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记斋记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三白落花生
姜九仍未半晌不语,唯有眼睛里面波光闪动明灭。
“你一定想知道陆姑娘的来历。”祝钰这次索性夹起一块茯苓糕。似乎刚刚在楼下光顾着说话,这会儿方觉得饿了。
“你知道”姜九终于开口。陆瑾岚的身世非常简单,简单到查不出她的前世。
“那是自然,师祖寻了她几世,到上世才有眉目,可惜——”茯苓糕在嘴里软糯生甜,话说得也含混不清。
姜九的脸色终于变了,不知什么时候握在手里的酒盏“砰”地碎了。
祝钰抬眼看看,见桌上仍有两只空酒盏,便又斟了一杯,推到姜九面前。
酒盏碎片并未伤他分毫,姜九又是一握,张开,已是青白粉末落下。
“河阳乡的事是你插手的吧,那些骸骨都被好好安葬了呢,连同那些骸骨身上的怨气也被平了,那些怨魂没有神智,其实可远比那逃掉的将魂要麻烦得多,若是放出去了,死得可不是那几个人了,说不定好端端的端午节要变成中元节了。当然,若是以前,就算死伤再多,你也不会在乎,而现在,一个小小的王喜,你倒也见了。”
祝钰将那茯
16 梅雨·疫病
最近青古镇的县官庞正很是头疼,前几日李成霸的事一起,他便火烧眉毛起来了。虽然他曾背地里骂了那李成霸无数次倚官仗势、驴蒙虎皮,但每次见面还得挤出三分笑。
李成霸和应奉局一样都是让他极其讨厌,好在应奉局离他尚有百里之远,可这李成霸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避都避不开。
李成霸病重时,他悄悄派人去探望,一听说这病蹊跷又难治,他暗自欢喜,没几天李成霸跟那几个人一死,他这喜又转了悲,一边装模作样地查证,一边火急火燎上书,又让李成霸亲属写了一封悲切的恳请书,当然还有自己身为父母官的关切与同情,飞鸽给高太尉,毕竟这事让他查破头皮也不可能有结果,索性就将这件事往大了说,往玄了说,这样自己虽落个无能的名声,但好在也尽了全力。
但是,九霄真人的到来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觉得以李成霸与高太尉的亲疏关系还不至于让他费这么大气力,让一个官家面前的红人跑到他这犄角旮旯里。
所以有些事就难免措手不及,比如手下先是将九霄真人误以为是擅闯县衙的刁民,又比如将九霄真人身边的奴仆当成九霄真人而将他当成九霄真人的弟子,又比如今天他的手下同他去查案生生把人跟丢了。
若是这样的事再来上几件,估计比李成霸的悬案要严重得多。
所以当他看到祝钰领着一个容貌俊俏的小厮进来之后不禁眼睛一亮,毕竟他还想着要不要去荔香院请两个当红的歌妓来给他洗尘,只因九霄真人的奴仆太难打交道,所以他还没敢贸然行动,这般看来这真人或有这南风之症,庞正心里一喜,他正想着要如何讨好这九霄真人呢。
陆瑾岚低着头,跟着祝钰的身后,一声不吭,可心里却将那姜九骂了八百遍。
纵然这祝钰就算再怎么有那通天摄地、知晓天下的本领,让她拜一个陌生男子为师,修习道法,这不是天大的笑话。还说她有什么仙身道骨,这不更是白日做了歪梦。
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那祝钰倒是一副了然的样子,她刚想这件事就此别过,没想到跟在他身后的掌柜却冷冰冰地告诉她,因这祝钰买了店里雄黄酒,需要她一同前去做着打酒的小厮。
面对祝钰,她可以把拒绝二字说出口,可是面对姜九,她不能说个不字。虽然红莲和张柏在一旁帮她说话,但姜九却立马回绝了。
陆瑾岚看了看姜九那张阴沉的脸,晓得这件事没得商量,只得乖乖听候差遣,她心里打算,若是这祝钰再说什么没边没沿的话,她只当没听见。
可这一路祝钰也没再提当徒弟的话,或许是因为还有两个官差老爷跟在后面,他只是随口聊些李成霸的事,陆瑾岚那些天虽然听了些,到底是知之甚浅,只能应上两三句,倒是后面那俩官差老爷跟着一唱一和,说个清楚明白。
可是越听得明白越好奇这个人真得能抓到那可骇吓人的斗篷人吗陆瑾岚不禁好奇。
她跟在祝钰先是去了县衙,见了县官大人,那姓庞的县官一直意味深长的打量他,她只能局促地将头埋得很低,好在祝钰从头到尾也没介绍她。
陆瑾岚偷瞄了几眼,那庞县官胖乎乎的脸因为堆满了笑,有点像某种不知名的动物。
两个人先是聊了李成霸的案子,庞县官表示事情太棘手希望祝钰鼎力相助,而后又聊了最近的鱼灾,提起鱼灾,庞县官眼睛倒是一亮,问祝钰要不要将此祥瑞上书。
 
17 梅雨·熬药
疫病是从老人和孩童先起的,刚开始是腹中绞痛,上吐下泻,吐泻物如米泔汁,加以面色苍白、虚汗不止,四肢厥冷。送去医馆或请了脚医,都说是吃坏了肚子,大多开些藿香正气散、纯阳正气丸、飞龙夺命丹之类。
但不管哪种药,却没听说有病人痊愈的,反倒这重病之人是越来越多了,而且不知老人孩童,就连那年轻力壮的青壮年也有患病的,一时间河阳乡和子春乡的医馆都是人满为患,这病起得急起得广,但等消息递到县衙,已耽搁就不少时日,若不是祝钰问起,估计又得耽搁半日。
庞正与祝钰会面之后又与主簿细聊方吓了一跳,若是在他任期出现这样的大事,别说政绩考评,估计等不得今年考评,他就得滚蛋。想到这儿,他竟生出了许多冷汗,忽又觉得腹痛难忍,连忙小跑到茅房,一阵“噗噗咚咚噗噗次次”,站起身,腿脚发麻,这肚子,好似更痛了。
不会这么惨吧。他双腿打颤地唤主簿来扶他。
“快快快唤真人替我配药——”他惨兮兮大呼道。
祝钰同陆瑾岚看着庞正送来的十几套制作精良的男女衣裳、以及一个别致的小檀木箱子,祝钰打开那箱子,里面是一本别致的秘戏图,还有那一些奇怪的……器具。
祝钰见那了那些东西,随手翻了翻,又拎起那本秘戏图,“噗呲”便笑了出来。
这时一个五十来岁的身着粗布麻衣的老人利索地拎着扫帚从里屋出来,看见祝钰,又打量了一眼陆瑾岚,然后没说话,悠悠地开始在院中扫地。
祝钰指了指那老人,同陆瑾岚说道:“那是韩伯,他不爱说话,但是人还是极好的。”
陆瑾岚点点头,心里松下一口气,刚刚还想若是同这小子同处一地该如何自处,此时倒是有这第三者在场,万事倒可安心点。
可是陆瑾岚见那祝钰手中翻看的奇怪画册,脸上那玩味儿的笑容,她便不禁想好奇地瞅一瞅。
谁知眼神刚瞟过,便见那祝钰立马合上画册,笑道:“这庞正,献殷勤献得怪有趣,就是——”
“咚咚咚——咚咚咚——”
“九霄真人救命啊,我家大人……”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喊声将祝钰的话打断,他只得开门,便见到那个一直跟在庞正身后的主簿,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外,见祝钰开了门,立马挤到:“真人,真人,我家大人恐有疫病之症啊!”
祝钰听见那庞正刚刚拉了肚子,压着笑道:“就算大人再怎么急,我要的药与酒都没送来,这治病的药一时三刻也配不出来,不过,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这病虽然急,但像大人这么壮硕的身体,三五日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罢又指了指那盒檀木箱道:“衣服我收下了,不过这个,我着实用不到,你替我还给你家大人吧。”
那主簿见状讪笑道:“若是真人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小的们立即办妥。”
那主簿抱着檀木箱,刚要走,祝钰又忽地唤住,“额,对了,刚刚有件事忘记吩咐你家大人了,写个布告,这市面上的鱼虾等河里的荤腥切不可再食用了,这疫病就是因此起的。”
主簿抱着檀木香暗自想,好像大人最喜欢吃鱼虾,前个请真人吃饭时,好像大人还吃了不少呢可那时候为何真人不提呢他那时好像一口荤腥都没吃当时还以为真人吃素,还好自己最近没怎么吃鱼虾……
待那主簿走了,祝钰方指着那一叠衣服同陆瑾岚道:“这是庞大人送给你的,你收着吧。”
陆瑾岚摇摇头,“我用不上。”
“既然送了你收着就是,恩,就当这几日的工钱好了。反正你也听见了,这大人也病了,等着咱配药给他治病呢。”祝钰回道。
“这疫病真得这么严重你真得能治好”陆瑾岚犹豫半晌方问,“而且,为什么你一早就会知道这疫病”
祝钰笑笑,反问道:“那你知道为何你们店里最近不卖鸡鸭鱼肉,又为何备了这么多雄黄酒要卖”
18 梅雨·烦思
等陆瑾岚回屋后才发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搬进了一个大木桶,陆瑾岚试了下,水温正好。在之前放衣服的旁边又放一个小木盒,放置了一些肥珠子、花露、头油、胭脂水粉、宝钿花钗等物,另有干净的脸帕、绢巾之类。
陆瑾岚褪了衣裳,入水而浴。水里似乎加了舒缓的香料,泛着淡淡的清香,陆瑾岚觉得通体舒畅,她不禁闭上了眼,初时放空思绪,而后却又思绪烦忧,想起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孤独无依的流亡,想起在六记斋醒来吃到第一晚热粥,想起那天在六记斋写下的“未”字,又想起祝钰说的什么“仙身道骨”,又想起姜九,想起那天他的醉酒,想起那满院的栀子花,还有刚刚祝钰的那句玩笑话,姜九不是人
想到这儿,她睁开眼,摇摇头,低下头,看着水中,她的右脚脚踝处有一块粉红色的印迹,层层粉叠,细细看去,倒像是一朵花蕾。或许是水波涟漪,陆瑾岚忽的发现那朵花蕾似乎绽放出花瓣,陆瑾岚心中疑惑,忍不住抬起脚,那花蕾并无任何变化。
或许真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陆瑾岚盯着那块粉红色的印迹,人人都说胎记是天生的,可是她的这个胎记却不是,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生了大病,一直高烧不退,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一到夜里就会做些奇怪的梦,她却不太记得那些梦。她也不记得自己的病是怎么好的,她只记得母亲抱着自己去找父亲,父亲却躲在姨娘房里不出来。
后来才听母亲说过,她一个人抱着自己跑遍城里的医馆,都说没救了,她就那么抱着自己在街上呆呆地走着,直到被一个须发皆白的道士拦住,说她怀里的女娃命不该绝,又从怀里掏出一丸丹药塞入自己口中,丹药入口,没一会儿自己竟悠悠转醒,抬头唤了一声娘,母亲刚想道谢,谁料那道士已然不见,病好之后,自己总觉得脚踝处痒痒的,母亲这才发现她的脚踝处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块铜钱大小的印迹。
待水已半凉,陆瑾岚方后知后觉地起身。庞正送的衣服布料精良,而且剪裁合理,她先是拿起一套天青色的衫裙,细细看了一会儿方穿上,对着铜镜看了看,又涂了些脂粉,画了秀眉,散下的乌发梳了时下女子最常见的云髻,才从那些宝钿花钗中选了件精巧的玉钗插在头上,再瞧那铜镜,铜镜中的那个女子像是一朵被露水打湿的栀子花,清丽秀雅,水云清淡。看了会儿,陆瑾岚微微叹了口气,拔掉那根玉钗,从刚刚脱下的衣衫上拿起那个熟悉的桃木簪,插在头上。
她与过去,似乎就只剩下这个桃木簪了。
……
今天的六记斋有点冷清,原本清早还有几个吃早点的人,后来门外忽的人潮涌动,有路过的人路过瞅见,忙道:“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儿,衙门口贴了告示,正说城里起了疫病,正施药呢,还不快起,晚了就领不到了!”
有人疑惑道:“我家又没人生病,领药有何用”
“管他呢,先领了再说,旁人都去领,你不领多不像话!”
一个人说着便拖起那不愿去的那位匆匆走了。
红莲乐得清闲,趴在柜上,盯着一旁的姜九,懒散地问道:“姜九爷,你真打算将陆姑娘留在那个叫九霄真人的身边我怎么瞧那人都不像那正经修道之人。”
姜九正专心致志地看店里的账簿,那些平凡的收支文字,他看得很出神,半天也不见他翻上一页。
“我同你说话呢。”红莲“啪”地
19 梅雨·施药
陆瑾岚瞧着后面长长的队伍,她不禁甩了甩胳膊,手腕和胳膊都是酸的。她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将药酒舀到小碗里递给领药的民众,按道理这样的活谁都能干,陆瑾岚想不通,为何祝钰非要让她一人来做,多几个人施药不更快些,可祝钰拒绝了庞正的提议,只用陆瑾岚一人。
陆瑾岚看了眼前面的祝钰,他懒散地坐在靠背椅上,一手执着折扇,一手执着一把精致的茶壶,瞧着那领药的民众,时而趾高气昂地用折扇点指队伍中的人,被他点到的人就被差官拉出撵走。
陆瑾岚也瞧出他指认的人中,有些好像先前已从她手中领过药酒,还有些身强体壮一点病症也没有。
告示说得清楚明白,非病者不施,非近日食用鱼荤者不施。
可是……
陆瑾岚叹口气,若不是祝钰卡着,这药酒定是不够的。不过好在,秩序还算井然,早上刚开始施药的时候,差点连酒坛都被挤翻,幸而衙门人拦着又杖打了好几个领头闹事的,才算安定下来。
陆瑾岚见坛中的酒见空,便唤一旁的差役新搬一坛,她也好趁机休息下。
“累了累了就歇歇,反正不急。”祝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闲闲地扇着扇子。
“没事儿。”陆瑾岚摇摇头。
祝钰见她神情认真,笑道:“不用这么急,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人。”
陆瑾岚见新酒搬来,也不理会他,挽了挽袖子,重新开始,这么多人总要快些好,更何况早些干完早些回六记斋,也不知店里的生意如何。陆瑾岚想着,手里的动作也快上几分。
祝钰讨了个没趣,只得又坐回椅子,一抬手指着队伍中的那几个人,“你,你,你,你,你出去!”
直至日头逐渐西斜,方见那队伍稍微松散些,主簿前面已吩咐下去,药酒只派发到酉时,明天请早。因那差役也累了一天所以队伍后面的除了明显病重的早已大声喝离。
祝钰斜倚在倚在上,也懒得瞧那个站得周正的陆瑾岚,一个人从怀里掏出昨日庞正送的秘戏图册,懒散地看着,立在他身旁的差役,时不时瞄见,瞅瞅祝钰又瞅瞅陆瑾岚,相互使眼色,眼睛又时不时陷入那画册中。
“咚——”那差役猛地捂住自己的脑门,只见祝钰一边执图册,一手拿起一粒杏干,也不看他,只是闲闲道:“不该看的别看,不该想的别想。”
说罢便合上秘戏图册,唤那主簿,扬起那图册,吩咐道:“这图册倒是挺有意思的,跟你们大人说说,回头多送我几本。”
那主簿虽已年过而立,可是见祝钰大喇喇地举着那令人心潮澎湃的图册,脸上起了几丝潮红,忙道:“是是是,只要真人想要,今晚回去我就派人多寻得基本给真人送去。”
祝钰这才站起身,将那图册又揣进怀里,再次走到陆瑾岚旁边,见她执酒提的手已有些微颤,但仍尽量平稳,不让那酒洒出分毫,又见她指腹似有细茧,可见平日并不是娇生惯养之人。
待到最后一人的酒递上,陆瑾岚便不停地活动着手腕和臂膀,又见祝钰一直盯着她,便放缓了手上的动作,只是用左手微微按压右手手腕。
“非要这么拼命,不累才怪。”祝钰飞过去一个白眼。
“没事儿。”陆瑾岚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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