隰朋道“太子之上宾虞跃。”
“吾姑待之,以试其言。”齐桓公幽幽的说道。
恰在此时,管仲等人出辕门迎接齐桓公一行,见齐桓公和隰朋二人皆面有忧色,忍不住开口询问,于是,隰朋再次将申生的原话复述一遍,管仲听闻之后也沉默了。
而后,管仲向隰朋询问申生这个人怎么样,隰朋有心把申生推荐给齐桓公和管仲,言谈之间自然是对申生推崇备至,虽然有稍微夸大的成分,但总的来说,还算客观公正。
隰朋的一番话让齐桓公和管仲都对申生好奇起来,隰朋所说,他们自然是信的过的。
只是如此大才留在姬郑身边,是不是太过委屈了
易云见龙在田,成周只不过是一滩浅水而已,怎么能让真龙久困于浅滩之中,这是对人才的巨大侮辱,齐国是个讲礼义廉耻,尊贤重士的国家,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保护人才,让人才一展生平所学是齐国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况且申生又不是姬郑的私臣,挖起墙角也没什么负担,所以,很快地,齐国君臣便达成了共识,私底下由隰朋和申生多多接触,全方位考察一下申生,才能自不必多说,人品当然也很重要。
而之前申生所言及申侯之事反而被抛诸脑后。
齐国现在确实太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了,说句夸张的话,甚至都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
历史上齐国的霸业在齐桓公之后再也达不到这个高度,与人才的缺乏不无关系,再加上田氏这个阴谋家族在内蠢蠢欲动,铲除异己,到姜齐后期,齐国的人才基本上尽出于田氏一族,到齐景公时期,虽然也出了一个晏婴,齐国的霸业也曾一度有复兴的迹象,但那只不过是落日的余晖而已。
像晋国人才辈出,所以才会有三家分晋,齐国若是人才济济,田氏怎么可能会一家独大,更别谈鲸吞整个齐国。
而今齐国缺乏人才的弊端已经渐渐暴露出来了,管仲和隰朋皆非常人,自然洞若观火。
几年后,管仲临死前,只能把齐国接力棒交给隰朋,隰朋执政一年而死,之后由鲍叔牙执政,鲍叔牙为人精洁,见不得易牙、竖刁和开方三佞臣日夜侍奉君前,扰乱国政,幽愤而死,之后齐国便一蹶不振,再不复葵丘会盟之时的霸业荣光。
可以这样说,齐国自齐桓公继位以来的三十多年里,齐国的顶尖人才还是原来齐桓公初继位时的那些老人,例如管仲、隰朋、鲍叔牙、宁戚等。
问题是这些人已经老了,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齐国的年轻一辈除了国氏的国归父和高氏的高虎可堪造就外,其余卿族子弟沉浸在父祖辈创造的太平盛世之中,实在是难堪大任。
所以,对于申生这样的大才,齐国现在真的是如饥似渴,当然了,申生必须得像隰朋说的那样有才,能够独挑大梁,这才是齐国现今最需要的人才,这其实也是任何一国都需要的人才,不单是齐国。
齐国君臣的想法,申生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辞别姬郑之后回到首止城中的逆旅,和梁余子养等人探讨该如何在宋国建立据点。
申生深知,无论在哪个时代,灵通的消息都是和财富挂钩的,虽然申生凭借着对于历史的熟悉有一定的先知先觉,但问题在于,后世人所看到的史书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手,也不知道被多少文人润色过,而且关于这个时代的记载实在太少,就拿左传一书来说,也只是简单的记载了一些这个时期发生的大事,其中还以鲁国之事居多,列国之事不告则不书,其中的缺漏可想而知。
申生从伊洛戎进入成周作生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在列国建立情报网的构想,碍于当时的主要任务是在成周打开局面,一直没付诸实施。
现在,他在参加首止盟会的八国诸侯面前都混了个脸熟,也和八国的主要卿大夫都有了联系,关系有多好倒也谈不上,不过,至少还是能说上话的,虽说这或许是看在姬郑的面子上,但这绝对称得上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毕竟,任何友好关系的建立都是一步一步来的,今天能说上话,明天就可以送送礼,后天说不定就可以称兄道弟了。
既然如此,申生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须知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总是经不起时间的冲刷和洗礼的,趁热打铁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至于以后,那就要看怎么维护和这些人之间的联系了,毕竟任何关系的保持都是要交一定的护养费的。
对此,申生心中早有准备。之前他已经分别和各国的卿大夫隐晦的提到了去其所在的国家做生意的想法,各国卿大夫也表达了欢迎的意思,宋国的华秀老和公子目夷也不例外。
有了这股东风,申生自然要努力把他心中的构想付诸实行,即便他现在人手不足,财宝货物奇缺。
但既然已经决定去做了,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他都会坚持下去。
天下事,无不从艰难中成就。
第93章 波澜不惊
最终梁余子养、蹇叔和白乙丙带着申生的殷切希望离开首止,前往商丘城中执行申生的既定方略。
梁余子养是静极思动,在首止城中束缚太多,每日只能和蹇叔坐而论道,一举一动不得不小心翼翼,他是申生的特使,生怕一个不慎暴露了申生的身份那就不妙了。
而蹇叔在商丘城中还是有一些人脉关系的,此次多少可以拿来一用,白乙丙则带着其他的士卒随行保护协助。
申生并没有给梁余子养和蹇叔定什么目标,也没有帮助他们制定什么方案,只是交代他们,诸侯会盟结束之日就是他们离开之时,届时,无论在商丘的局面是否能够打开,梁余子养和蹇叔等人都必须要随他离开,后续的事情只能交给其他人来做。
这就意味着若是梁余子养和蹇叔如果能够迅速在商丘打开局面,后面的事情就变的相对简单了许多,只要挑选几名士卒留守在商丘,按部就班的经营就可以了,而如果梁余子养和蹇叔的努力失败了,那么后续的情况就变的相对复杂了,一言两语很难说清,总之,梁余子养和蹇叔肩上的担子很重。
尤其是蹇叔,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跟随申生,但也担心如果将申生第一次交代的事情给搞砸了,会使得申生在心里降低对他的评价。
名士嘛,还不能允许人家有点自尊心
好在宋公子目夷字子鱼听闻申生派人前往商丘开拓市场之后,修书一封,亲自交到申生手里,嘱咐申生让手下的人一定要将这封信交到他府上的家宰手中,他的家宰见到这封信后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申生对此还是心存感激的。说实话,目夷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无论是以才能论,还是以德行论。比其弟兹甫宋襄公要强上太多了,可惜出身不是太好,虽是长子,但是却非嫡子。
当然了,目夷如此厚待申生,也可能与申生展露出来的才学有关系,无论在哪个时代,确有才学的知识分子都是备受推崇的,尤其在此时,有共同话题的知识分子大多都是惺惺相惜的,而且感情还相当丰沛,甚至是敏感成性,兴之所至,拉个小手、一张床睡个觉、抱头痛哭什么的,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申生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也不知道被多少人拉过手,更不记得已经拉过多少人的手,纯纯的友谊嘛理解万岁
梁余子养、蹇叔和白乙丙走后,申生带着先友住进了周国的行辕之中,姬郑为了庆祝这件大喜事,还专门设宴招待申生,之前姬郑不止一次邀请申生在行辕中落脚,无奈申生每次都出言婉拒,姬郑也不好逼的太紧,现在申生主动要求落榻,姬郑自然是大喜过望,殷殷期盼之意自不必再提。
酒酣耳热之际,姬郑起而歌曰“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於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干糇以愆。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姬郑一首伐木诉衷肠,表明自己与申生之间友情的可贵和自己对来之不易的友谊的重视,希望以后能够与申生多多交流,互帮互助,共同进德修业。
申生则以一首鱼丽应和。“物其多矣,惟其嘉矣”来感谢姬郑的热情招待与厚爱。姬郑对他的一片心意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可以这样说,姬郑就差没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了。
只是,他终究是晋国太子,身负晋国上下之望,岂可屈身事周姬郑的一片赤诚之心注定是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回报的。
夜幕降临,申生实在难拂姬郑的美意,与之同榻而卧,抵足而眠。
其实主要是因为两人纵论古今天下列国兴衰成败,品评志士仁人,罗列奇事轶闻,谈的时间太长了。
申生早就有结束谈话的意思,姬郑却是越谈来劲,嘴炮完全打嗨了,申生没办法,只能舍命陪君子,最后天色已晚,架不住姬郑强留,申生也就勉强同意了。
两人卧在榻上,姬郑依旧滔滔不绝,大有要和申生彻夜长谈的意思。
今日算是和申生的关系迈进了一大步,姬郑又酒意未散,失态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申生是真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姬郑一直得不到申生回应,轻声叫道“虞君子疾”
无人应答,静谧的夜晚只余下蛐蛐的鸣叫声。
姬郑终于还是没能抵挡住迟来的睡意,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姬郑虽然在忙着安抚诸侯,不过待申生却愈加有礼,申生表面上似乎无波无澜,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种收买人心的套路,后世人就没有不知道的,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当真受到这种待遇时能够不被套路又是一回事,人都是有感情的生物,真正能够做的绝情摒性的能有几人
申生的心毕竟不是铁作的。
但感动归感动,感动能不能直接转化成行动这是需要另当别论的。
除姬郑外,隰朋也开始与申生频繁接触,虽然暂时还没有抛出橄榄枝,但是殷切优待之心却显露无疑。
能够以一介商人的身份得到如此待遇,说出去怕是要羡煞旁人,但申生却觉得这挺坑的,因为他是绝对不可能在周齐两国中的任何一国出仕的,更不可能效忠于任何一人,即使是姬郑这位未来的天子。
就在隰朋再次前来拜会申生并且准备邀请申生参加齐国诸大夫之间的私人宴会时,一辆马车在首止境内疾驰,直奔八国诸侯的行辕而来。
第94章 使者来
齐国群臣虽然是私下设宴招待申生,但是规格却搞的挺高,由隰朋亲自驾车载着申生前去赴宴,申生本欲拒绝,无奈隰朋一再坚持,半推半就之下,申生也只能答应下来。
待到齐国行辕,年已五旬且一脸和善之色的齐国工正陈完带领着齐国年轻一辈,比如其子陈稚、管仲孙管启方,国懿仲孙国佐,高傒孙高倾子等人在辕门前等候迎接申生。
这些齐国的贵族子弟年龄和申生差不多,年龄最小的当属陈完子陈稚,十六七岁左右,是陈完在齐国安定下来之后,与齐懿仲之女所生。
此时的陈氏在齐国地位其实并不算太高,毕竟是外来户,在地位待遇上和齐国原来世卿有差距也很正常。
而且陈完此人相当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当初他刚到齐国时,齐桓公想任命他为卿士,被他直接拒绝了。
谁能想到就是如此低调的一人,他的后代竟然把齐国给鲸吞了。
申生也不知道历史上有关陈氏代齐的那些预言究竟是杜撰还是真的
不过想来杜撰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吧。因为在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之前,历史上所有的权臣都没有解锁这种新玩法。
最流行的玩法也不过是伊尹周公代行天子事。
鲁国阳虎以陪臣执国命已经是相当新潮的玩法了。
事实上,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也让当时的阴谋家们目瞪口呆,玛德,原来还可以这样玩
这有点类似王莽篡汉之后,阴谋家们又学到了新的知识点是一样的。
不过,陈氏或者说田氏能够在齐国的世卿中间一步步发展壮大,最终几乎将所有的齐国世卿都给扫到历史的垃圾堆里,这个能耐确实不一般,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这和申生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申生是不相信田氏从一开始就立下了代姜氏而齐地的宏伟目标。
申生下车与这些人一一见礼,之后在众人的簇拥之中步入行辕之中。
没过多久,申生终于见到了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管仲和鲍叔牙。
管仲而今年已近七旬,脸上布满了虽然皱纹,但是精神矍铄,看起来慈眉善目,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却让人明白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好相与。
鲍叔牙看起来似乎相对和善一些,不过从他在历史上因见不得易牙、竖刁、开方三人乱政而忧愤死的事情来看,他应该也不是对什么人都和善,嫉恶如仇或许早已深深的刻在他的骨子里。
申生不敢怠慢,执子侄礼甚恭,寒暄问候,甚是真切,丝毫不以尊卑为杵,反而让人有种离别经年的游子重回家族拜见长辈的感觉,没有任何的疏离,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让人如同沐浴在春风之中。
管仲和鲍叔牙等人皆是微笑还礼,出言相慰,或称赞,或勉励,没有丝毫托大或者是刻意为难,帐中的气氛一时间也显得极为轻松愉悦。
落座,乐声起,舞者以次第款款而入,申生正襟危坐,严肃之余却又显得从容不迫,这种气度仪态确实令人心折。
管仲和鲍叔牙等人也是暗暗点头,闻名不如一见,隰朋所言果然不虚。
申生对面的国佐则借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乐舞之时,偷偷捅了高倾子一下,而后以眼神示意高倾子,将高倾子的目光引导到申生身上。
高倾子其实一直都在偷偷的关注着申生的一举一动,申生今日的表现让管仲等人欣赏不已的同时,也使得国佐和高倾子等年轻一辈心里极度不平衡。
一介贱商而已,竟然需要他们亲自相迎,而且他们的父祖看起来似乎对申生极为看重,礼遇甚高,他们现在虽然搞不明白为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申生的敌视。
旁边席上的管启方同样不怀好意的对陈稚道“子稚,你说,这位秦国大商人究竟是作什么生意的,竟然需要陈老大夫亲自出迎”
这就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本来陈稚感觉自己迎接申生都有些掉价,管启方提到了他的父亲更戳中了他的痛点,若是说这话的其他人,他现在早就翻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