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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叩法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半叶棠

    叶念安眉眼间充斥了一抹无奈与苦涩,从小如影随形、祸害人间的‘妖胎’,似乎真的有几分道理。心念于此,他为还未相见的人感到一丝庆幸,至少现在是相安无事的。自己在孩儿未出世前离开,或许真是天意。

    混在囚犯队伍中的叶念安脑中不断萦绕着这些似有头、理却乱的念头。而已被大雨和疲劳扫除戾气的死囚们,已默然无声、没了一点生机,只浑浑噩噩机械地抬脚、落地,漫无目的地在推搡间跟随前行,再没有出发时的怨声载道、咒骂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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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后那一刀,老天还是用凄冷秋雨补上了。

    叶念安的内心是矛盾、突兀的,唯有他的那双眸子还迸发出几许希望的神采。倘若他能推算出千里外的横谷寨发生了什么,他自然会明白,这些许神采便是对生命最赤诚的尊重,是一种源于血脉延续的共鸣。

    他当爹了。

    「千里之外?横谷寨」

    五月间,没有释比巫师与叶念安的横谷寨旋起了一股和善春风,摧绿了山谷,抚慰了人心。

    村里没有了‘妖胎’,没了有神灵庇护的巫师,所有人变得空前团结。这个时候,村落的意义又重新占据每个村民的信仰高台。或许,每个人心里一直都存在这个念头,没了神灵依靠,团结一心才能给人安全踏实。

    秦梓欣临盆时,村长娘子招呼了有丰富生产经验的妇人们,挤在那间逼仄简陋的茅屋内。一双双粗糙而灵巧的手搭建起坚实稳定的摇篮,共同迎接着粉嫩而充满希望的新生命。

    不同于十七年前的是,不再有嘈杂看热闹的村民,不再有凄惨痛心的流血不止,也不再有谈及色变、吞噬生命的倒灌黄水。有的是窗外的草长莺飞,顶着稀疏绿叶的海红果树,以及努力舒展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枝条。

    忽起一阵清风,枝条摆动,几片调皮的嫩叶终是贪念泥土的温暖怀抱,倏然间脱开枝头,在空气中打着旋飘落下来,一片、两片……

    刚刚从生产中恢复一丝气力的秦梓欣,躺在麦草铺就的床榻上,侧头看向身边酣睡的婴儿,满目温柔。

    “叶家娘子,快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村长媳妇站在榻前,看着枕上年轻的秦梓欣,轻声说道。在她心里,自家官人是横谷寨的一村之长,那么今日自己招呼了大伙儿前来助产,定然是要照拂帮衬眼前的娘子的,口气里宛然透出管家角色。

    透过人缝,几缕和煦阳光挤了进来,落在秦梓欣充满柔意的脸上,泛起一层为母之人才会映出的圣洁




第二十七章 密 信
    【辽历统和十年八月十一日上京】

    天还未亮,南城盐铁司大门就‘吱呀呀’地由内打开。守门衙差揉了揉还交织在一起的睫毛,想尽力睁开粘在一起的眼睛。

    入秋的草原依旧西北风不断,刚从羊皮被窝里钻出的温热身子,猛地被冷风一激,让李鸿儿抖嗦着抱紧了肩膀打起冷颤,裸露在外的皮肌表面迅速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在似亮未亮的昏光中跃跃欲试。李鸿儿在盐铁司已经干了快二十年,初来时还是个身高不足三尺的孩子,圆滚滚的小胖脸、嘟着兔子一般的厚厚嘴唇。也正因为这幅面相,二十年光景过去了,他依然还只是个开门、打扫的杂役。

    盐铁司除却监管着辽国与大宋、西夏的铁器、青盐等贸易往来,还承担着另外一项差事——全国各地所有往来的信件,都经由盐铁司转呈至留守司、内省司、八作司……

    每日清晨至日落,都有数不清的货商、邮使,从各地到此签取贩售公文及上呈信函。而李鸿儿,这个盐铁司守门的衙差,每日辰时打开正门,在司衙门前顺着风向撒两盆清水,为讨份往来车船顺风顺水的吉利。

    与盐铁司打过多年交道的商人总能恰到好处地踩着准点候在门外,等着李鸿儿那张兔子嘴从门缝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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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鸿儿已揉开了眼睛,手里端着夜壶左右张望了一下,门前一个鬼影都无,他又谨慎地看了看手中夜壶后,如往常一般伸长脖颈,利落地将污秽之物泼到衙前街上,做完这些才小心关上门,搂着肩膀钻回被窝中。边走边高声抱怨,“那个菜商老刘真是王八蛋,竟还算计到小爷头上了!吃他点青菜,害老子闹了一晚上肚子!”

    今日,谁也没注意到盐铁司正门比往日早开了一个时辰,司里留守的几个听到李鸿儿咒骂,嘴角掠过一抹鄙视。继续缩起身子享受着软皮被窝下带来的温暖,心里却妒忌地咒骂着,活该你拉肚子!

    正门衙差虽不上品级,整日还会被旁人挤兑着说成看门狗,但是谁也无法否认这确实是个油水富足的肥缺。进门递上点商家贩运的货物特产,总能提前得到一些传唤。

    昨日,有个从南面过来的新菜贩,衣着粗旧,车上也没装多少青菜,但菜贩还是面露不舍地扯出面上叶子宽大的递给李鸿儿。熟识的货商都知道,草原上吃惯了牛羊食肉,突然进食素叶菜,定然会闹上几天肚子。这帮商人面露讥讽,正等着看这个不懂规矩、即将要吃衙差训责的热闹,一副冷眼旁观、风雨欲来的姿态。出人意料的是,李鸿儿如嘴馋的娘儿们,不仅收了菜商手中青菜,还异常客气地让进了门。

    就在李鸿儿关上大门不足片刻,盐铁司侧墙暗处便转出一道黑衣黑影。这团黑影移到李鸿儿适才倾倒污秽之处,低下头仔细搜寻着什么。目光转过几个来回后,迅速弯身捡起一支淡黄色的油脂卷。起身看了眼四周,匆匆向着城北暗处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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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有南北两城,北城为契丹皇族聚居之地。黑衣人离开盐铁司,挑着墙根阴暗处疾行几步,不久便在一座府宅前止住脚步。一刻未停地上前敲起府宅大门,欲亮未亮的天色下,响起一阵劲道而有节奏的叩门声。音才落,大门闪开一条缝隙,黑影随即闪身进去。合起的正门上方,高悬着一块书有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宁王府’。

    “王爷在书房等你。”方才为黑衣人开门的老人丢下一句后,便顾自向两侧偏房走去。黑衣人



第二十八章 背 叛
    【上京?开皇殿】

    书案上整齐摆放的一撂撂折子、朱笔、墨砚被殿上之人一扫而下,落入云白光洁的殿堂中央,发出一阵玉碎折裂的破音。黑衣人跪于堂下,清晰分明地感受到从心底升腾起的冷冽之气,随着香炉里溢出的缭缭檀香,一同越下台基漫延至他的双膝下面。

    “混账东西,居然敢欺瞒本后!”

    黑衣人抬起眼皮扫了眼殿上金漆座椅上的女子,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眸,此时正迸射出震怒厉色。他不禁打起冷颤,立马虚得收回视线。

    黑衣人自宁王府出来后,没让自己闲着。府宅外,已由更夜的墨黑色转至天际出现的鱼肚白,借着回军营的幌子,他又马不停蹄地穿过大内南城天门的井字回廊。

    此刻,已下跪在萧太后的天皇殿中。红色火球已从一个金黄亮点升高、变大,添出一抹红晕照亮了整座大辽宫殿。

    “终究是女儿身,本后到底是疏忽了!”萧太后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迷谷,先不急回营。暂去西楼候命!”

    黑衣人如领圣旨般起身作揖,未语一字便快速隐退而去。他知道这是萧太后派谴机密任务的楼阁,平日无故绝口不提的上京‘西楼’。当年龙都指挥使便是在西楼接令后,一去未复。

    迷谷抬头看了看此时殿外,已将上京天空勾勒出硬朗线条的,耀眼刺目、清新雍容的阳光。抬脚未走到回廊,忽而一道黝黑的浓云破空而至,瞬间吸进了正午明晃晃的艳阳,尤如一条吞噬火球的横霸黑龙,令人不寒而栗。笼住亮光的浓黑云柱像是连接起了天地,将朗朗乾坤划分成了壮观迥异的阴阳两界,像极了适才开皇殿上一反往日温柔端庄姿态的萧太后。

    迷谷莫名好笑地摇了摇头,想要走进萧太后的心灵世界,想来还是先要学会看懂这上京的莫测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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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谋这种东西有很多种表现形式。笼络人心、培植势力这方面,萧太后必然有一套手段。这大概也是一名女子惯用又特有的阴柔之面,让原本柔弱的女儿身段直挺挺地立于朝堂中坚毅不倒。

    黑衣人迷谷,原是当年辽国战死沙场的大将遗孤之一。十年前,恰逢辽军招讨党项诸部余贼,大辽将士兵击破其西南面时,背中冷箭死于敌国。当时萧太后正身怀六甲,听闻此讯立向景宗皇帝请示,命人把将军马革裹尸,带回到辽国故土厚葬,又差人辗转找到将军幼子接至上京城内安顿了下来。

    萧太后将所有对辽国有功有恩的军臣遗属均招至上京城内收养身侧,如此高超的收买人心、广获心腹,在不知觉的十年间,已成相当规模。这是萧太后身为女子,难得少有的处惊不变、恩威并济的‘直中取’。

    而适才让萧太后颇为震怒的龙小青,却是识于微时。当年的萧太后尚只是初入皇宫的年轻贵妃,不谙世事,不善攻计。同是豆蔻年华的龙小青,乃三衙总使的得意门生。那年,龙小青挺直胸膛骄傲地目送师父上了战场,却迟迟未等来三衙总使的凯旋而归。

    同是一场大辽讨伐党项诸部的战役,折了辽国的三衙总使兼殿前司都指挥使,龙小青更失去了她最亲的师父。萧贵妃虽然年轻,但看人却是极有准头。她笃定龙小青是杀伐果绝、刀尖狠辣的殿前司接班人选。成功坐上高位的萧太后,向景宗皇帝力荐了龙小青,一路扶持,直到坐上殿前司都指挥使的高位。如此时柔时刚,软硬兼施的手法,却是萧太后惜才用才、独一无二的‘曲中求’。

    萧太后使任贤能、用人不疑的豁达胸襟,收服了迷谷这般誓死效忠的赤心,也征服了辽国朝野上下心甘情愿为之效命的死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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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机 会
    迷谷带回的这封密信是一个机会,可能在宁王眼中,远比不上大辽子民一直追崇的草原上强者为尊的魅力。那些汉人的谋略最多只能算是长得比较肥硕的绵羊,捉住它需要花费一点功夫罢了!最终结局,还是要成为炭火上的烤羊的。只是过去十年间,羔羊这个角色一直是宁王来做。

    定义身份的关键,就是哪一方先找到羽王。无论羽王生死,都将给另一方或者自己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密信摆在眼前,‘羽王未死’这几个字如打进宁王血管脉络中的鸡血,似乎已看见了在他与萧太后长达十年的过往中,各自身份即将被扭转,而这次的猎物是萧太后。

    老管家清楚,‘机会’是胜利者才有资格回头言说的玩意儿,也清楚‘机会’对一个落魄王爷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不喜欢仰头去猜测别人脸上显露出来的表情,因为在他眼里,虚伪是最容易浮在脸上的。倘若不幸看到了真实,那这个人必定是愚蠢的。宁王当然不愚蠢,那不看也罢。

    他佝偻着身子,半低下满是花白头发的脑袋,盯住王爷的后背。只提着嘶哑的嗓子轻轻说了句:“不是坏事。”

    “是啊,不是坏事。”宁王知道管家不会恭维,更不会妄加揣测。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每逢大事决断都会询问、参考管家张永德的原因。落魄意味孤独,他很讨厌这种感觉,因为他是王爷,一个需要被人尊敬、被人簇拥的王爷。

    想到这些,宁王收回飘至远处开皇殿的视线,转身看了眼张永德佝偻的身体,面色愧疚:“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一直听我唠叨。以后不会了,只是你可能要更辛苦一些。”

    管家明白这句‘以后更辛苦’意味着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把驼着的背脊压得更低了,低到上半身近乎快与地面相贴平。宁王看到张永德的反应,被打进胸腔的那点鸡血抑制不住地沸腾、炽热起来。

    “有几分胜算”

    “羽王和王爷也差不了几岁!”管家微微直起身子,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语气中肯地说道。

    宁王皱了皱眉,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哼!我那荒唐二哥也真有副好身子,乖侄子出生时,我还不满十岁。想想都觉得可笑。”

    管家没有接话。他心里清楚,这种家事不是一个下人该议论的。“羽王失踪时,夫人也不见了,想必也该有子嗣了!”

    “你是说……”宁王沉索片刻询问道。

    张永德终于抬起那张布满皱纹,左眼紧闭的脸,直视着宁王点了点头,右眼中有一片精光在急闪而逝。

    “也罢,儿子总要比老子好控制些。这白来的荣华富贵,想来没几个人愿意拒绝!你安排一下吧,京西路的人也该动一动了,我看他们快忘了当初都是怎么坐上那个位置了!”宁王说到后边,已满面怒色,话语里尽是不满。

    “老奴觉得有些不妥,儿子毕竟也是皇室血脉,还是山月去吧!总要体面一些。”张永德侧头朝着开皇殿的方向斜视了一眼,继续道:“回来了,总是要坐到那把椅子上。”

    “山月山月不行,她还小。”宁王犹豫着。

    “可我们都老了!”

    宁王没有回答。‘老’这个字,像一根硬刺毫无征兆地戳进宁王心底那个酝酿多年,吹得滚圆的气泡里。将原本包在气泡里的权利、财富、锦衣轰然戳破、搅碎,彻底消逝不见。

    “年轻人总该多亲近亲近,这片草原还是属于他们的!”管家说完,静静等着宁王回答。



第三十章 赌 坊
    京东路的这场大雨真如程知州预料的那样般就这么停了。没有丝毫预兆,没有丝毫留恋,就这么嘎然而止。借着雨势一次又一次冲击河堤的阳河河水,就像刚出嫁的小娘子一般,在青州城打了个转,又急匆匆地回了娘家,老老实实顺着河床一路东去。

    雨收云断后的青州,烟水茫茫,似被一层薄雾笼罩着,枯蔓层叠好像一床棉被盖在了地面水洼之上,裸露的枯枝直指苍穹。

    白马逗看着因这场大雨送来的一千五百余名死囚,内心甚是感慨。青州城的积水,虽然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红着脸悄无声息的隐退了去。可原来被积水覆盖着,此时露出的庄稼、房屋、家禽,以及饥饿而死的百姓,又如狠心揭开的伤疤,白突突、红丝丝,没有鲜艳的血渍,却又碰不得、摸不得,轻轻吹口气,都能感到心底腾起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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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化三年的秋天,就在这片萧条黯然中带给人们一身冷汗,再不负责任的逃离远去。而随之浮出的,则是深水底下根深庞大的致命冰山。

    ‘青州城外不数里,饥寒而死者甚众……’这是眼下青州城面临的困局。白马逗眼前仿佛堆满了朝廷随之而来的秋粮税收、无法缴足的田赋、陈欠的账目等,它们像极了四下撒开的渔网,正张着血盆大口,无情地扑向青州城内每户平民百姓的家门。如此,百姓的苦日子怎还有个头

    白马逗忐忑万分地走出门外,踏着泥沼走到一僻静处,抹了把虚汗,用手抚去沾满黄泥的官衣,不由叹声:“哎!这场水灾,能继续当我的都水丞,把日子混下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白马逗对于自己生出的一丝后怕,只是短暂的胸闷了一下,完全失了当年那股子想要扭转局势的念想。

    自科举中第那年到青州做都水丞开始,从最初还如黄河水一般带着奔腾不息的滔天之势,胸怀赤子之心为地方百姓谋一方事业,并施展一身宏图,到如今站在黄河岸边,看远处尘土飞扬,眼前湦水滔滔,就会惊感自己早已与这黄河水一般深见不底。只每日听这涛涛黄水,心里已尽是百般厌倦。

    这么多年,气势未增半点,反倒更惜起命来。生怕自己一踏足便沉入河底,万劫不复。

    人生是什么命运是什么冷硬和灰暗之物与销金红罗帐,春枝锦洞天的区别在哪里,他终于知道了。但知道了不等于一定会去做!就像同样是饿肚子了,有的人会拿起羽箭上山,有的人会扛起铁锄下地,而有的人却只会悲叹流泪,沿街乞讨。

    白马逗偏生是迂腐的,他宁可自己饿死,也不愿低下头、不顾脸面的去吃讨好得来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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