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载夜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伊犁可甜
正说话间,有其他人类顶尖修道者也落在山峰上,是一脸的疲惫,且比白唐之前见到的他们要老许多。
“今日太始之日开始,所有以天地灵气为根基的的道法都会被削弱,有苏毓秀在,这段时间,会是所有天神的劫难,”管辂和白唐一起将一具神蜕断裂的身体拼凑起来,喘了口气,“方才万神谱失效,至少有百名地仙逃遁出去,小友,你得负责把他们找出来!”
白唐一凛,拒绝道:“那不是我的事。”
经此一事,他已对这位管老的行事手段有了更深的了解,那些原就苟延残喘的小仙若是被他找到,绝对没有生路。
他已经当了一回刽子手,白唐想,他至少不能再做第二次。
管辂点点头,也不难为他,只道:“那小友便看着吧。”
白唐问道:“看什么?”
管辂笑了下,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看起来终于有了点老人的模样,显出一片浑浊来,他站起身,膝盖猝不及防的弯了下。
白唐一把扶住他。
管辂扶着他的手臂站起,又站的笔直如松柏,但身形越发消瘦,他道:“看这天下大势,小友啊,”他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叫他,,指着远处的山下,“天神陨落,冥府闭府,我们这些老家伙会最先应劫,到那时,人类修道者中,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顿了顿,又道:“即便是现在,我们能在你之上,也不过凭着人伦敦常……等到那‘势’落在你头上的时候,你一念可救百万人,一念可杀百万人……你啊……”
他说的话太深奥,白唐听的直皱眉,道:“我只是一个人,就算道法强横,那什么‘势’怎么会落到我头上?”
“所谓势,是能影响天下格局的力量,小友,若我们这些人都没了,天道顺其自然,那‘势’自然会在你头上,你心向谁,天下大势就在谁那边,”管辂说,“届时小友莫要慈悲太过。”
慈悲不好吗?白唐想不通。
但已经没时间
给他再想,那管辂朝着已尽数落在山峰上的那七位修道者招手,道:“这几日,昆仑我一人守着就行了,你们都去,将带有万神谱的小神,都杀了。”
那几人都点头,竟是没当一回事的模样,有人见了白唐不虞的脸色,还笑道:“管老,白小子怕是心境还嫩,你可要好生开导啊。”
“到底是年轻,也未曾像你们一样活过千年万年,还留着人性,”管辂说,“这是好事。”
说着,他袍袖一挥,山峰上的土石突然蠕动起来,仿若活着一样,将那些神蜕都吞噬下去。
碎石纷飞,白唐随着管辂飞身离开那一座山峰。
昆仑山里,除了无尽的冰雪和曾经瑰丽的仙宫,终于也成了一座神墓,里面埋葬着许多不知名姓的下界小神。
风雪迷乱了眼睛,白唐从纷飞的大雪中回头,看见那座山将金色的血液吞噬干净。
……
这已经是墨赦回地府的第七天了,自从那日见过莲涅,他就从人间回到地府,俨然一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模样。
黑白无常是地府阴帅,昔年风光时,在地府风头一时无二,也很有钱了一阵子,是以他们的府邸也颇为风光。
那时谢必安喜欢装神秘,琢磨了好几年,终于哄骗着月戎给他用府君特权开辟了一处地府秘境,就在冥河往西八百里的地方,那地方周围的花草都被谢必安祸害的干净了,光秃秃的一片,但一点也不荒凉,有种清净的美。
他们两的宅子毗邻而建,都是清一色的古宅,相隔不过一堵墙,各自圈地数百里。
现在,墨赦又一次在费心的清理重新长满他们房子周围的杂草了,地狱的杂草也不是好东西,都是能吃魂的祸害,但长的极美极艳,一大片一大片的。
墨赦慢慢的清理着,心里奇异的很平静。
他想起了谢必安,于是“谢必安”就出现了那高高的屋顶上,叼着一个苹果,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一个劲的骚扰他干正事。
“谢必安,”他拔起一把彼岸花,突然就打断了“谢必安”的絮叨,问,“你希望我去找你吗?”
那个“谢必安”还是笑,像个小傻子,他似乎听不懂墨赦说什么,依旧自说自话:“等明年,明年我去央姑姑,让姑姑给你说一门亲,哈,大哥,你活着的时候是光棍,死了总不能还当老光棍吧,多丢咱们地府第一帅组合的脸。”
墨赦说:“谢必安,莲涅说你在芸芸众生里,你还活着。”
“哈哈,大哥,过两天人间过中秋,那可是个好日子,你吃过鸡枞月饼吗?那个明月楼里的鲜花鸡枞月饼是真好吃,咱们说好了啊,到时你替我盯着点,我去弄两盒……”
“谢必安”面前站着千年后的范无救,他眼里却只看得见千年前的那个范无救。
墨赦想起了当年鸡飞狗跳的中秋,微微弯了眼,他站在那个过去的影子面前,自顾自道:“既然你活着,我总该去看一眼,看你过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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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惊天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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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必安”明亮的笑着,眼睛弯起来,像个吃饱喝足的大狐狸,手里的苹果核嗖的扔了出去,微微侧脸,道:“啊呀,那我去了,大哥,月戎那厮要来查岗,你可帮我拦着点,那厮太能唠叨了,听的烦。”
“谢必安”甩着身后看不见的蓬松大毛尾巴,一下就消失了,像是真的去了远方。
墨赦垂着睫毛,面色平静的推开“谢必安”的家门,那古朴厚重的大门里封存着谢必安许多许多年的痕迹,就如同他偷摸留在地府其他地方的那些剪影。
太真实了,真实的墨赦这数千年都不敢一日踏入,怕看见谢必安猴子一样攀在屋檐上睡觉,也怕看见他捧着底下鬼差送来的一大卷案宗在小院子里挥笔处理,当然,更多时候那些案卷都只是他躲懒在院子里睡觉的托词。
可此刻,谢必安留下的那些残影都静悄悄的在院子里活了过来,一处一处,都是他未曾在人前展示过的懒散和活泼。
每一处,都如同被经年封存的画卷,于此刻在他面前慢慢摊平铺开,于是那个同样在记忆里鲜活的人也重新鲜活起来。
院子里还留着当年的符咒,地府源源不绝的阴气不断的为那样的符咒提供力量,而那样的符咒让这座屋子仍保存着昔年的辉煌,干净的一尘不染。
墨赦停在内堂,那竹编的美人靠还在半开的窗前,地上铺着厚实的华贵长毛毯,旁边有已经熄灭的红泥小火炉,上面还吊着一锅不再翻滚的美梦。
他拿起一个木勺,就着地狱阴森的风,从那小火炉里舀一勺无色的梦,于是他就又看见那些经年的时光,被放了调料烹成美味,千年如一日的等人品尝。
“好吃吗?”那红泥小火炉底却有紫色的光芒一闪,“谢必安”呲溜一下就从炉底钻了出来,挤着眼睛笑,“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老梦魅那厮手上抢来的,味道超棒!总叫你尝一口,你还不肯!现在知道我没诓你了吧?”
墨赦条件反射的挺直脊背,总觉着“谢必安”下一秒就能动手去擂他的肩,一不小心就容易被那混账东西擂的退两步,那可丢人的很。
那个“谢必安”果然伸手了,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肩膀,连那影子都一下幻灭。
红泥小火炉底的那个印记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这一处的“谢必安”,再也不会有了。
美梦入口既化,那股将四季都笼络其中的滋味却始终在舌尖徘徊,墨赦又用勺子舀了一勺,只是这一口梦,却格外苦涩,这是唯一一个谢必安放入的梦,这一锅美梦的最佳调料,像是吃了一口辛辣的花椒,他睁着眼,看见了千年前的自己和谢必安。
“谢必安!”身着纯黑滚白边无常服的男人厉声怒斥,“你回头!那不是你能掺和的事!你不过一个无常,你管不了天下太平!”
谢必安眸光如利剑,手里的哭丧棒凛凛生威,就横在胸前,道:“非同路,莫挡路!让开!”
范无救不让,锁魂链吞吐着狠辣
的蛇信,他身形矗在原地,如怎样也翻不过的高山,饮尽了尖风薄雪,尝尽了锥心刺骨,就连质问都能平静的吞咽回去,仿若浑不在意:“我奉地府十殿阎罗命,捉拿你回轮回殿受审,你随我回去,我保你周!谢必安,你跟我回去!”
那时的心痛心酸,又深深浅浅的在皮肉骨骼里翻滚,戳的他心不能安。
时隔多年,他到现在都记得谢必安那个眼神,眼神里恨意滔滔,怒火将他素来温和的桃花眼烧灼成了一片桃色,他道:“绝不!”
范无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愤怒,素来含笑的桃花眼黑亮的可怕,他抖着一根令万鬼惊惧的哭丧棒,斜斜自上往下一划,睥睨万千,言过无悔:“既然要叛离,那就做个彻底的出卖者吧,大哥!”
那一句“出卖者”,瞬间就让彼时的范无救怒不可遏,什么出卖?什么背叛?他咬着牙,锁魂链愤怒的探出头,朝着那仍不知道后果严重的青年鬼差袭去。
他得把他绑回去,他得为他寻一丝生机!他谁都能不管,唯独谢必安,不行!
谢必安是出了名的懒散,他的道法从来都是范无救压着学的,可那一回,他竟用了范无救从未教过的、决绝的手段与他决裂,不惜一切,不惜自身,用自毁千年道行激出强横无匹的道术,逼他让出一条路,临走还用鬼道最狠辣的符咒闭锁他的修为,让他几乎与废人无异。
范无救被谢必安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招术打的无以为继,虚弱的犹如最低微的残魂,没半点地府十大阴帅的样子,连形体都要不能凝聚,若非鬼魂无血,看见他转身走的那一刻,范无救必然会呛出一口血来,他也恨,恨谢必安的冥顽不灵,恨他的狠心辣手。
“天上地下,三界正神冥府十殿,你能跑到哪里去?”他声音嘶哑,被无数根阴气锁链困在地上,“谢必安!不过一个游魂,就算是冤死的,怎么值得你如此?这地府里冤死的鬼魂何止她一个,你为什么非要藏了她?”
谢必安的魂魄也虚弱不堪,身形单薄的厉害,他已走出了很远,却在他说话时转过了头,似在远方盯着他,极认真的道:“她不一样。”
范无救气急:“怎么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你要是爱美色,我寻千人、万人给你,姿色、脾性、才华,你要什么样的都行!你非要为了她弄到这一步?你,你愚蠢!”
“就是你爱她那一身皮相,我也有办法让人披了她的皮!只要你回头,谢必安!只要你回头!”
隔的有些远,范无救看不清谢必安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不一样,顺应天命,拨乱反正……”说到一半又停了话头,声音里重又染上笑,郑重与他道别,“此时一别,再无相见之期,范无救,你我立场不同,往后我无论生死,你别再来寻我,也不必管我!”
范无救撕扯着破碎的嗓音,叫他:“谢必安!谢必安!”
谢必安再也没有回头,彻底走上了一条他怎么也拽不回来的绝命路,一走就是几
千年。
直至此时此刻,谢必安当时朦胧的表情才在这一口美梦里清晰起来,墨赦看着他那无限平静的脸,伸手按住胸口,仿佛那些早就愈合的伤口又一次隐隐作痛。
当年背过范无救时,说出那些决绝话的谢必安,面容是平静淡然的,桃花眼里空茫茫的,澄澈的仿佛落了三月的春雨,什么都没有。
没有伤感,没有痛苦,没有不舍,没有愧疚,更没有……后悔。
当年的范无救被困在那里足足一月,一日赛一日的虚弱,后来还是被何蔚发现,才堪堪避过了魂飞魄散的结果。
曾有一段时间,范无救觉着,谢必安当时是想要他命的,什么千年的情谊,什么朝夕相处的兄弟情分,都是假的,都抵不过一个认识不到两月的冤魂。
可那些愤懑都在听说谢必安被抓回来后尽数没了,他拼了命要为他求一个出路,他不能让谢必安烟消云散。
他得让谢必安活着,他做那些的时候,不知道是为什么,脑子里只绷紧了一根弦,叫嚣着让他救谢必安。
他是谢必安,他是范无救,他是白无常,他是黑无常。
范无救不能不管谢必安,黑无常不能不管白无常。
哪怕谢必安做尽了绝情事,他也是谢必安,只要他是谢必安,范无救就不能不管他,反正范无救已经为谢必安收拾了几千年的烂摊子,不差这一回。
那千年的孤寂日子里,他偶尔会抽空想起谢必安,就总还想着,谢必安是有苦衷的,他想着等他把谢必安救出来,要好好收拾他一顿,再好好的道个歉,告诉他当年的“背叛”绝没有恶意。
他觉得谢必安只是生气,气他那时候的抉择,所以经年的苦痛都慢慢淡去,只剩了愧疚,为了谢必安,他尽心尽力赔上一切,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他总还想着,谢必安就是再小心眼,用他数千年的辛苦来换,他也不能再绷着脸,他一定还会笑的眼睛像弯月,荡漾起一层一层柔软的光。
他们还可以把酒言欢,尽释前嫌,他还会为谢必安收拾烂摊子。
可今日他却偏偏看见了谢必安那个眼神,他太了解谢必安了,以至于只是看着他的脸,他就能分出他的情绪和他未出口的那些话。
谢必安的眼神告诉他,那是认真的,谢必安不要范无救去找他。
原来谢必安在那时候,就彻底跟范无救划清界限。
墨赦轻微的放下那木勺子,面前煮着一锅美梦的锅子悄无声息的的碎裂,他用力拍了下胸口,把所有干涩生冷都拍了下去。
他环视着屋内,轻轻的抿紧嘴唇,想,谢必安果然长进了,心够狠。
屋里再没什么谢必安用魂火标记过的东西了,这一锅美梦是千年前的谢必安专为范无救留的。
他们都太了解彼此了,如同了解他们自己手心的掌纹一样,可谢必安到底算错了时间,他没想到范无救来这里的时间竟往后推了数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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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惊天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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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赦轻微的吐了口气,心内的波动一点点平静下来。
院子里下了隔音符,寂静的可怕。
墨赦抬起手,手指有些微不受控制的痉挛,他手掌心冒出一点白色的光,里面空无一片。
那是他从莲涅那里换来的东西,莲涅说,那是谢必安的一缕魂识,凭借那同宗同源的联系,就能找到被他特意隐去轨迹、遮蔽天机的谢必安。
谢必安不想让范无救找他,若是千年前的范无救,定然就不会去,可现在的墨赦跟当年的范无救,不一样。
他捏着那魂识,在谢必安经年的老宅里,一笔一笔绘出了寻魂追踪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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