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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既如此,他李泌也没什么再好遮遮掩掩的。他直接就说出了天子意有所指的那人的名字。

    “陛下,臣以为,当初鸩杀女冠李冶,已是不妥,其后陛下又在朝议中屡屡说起,乃以此试探韩节度。韩节度是何等刚严古板的性子,臣在江东见其结交李冶,不过就是诗画相酬,陛下此举,却仿佛将韩节度与贪恋女色之辈并为一谈,岂不让好端端的老臣心寒请陛下今后在这朝堂之上,毋再提李冶一事。”

    李泌面容冷肃,言语浑无斟酌迟滞,显然是积蓄了许久的一番肺腑之言,实在不惧天子震怒降罪一般。

    一旁的平章事李勉,当初虽为了报恩韩游環,而与普王李谊有所勾连,但他和李泌实则旧交更深,可追溯到唐肃宗灵武继位之时,因而素来对李泌也是敬重有加的。

    此际听李泌一说,李勉也未免心中腹诽。圣上呐,群臣劝你杀卢杞那样的奸臣佞人,你左右舍不得,杀一个或许被谗言构陷的方外女冠,倒痛快得很。

    “陛下,”李勉出列附和道,“臣也以为,韩节度向来自任忠良,自负臣尊,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之,更不可有震慑之意。当以招抚为佳。”

    德宗扫视一圈座下,这几个宰执之臣,据他所知,彼此之间并无勾心斗角的把戏,但都分外坚持自己的意见,看来今后,有些事,还是得单独诏见。

    不过,德宗也看到,萧复虽言语坚决,但对于两位李公的反对意见,起码面色上仍保持着相国风度,恭敬地听着。德宗于是微微一笑,道“方才是朕急了些,如何催运江淮之粮,容朕再想想。”

    旋即,天子转到了既然天灾频频、是否要依司天台所奏赦免李怀光的话题上,又让诸人议论了一通。

    这一回意见倒是惊人地一致不赦。

    德宗盯着李泌问“公在奉天,曾言之切切,劝朕对李怀光和朔方军好生安抚。据闻后来在渭水河畔放走达奚小俊时,李公还有劝他回去说降李怀光之意,怎地如今又这般坚决地要置李怀光于死地”

    李泌道“陛下,时移,则势异。朔方军后来与朱泚叛军有联军之逆行、且斩杀朝廷宣慰使孔巢父,朝廷既然已对朱泚以贼逆定论,如今又遽然赦免李怀光,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况且,马节度已在河中与李怀光开战,倘使陛下旦夕间出诏赦免,难免教外患如吐蕃、内患如淮西李希烈者,以为是勤王的军队力弱才自罢于阵。他们如何会想到是陛下在施恩泽、爱黎元,定会越发竞起觊觎社稷之心。”

    德宗觉得有理,但悲伤的样子还是要做做的,于是长叹一声道“可惜李怀光,才五十几岁的年纪,麾下又是带的朔方铁军,为何不好好地替大唐镇守邠宁、河中二地,非要学河东那些逆藩。唉,唉,朕早已察知他有异心,无奈对他的长子李琟实在喜欢,总是想着再等等,再等等,望着李怀光能幡然醒悟、继续为王前驱,结果终是养虎遗患。当初李琟在长安,朕曾召他来御前奏对过几次,是个有辅弼之才的储臣的样子,可惜,可惜……”

    又来了,熟悉的金口,吐出熟悉的玉言。

    李泌没有兴致去陪着天子伤春悲秋。既然圣上你恁般大发感怀,臣便为你出个可以寄托哀思的实在法子吧。

    “陛下,古语有云,人主怀旧念功,仁之大也,兴灭继绝,义之弘也。当年侯君集助太子承乾谋反,太宗皇帝尚且念其旧功,存其妻、子性命,流放岭南而已。李怀光罪无可赦,但陛下若心怀仁念、踌躇难安的话,可传诏给马、浑二公,收复河中之际,务必留得李怀光一条子嗣血脉,授个禁军偏职,将来也好给李家承宗祭祖。”

    德宗瞧了瞧李泌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总觉得这位老国师,看穿自己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的同时,提出的建议也还算懂得给自己这个九五至尊一个台阶下,便依他所言吧。

    七七八八地议了一通,已到近午时分,内侍恭恭敬敬地立于殿外,等着引诸位相公一同去政事堂会食。

    德宗一脸温善道“李公亦同往。”

    李泌坚决道“陛下,吏规清约,宰相会食,百官不得入阁扰之,臣在廊下用食即可。”

    还有这般不领圣恩的老古板!

    德宗无法,只得尴尬地笑笑,对侍立一旁的霍仙鸣道“李公年迈,你亲自引着李公去待制院用膳。”

    “遵旨。”

    “谢陛下。”

    四位宰相刚刚走出殿门,萧复却又被内侍叫了回去,说是要问问那位英勇的李家宗亲——嗣曹王李皋,在怀宁打李希烈的情形。

    萧复来到御前,刚要开口禀报,德宗却道“萧相国请直言,若朕有意削去陈少游节度使之职,谁可代之”

    天子终究还是想用速战速决之策。

    萧复微微思量后,直言奏道“韦金吾,可镇淮南。”

    德宗点头道“朕本也有此意,只是,他岳父张延赏镇蜀,他若再去镇江淮,大唐的东西二路财赋都叫他翁婿二人把持了,朕着实有些不太放心。”

    萧相国当真是耿直之人,出主意道“那不如,陛下令其尚公主,让这韦金吾做陛下的女婿。”

    “萧相国,”德宗没好气道,“韦金吾与朝臣妻房有染,换作是你,你愿将女儿许嫁于他”

    萧复将将从南边回来,哪里知道吐蕃使团大闹朝堂的细节,一时不太明白,愣在那里。

    德宗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知者不为罪。不过韦皋此君,朕还确实觉着,做个金吾卫大将军,可惜了。萧相先去用食,朕再思虑思虑。”

    午时末,萧复自政事堂用完饭食出来,却见平章事刘从一还在外厅等着他。

    “萧相国,方才圣上令侍者知会老夫,教老夫与你商议用韦皋为淮南节度使一事,莫令李平章和卢平章相知。”刘从一彬彬有礼道。

    萧复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他想起方才在朝堂之上,李泌和李勉虽然和自己意见相左,但也是光明正大地将理由摆了出来的。

    一朝为官,彼此都是互有敬意的同僚,商议国事就该这般磊落坦荡、对事不对人。而李公泌,更是将行止端方做到了极致,那般高重的身份,只因尚未被封宰相之职,便连入阁会食都坚决不愿,以免带头坏了尊重宰执威仪的规矩。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萧复想到李泌珠玉在前,自己更不可于原则上有苟且之举,于是将脸一沉,向刘从一正色道“刘相国,老夫想来,圣上若认为李平章和卢平章不堪为宰相,就干干脆脆地罢免他们。而如今两位平章事既然还在相位,朝廷任用将帅的大事,怎么可以避开他们、由吾二人私下讨论此前卢杞那獠臣还做着门下侍郎时,身为宰相就没少撺掇着圣主用此法来商议国事,如今御前总算清明了些,你我万不可去做第二个卢杞!”

    刘从一家中虽世代为官,曾祖、祖父、父亲也都做到了二三品官职,但毕竟不是皇裔出身,对同为宰相的萧复,还是非常谦逊的。

    然而,他从前在御史台为官时,曾得卢杞器重,超迁为侍御史,算是一份旧恩。此刻听到萧复将已经落了难、在新州做个小司马等死的卢杞又提出来,还说得这般不堪,刘从一的火气也腾地冒了上来。

    你萧复这是什么意思一口一个獠吏獠吏的。我乃得了卢杞相助才有今日,你对着我编排卢杞的不是,和直接骂我又有何区别!

    但他也不好与萧复争辩,只冷冷道“萧相公教训得是,本相告辞。”

    出了政事堂,这位刘相国越想越不是滋味。在殿前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往日华门走去。

    。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许尔团聚
    宰相刘从一,当真深谙在御前奏禀“不要多说一个字”的门道。

    “刘相国,萧相国在朕跟前,急着奏请韦皋去淮南做节度使,为何朕令他与你商议时,他却不肯”德宗见刘从一又折回来求见,有些纳闷。

    面对天子的发问,刘从一,表现出他祖孙三代,哦不,祖孙四代在朝为官的看家本事,满脸谦逊平静的容色,言简意赅道“回陛下,萧相说,此事不与臣商量。”

    “什么意思他要自己作主”

    “臣不敢妄测。”

    “砰”地一声,德宗将手中正在写诗的紫毫笔扔在案几上。

    侍立一旁的霍仙鸣忙上前,嗫嚅着惋惜道“陛下息怒息怒,这好的一首七绝,莫被弄糊了。”

    德宗哪还有心情写诗。

    “朕真是好福气,自登基以来,历任宰相,一个比一个倨傲不恭。萧复,是新昌公主的子脉,臣才这般信任他,甚至胜于信任同样出自我李唐宗室的李公勉,他竟如此不知好歹!”

    历来,圣主最忌讳在核心朝臣间红口白牙地直接说出亲疏远近的态度,德宗看来是又一次严肃认真地不高兴了,才在刘从一面前,红口白牙地把萧复和李勉都黑了。

    黑完了,仿佛看着刘从一而想起了往事,德宗又叹气道“若是卢杞还在朕的跟前,朕何至于如此心力交瘁。”

    刘从一不急不徐道“臣闻陛下此言,羞愧难当,是臣愚钝颟顸,不能如卢门郎……不能如卢司马当年那般,为陛下分忧。臣请辞平章事之职。”

    “你慌个什么要辞,也应该是萧复辞去他的相位!”

    天子怒意更炽,刘从一赶忙将身子又矮下去三分。

    德宗瞧着刘从一堪怜的恭顺模样,也觉得他何其无辜,又叫萧复看不上,又来自己御前听了一顿牢骚,于是缓和了口吻道“罢了,刘相先退下吧,韦皋镇淮南之事,再议。”

    出了日华门,往丹凤门疾步而行之际,刘从一遥遥望了一眼金吾卫杖院方向。

    他当年在御史台为官,韦皋还是个从八品的监察御史,张延赏向他打过招呼,提携照应一下自己这个有些书生气的女婿。

    刘从一与韦皋打了几回交道,反倒觉得张延赏过于谦虚了,他这东床可不是个书呆子,堪为大用。果然,不过数年,他已经接了浑瑊的职。

    只是今日之事,若你韦将军丢了去江淮膏腴之地做节帅的机会,本也因池鱼缘由,老夫针对的并非是你。

    刘从一这般喃喃自语,心中着实毫无愧意。受人之恩当思回报,刘相国甚至还得了意外之喜,他咂摸着方才天子对卢杞的思念,颇有些关于恩公卢杞将要官复原职的大胆展望。

    ……

    两日后,德宗正左思右想,若不依着萧复的建议把韦皋派去淮南,粮船停滞不前的摊子,怎么个收拾法时,李泌主动请了牓子,要与天子奏议润扬二州粮船滞港之事。

    有些出乎李泌意料的是,德宗浑然未提萧复此前另派节度使的建议,而是直接问他“李公,你倒与朕说说,陈、韩二人,朕先安抚谁”

    李泌道“韩滉素负令名,且在江左,臣以为应先安抚韩节度。陛下可知,韩节度次子韩皋韩仲文,在礼部刚刚做了考功员外郎,重阳后本要往南去探望他阿父,就因为朝堂上下毁谤纷纷,非议汹汹,韩皋至今不敢离京,唯恐谤语诬言更为沸腾。”

    “哦”

    李泌点头,继续道“韩节度古稀之人,韩仲文也已年过不惑。这韩仲文中年得子,小郎君今年才三岁,韩仲文本也想这个月带去润州给韩节度和韩夫人瞧瞧。”

    德宗原本目光灼灼盯着李泌的双眼,微微低了下来。

    “李公,你说,后世史家,会怎么写朕若写朕偏躁固执、常与人争辩较量,已算客气的了。说不定还会将朕写得性多猜忌、冤杀臣子,刘晏,杨炎,崔宁,这一个个,一桩桩,都是铁证。”

    李泌听到天子的嗓音明显有些颤抖,好像一根绷紧的弓弦,令空气都紧张起来。

    但这种紧张中,又透着一股悲凉,与此前对李怀光那番造作的感慨很不相同。

    面前这位大唐帝国第九位天子,仿佛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一条搁浅在河堤的鲤鱼,一棵山火光焰中的孤树。

    李泌猜想,同样的情景,自己还未从杭州去到奉天时,或许年轻的陆贽陆学士,已经见过好几回。

    大部分时候,天子的那种自大与卑怯的矛盾,那种雄心与狭志的矛盾,那种清傲与鄙俗的矛盾,无须眼力如李泌者,只怕多少御前臣子,都是心知肚明的,无非有的直言进谏,有的迂回婉转,有的阿谀奉承,有的装聋作哑。

    但不知,有几人,心中是真正怀着悲悯的。

    李泌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他只是有些怅惘,甚至,还起了一丝鲜明的困惑。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

    人,无法选择他以何种身份降临到世上,王公还是平民,良籍还是贱籍,在省视自己的身份之前,有许多人,确实是如鹰击长空、鱼翔浅底般努力地自我拽扯着前行,想着有所作为,开创一番新天地。

    可是,勤勉奋发的人,孔武有力的人,若欠缺识人之智,也乏有自知之明,却手握皇权或者兵权,真不知道,会带着自己和周遭之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人的心性,和他的命途,究竟何为此岸,何为彼岸

    御书房内,君臣二人如此相对默然了片刻,德宗才仿佛又回过神来,平静地对李泌道“李公提到韩仲文,可是要劝朕放他去润州”

    “正是,事不宜迟。”

    德宗爽快道“那李公今日便带着朕所赐绯衣一件,去韩府传朕的口谕,令韩仲文速往润州探望其父,并告知关中恐有断粮之危。”

    “遵旨,陛下信臣,臣可复以家小性命担保,不出一月,润州粮帛必至东渭桥。”

    韩皋是韩滉唯一的儿子,其幼子又可算是韩家单传血脉,作出让这祖孙三人在润州团聚的决定后,德宗皇帝似乎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回忆起那些在奉天看着咸阳的朔方军与神策军迁延不进的日子,内心深处也觉得,身为君王,进入与军帅的拉锯局面,比干脆看到他们举兵反叛,所受的煎熬更甚。

    龙心一悦,他便想起太子和普王来。明日又是旬休,无朝议,德宗于是令霍仙鸣分别去少阳院和永嘉定坊,宣太子夫妇与普王,到绫绮殿陪自己用膳。

    绫绮殿就在德宗寝殿蓬莱殿的东边,是一精巧的别殿。大明宫过了宣政殿所在的第三道宫墙后,便是内廷。内廷中,西边延英、含象、金銮、麟德等殿,为君王诏见心腹议事、与诗臣学士唱和、宴饮重要使节而用,东边浴堂、绫绮、宣微等殿则是帝妃日常起居所用。

    设宴绫绮殿,带着轻松和美的小型家宴的意味。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替朕分忧
    “大耶耶!”

    绫绮殿中,小郡主韦莘一直乖乖地坐在案席边,看到外祖父终于驾到,她高兴得蹦起来,眉花眼笑、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

    三四岁的小娃娃嗓音本该稚嫩,小郡主因得了那一场喉疾,虽叫郑注郑郎中救了回来,眼下尚未痊愈,声音还是哑哑的,仿佛那出生没多久的小猞猁的低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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