刻板视之。长安的柜坊,能纳天下之财,危急之时还能由京兆府征为军费,怎可与那东西二市的杂肆小铺相提并论。”

    郭晞听到“危急之时还能征为军费”一句,心知普王说的显然不是吴仲孺出钱募兵之事,而是建中三年,河北山东诸藩镇叛乱蜂起时,圣上为筹集军饷急红了眼,索遍城中商户,得了八十万贯,却还不够。当时的京兆少尹韦禛命人直接去柜坊和质库中砸门提钱,又得了一百二十万贯,才终于凑够两百万贯,充为亲藩和神策军的军资赏赐。

    虽然,郭晞第一反应还是要一叠声地告罪,其实脑中也估摸着,圣上让李谊来责问吴仲孺柜坊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食禄之人与民争利,必胜无疑,攫取的大利再拿出一部分支持朝廷军费,总比朝廷一斗一箕地去问那些刁民奸商收粟收税,要迅捷爽快吧。

    李谊仿佛看出了郭晞的心思,压低了声音,进一步道“郭公不必试探于本王,本王今日登门,无人授意。实不相瞒,延光公主给出的利息,还略高于永济坊。但一则,本王的孝悌之情,献于圣上、奉于太子,却绝不可再给那一贯欺压羞辱本王的皇姑祖母;二则,延光既然连本王都要操纵,连堂堂汾阳王之婿吴大夫的面子都不给,往后还不知在京中怎生骄横跋扈,岂不是会给东宫惹来更大的祸事郭公既然是太子宾客,此讯此忧,我不说与郭公听,难道直接去圣上跟前挑唆吗”

    郭晞端起菊花酿,饮了一口,陷入沉吟。

    历来,天子膝下受宠之王,与太子的关系都是毋庸赘言的微妙,怕就怕亲王有谋嫡的企图。但这普王的一番话,似乎也有些道理。他若要借机诬毁太子,何不直接去奏禀圣上。

    前几日,郭晞刚从幼弟郭暧处得知,圣上有意将郭暧与升平公主的女儿,许给皇孙李淳。如果这样的话,郭家的利益实则与太子李诵捆在了一处。

    郭晞虽然是在德宗銮驾回京后才被授予太子宾客,但他也早就意识到,太子那位不可一世的岳母——延光公主,为所欲为的架势,实则会置太子于危境。

    见郭晞神色变幻、犹疑不定的模样,普王终于说出了一个更为惊人的讯息。

    “郭公,无论帝王还是庶民之家,长幼尊卑向来是家规要义。但是,但是……咳,我李谊为何对延光看似有晚辈非议长辈之嫌,不仅缘于她因妄自揣测我有谋嫡之心,更因为,她蓄养朝官、不知检点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她与东宫詹事李升,私下有秽乱之举!”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拉人陪告
    两日后,郭晞寻了个去府中赏菊的由头,去到吴宅,与妹夫吴仲孺知会了柜坊之事。

    “阿兄,那普王所说并无虚言,延光公主回京后,仗着自己伴着圣主渡过奉天之难,在长安欺行霸市的手段,越来越无所顾忌。”吴仲孺道。

    郭子仪的这个女婿,吴仲孺,从前也绝不是个好相与、肯吃亏的角色。

    大约十年前,大唐诗坛享有“五言长城”之誉的刘长卿,好不容易在天命之年才做上了鄂岳转运使,却因为言辞刚直得罪了时任鄂岳观察使的吴仲孺,被吴仲孺诬告坐赃二十万贯。此案上到京中,代宗皇帝心中也清楚,刘转运使十有是清白的。可当时郭家是何等声威,代宗只得授意监察御史苗伾,以活罪推案,将刘长卿贬为睦州司马。试想,二十万贯不是个小数目,朝廷财政正是捉襟见肘之际,倘若真的坐实此事,刘长卿的脑袋还能留在脖子上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可怜刘长卿,诗文也好,吏治也罢,在当时都颇有口碑,却终是郁郁难再起。

    汾阳王寿终正寝后,郭家的女婿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整人了。朔方军早已被拆分、另归各主。唐字号军队中还姓着“郭”的,只有遥在万里之外的郭昕统率的安西军了。京城之中,郭家活着的子婿,稍有些名号的,赵国公郭晞是太子宾客,第六子郭暧是驸马,第七子郭曙也不过是个检校左庶子。

    一代武臣,后辈基本成了文官,吴仲孺作为郭家本事最大的一个女婿,也深知回船转舵、少露锋芒多献财的道理。

    “阿兄,眼下情势,愚弟哪里还敢去得罪宗亲朝官,这东南西北的哑巴亏,也不知吃了多少回。此番若不是阿兄主动来问,我也不敢拿柜坊的烦心事,来叨扰阿兄。”

    吴仲孺的口吻很是谦卑,真真将郭晞这位大舅爷当作一家之主来诉苦。

    但郭晞心里明白,郭暧是否能与太子李诵做上眷兄弟(古时姻亲中的男长辈互称眷兄弟,公公是眷兄、丈人是眷弟),八字还没一撇呢,郭家上下如今实则是靠着妹夫吴仲孺善于敛财、时不时地给朝廷捐上万贯军费,为天子解了燃眉之急,才仍然在表面上享有荣光。

    正因为这样,不必吴仲孺赘言,郭晞也会竭尽全力地,凭着自身掌握的最后一些人脉,保护妹夫执掌的京中商号的利益。

    郭晞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处,他沉沉地叹口气,往榻背靠去,手掌放在那精美的蜀锦坐垫上。

    妹夫吴仲孺,反正是以豪阔示人,府邸中不必像郭晞那般伪作简素质朴,因而抬眼望去也好,触手所及也罢,没一件不是能与御品媲美的好物什。

    然而,蜀锦光滑的手感,反而激发了郭晞的愠怒。

    郭晞忍不住“哼”了一声,带上恶狠狠的语气道;“这个老延光,真当满朝文武眼睛都是瞎的、耳朵都是聋的前几年,她和那蜀地回翔宰相崔宁过从甚密,崔宁不知给她的公主府送了多少奇珍异宝。现下崔宁虽然死了,那蜀州别驾萧鼎还做着她暗地里的男宠,仗着她的威势遥遥把持着蜀地的几个盐池。盐呐,那是多值钱的东西,延光如此在蜀地聚敛还不知足,那双老手还要往长安东西二市中伸。”

    吴仲孺白皙肥胖的脸上,一双肉里三角眼骨碌碌转,见大舅兄虽压着嗓音,那口气中的怒意着实鲜明。

    吴仲孺想了想,终于鼓足勇气道“阿兄,延光公主就算热衷于蓄养朝官面首,哪里花得了那么多钱,圣上对藩镇用兵,也没见这老皇姑出过一个子儿。阿兄你说,她积蓄这多资财,莫非要自己养兵”

    对于吴仲孺这句已经暗指严重的谋反之嫌的重话,向来最忌讳出言不慎的郭晞,这回倒并未立即出言喝止。

    郭晞领太子宾客之职不过两个月,去少阳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在普王登门拜访之前,郭晞对于自己身份的定位,仍然是一个例行去太子面前点个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谏言的东宫闲臣,风头都让太子詹事李升或者侍读王叔文那样的少壮近臣去出便好。

    但这乱世风云中,权力中心附近实在过于变幻莫测,许多时候,情势逼得人像山林野兽般警惕、相机而动。

    圣上多疑,例行的捐资纳钱,不可少了去。同时,万一那又蠢又贪的老延光,真的做出什么谋逆之举,圣上会不会怀疑与太子有关系一旦太子也被卷入,自己身为“太子宾客”,平日里再是对东宫事务漫不经心,又哪里能逃得了郭家政敌的攻讦

    为了留钱也好,为了保命也罢,延光这老货的行径,得想办法让圣上知道。

    “仲孺,普王心思诡诈,想假我郭家之手除延光。以我视太子之言行,他对延光似乎亦早有不满。咳,不论普王是否想借机打击太子,也不论太子是否真有怨怼岳母之意,我思来想去,早些告发延光,于我郭家,实在是益处大于风险。只是,吾等不可做那唯一出手之人,须拉个作伴的。”

    吴仲孺点点头,沉吟片刻道“阿兄,愚弟倒有一计,或可一试。”

    “说来。”

    “宝应年间,刘宴改革盐政,将原来‘民制、官收、官运、官销’的榷盐制,改成了‘民制、官收、官运、官销’后,自此,商贾介入盐政。愚弟平日里,与西北西南的盐商亦有些往来,那蜀地的盐商,隐约说起过,萧鼎把持的几个盐池,最是不好打交道,控着盐额,每回不知要剐去商人们多少层皮去。并且,似乎崔宁的旧吏,与如今的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因这运盐的纠纷,很有些龃龉。”

    郭晞听后,凝眉细思后,渐渐有些豁然开朗的意味。

    张延赏,唔,此人打仗不行,为圣上转运财赋盐利,当真是一把好手。此乃他的看家本事,岂容他人损之。

    吴仲孺又道“阿兄,目下,街东崇仁坊的西川进奏院中,进奏官乃韦皋的堂兄韦平。圣上播迁奉天之际,韦平乃张延赏和韦皋这对翁婿的得力助手,应是他们的心腹无疑。愚弟还记起,七弟郭曙自奉天还,说起从韦平处听得的秘闻,道是延光所蓄养的另一个男宠,彭州司马李万,莫名其妙地死在皇甫珩的大娘子宋氏之手。彭州司马,蜀州别驾,我大唐长公主好生风流多情呐。试想,有这李万的龌龊事败露在前,若蜀地张节度又去告发蜀州萧鼎,阿兄紧接着找个京中御史告发李升,那李家的脸还往哪里搁去圣上怎会无动于衷。阿兄即刻觐见圣上,再提盐利之事,触及国税国利的根本,收拾延光,必然水到渠成。”

    妹夫这个想法,郭晞盘算了一下,觉得很堪一试。

    但他心中终究还有一道坎。

    “仲孺,吾等都是大丈夫,今日密室议计,也是逼不得已。肃代两位先帝,待我郭家着实不薄。同样是安史之乱中的功臣,你瞧那仆固怀恩家,最后落得个怎生凄凉之景。既如此,愚兄实在不愿他李家如今的太子,因吾郭家的明哲保身之举而受到戕害,否则,愚兄去了泉下,怎么有脸见阿父呐。”

    郭晞此言确是发乎几分真心,连眼眶都红了起来。

    吴仲孺忙安慰道“阿兄的忠仁之心,愚弟怎会不省得。不过,阿兄莫忘了,前朝有旧例可循。方才吾不是说到皇甫珩的大娘子么,哎,那皇甫珩也是个有来历的,乃玄宗朝皇甫惟明的曾孙。当年皇甫惟明与太子舅兄韦坚交往过密,李林甫以边将私结东宫之罪告发之,皇甫惟明和韦坚都坐罪,但太子即刻请奏玄宗皇帝,与太子妃韦氏离婚,最终不也安然自保”

    郭晞明白妹夫的意思。看来他这个太子宾客往后的时日里,要办的事还真不少。

    他眼前,出现了太子妃萧氏总是娴雅谦和的模样,与她的母亲当真有天渊之别。

    郭晞虽去少阳院不多,但凭多年的识人本事,觉得萧氏是个贤良的女子。

    只是,和太子李诵不同,萧妃在郭晞心中,是一个不会激起恻隐之心的对象。

    正如当年那同样无辜的太子妃韦氏。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有事相求
    兴元元年重阳节后,大唐帝国中书省的舍人们,明显感到,高墙那头有视草权的学士,似乎不只陆贽一人了。

    视草,知制诰,也就是文官替帝王起草册书、制书、敕等王命诏令的职责。在玄宗朝以前,知制诰仅由外朝中书省下的中书舍人负责,或部分由其他外朝官员兼任。

    到了开元二十六年,玄宗将“翰林供奉”的头衔改为“学士”,在大明宫翰林院的南边,又设了学士院,专掌内制。

    翰林学士原为内官,却能和中书舍人一样也能知制诰,这实际上是皇帝在通过分割中书舍人的视草权,来削弱外朝宰相的权力。

    本来,草诏出自中书舍人,重大诏敕则由宰相之尊的中书令亲自为帝王拟就。而赋予翰林学士草诏权后,重要政令皆出自学士之手。中书舍人草诏用黄麻纸,翰林学士草诏则用白麻纸,军国大事、拜将授相,统统以白麻的形式出现,区区一纸白麻诏书,彰显了学士们的机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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