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叩法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半叶棠
淳化三年的元旦对青州百姓来说,来得颇为不易。秋末暴雨,腊月骤雪,小年之夜父母知州又被查办,每一件事都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又极不寻常,这一年中的桩桩件件无不给青州百姓心里阴暗加重了成色。屡屡历经这些灾患后,除旧迎新的元旦就成了万众期待的珍贵念想。
过年所需一应用什、果蔬蜜饯、裱纸祭品早已在多日前由家里娘子置办妥当。行商店家今日也将打烊的幌子高高挑起,外乡伙计各自揣着一年挣下的辛苦银钱回家团圆。偌大的青州城,转眼万分冷清,只有几个披发幼童趁父母不注意顺手抄拿土地老爷的贡品,在家门口的石道上追逐争抢着。
时至申时,家家户户开始张罗起团圆饭,从烟筒里冒出的柴草生烟混合了锅灶间的热气变为乳白烟雾,积笼在青州城上空。站在城墙角楼远远望去,整个青州城像是盘踞一条条的蛟龙,微风起处,烟雾沉浮,摇头摆尾。
靠近城北门堍有家住户却有些不同,烟筒顶头防雨瓦片依然积留残雪,眼及之处皆四壁清冷,显然几日未曾生火煮饭。
这家住户主人姓刘,名字已经无人记得。因为家里排行老三,邻里街坊就喊他一声刘三儿,刘三儿这人也不计较,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左右都是个叫,刘三儿也挺好。又不会耽误了赌钱、玩虫儿。世上的事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邻里叫着方便,他听着顺耳,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叫开了。
刘三儿祖上本在汴梁城经营一家煎茶铺子,祖辈为人忠厚,经商有道,煎茶配料量足,火候精细恰当。时间长了,慢慢儿地在汴河两岸的御廊中有了些名气,名声出去了,买卖自然就不差。
几十年生意做下来,刘三祖上在青州城内买了房、置了地。日子虽没有大富大贵,但是日常用度却比普通人家优渥不少。祖上煎茶的手艺传到了刘三儿父亲这辈时,生意开始大不如前。一是汴河两岸的煎茶铺子在多年间,如雨后春笋般牛毛林立。二是尽管刘三父亲起早贪黑,开源节流,一门心思全扑在了生意上面。终究敌不过煎茶配料日益上涨的物价,买卖毫无起色。幸然还有一些老主顾帮衬着,铺子勉强维持。
前年,刘三父亲操劳过度离了人世,临终前握着刘三一双手嘱咐:“你兄弟三人,老大老二幼年夭折,以后茶铺就全靠你老三了!无论如何都要把铺子保住啊。”
只是刘老才撒手,刘三儿没等过守孝期就把铺子卖了,带着钱重回到青州老宅。要是回来后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就算不做什么营生,这笔银子也够他安稳过完下半辈子。可这犊子偏偏沾染了赌瘾,没撑过一年,不仅将卖店铺的银子败了个精光,还把城中的老宅更名易姓,换了主人。
如此一无所有的刘三儿心里竟还觉得不甘,只是亲朋好友早在他典卖铺子时就无来往,更遑论借他银子赌博了。无可奈何之下,刘三儿只得扛起锄头把祖上留下仅剩的几亩薄田耕种起来。毕竟要活下去还得吃饭,有了力气活着才会有希望,才会有机会再把钱赢回翻本。刘三儿扛着锄头顶着烈日,站在田间地头下,看着脚下如骰点一样绿的庄稼苗如是盘算着。
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秋天无情的暴雨与狂躁的南阳河水浇灭了刘三儿仅有的这点念想。本就因疏于农事,种下的庄稼枯黄干瘪产不了几颗米粒,如今遭洪水一冲,庄稼统统埋进了淤泥中,一点儿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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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忧 虑
杀人的案子着实没让寇隼找到任何乐趣。犯人虽然属于误杀,但人命丧于其手,却也不狡辩,甘受惩罚。死者因嗜赌败光家业,又因饥饿偷食,被主家误打而死。
寇隼原就厌恶此等劣民,有心替犯人开脱一番,奈何自己新官上任,堂而皇之诸多不便,索性就打了个哈哈,判了犯人秦州流放三年,草草结案。
临了,取出纸墨写了一封信递给犯人——「到秦州,且俩书信托人交秦州知府温仲舒,他自会照拂你一二。」
感念寇知府断案清明,为人忠厚,犯事的夫妻二人早已泣不成声,再三叩拜后才被押解退出府衙大堂。
元旦之日被寇隼折腾来的快壮皂三班衙役,因想着家中娘子与灶炉上温热的清酒,早已在堂上站的没了耐心。
如今见案子了结甚快,犯人刚出大堂就急着与寇隼行礼想要退去。
更有一名站班皂隶慌乱间踩到了袍服,身子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此人虽脸面着地,痛得龇牙咧嘴,却一声未吭。
当着新任知府的面又恰在公堂之上,因为腿脚不利索跌一跤,羞得满脸通红。他赶紧翻身站定,眼角偷偷瞟了一眼新知府,发现新知府似乎在思考什么,并未注意到刚刚堂下那幕,立即暗松了一口气,心中定心不少。
刚要抬脚大步迈出,一阵钻心之痛从腰眼底部窜起,痛得他嘴巴一歪,眼泪打转险些掉出来。
寇隼看到衙役跌倒,换做以前若赴任新官,定会上前搀扶且慰问一番,这是他平素宽厚待人的形象。抑或是御下严厉,训斥不成体统,立起十足威信。
无论做出哪种姿态都有助于他快速融入到青州这片府衙官场中。可是,今日看到眼前一切,竟然面色平静,无动于衷,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案上抄录的状子。
‘因饥饿难忍越墙偷食……’此时此刻,饥饿二字在寇隼眼里尤为刺眼,心头绕满了千丝万缕,他思虑着这背后的枝梢末节。青州城灾情如此恶劣,是他如何都没料到的。
朝廷每年在夏秋两季征粮,今年征粮刚过就紧接天降大雨,秋收毁于一旦。元旦过了,转眼便是春种。为了保来年收成,存粮都被拿去作了种子。
‘都作了种子百姓吃什么
不作种子来年吃什么
朝廷征粮交什么’
如此往复,寇隼越想越害怕,越怕越不敢想。他知道,如果粮食问题不解决,青州城内就会涌现千千万万个刘三儿。饥荒一起,死人之事且不去说,可如果起了哗变,给他寇隼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那个…你,去叫户曹官来府衙议事!”寇隼见堂下衙役皆已退走,对着适才跌倒在地尚未来得及退出堂外的站班皂隶,轻喝了一声吩咐道。
蓦然听见知府喊他,此人心头一惊,待听清话语后又松了下来。只是身子酸痛,天色又近卯时,对要跑这趟差事有些抵触。
“寇知府,今日元旦您也早些歇息,过了初七日再议事也不迟。”衙役拱手劝道。
‘啪’一声脆响,寇隼拍案而起,状纸翻卷一旁怒道:“让你去就去,怎凭多废话!”
衙役惊跳着往后畏缩,吊着脸强扭身躯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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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半个时辰,衙役身后跟了一个面庞肥硕的矮壮官员。
“拜见寇知府,下官现添为青州户曹,掌管户籍、田地、赋税…一应事务。”肥脸官员行礼自报家门。
“行了行了,免礼吧。我且问你,青州城府库存粮有多少”寇隼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直接问道。
 
第五十一章 开 河
户曹清楚未来几个月的青州城会发生什么,可他除了摇着架在两尺宽肩上的肥颈赘肉,徒留了一声长叹。
寇隼没有理会他,自然也就没了留在府衙的必要,转身返回家中。
今日府衙在新旧年月待交之时,显得过于热闹了些。流水阶的官员衙役出出进进,青皂色官服经不住寒风挑逗,一离衙门少了屋檐遮蔽,便开始胡乱摆动。
这一切落在苏广山眼里,却都成了是用银子堆砌的金山,那银钱勾勒出的独有弧线曼妙迷人。
苏广山是商人,青州城最大的富商,隐隐与府衙挑脊平齐的宅子在昭示着其不一般的身份。
从寇隼到青州赴任的第一天开始,苏广山就每日坐在阁楼上,凭栏俯瞰府衙里出出进进的官员。今日同往常一般,宅子里家眷子女在房中絮着家常,嬉戏耍闹。
用过午膳后,苏广山又坐回到椅柄被磨得光亮的靠椅上,房间内熏香暖炉蒸出的流烟热浪,令年逾古稀的他眼皮深重,睡意昏沉。做了大半辈子生意,经历的多了,失去的也多。
对苏广山来说,从来,至少现在,他的心里仍觉得银子是最亲、最靠谱、最值得信任的。
大清早,拜访新知府的青州官员络绎不绝,虽然都刻意轻简行装,却难免还有赶巧赶上碰个对脸、寒暄几句的。
往来多了,自然也令冷清的衙门前热闹了一阵。申时刘三的命案,又让适才送走拜访官员的衙门重新热络起来。
只是这些让百姓津津乐道的琐碎常事,没能让苏广山微眯的双眼看着大了几分。
直到满面愁容的户曹离开府衙,迎着寒风隐入街口拐角处,苏广山的屁股才挪开椅子。
从眯起的双眼里透出一缕精光,再也不像早上那个蜷起身子窝在椅子中的淡定老者,略微发福的脸上尽是饱经世事后的沧桑,与生意人特有的睿智。
户曹在元旦这日突被召进府衙,让他对原先被入秋水灾破坏后制定的计划,彻底下定了决心——「收购其他州县的余粮,卖给青州官府。」
商人敏锐的嗅觉,让他精确抓准了这次商机。他清楚,青州城不出三月定会闹饥荒。而朝廷赈灾屯粮最快没有一个月,是不可能运到青州的,已然不可能解决青州城的燃眉之急。
重要的是,新任知府也绝不可能允许一个百姓饿死在他新上任的土地之上。
故,这一个月,便是他从中获利的最好时机。
为了筹集新银,他变卖了这些年购置的所有酒楼饭庄、田赋宅邸,也抵押了祖辈留下的一干地契,从其他富商手中借贷出大额现银。苏广山一进一出的这个过程,再次沸腾了他体内的血液。
尽管银子已经筹足备齐,他却并未急着出手收粮。因为,他还担心唯一一个变数———青州府库里的确切的存粮与官银。如若青州府库能撑足一个月,那自己的未雨绸缪都成空谈。
依着目前户曹被新知府急急召见,又愁眉不展地离开,这像是让苏广山咽下了一颗定心丸,给原定的计划又妥妥加上了一个砝码。
显然,官商二者间的天秤已向苏广山倾斜。
‘呼!’苏广山深叹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激动的心情。他仔细盘算、核对了一番、紧要细节确定无误后,才转身走到楼下。
舒展开紧绷的面容,一脸慈祥地融入到元旦日的喜庆中去。
……
“宫燕,去唤都水丞白马逗来府上议事。”寇隼一边揉捏紧皱的眉心,一边吩咐道。
“现在”宫燕疑问道。
自幼混迹江湖的陈风,向来都对休令时节不太在意,这些年跟着寇隼,多少沾染了些文人固有的繁文缛节,竟也生出疑问,觉得大人急躁地失了礼节。
“嗯!天色不早,你快去快回吧!”寇隼松开揉眉的右手,脸上少了些许愁绪。
宫燕点了点头,转身欲迈向门外,“等等,把昨日那个叫叶念安的死囚也一并唤来。”寇隼稍稍凝滞了片息,继而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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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献 策
寇隼见白马逗一副无奈之相,误以为其有意为难,想自己刚刚走马上任,当地官员难免听宣不听调。如今青州之事急迫,万万不能生此上下不齐心的事端。
想罢,寇隼生出警醒白马逗之心,于是道:“白都丞,河运一事隶属三司河渠案,本官虽鲜有涉及,可人员调遣赴任还是尚了解一二,据我所知,都水监外派都水丞每三年轮值一次,而白都丞在青州任上已二十载有余,不知是白都丞在任期间玩忽职守,户部考课院功绩不合格……还是另有他因”
寇隼的话语虽然平淡,到了白马逗耳中却如雷霆炸响,慌忙跪拜于地。“回寇知府,下官在任二十二载,承蒙官家宏福。南阳河虽时有险情,但尚未造成民事损伤,南曹对下官考核也是优异,只是……只是……”
白马逗说到关键之处,竟语无伦次,吞吞吐吐起来。
“只是什么此处只有我等三人,白都丞但说无妨。”寇隼走到白马逗身边,拍了拍肩膀示意他说下去。
“只是,下官功绩考核簿事,由南曹递交流事铨后便音信皆无。下官也曾问过缘由,南曹主考官康鲁鸣曾经暗示是官家不允轮值调动,皆因下官名字不雅。”说到后处,白马逗脖子涨的通红,话语声音愈发颤抖起来。
“如此说来,白都丞的意思是官家埋没了贤能之士”寇隼话机一转,讥笑道。
“下官不敢,是下官胡言了。”寇隼暗藏机锋的话语令白马逗双腿发抖,额头上布满汗珠。
“白都丞,你我都是为朝廷办事,解官家之忧。如今青州粮荒还望白都丞多多出力,不知春分之前,南阳河可有法子提前破冰行船”
这一番软硬兼施,倒是让白马逗说了几句实话,寇隼回到中堂坐椅上,双眼不眨地紧盯着白马逗。
依然跪拜在地上没有起身的白马逗,再次拱手道:“青州粮荒涉及数万百姓存亡,有动摇国体之危难,下官不敢妄言。白某位居都水监外派水丞,行堤岸防水、大旱之年以河沟饮水,洪涝之年以水沟泄水,每逢秋冬蓄水于陂坡之事,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以上种种但出纰漏,知府大人自可问责于下官。
只是提前开河一事,下官确实无能为力。南阳河几百里长,即使派驻民役破冰,先不说时日绵长,单说这冰破了,时令不适,又哪来的河水托船往来行走还望知府大人明鉴!”
“哎!如此说来,当真就无法了。”寇隼自语道。刚刚白马逗语气真挚,丝毫没有闪烁之词。寇隼顿时有些心如死灰,青州粮荒如果在他任上爆出来,虽然太祖皇帝立下誓约,不杀文官,可如今之事,他怕是第一个要被官家拉去斩了平民怨。
看到白马逗还跪在地上,寇隼朝着叶念安的方向挥了挥手“扶白都丞起来,你二人回去吧,本官倦了。”
“知府大人,小人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叶念安扶起白马逗后,并没有离开,向着寇隼垂首说道。
“你且说来听听。”寇隼兀自沉思也未在意,随口应道。
“自古成大事、扭乾坤,莫不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具方可有所成。故道家有言‘三生万物’,三即是万物之母,也是诸事所成之基,天意最不可揣测,地利向难有所更改变迁,而人居天地之中,虽执万灵牛首,但是气力最是弱小……”
“叶念安休得放肆,知府大人心忧青州百姓,如今正是紧迫要紧之时,怎有心情听你在
第五十三章 设 宴(求票 求收 求扩)
白马逗被眼交所风搞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只是在场三人,属寇知府位高权重,既然知府没有打断叶念安的意思,那他白马逗就更没有插话的机会了。
此时伏于寇隼耳边的叶念安,说话声音已小得完全听不见了。白马逗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下生起急躁和一些不明就理的埋怨。
‘哼!叶念安啊,你我相交,说到紧要处却还有事隐瞒于我,出了衙门我再来好好盘问你。’白马逗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等着,心间却一刻无停地盘算拉扯着。
片刻,叶念安站直身子,含笑站立一旁。寇隼点了点头后又突然面色一滞,急急问道:“倘若不肯借粮,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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