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这么多丁口”乔纯林乃乔维阎的伯父,此时担任宣州司户参军,乃乔氏当代的家主,他听到韩道昌这话,是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淮阳山仅东北坡、东坡之内,藏有这么多的逃户,说道,“要是将华柱尖往西,一直到九里关之间的山民都算上,不得有二十万之多”
“只会更多,不会更少。”韩道昌说道。
韩道昌接下来又进一步说及他这次所了解到的更多情况。
也是亲自走进淮阳山里,他才知道淮阳山四周峰岭雄奇,但崇山峻岭之间,实际存在大量的河谷、溪谷平原以及大片的低矮丘山。
这为过去近百年间大量的民户从淮河平原为逃避战乱而入山中滋息繁衍,创造了必要的条件。
也由于大量民户丁口在山里耕种了数代人,使得淮阳山里整体的耕种水平不低,至少比韩谦随父亲初到叙州时还要更强一截。
虽然没有准确的数字,华柱尖以东、白马尖以北的淮阳山地里,耕地估计不会低于八十万亩。
为缓解矛盾及冲突,韩谦对后续主动打开寨门迎接棠邑兵进驻、如数上报丁口及田亩的山寨,手段也就没有那么激烈。
除了清丈田亩、核定赋税外,对占有大量田地的豪民大户,也仅仅是要求他们将名下所控制的奴婢都转为佣仆,严禁无偿佣雇,要至少给予能保障其生存的薪钱,更严禁打杀、变卖,同时要求他们减低贫困佃农的地租。
而对于曾据寨以守、抵抗棠邑兵进入的山寨,韩谦就没有那么客气,所有牵头搞对抗的豪民大户都作为战俘收押起来。
除了征没二十万亩,作为口粮田以及抚恤分配给应募入伍的底层贫民及奴婢家小居住、耕种外,还有大量积蓄的钱粮等家产,都充当军资使用——韩谦在淮阳山这两三个月,主要是靠这个支撑军资消耗,而这部分田宅的分配,也差不多在拉锯战期间进行完毕。
不过,淮阳山里的耕地资源已经开发到极限,甚至可以说是过度了。
以当世的农耕水平,这一片山区滋息繁衍逾十三万人,也是远远过载了。
这使得山里民户生活极为贫困,最底层的贫民及奴婢,生存状况更是堪忧,只能依附于豪民大户生存。
除了在乌金岭南侧要新置一县外,韩谦还计划奏请朝廷同意在龙潭河中上游新设一县,计划将庐江县北部、淮阳山东坡的龙潭河上游河谷以及龙潭河北岸的一部分土地划进去,以便加强对巢州西岸及淮阳山东部山区的控制。
这一区域,原本是寿州军的屯垦区,特别是过去一年时间里,寿州军最多时在庐江县北面驻以三万战卒、两万屯兵,与南边李知诰所率领、庐江防线上的四万多淮西禁军精锐对峙。
寿州军现在仓促撤出去,棠邑兵在龙潭河两岸接管上百座的防寨、屯寨,还有数以万计的屋舍以及开垦出麦苗青青的十数万亩新田,可以先用来安置从安丰寨所俘获的两万军民。
这些军民之中,前后将近有四千青壮男丁,或自愿或被迫进入防线御敌,伤亡也最为惨重,有一千四百人战死,伤残者更多。
兑现战前的承诺,即便不能放他们及家小返回皋城敌占区的家园,但也要给予优先的抚恤、安置。
而除了能耕种的田地、能遮风挡雨的陋舍外,这些人口要安顿下来,还需要给予衣物、农具等生活、生产必需品,甚至还需要补充一定的畜力。
要不然的话,一个精壮男丁所能耕种的田地也是有限的,生存条件依旧堪忧。
这一步完成之后,棠邑左右两军也应该扩编完成,淮阳山以东将以滁州城、巢州城构造新的防线,军事缓冲带以南将有大片新的可开垦区域,则可以逐步的将淮阳山里一部分富裕人口迁过去……
这些后续要进一步深耕淮西的计划,自然不能写入奏疏之中,得由韩道昌回到金陵跟众人一一说明后。
听过这些之后,韩道铭也是极有感慨的说道:
“这时候在巢湖西岸新置一县,而以乌金岭为中心,将淮阳山东北坡腹地包括在内,也应该要新置一县,加上巢州城、滁州城、滁州城北面的永阳县,棠邑行营后续将要直接辖管十二县……”
后续的话,韩道铭没有说,但厅堂列座诸人都听得明白。
算是叙州七县以及谭育良所治的婺川县,黔阳侯府及韩家所领正好二十个县,单纯以州县数量论,实力已然不弱。
当年天佑帝崛起于淮南时,治下也不过二十多县。
只不过黔阳侯府所治二十个县,军民加到一起才刚刚六十万人冒尖一些,从人口上来说,还是略低了一些。
这恰恰是众人能够效力的一个地方。
各家拼凑起来,还能将七八千名奴婢送往棠邑安置呢。
宣歙两州,在冯、韩两家的统领下,早年归附升州节度使府,天佑帝渡江之前,又迅速掉转风向,举旗易帜,投奔淮南军,近一百年唯一的一场大规模战事,还是韩谦率赤山军攻打郎溪城,打得顾芝龙嗷嗷直叫,然后迅速屈服。
没有战事,丁口
孳息就快,不要说宗族嫡支子弟了,各家所豢养的奴婢,四五代人繁衍下来,说句实话,现在也都有些多了,而田地的兼并却又是有尽头的。
“或许你在途中也听到消息,陛下与朝廷近期就有意加强对淮东灾民的赈济,计划每个月由内府局及度支使司拔五万石钱粮,运往淮东,”韩道铭先不管在座众人心里在琢磨着什么,又跟韩道昌提及一件事,说道,“有了这笔钱粮,淮东对我们的依赖就没有那么迫切了。”
“乌金岭大捷干脆利落,使得好些人没有机会扯后腿,但后续扶持淮东、荆襄以制衡淮西,也是题中应有之意,”韩道昌说道,“我过巢湖时,与冯缭、郭荣见过一面,他们都预料到后续想继续直接从淮东引入受灾流民将没有可能,但只要他们没有借口切断赤山会在各地打开的商贸,只要淮西形势进一步稳定下来,应该源源不断会有新的失地贫民渡江北上……”
“他们这时候倒不至于掀桌子。”韩道铭笑道,他对这点也不是特别担心,说起来还是形势变了,以往他们得小心翼翼的讨好别人,担心朝廷的猜忌,现在却是轮到别人对他们小心翼翼、看他们的脸色了。
不管怎么说,与寿王府、淮东的甜蜜期虽然比预想的要短得多,但这段时间内除了直接往棠邑引进八万多丁口外,赤山会已经拿到江东、江西、湖南、淮东、荆襄主要州县、相当于市场准入证性质的官帖。
除了这些之外,韩道铭年后在朝中也促成两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正式将棉布纳入夏粮秋赋之列。
朝堂诸公讨价还价良久,最终决定作为实物征纳时,一匹棉布仅能折算两匹麻布,这个比他们预期的要低一点。
不过,由于各地的粮布纳征都是固定的比例,乃至民户桑麻地与粮田的种植面积比例也都是相对固定的,这就使得地方上粮食与布匹价格是直接挂钩浮动的。
这都促使地方上占有大量田地及丁口的世家宗阀,不管怎么反对韩谦赐贱为良会动摇世家宗阀的根基,都极有动力从赤山会换取黔阳布缴纳粮赋。
第二件事,就是征缴上的黔阳布,将首先用于更换侍卫亲卫的兵服。
乌金岭大捷是很出乎众人的意料,但不管之前怎么不看好棠邑兵突袭之事,韩谦在那么严寒的天气里,能率将卒长距离穿插作战,以棉布、棉絮为主所制的将卒寒衣之优越,不是谁睁着眼睛能否认的。
有步骤更换侍卫亲军及禁军将卒的寒衣,实为必需;中下层将卒也极为渴求更换寒衣。
这也是棉布能纳入实物税的一个关键原因。
朝廷需要什么物资,向来习惯于“征缴”,而非“购买”。
虽说侍卫亲军、禁军十数万将卒寒衣都用棉布、棉絮,也只抵叙州、棠邑所产的零头,但两件事对棉布在大楚境内的推广、示范,要比赤山会扯着嗓子到处喊,要强得多。
叙州的棉织业年后经赤山会往江东、淮东、江西、湖南、荆襄等地,每月稳定输出黔阳布三十万匹、皮棉一百万斤,折合钱粮逾二十五万缗,加上往川蜀、黔中等地的输送,叙州棉织业巨大的产出,也差不多能正常消化掉。
后续继续深化下去,就主要是消化棠邑棉织业新增的产出了。
虽然大部分收入都返回到棉农、织户头上,但除了正常收缴的棉布税,再加上工造局所辖织造院以及赤山会的部分盈余,叙州棉织业每月足能提供高达折合钱粮八万缗的军资。
而叙州扣除地方上必要的财政开销外,每个月总计还能为棠邑这边额外提供的军资,折合钱粮逾十二万缗。
在此之前,或者说在厅堂列座的诸人之外,谁能想象一个目前在绝大多数世人眼里依旧是瘴毒遍地、地处荒僻、民风蛮悍的西南小州,能额外贡献如此巨量的钱粮
韩谦扩编棠邑左右两军,计划各编一万五千名正卒、一万辎重营辅兵或屯兵。
辎重营辅兵,主要以战俘充当,两万名兵员,每月衣食补给、营地及诸多器械修缮,开销折合钱粮需六万缗;左右军正卒,除每月六万缗的正常开销外,还要额外给付兵饷六万缗。
当然,要是朝廷能最终
第六百一十七章 传议
韩谦奏请左龙雀军从舒州移出,即便政事堂诸公都能意识到这是大势所趋,但这事牵涉极大,谁都不想轻易表态,或者心里还有着拖延时日看形势有无新变化的心思在。
不过,这事很快在中下层官员及市井街巷间传议开来。
李知诰能谋善断,自幼随父生长营伍之中,为信昌侯收为养子以来,建立功业无数,也为新帝登基建立赫赫功劳。
李知诰从军近二十年,大小诸战经历百余场,掰开来揉碎了去看,会看到他并无错漏失策之处,完全有资格代表年轻一代跻身名将之列。
而无论是主持围攻金陵城,还是统领诸部禁军收复滁州、巢州,李知诰都积累了统领大规模兵马的丰富经验。
除了老一代的杜崇韬、周炳武、张蟓等将帅外,年轻一代的侍卫亲军及禁军将帅之中,也就郑晖堪与李知诰比肩。
然而世人的眼球永远都盯着最耀眼的那一个,除此之外,其他人都是渣渣。
而说起光芒,谁身上的光芒,能及上得黔阳侯韩谦呢
尽管黔阳侯是那样的不讨人喜欢,甚至让人厌恶,但说到赫赫战功,谁又能与他相提并论
左右五牙军及右神武军覆灭于洪泽浦、钟离城,摸着良心说,责任完全不在李知诰,甚至李知诰也是受牵累者。
要是延佑帝、昌国公李普没有中文瑞临设下的圈套,即便前年冬季梁军南援增持寿州军,他们还是能守住滁州、历阳、庐江等淮西南主要城池,等到第二年开春冰雪融化后,继续消耗寿州军的实力,一步步的将防线往北推进,直至完全消除金陵事变对大楚带来的负面影响。
而这也是最为稳妥,也是为沈漾、杨恩等人称道的用兵之道。
韩谦虽然几次力挽狂澜,但都是剑走偏锋,从来都不能称之正道。
然而世人乃至中下层官吏,他们更期待奇迹,而唯有剑走偏锋的传奇才符合他们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期待。
韩谦没有斩获乌金岭大捷之前,京中的氛围对李知诰还友好一些。
乌金岭大捷的消息传到金陵城之后,中下层官吏及市井街巷之间,再议论延佑帝登基之后近两年来的江淮战事时,就难免会有人指责李知诰当初在巢州用兵迟疑,大半年都没能攻下巢州城,才是左右五牙军及右神武军不得不冒险、终致惨败的起因。
虽然韩谦有意拖延十数日将传出乌金岭大捷的消息,致使邓泰在舒州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棠邑兵第一时间接管龙潭河两岸的控制权,将左龙雀军与寿州军隔绝开来,但邓泰、李知诰甚至慈寿宫这边,却都不能吐露丝毫怨言。
毕竟棠邑兵孤军穿插杀入淮阳山拼死拼活时,左龙雀军在庐江防线上可是纹丝未动啊!
难道说这时候能有脸站出来抱怨,黔阳侯没有及时通禀乌金岭大捷的消息,致使左龙雀军错失出兵的时机
他们就不怕
被世人喷一脸的唾沫星子,还特么要不要脸了
而韩谦上书奏请左龙雀军移出舒州之事,市井街巷乃至中下层官吏,绝大多数都是支持的,再结合之前淮西禁军久攻巢州不下致大楚水师主力覆灭,甚至有人痛斥左龙雀军就是浪费国帑、吃干饭的。
御史台的言官们风闻奏书,不仅一封封奏书将中下层官员及市井民议传达上来,甚至有御史直接上书弹劾新津侯及左武卫军、左龙雀军诸将消极怠战。
拖延到三月下旬,崇文殿、慈寿宫与政事堂诸公达成一致,由枢密院调左龙雀军移驻随州,敦促李知诰从桐柏山、淮阳山的缺口,加强对淮河上游地区的进攻。
在这风口浪尖,李知诰更进一步出任节度使一事,也没有人提及。
三月下旬对棠邑军的封赏也颁传下去。
韩谦因功得授正三品千牛卫大将军、兵部尚书衔,兼领棠邑行营都统制置使,以及行营制置使府统辖淮西军政,许募三万兵卒编棠邑行营左右制置军,着度支使司照禁军三万正卒标准拔给军资粮饷。
乌金岭大捷,棠邑诸将得到赏赐,除了一大堆九品到四品不等的武官头衔外,能谈得上实惠的只有锦帛九千余匹、良骏四百匹以及宫制金银制钱万余枚等物;此外,战亡及伤残将卒拔给抚恤军功三十二万缗,算是朝廷近年拔出最大一笔赏恤钱了。
朝廷挤出这笔赏功抚恤钱,极为不易,但除了韩道铭坚持外,沈漾、杨恩等人也是主张从牙缝里挤出来,毕竟只有这样,才能叫棠邑军将卒记得他们是大楚的将卒、大楚的子民。
进入四月,左神武军与右龙雀军的换防也彻底完成,李知诰则继续加强对光州东部、霍州西部的攻势,占领淮上重镇义阳,迫使徐明珍将温博调到西边担任主将,使温博担任光州刺吏,抵挡李知诰的攻势,让他们这两个老对手再度纠缠到一起。
梁军主力在梁帝朱裕的统领下,以魏州为中心,围攻晋国南部重镇泽州、潞州,暂时无力南顾,而寿州军要堵住左武卫军、左龙雀军从桐柏山东口北进,完全无力再对淮阳山发动什么攻势。
徐明珍次子徐嗣昭最终于四月下旬率部从巢州城北撤
第六百一十八章 监军(一)
延佑四年春夏两季,邵衡积极筹备对永郴两州的战事。
桐柏山东口的战事,也由进攻转为对峙。
李知诰在夺得义阳城之后,受限于桐柏山东口通道年久失修,太崎岖、狭窄,粮秣军资输送不便,限制对光霍两州的用兵规模,便停止军事扩张。
除了着重经营义阳城外,李知诰征调上万民夫扩建从礼山县通过桐柏山东口进往义阳的通道,为下一步的军事进攻做准备。
而淮西在乌金岭大捷之后,更是进入难得的平静期。
寿州军大范围收缩东翼的防线,棠邑行营制置军接管新的辖地,要操训将卒,要整饬防线,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内线建设还不能停下来,前期积累的伤亡也不少,短时间内再想发动大规模的战事,必然会错漏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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