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叩法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半叶棠
叶先生洞察力又极为敏锐,凭借其详实的推算分析,短短几日间便识穿了城外龙兴寺的端倪,加之部署得力,让老奴等人一举剿灭了西城门外盘踞多年的龙兴寺匪窝。
此举于青州府衙、全城百姓来说,皆是一桩立功喜事。
只是,只是……”
宫燕一口气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寇隼等了半天,抬首看了眼一旁支吾不语的宫燕。
“可是第一次听穿堂燕这么认真地夸人呀!只是什么说下去!”
“老奴斗胆,只是叶念安如此胆略计谋,冷静睿智的人,却背着一个死囚身份。
老奴想,如若能将他留于身侧为府尊效力,他日再回汴梁,定能助府尊在朝堂之上闯下一片天地。”
宫燕将近几日与叶念安共事看在眼里的点点滴滴,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寇隼听,语气诚恳又不乏敬仰。
寇隼听罢,眉间有些皱起,也不说话,定在椅子上兀自思考着。宫燕见寇隼一言不发,又开口说道。
“宫燕来寻府尊,是有一事相求。”
“嗯!自家人,直说便是。”
“前两日龙兴寺活捉的山匪徐石有意从良,老奴上山剿灭匪窝时与此人交过手,看其体格强硕,也有几脚功夫,老奴想着是不是能收编身侧,做个衙差行行跑腿的活儿。
先生说过,此人对后边收粮还有些用处。”
寇隼站起身,背过双手在屋中来回踱步,一边听着宫燕的话,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只是一双眼睛,已不由自主得瞄向府衙正面,高耸楼橹上一个笔直挺拔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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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初三清晨苏广山的运粮马车绕行至西城门时,叶念安便一直在城墙瞭望台上观望着。
这初三的四辆,初四黄昏进城的六辆,再加上今日午间的几辆,前前后后累加起来已十五车。每车垒叠起来的米粮麻袋大小不一,数量不等,插在马车上的幡布也不尽相同。
想来,苏广山散出的钱粮已变为了实实在在的粟米稻谷,正从全国各路州县陆续回拢来。
叶念安看着跟随马车一同进城的苏广山,像一个恭候已久,坐在雅间看戏的看官,眼底尽是一抹玩味儿笑意。接连三日运进城内的粮食,保守估算,约莫二百余万石。
算算半月纸约还剩下的十日期限,余粮应当也集中在这几日。
呵,这苏广山的能耐确实与他的财力相当。连朝廷听闻都会为之一振的筹粮数额,到苏广山身上只需抵押了房契良田就能将粮食收罗补齐,人脉广博,果然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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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大哥,念安又有事劳烦您了!”叶念安依是一副谦卑之状,对前来的宫燕施礼说道。
“叶先生请直言。”
“午间,又是几辆苏氏车马行的粮车进城了。这几日,西城可甚为热闹呀!”
宫燕听叶念安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念安也看到了面前之人的一脸茫色,立刻上前嬉皮地环住宫燕双臂,嘿嘿笑出声来。只是宫燕被这两声坏笑,弄得更云雾不清。
“宫大哥,我们与苏广山的好戏要开场了!想来兄弟们在龙兴寺待得也有些闷了!”
“叶先生就不要打哑谜了,这几日龙兴寺驻扎下的州军已经找过我几次,在那个破庙里早就待不住了!”宫燕一脸无奈的诉苦。
“哈哈哈哈,宫大哥,不要心急。过几天便有他们忙的了。
今日是正月初五,再过上两日,元旦的喜庆劲儿一过,苏广山的免费粮食就送过来了。”叶念安看着宫燕的表情,连忙安慰道。
“免费粮食苏广山莫不是傻了。”
第七十二章 脱 罪
宫燕听后一愣,愈发不能理解眼前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从初三开始标记着鎏金苏字的马车就往来于西门,络绎不绝。
车上载着自河北西路、京西西路、淮南东路、京西北路,这四路州县购办的粟米,源源不断运进青州城里。
粮食进了城本是好事,有了粮就能解青州之厄。这对经历正月初一芙蓉酒楼宴会寇隼来说,却凭白多了几分烦忧。
倒进谷仓的粮食,就像铁砂子一样堆积在寇知府的心头,沉闷、压抑。
粮食有了,但苦于没钱去买。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几百辆独轮车拉着空箱子出城,名义上是借银子,实际不过是出城兜了一个空圈子。
宫燕一想到昨夜府尊独自愁眉紧锁的模样,心中也多了几分焦急。
这些年跟着寇隼辗转朝堂,虽没亲身感受,但所见所闻亦令其深知官场凶险。有人平步青云,也就有人跌落泥潭。
寇隼凭一己之身立于朝堂不倒,宫燕明白其不能有一点差错,否则一切功绩都付之东流。
“宫大哥”叶念安见宫燕默然不语,陷入沉思,也就喊得大声了点。
“啊!叶先生,有事尽管安排,宫某自当竭尽全力。”宫燕回过神来,询问下一步安排,十五日转瞬即逝,再也耽误不得。
“也无甚大事,宫大哥不必紧张。现今青州城东、南、北三门均已封闭,西门就成了苏广山的运粮车必经之路。
算算时日,淮南路的粮食也快到了,故初七日我们要让苏广山的粮食一粒也进不了青州城。”
叶念安说完,目光望着西门方向,面色平静。只是身在高处,失去阻挡的西北风肆意撩动着青色下摆。
宫燕听后面色一惊,赶忙说道,“粮食进不了城,又如何解知府筹粮之厄”
叶念安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宫燕,而是反问道:“粮食运进来,寇知府可有银钱去买”
宫燕摇了摇头,心下却嘀咕着。“有了钱,怎会生出这些波折!”
“没钱有没钱的法子,既然我们没办法如约拿出筹措七百万石粮食的银钱,那就只能抢了。
初七后,苏广山所有的粮食叫龙兴寺的兄弟下山全部劫了。”
叶念安说到此处眼睛精光一闪,整个人看上去俊逸之余多了几分英气。
“叶念安,你疯了么,自己不要命不打紧,竟还要把府尊也卷进来!”
宫燕全然无心观察叶念安眼角眉梢的细微变化,厉声喝道。
称呼上的突然转变,叶念安着实一愣,有些不明白宫燕为何动这么大肝火。
“宫大哥你这是”
“劫掠青州代办漕粮,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别说是你,就算府尊也会被大理寺一并捆了扔进大牢。”宫燕面色郑重,语气严厉地警告着叶念安。
“原来因为此事啊,我还道念安哪里不知分寸,冲撞了宫大哥呢!
宫大哥所言甚是,劫掠青州漕粮这种弥天大罪,念安自是妄不敢做。就算舍了念安这条性命,也不会牵连府尊大人。”提到寇隼,叶念安面含敬重。
“那刚刚你提到的…是真是假”宫燕没敢把劫粮二字说出口,而是抬手在颈间做了个断头手势。
“自然是真的,只不过劫掠的人是苏长水。”叶念安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可是苏长水已经……”宫燕一时没反应过来,略一沉思继续问道。
叶念安并未等宫燕把话问完,便继续道。
“已经死了是么没错,死人不会复生替我们卖命劫粮。不过宫大哥,苏长水死没死你我说的才作数。”叶念安眼角一挑,给宫燕做了个眼色。
话虽然还没有全都挑明,这宫燕也不是愚笨之人。叶念安给他使了眼色,再联系前前后后交谈内容,心里总算明白了何谓免费的粮食。
“妙!此计甚秒啊!如此一来劫粮罪名嫁祸给本就已经是死人的苏长水身上,而苏广山与苏长水狼狈为奸,最后却吃了个闷亏。”
宫燕嘴上不住称赞起叶念安的绝妙计策,心中却暗暗敬佩起府尊来。他把官印交予叶念安,无异于托付生死,这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心境,他终是及不上。
叶念安笑着点了点头,眼见宫燕心中疑虑已消,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宫燕这几日片刻不离自己身侧,明有帮衬办事之用,实则是寇知府的眼线。自己办事已尽一切心力,眼线一说也就消除了去。
叶念安不去挑明,宫燕也乐得装糊涂。今日此说能够折服宫燕,到了知府处,一定也会在言语上多有夸赞。到时回横谷寨也就更有把握。
“宫大哥,那日我拜托你剿匪之后,不要搬动尸首,还没有妄动吧”
叶念安收回心思,仔细想了一下整个计划中的细微之处,突然想起一事来。
“叶先生,说起此事,我真是一肚子苦水。这几日龙兴寺的兄弟整日来寻我,说他们睡在死人堆里,夜半三更起个茅厕,脚下都是磕磕绊绊,实在不是个事,大伙儿都抱怨连天。”说起此事,宫燕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让兄弟们在忍耐一段日子,这些尸体我有用处,苏广山不会任我们宰割而不还口,最后还要靠这些尸体给我们替罪。
等劫粮一事坐实了,府尊总要对朝廷有个交代。”叶念安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倒是不打紧,我已经安抚了他们。”宫燕点了点头,涉及到府尊之事,不论大小,都是格外留心。
二人又商议一番细节后,就都闭口不言,沉浸在难得的安逸之中。
申时已近,青州城百姓所居坊市青烟弥漫,冬月白昼时间短,太阳已早早向西面坠去。
热络的街道在黄昏时显得有些清冷,偶尔几个贪玩的孩童,远望上去,似是正捂耳侧身要点炮竹。
‘怦……’一声火药炸响,炮竹点燃后混着孩子嬉笑的声音,传进叶念安与宫燕耳中。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瞳里看出一抹萧索无奈之意。
第七十三章 劫 粮
龙兴寺匪窝的剿灭,面儿上看只是一场纯粹的暴虐杀戮,可实际躲藏在这神秘面纱背后的,确是一个特意制造出来欲惑人眼、迷乱众人的假相。
纵然宫燕初闻叶念安此言时,全身不寒而栗。
从青州正南城门进至内外两城是往日百姓最常走的简便路线,只需沿着这条也是唯一一条笔直的石板路走到底,便能通往城中各处。
当然,这也是最快通往苏家车马行的捷径。
可三门封闭后,倘若要绕至西门,除了路途远、耗时久这两个弊端外,最主要的,还是漕运主线的影响和改变。
苏广山是经商多年,老奸巨滑的生意人,无往不利的本质定会驱使他调换成另一条最近最快最直接的路线进城。
此人能爽气应承绕走西城门,除却奸商本质外,更大的原由也是因为城外西北的山林顶上住着他的‘八拜之交’,为他常年护佑包围起的一张无忧保护网,这是苏广山进出青州无所畏惧的最大依仗。
然而,正是连续几日回城粮车的顺遂如意,令其尽显青州首富气派,得意之处形于颜表的同时,更广受了青州百姓的褒赞。
孰知,苏广山以为进城免去的一系列繁琐手续,是知府衙门对他城中地位的一丝顾忌,以及寇知府对他独挑大梁的特殊照拂。
怎会料到,这一切都是叶念安早早就埋设下的圈套,静静等待着他自己爬进去的‘瓮中鳖’。
叶念安封闭三门此法,恰是抓住了苏广山这种自以为然,明知山有虎,还贸然前行的侥幸心理。只要苏广山起了这样的心思,就已助了叶念安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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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太有难度的事情过于顺畅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宫燕召集州军布署计策时,只说了一句话:“一要快,二要隐秘。”
如此才能瞒住苏广山遍布全城的耳目,把剩下各路州县颠簸至此的米粮一举吞没。
他将龙兴寺的五百州军分为了三股:
初六和苏广山玩的是‘一刀切’。此小股州军乃诏安新人徐石率队,提前埋伏于苏家粮车必经的三角地——大名府。
这个空旷四野的特殊盆地离青州城十数里远,因处宋辽交界时有动乱,运粮车队如遭劫掠也属家常便事,不敢反抗,也不会往歪了去想。
徐石这人面相凶悍,又熟稔地形,只需直接劫了其中一二,即可火速驾车离开。
这个让叶念安目睹了一千余死囚,瞬间命断黄泉的大名府地,就该是这样无形粗暴。
初六天黑前,当苏家的漕运马车驶近西城门时,叶念安在城墙楼橹上清楚望见了马车上无精打彩、耷拉长脸的车夫,眼波一转,立即漾起灿烂无比的笑容。
片刻,苏广山黑沉着老脸,严厉地训斥声,断断续续飘然而至。
凭白无故被强掠去了一辆漕运粮车,苏广山的心里是不痛快的。在他眼里,抢掉的不是粟米小麦,而是一贯贯沉甸甸的铁钱以及三倍空间的巨额盈利……
大名府官道虽说荒蛮且无人烟,可是……这群劫匪像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踩点这般精确无误,来去一阵风,快得连几根眉毛都没看清。
苏广山捋了捋戳在圆润下颌处的三羊须,突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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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酉时,苏广山在自家府宅阁楼上已站了整整两个时辰。
开春暮时,虽不如严寒三九时的蚀骨凉气,可经阁楼高处拂过的春风也会钻了空子,缕缕侵入衣衫缝隙,让整个身子不自禁地颤动抖瑟。
两个时辰内,苏广山不敢挪动半分,怕错过石板道尽头闪出摇晃翻卷的幡号。只是,天色渐暗,送走了落日又迎来星辰,依旧没有等到一星半点。
今日淮南路的几车漕粮,申时就应当抵达城中了!莫不是又……
苏广山心中闪过一丝担忧,胸前隐隐发起闷来。新年伊始,人畜祥和,几日都顺利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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