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叩法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半叶棠
“不成,还是得去问上一问!”想到此,在房内踱了几个来回的白马逗脚步骤停,拎起棉袍就冲出了门。
几日前积起的大雪,在这隆冬腊月仍死死踞伏于地,难以消融。河堤北岸那排低矮简易的茅舍里,住着补堤囚徒河工。屋内人多温暖,屋顶积雪自然也早了几日融化一空,露出了黑黄茅草秸秆。
白马逗轻车熟路地来到茅舍门前,推开了门,却没有走进屋内。众人借着光线看清屋外之人是白马逗后,又继续做着适才手中被打断的事情。他们心里清楚,天寒地冻补堤之事早已搁置,能让白都丞冒着严寒来到这里的,除了与他来往甚密的叶念安,不会再有其他。
喧闹嘈杂之声在片刻的安静后,又响了起来,仿佛刚才从门外透进的天光,瞬间将所有景象都冰冻包裹了起来,刹那间又被斜依草堆、横躺床榻、插科打诨顷刻瓦解,继续享受着专属于他们的精神慰藉。
再过几日便是淳化三年的新年,叶念安已然帮白马逗赢下了应付家中婆娘所需银钱。他清楚,今日白马逗此行定是为了程知州一事。
白马逗站于门外,迟迟没有进门,只向叶念安递出一个眼神,便转身走向大堤。
叶念安心领神会间稍一凝神,更笃定了适才心中所想,毫不犹豫地起身向白马逗所立之处走去。二人交谈之事甚为紧要,当着
第四十五章 分 道
【淳化三年腊月二十八】
天色微微破晓,四野尚未亮开,几颗星子依然耷拉在半黛半兰的天边,交替闪烁着微弱不肯离开。雪地里支立的簑草,挺着笔直的枯黄信子聚集在一起,一蓬蓬一簇簇,在微弱星光下拖拉出一道道模糊光影。
迎面而来的北风贴地掀起,干瘪草叶被摩擦出‘唰唰唰’躁动不安的声响。许是沉寂了太久了,一只贪吃草籽的雉鸡被响动的草叶惊醒,蓦然睁开眼睑,扑棱翅膀翻动着飞向远方。
呱噪的雉鸡欢乐的飞走了,一切又如五色阳光下腾起又落下的细尘,渐渐归于浮华后的平静。直到黑暗中先后驶出的两辆马车,在月光吝啬的笼罩下,由远及近缓缓行来。
拉车的马匹在车夫轻喝下发出‘哧哧’鼻鸣,行走了一夜的头马尽显疲乏,快跑至近处时,马匹忽然加快速度,又迅速隐于浓逸天色中,像极了不甘心就此露出倦容丑态的小娘子,依旧强撑着绵软无力又不得不疾行的双肢。
车夫露出一丝不忍,扬起的马鞭只象征性抬落于马身,轻轻拉着滚动的车辘,似不愿惊动还在这山野乡道中还做着美梦的一切生灵。
半昏半暗的车厢隔着棉帘四下扬动,车外头的亮光不小心钻进去几缕,对直斜穿过马车厢内,洒在正襟危坐、连日穿州过县的新任知府大人。
“宫燕,距离青州可还有多少路程”寇隼撩起棉帘,探出半颗头颅,四下张望一眼后问向车夫。
“回大人,前日晚驿使告知,衮州至青州五百余里,官道平坦好行。此处距青州城不下二十里,穿过这片平原就到了。大人且歇息片刻,您一夜未合眼,到了青州还要接见一众官员,天寒地冻又是一番折腾!”唤作宫燕的车夫,强打着精神,一边回着寇隼话,一边执紧马鞭直视前方。
“不碍事。”寇隼说完便坐了回去。
撂下的棉帘将厢内车外隔成了一个独立空间,适才偷跑进来的那点光亮很快又被驱赶吞噬,重新恢复了暗色。
寇隼并未因这几日连续的劳顿被身旁棉被俘虏,反倒是挺直了背脊端坐在青黑色椅垫上。他眯着眼睛认真回想起最近这些时日,发生的桩桩件件。
此次圣上的板子确实重了,从朝中大员贬到地方州官,当日接到圣旨的自己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倘若那日,没有在朝堂上制造这个被太宗陛下处置自己的机会,也确实料不准日后圣上会如何看待自己,或者说如何猛烈地打击自己…...
夏末之事面儿上看着不起眼,实际却是干涉天下的要紧事。不如就离了陛下的视线在这青州城做上一段时日的知府,平息了陛下的怒火再说吧!他清楚,悬于圣上心尖的那根肉刺一日不拔,他就永无重回朝中平稳立足之日。
至于青州,这一刻的寇隼竟有些莫名向往,就像是在他脚下铺成了一条平坦笔直,遥长无尽、看得见又走不完的天路,五味间不由窜出一股不着边际的兴奋。既然贬谪因河患而起,再回朝堂想必也只能由河患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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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地处京东西路、京东东路、河北东路三路心脏要处,青州水患不定,必然百姓哗变,商贾不行,这就像一把尖刀插在了三路腹地之间。青州不稳,汴梁以东就是圣上失眠之源。
此行既是被派来治水……寇隼思索间并指敲了敲车身木梁,示意宫燕停车。
“吁…吁…….”宫燕一紧马缰,缓缓停靠于路
第四十六章 初 遇
数九寒天,北风裹卷着岸堤砂砾无情袭来,拍得脸颊生疼。白马逗捏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也不是要抚慰发痛的面皮,衣袖抹去的是三九天额上渗出的冷汗。
【淳化三年腊月二十八】
自程路均被大理寺羁押去汴梁已经过去五天,年关将至,青州百姓全没多余心思去理会,这座青黑相间的幽深府衙里头是否还有知州坐镇。
除了城内这列干眼巴望的文武官员,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人是待在家里,心里却像是开春破土后的冰雪消退、火炉清寒的阴冷,冻得蚀骨般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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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在官言官,经商道商。’那座府衙正堂内的高椅上,一日没有屁股坐在上面,这些人就像没了娘的孩子般可怜无助,一日没有倚靠。
没人知道程知州的离开到底是因为某年某月在某个酒楼挪了库中银子,胡吃海喝了一顿,还是真如谣所如说私养了八百铁骑意图谋反……
这堆积在各种猜忌之上,自己施加的恐惧占据着这列看官的所有心脏。他们在等待中揽收莫须有的精神折磨。
就在腊月二十七的昨日,总算有消息从汴梁城内传来,青州城骤然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没想到,新任知州竟是从执掌大宋整个军机政务的枢密府里出来的副使,还身兼左谏议大夫的寇隼大人。若不是亲眼看到白纸黑字的告身,任谁都相信不了。
青州城一应官员自见告身起,就按捺不住笼于前胸偏左位置的躁动不安,每个人都费尽心思动用各方关系打听着这位新任知府的喜好,盘算着如何才能讨得这位新知府的欢心。毕竟,这个世道多的还是追名逐利之人,哪怕是在这个小小的青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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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新知府上任的日子转眼即到。青州城原本糟乱的城貌已被打扫得干净整洁、井然有序。城内百姓一副沉浸于年前祥和欢喜的状态,街市两道也是一派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似是全城上下都花过心思齐力打扫等待着新一年的到来。
马车进到南阳河堤时,天色才亮。时值隆冬,寇隼特意关照了车夫,将车停于离河堤半里远的林子中。自己轻步下车,只身走向半里外的南阳河堤。
迎面扑来一阵寒风,寇隼登时打了个冷颤。疾走几步后,眼前河堤渐渐开阔起来。寇准心间纵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仍是被眼前北风怒起后结起的冰堤震撼得傻了眼。他分明看到了被裹上一层冰甲,如银铸一般白晃晃、光溜溜的阳河破堤。土石沙砾混着露水融雪,踩于脚下坚硬湿滑,心间掠过一阵担忧。寇隼小心翼翼地碎步而行,显然河渠筑堤是新修的,两个月里挖堤作屏已深十余尺,曲曲弯弯,东西数百里长。沿堤设置坚壁清野,可见朝廷派来的这一千五百余名的河工日子不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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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寇隼早已预想到河堤上的情景并不如人意,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终究还是在见到苦寒严冬下冰凌绵延的冰堤时,被瞬间瓦解。‘皇帝啊皇帝,您这到底是考验臣还是难为臣呢这冗长浩瀚的破堤岂是一千五百余死囚河工能解决的大事呢补完了堤,这一年
第四十七章 上 任
‘江山不能一日无主,青州不能一日无知州。’
寇隼一脸愁容,带着满腹疑虑回到了青州府衙。数日奔波带来的疲乏,此时已荡然无存。自堤上回来,双眉一直紧纠未展。整整一天光景,脑子里全是绵延破败的冰堤……
没有三年功夫,如何还得了青州百姓有银有粮的安定生活
本该候于知府衙门,迎接新知府上任庆典仪式的白马逗定然是缺席了。可那些见过告身的文武官员却依然穿戴整齐、恭敬笔直地列于左右。如此庄严隆重的场面,已然被早起看热闹的平民百姓包围得水泄不通。
“朝廷办事真是利索,才三五天工夫就派来了新知府!”
“这青天大老爷可是咱青州百姓的衣食父母哟!不枉咱摸黑赶早在这里等着呢!”
“不知道这任知府为人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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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浮动中,一辆马车如约而至。本就嘈杂、碎语不断的人群‘哗’地一下彻底沸腾开来,大伙儿伸长脖子、踮起脚尖盯着马车驶来的方向自觉让出了一条宽道。
宫燕转过弯,便远远望见府衙青黑外墙前,乌压压一团,遂用力甩下手中皮鞭,疾驶前去。
“吁……”宫燕驶入里外三层的民众眼帘,将马车停于府衙门前。顾不得招呼,便翻下车来,向着衙前早已等候多时的都头衙役、列于两旁的一众文武官员,一一有序地躬身揖拜。
“各位大人,在下乃新任青州知府寇隼大人的车夫兼管家。大人此行日夜赶路,进入青州城内显有轻微水土不适之状,今日怕是不便与诸位大人共商要事,也怕扰了大家兴致。寇知府特意让在下转告一声,今儿都不必再等候,请各位大人明日此时再来府衙一叙!”
语罢,青黑外墙下层层叠叠攒动的人头开始不安分起来,神色各异间双唇翕合翻动,飘出各种唉声叹词。宫燕揖拜结束后竖直身子,拍了拍一路黏于身上的尘土,兀自牵过缰绳,缓步走进院子。
大人嘱托之事着实不难,也就一两句话的事儿,却不知大人此时上了河堤没有,情况如何……心下不免划过一阵担忧。
叶念安混于人群,一直默不作声。听过宫燕所言,胸脊又挺直了几分。虽然他吃不准新知州何时去河堤,也不知道会不会去,但总是要比在此干等来得有诚意。白都丞去了河堤两个时辰未归,现在又听宫燕说了新知州抱恙未曾露面……如此来看,昨晚让白都丞今晨先至河堤,应当还对得起他没有白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
叶念安心间暗暗一笑,没想到寇大人竟是这般体恤百姓。新任初至,也没来得及先到府衙行举庆典,反倒是独自去了河堤。如此为国为民的上官可是不多见了呀!看来这位新任知州定然不是个普通人呐!
青州一应官员,翌日晨间如约进得府衙,拜见了这位因抱恙迟了一日举行庆典仪式的新任知州。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公事例行完毕,没有多余寒暄,新知州就直接摒退了左右,将管家宫燕及治河的白都丞二人留于府内。
虽有过一面之缘,但此时的白马逗独站在堂下,心间也空荡得厉害。他未曾想寇隼竟会将众人眼中隆重无比的迎接大典如此草草应付了事,更想不到当着众人之面儿就这般堂而皇之退去左右,独留了他,心里不免忐忑不已。
此时正襟危坐的寇隼一卸官腔,接过宫燕手中之物,轻步走到白马逗面前。
“白都丞,昨日真是感谢你了。”寇隼边说边将手炉塞还给白马逗,脸上浮起平易近人的微笑。
白马逗微挺前身接过手炉,佯装出一副尴尬神情,以及满透
第四十八章 钱 粮
久居官场之人,举手投足、说话接物间,自然也有一套官场风范。
蓦然抬头,白马逗惊觉自己如雷劈中,已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位从汴梁走下的枢密副使一步一步的套去了话头。
他看见寇隼眼睛里闪烁着无数忽明忽暗的星星,意识到此时自己说什么、怎么说,适才接过的手炉都替他一一作了答。他知道寇隼在等,等自己主动去打破这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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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这天,街头巷尾萧索冷清,青州府衙暗流涌动。叶念安被宫燕带到府衙内堂时,寇隼正专注地翻阅着白马逗前几日悉心准备的南阳河水患汛情,以及详尽梳理的历年补堤记录。二人说话间,白马逗见身着囚服的叶念安进得堂内,立向端坐高椅之人躬身作揖道:“寇知府,堂下之人便是下官私交——叶念安!”
寇隼将手上卷册搁于香案,循声望去。只见来人竟是一名生得俊秀净白的清瘦书生,眉宇如画,双眼清亮,面上看不出一丝年少神情。
此时青州府衙内出奇地安静,算上宫燕,四人正巧各执一角,一时间只有呼呼作响的穿堂风。白马逗干咳了一声,试图打破道:“叶念安,还不赶紧见过知府大人”
经白马逗这一提醒,叶念安立即双臂伸直倾下身来。“小人叶念安,拜见知府大人。”
“叶…念…安好名字。本官着实没想到白都丞口中的这位私交竟是个倜傥风雅的翩翩少年。
白都丞早年是进士出身,能与之交好的定也是学问人!”寇隼笑看着堂下之人。
“寇知府谬赞!小人才疏学浅,全是白都丞看得起,一直照顾着小人!”叶念安稳稳接住寇隼抛下的高帽。
“哈哈,叶念安不必谦虚,白都丞已说与本官听了你的本事。本官甚为佩服!
今日找你来没什么大事,只是初来青州城,对此地人生地疏,想找个捷径好帮城中百姓早日渡过眼前难关。
本官与你们随便聊聊,也听听二位的所想所见。”
“大人不畏苦寒严冬,不惮堤长路远,乍来青州便亲自上堤巡察河情,如此体恤民众的上官着实难得一见。青州百姓好福气呀!”
一问一答,一来一去。如此奉承的话,寇隼不是没听过。只是从叶念安这个死囚犯的口中说出,还真是第一回。他确定,眼前这位面色平静,双眸清幽的少年,绝不是个寻常之辈。
“本官即已当了青州百姓的父母官,这些分内之事必然要做周全。昨日堤上遇见白都丞想必也是绝非偶合,递于我的手炉更是体恤及时。本官实为好奇你的神机妙算阿!”
立于一旁的白马逗听见此话,心里咯噔一下。寇知府当真是厉害角色!识穿了自己的心思,还招来先生当面揭了个穿,难道是要当堂对质不成想到此,不禁心虚望向斜侧的叶念安。
空空荡荡的衙堂里,叶念安嘴角轻轻向上挑了一挑。“寇大人真是高看了小人!小人一阶死囚,怎懂得这般高深的学识。一切不过是念安动了点心思,钻了空子罢了!”话音刚落,堂内三人齐齐看向于他。
叶念安还是一脸的安定自若,像是早就料到了寇隼此行召见。低头行过一礼,继续道:“青州水患诀溢,冰雪封堤已成灾役。几日前,大理寺又突然带走了程知州。青州城没了管事之人,百姓就没了依靠,朝廷定不会坐视不理。
如此,从汴梁城内快马加鞭送达的告身,足见朝廷的重视。故,无论哪个上官任了新知府,都会将补堤视作当前要事!何况……”话到此处,叶念安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没有作声的寇隼。
“当然,寇知府若是昨日直赴青州,参加全城百姓都万分期待
第四十九章 解 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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