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而善媚!”
“其可免乎?”公子遂接着问。
申生长叹了一口气,“必不免矣!”
“何以知之?”
申生边走边答道:“前时申侯媚齐,得虎牢之赏。”
“虎牢,何地也?”申生看了公子遂一眼,接着道:“虎牢,郑之屏障也,自郑先祖立于中原以来,可曾授予他人?同姓尚且不堪得之,申侯,异姓也,何德以居之?”
“吾是以知郑伯必有不乐之心。”
“哦”公子遂笑了笑,并未多言,其实申生所说的这些这并不难猜测。
公子遂对这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兴趣。
申侯的死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申侯的死是否能搅浑列国这滩水。
鲁僖公的原定计划是想通过辕涛涂陷害申侯,把申侯搞死之后,引发齐国对陈国、甚至对郑国的不满,这样一来,就有好戏看了,若是陈国和郑国能同时跑去楚国拜码头,说服楚国和齐国公开对抗,那鲁国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说到底,公子遂只是试探申生而已,这些东西自然不可能和盘托出,甚至根本不会把申生的视线往这方面引,谁知道申生可靠不可靠?
君不密则失国,暗中算计齐国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没看到此事鲁僖公都不想让公子友知道么?就怕公子友劝谏。
公子遂对申生的试探,现阶段主要是对申生大局意识、眼光以及节操的试探,一般而言,有大局意识的,是很难收买的,因为这种人对时局看的很透,懂得取舍。
申生作为王子“近臣”,自然是有相当高的收买价值的。
“齐强,郑有畏齐之心,贤君子之论虽然有理,但短时间内必然无法取申侯性命,时间越久,变动也越大。”
申生淡淡的道:“前时申侯以郑媚齐,谁能保证他日申侯不以郑媚楚,公子莫忘了,申侯,楚人也!”
说完,申生侧转过身,对公子遂施了一礼,然后迈步离去。
公子遂看着申生的背影,若有所思,虽然申生最后一句话有些突兀,但却是最有价值的一句,因为此句代表了申生的观点。
不过,公子遂觉得,这种事情似乎发生的可能性不大,齐势正强,若无意外,中原诸国宁愿托庇于齐,也不愿托庇于楚,申侯虽然喜欢自作聪明,但是又不傻,像这种自寻死路之举,申侯应该是作不出来的。
但转念一想,申侯默许辕涛涂请诸侯允许大筑虎牢,不也是自寻死路之举吗?
申侯这个人,还真是不能以常理度之啊
你说他蠢吧,他转脸就能把辕涛涂给卖了,你说他精明吧,卖过辕涛涂之后,竟然还敢相信辕涛涂的建议。
想不通,想不通啊
无论申生所说真假,反正这事和鲁国关系不大,公子遂干脆也不去想了,完全也没必要,这只是申生的一家之言而已,不足为据。
当务之急,还是继续撺掇辕涛涂搞申侯吧。
这出戏要是能按照鲁国所准备的剧本演下去,鲁国将会是大赢家。
至于申生,还是找个机会再观察观察吧。
第89章 檀车煌煌
诸侯行辕西北不远处,此处山小坡缓,水草丰美,野味众多,确实是狩猎的好去处。
平常这里常有樵夫猎户出没,射猎樵采,因以为生,不过,今日此处却显得有些不同。
“哒哒”的马蹄声以及滚滚的车轮声淹没了此地的寂静。
连夜搭建的行辕和可以登高远眺的楼榭沾满了露水,木头上显得湿漉漉的,像雨淋过了一般似的。
高台下清理出了一片开阔区域,此时,在这边开阔区域中,树立着两杆大旗,一杆是赤底青绣的“周”字大旗,一杆是青底赤绣的“齐”字大旗。
两旗偶尔随风飘起一角,却也显的相应成趣。
两杆大旗之后,车马有序分成两列,中间隔着可供两车并行的通道。
太阳还未高过树梢,枯叶随微风飘摇,士卒们背弓挎箭等待着狩猎开始的号角。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秋天,确实是狩猎的好时节。
申生驾车缓缓停在“周”字大旗后面,而后侧身左眺,只见齐国士卒井然成列,一行一举,一进一退,法度斐然。
姬郑站在车上,同样注视着齐军齐整的阵列,而后对申生道“古人云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今见齐军好众以整,可知其习讲之勤矣”
申生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不排除今日齐国有故意秀一秀肌肉的可能性,但是齐军确实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天下强军。
这得益于管仲在齐国的改革,“叁其国而伍其鄙”把全国划分成二十一乡,其中士乡十五,是主要的兵源基地,在这十五个士乡之中的人平常的生活主要被两部分占据,一是农事,二是军事训练,即所谓的作内政而寄军令,寓兵于农,兵农合一。
又有工商乡六个,算是为这十五个士乡后勤保障。
加上其他的一些配套措施,其实都是在为齐国的富国强兵扫清障碍。
尤其是强兵,是管仲改革的重中之重。
可以说,管仲所有的改革措施都是在为强兵服务。“四民分业”也好,“修旧法,择其善者而业从之”也好,说到底都是为了强兵。
从管仲改革的种种措施可以看出,管仲理想中的成功,应该是使士卒平日里只专注于训练,其他的各种杂事交给专业的人来作。
士卒的一生就应该在训练和战争中度过。
如果不幸战死怎么办由儿子来顶替啊,同样的,儿子战死了,由孙子来顶替,子子孙孙无穷尽
说实话,管仲改革的局限性很大,但是至少在管仲活着的时候,改革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使得齐国无敌于天下。
申生和姬郑眼前的这一支齐军就是管仲改革成果的体现。
姬郑下车与齐桓公相互见礼,而后命人以三牲祭祀山神水主,宣布此次狩猎应该遵守的规矩,紧接着一声鹿笛声宣告这场狩猎围捕的开始。
众所周知,狩猎是齐桓公的三大爱好之一,尤其喜欢猎取鹿、野猪、野马等大型动物,即便现在年岁大了,兴趣依旧不减当年。
而姬郑对于狩猎其实并不是太热衷,因为他在洛邑中的处境并不允许他这么做,久而久之,却也成了一种习惯。
不过,齐桓公既然有如此雅兴,姬郑自然是要舍命陪君子,也算作是交流感情的一种的方式吧。
毕竟齐桓公给姬郑的帮助不小。
而且姬郑虽不热衷狩猎,但并不代表他反感狩猎,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狩猎本来就是练兵的一种方式。
申生驾马驱车载着姬郑和齐桓公的戎车并行,其后车马士卒呼啸而过,今日猎获三十禽以上者受上赏,赏车屯车三乘,猎获二十禽以上者受中赏,赏车童车二乘,猎获十禽以上者受下赏,赏车巢车一乘,猎获不及十禽则无赏。
重赏在前,无论是齐国士卒还是成周士卒都卯足了劲,争先恐后,张弓引矢,挥剑挺矛,驱赶追逐野兽,各逞其能。即使不为重赏,能在齐侯和周太子这种大人物面前露个脸也是好的。
齐桓公今日倒是很克制,没有加入到狩猎的队伍中去,反而并车与姬郑闲叙。
申生和隰朋驾着车慢悠悠的在林间草地中穿行,看着奋勇争先的齐军士卒,姬郑笑着感叹道“齐侯治军有方啊”
齐桓公亦笑着回道“太子谬赞了。诗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齐为周室辅,屏翼王室,为天子镇东方,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汝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
“齐自受命以来,未有一日敢忘天子之命,整军缮甲,以备非常,为王干城,臣小白不过因循旧制而已,何敢言治军有方”
姬郑叹道“诗云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昔太公辅弼文武,剪灭大商,股肱周室,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载在盟府,大师职之。”
“今齐侯复修太公之政,文成武备,吾犹见太公辅翼武王纵兵伐商之时也”
“小白无德,何以敢与先祖并论”齐桓公谦虚的说“太子溢美盛赞之辞,臣无德不敢受,然辅翼王室,臣之本分也,必不敢辞”
姬郑笑了笑,道“齐侯真忠臣也”
两人又东拉西扯闲聊了一番,齐桓公开始自然而然的把话题往而今首止诸侯之间暗流涌动的形势上引。
诸侯士卿私下串联,这种事即便做的再隐蔽,齐国多少还是能收到一些风声的。
虽然申侯而今犯了众怒,但是,对齐国来说,申侯还是有功的,即便齐桓公有多不情愿,他都是要保一保申侯的。
不过,由齐国亲自出面可能会引起各国的反感,因为这相当于是在教唆各国的卿士大夫卖国以悦齐,所以,齐国君臣把注意打到了姬郑这里。
由姬郑出面安抚各国诸侯,又有齐国在后面撑着,各国诸侯肯定是要给一些面子的,这就足够了。
齐桓公话虽然说的隐晦,但姬郑又不傻,自然听的明白,对此,他也没有任何异议,毕竟齐桓公对他帮助甚大,而且他也不想因为申侯和辕涛涂的矛盾,到最后闹的诸侯不欢而散,这样的局面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所以,齐桓公既然提到了这个问题,他也乐得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申生撇了撇嘴,他就知道,申侯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被辕涛涂给搞死的。
而申生没有注意到的是齐桓公旁边的隰朋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s不好意思,这几天实在事多,见谅
第90章 弃齐附楚
洛邑,王城,燕寝中。
周惠王脸色阴沉无比,整个燕寢中的气氛仿佛都变的阴森可怖起来,太宰周公忌父低着头一言不发侍立在殿中,更增添几丝紧张的气氛。
当初齐国遣使以“愿见太子,以申尊王之情”为理由,请周惠王允许姬郑出会首止,周惠王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考虑到齐国伐楚,使楚贡菁茅,于王室有大功,且齐国势大,所持理由又名正言顺,周惠王实在难以推辞,这才允许姬郑出会首止。
只是没想到的是,姬郑此次出会首止,竟然逗留了这么长时间。
说实话,周惠王心里很不高兴。很明显,这是诸侯在向他示威,同时也在传达愿意全力拥戴姬郑的意思,周惠王感觉天子的威严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更别提,惠后这段时间可没少吹枕边风,王子带也没闲着,经常在惠王面前转悠,各种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透了说烂了,惠后和王子带有此危机之感,惠王当然也有,毕竟姬郑一直窃居太子之位,不仅是惠后和王子带不愿意看到的,而且也是惠王不愿意看到的,惠王早有废太子立王子带之心,只是碍于国中诸卿,之前一直不好付诸实行罢了。
他现在年纪大了,精力也已经大不如从前,废郑立带的心也更加急切起来,要不然也不会出现严厉斥责姬郑的事,甚至大骂姬郑不类己。
只是没想到的是,姬郑竟然如此得诸侯拥戴,这样一来,姬郑更加不能可以轻易废掉了。
而且,诸侯如此相逼,与插手王室的内政有何区别
不管怎么说,王室至少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是这方天地的主人,现在若是因为诸侯如此相逼便妥协退让,王室还不成了天下人口中的笑柄以后谁还会再将王室放在眼里所以,于公于私,此例绝不可开,一旦开了,后患无穷,堂堂天子,若是连处理自家的事务权力都没有了,事事仰仗诸侯鼻息,接受诸侯的指手划脚,那这天子还不如一介庶人。
天子是什么,是受命于天,代天牧狩的上天之子,天威岂可轻亵,天颜岂可轻犯
诸侯如此舍命拥戴姬郑,和劝谏其实还大有不同,劝谏之后的决定权最终还在天子手中,而如今诸侯的举动与威逼天子就范无异,惠王对此当然极为恼火,齐侯托言尊王,事实上一举一动却与嘴上说的背道而驰。
“齐侯而今率诸侯拥留太子,不知何意,将置寡人于何地”惠王咬牙切齿的说道。
“请天王暂息雷霆之怒”周公忌父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汇成这一句话。
说实话,齐侯拥留姬郑的举动确实有点过了,毕竟天子还活着呢,齐桓公率诸侯如此拥戴姬郑,搞的天子颜面扫地。
这就好比后世大一统的王朝中,所有手中握兵的大臣都公开拥戴太子一样,这让皇帝如何自处是要造反吗
“齐侯毕竟有伐楚之功,楚不供职久矣,前时楚方贡菁茅,效顺如此,皆赖齐国之力也,齐有服楚之功,未可以轻动,不然,无以示来者,天王不如遣使责让,齐侯亦必遣使谢罪,如此,既不失天颜又可明天王尊功臣之意。”周公忌父缓缓劝道,虽然是在和稀泥,但是却也不失为解决事情的一个好办法。
这也算是周公家族的传统了,自王室东迁以来,凡遇大事,尤其是遇到和大国诸侯之间的分歧纠纷,周公家族一直秉持的做法就是和稀泥,息事宁人,像桓王时期的太宰周公黑肩,就一直在郑国和桓王之间和稀泥。
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周公家族这种在天子和诸侯之间和稀泥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天子若是能够听从一二,王室的威严不至于屡屡被冒犯,所以,这种和稀泥不应该叫和稀泥,应该叫老成谋国。
但,奈何历代天子不听周公家族的老成谋国之言。
惠王自然也不例外。
“齐侯名虽伐楚,实则不能败楚明矣,今楚人贡献效顺,已非昔日可比,朕知楚素无尊我之意,然齐何尝有爱我之心,齐与楚,其实豺狼也,楚未必不如齐”惠王言辞犀利,直抒胸中所想,身为天子,列国的形势他看的很明白,平常为了保持天子的身份威仪,他不能对人明说也就是了,而今他气愤到了极点,言辞之间自然也就不再避讳。
周公忌父默然无语,因为惠王说的原本就是事实,就算他周公巧舌如簧,也是辩无可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