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业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风抵霜
自古难测帝王心,今时是助力,那以后说不准便会卸磨杀驴。如今沈揽月可仗家世助萧锦棠平后宫定前朝,但此举定会遭到其他后妃的嫉恨。若自己和锦衣候一旦薨逝那沈揽月便除了王谦之外便再无依靠。
后宫险恶更胜前朝,前朝之人想保却也是鞭长莫及。若将来沈氏不可避免的失势,萧锦棠无论如何也须念着旧不能废弃沈揽月。
“楚统领还请免礼。”出人意料的是,沈揽月生受了楚麟城的参拜之礼,她一面说着一面微微抬手以示楚麟城起。
于份而言,楚麟城对沈揽月行参拜大礼实为越矩,但此下沈揽月竟是受下了此礼,与其说是将楚麟城以同僚相待,倒不如说她已以皇妃份自持。
楚麟城见此形,心下暗衬不休面上却以臣礼谢过沈揽月之后方才起。沈揽月见着楚麟城垂首谨坐之态,沉吟半刻后才缓缓道“楚大人方才委实礼重了,您方才那一礼不应对揽月参拜,而是应参拜揽月的外祖母。”
楚麟城闻言却是没有动作。他心知定国大长公主要的是沈揽月的平安荣华,若楚麟城为萧锦棠效忠,那这天下间除却萧锦棠和他的皇后之外他便无须参拜任何人。
他如此行事,便是要给定国大长公主留下沈揽月极有可能位掌中宫之可能,若是沈揽月入主中宫,那便在无人能威胁其地位。
沈揽月见楚麟城不动声色,眸光微敛间已将楚麟城心下想法猜到七八分。她提袖掩唇,眉目盈盈巧笑倩兮。
“楚大人委实太心急了些。既要同为帝党同僚,那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儿。我沈氏愿效忠陛下,却也不知陛下心下有何圣断毕竟陛下是想同揽月的外祖母结盟,而沈氏,却是揽月想与陛下结盟。”
“若陛下愿与沈氏结盟,那便请陛下遵循迎娶世家贵女之礼节遣人至锦衣候府问礼下聘,令揽月以随御贵女份入宫伴驾。待至陛下合婚之龄,再以迎娶贵妃之礼请赐揽月别于他人的尊荣入宫为妃。想必陛下也明白,后妃的威信地位皆系于帝王宠。如此以来,便等同于赐揽月于宫中立足不,是凌驾于旁人的权力。”
沈揽月说着一顿,她抬手微微靠在茶案之上,袅水烟中,朱唇轻启间,女子一字一句声渐冷肃但唇畔笑意却愈是深浓。
在那一瞬,楚麟城猛然发现沈揽月竟是像极了在她边坐着的定国大长公主,那唇畔深浓笑意他曾见过,在明毓长公主失踪的那夜里,定国大长公主亦是这般倚坐在萧锦棠侧,谈笑间便化解了兰卿睿的唇枪舌剑。
“陛下若
153.为素痕故揽月意入宫(三)
“是。既然大长公主乏了,那晚微臣先且告辞。”楚麟城说着一顿,将几脱口而出的晚辈给生生的咽回喉咙里。她怎听不出定国大长公主言语之间的逐客之意就算是沈揽月出面亲道愿意进宫,但定国大长公主心下定然不悦。见定国大长公主已露疲态,楚麟城忙起再度对茶案之后的三人各揖了一礼。
礼毕起,楚麟城缓缓退至暖阁门口。他垂着头正再度道辞时,抬眸却见着那张放在画案旁下了一半的棋盘明灭在烛火之下。烛影混混,燃烧的烛泪却正正的滴落于天元之位上。楚麟城微微敛眸,转正推门而出时,却不想沈揽月拂袖盈盈起缓至自己跟前。
“外祖母,我且去送送楚统领。”
“这”楚麟城闻言不怔愣一瞬,他既已臣下之礼见过沈揽月,那怎能有皇妃以千金之躯亲送臣下之理可还没等楚麟城出言婉拒道此行于礼不合,便见定国大长公主微微抬手以示应。既然是定国大长公主示意,楚麟城亦不好推辞,低声谢过后便同沈揽月一块出了暖阁。雪风清寒穿林而过,撩乱沈揽月长鬓如烟雪色裙琚娑娑。
楚麟城看着笼袖缓步的沈揽月,心想着她应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私下讲。可出乎楚麟城意料的是,二人快行至锦衣候府门前也没听得沈揽月开口。他们沉默的并肩而行,一路上只听得二人相错的脚步,沈揽月面色平静的堪称淡然,好似她真的只是来送自己一般。但常人在作出入宫决定后,岂会这么平静
楚麟城越想越觉着不对劲,他不明白为何沈揽月会骤然答应入宫的请求,其间太多蹊跷他委实百思不得其解。他疑惑的看向侧的白衣女子,心下踟蹰再三后终是忍不住开口相询时却见沈揽月忽的侧首瞥来“楚统领想问什么呢是不明为何揽月愿放弃宫外闲适自由愿入宫相助么”
楚麟城闻言一愣,他下意识的侧首垂眸,却正正撞进女子明澈如秋水的瞳里。那双瞳依旧笼着一层水色泷,像是栖着一场绵绵无尽的雨又或者是一幅未干山河水墨。楚麟城不明白,有着这样一双眼瞳的女子怎么会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和权力放弃自己的自由。但听得沈揽月发问,楚麟城正说出自己的疑问,却不想沈揽月竟是低低的笑了声,却是自问自答起来。
“其实我来的更早,听得也多了些。楚统领,你说你是为了陛下而来。你不明白我为何愿意进宫,但我也不明白你为何会如此信任陛下”
臣下妄议陛下乃是重罪,而私论君臣秘事更是重中之重。但沈揽月却说得轻飘飘的,仿佛丝毫不把律法放在眼里一般。似乎在她眼底,她不是即将踏进的旁人眼里的锦绣地狱,而是闲往郊赏花一般。于她而言,天下之君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更逞论是她即将嫁予的夫君或是自己决定辅佐的君王。
“这说来话长。”听得沈揽月发问,楚麟城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其实他也不知是何时信任起萧锦棠,分明他们的见面更像是一场闹剧。但有些人有些事,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信任便心照不宣。沈揽月见楚麟城陷入了回忆,只是放慢了脚步
154.为素痕故揽月意入宫(四)
送罢楚麟城,沈揽月便匆匆往自己的闺阁走去。她的闺阁名为酌墨,取自濯砚洗墨之意,以前曾是锦衣候为她的母亲沈瑾砚所建的闺阁。然沈瑾砚红颜早逝,故而锦衣候和定国大长公主极为宠这个与其母亲九分肖似的外孙女。自沈揽月由定国大长公主亲自抚养后,锦衣候便将这酌墨阁再行修葺后为之闺阁。
作为玉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闺阁,这酌墨阁可谓是极巧思能工之极事。说若镇国公府上的明鲤水阁是雅趣非凡步步生莲,那这酌墨阁便是以玉水明沙湖中的白沙玉屑铺做曲水之景,再以卵石错叠铺道,远观而去,黑白相错间仿若流墨尺素。人行其上,当真是踏墨留香,若是沿墨道向里,便可见明沙之上以奇石意造山水,琼竹玉尘矮松垂珠之间,苔痕翠然郁郁,槛菊兰烟泣露。
然此般风雅趣不过其表,此阁能以担题酌墨之名,便是因这庭院之下便是锦衣候府的藏书密室。沈氏自开国以来便是书香儒道立,世为文官大儒,故而珍藏古籍经典无数。但不曾想世事易变,这些古籍经卷却因锦衣候沈言夏之故遗失损毁大半,沈言夏为沈氏幼子,本该以文官之出仕庙堂,却因慕定国长公主愿弃族不顾辅佐她夺权于朝同她驻守边关。
但因定国长公主早年行事凌厉结仇甚广,且其常年在凉朔,残孽余党寻仇莫及便转而攻其夫家沈氏。一夜之间,百年望族沈氏府邸大火连天,沈言夏的父亲及兄弟为护经卷典籍尽死于火中,而起火之地,正是沈氏引以为傲的藏。
此事之后,偌大沈氏家族一夜凋敝,而此时凉朔战事正当焦灼,沈言夏得知家中惨况已是两月之后。肃帝感念姐夫忠义,便名人将沈府细细打扫后以忠烈之士之名将沈氏族人厚葬,并赐沈言夏世袭侯爵之位,战后沈言夏快马归京,面对已成白地的沈府长跪三直至力竭昏厥才被定国长公主接回公主府静养。
此后肃帝为补偿二人,下令将公主府和新沈府连并府邸大肆修葺。然族人已逝,沈氏唯存几名老弱女眷和几名忠仆。而那些父兄抢救下的典籍,便成了沈言夏此生关于家族仅有的慰藉之一。为护这些传家残卷,沈言夏便私开密室将其珍藏于孙女闺阁之下。
然此时谁也不曾想到的是,这位于贵女闺阁之下的藏书密室里竟藏了一个男人。要知沈揽月尚未出阁,若是发现其私藏男子于闺阁,这清白之名必然污毁。且如今沈揽月已楚麟城愿进宫为妃,若此事传出,这便可治沈氏欺君之罪。
沈揽月何尝不知此事暴露后会带来怎样的蜚语甚至祸端,但事已至此,这亦是唯一能救他的方法。见沈揽月归阁,她的贴丫鬟蘅皋与翩鸿便将庭内伺候的侍女尽数遣出,道小姐静心读书不得打扰。待到四下无人之时,沈揽月才行至书斋转动那放在书架上用于开启密室的青玉瓶子。可不曾想,她方一进自己的书斋,便见着案前站着一男子提笔临于案前。
书斋缓静,墨案生香,乌案尺素间,朱笔一砚缓落熟云宣,洽点画中女子朱唇莹润。斜光晓穿户棂,男子青衣散发,发色沉烈艳若赤霞流朱,他听得后脚步声渐近,却并未回首望去看来者何人。他只提袖蘸墨,瘦笔行易间又在那女子画像左侧提了半阙木兰花。脚步顿停,他展卷回,恰见沈揽月站他侧看着案上的画。
“月姑娘回来了这画我昨画了一半不甚满意
155.为素痕故揽月意入宫(五)
沈揽月思至此处,心底蓦的泛上一丝惶然。面对忽然明了的意,她却觉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纵是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叶素痕仍旧笑着看着她,期待着她能展颜一笑。
可沈揽月却不敢再看叶素痕,她别过目光看向书案,云母宣上衣翩流云裙袂回风容灿如昭月辉映的女子鲜活几脱纸出。
沈揽月虽不擅丹青,但亦知作画描形容易,题神却是最难。她的外祖父擅画,曾说唯用心者才可一笔点睛落神。
她想起方才叶素痕一砚朱色点素唇,瘦笔几点痴缠间便赋满纸鲜活,难道他也是这般用心的么但若他对自己用了心,那自己又怎能回应其可叶素痕是多风名广传天下的西魏容王啊,或许在他眼里,自己同那些关于他的风流传说中夜游偶遇的女子并无不同。
想到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沈揽月却反倒觉着定了定心。但即便如此,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在她救回叶素痕为他清理伤口时,她发现了他发色的秘密,但一个可能是西魏皇族的男人却流落东周街头,沈揽月总觉其中必有蹊跷,于是便擅作决定将叶素痕藏在了自己闺阁的密室里。
这么几个月相处下来,她也从叶素痕口中得知他是为追寻自己才从金庭城一路寻至东周,不想途中却被歹人暗算不得不进宫偷解药才落魄如此。
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自己。他要千里相寻的箜篌女是自己,在他命悬一线时救他的也是自己,他是于自己酒醉后以君子之礼端坐于她跟前道出她曲中意的知音;对他心动的,还是自己。
太过凑巧戏剧的相遇,总会让人觉得这是宿命;而太过完美的相识,便是离别也会令人觉得这是宿命。
叶素痕看着沈揽月,本能的感到了沈揽月心间隐蕴愁绪万千。初见之时,他意识朦胧间以为这着一袭白衣清清冷冷好似月中仙的女子是个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冰美人。
但熟络之后,他才发觉她是个极浪漫率真的女子。与她的外表的清矜不同,私下的她喜好饮酒,半醉微醺之时会抚琴作诗。比起她一手盛世风月的箜篌,她其实更擅能奏金戈之音的琵琶。
那时自己伤势初愈方能下榻,趁浓夜想出去透气时却见她抱琴醉倒花丛。她笑着告诉自己,琵琶之音为方为国色。说罢她便抱着琵琶枕靠在花丛旁,说听见了有风过水穿花带来的低语,谈笑之间她抚手轻弦如珠落玉盘。待到一曲终了,她笑自己曲意为何。
她醉卧一笑眉目生容光照夜,似骑白鹿下青崖入红尘的仙子。自己拊掌朗声笑道
云霭霭兮引涣,风飒飒兮沐芳。
木萧萧兮蔓草吟,峦重重兮敛重光。
星昭昭兮霜穹崖,月霰霰兮潮夜茫。
水澹澹兮生紫烟,雪簌簌兮雁双往。
沈揽月听罢但笑不言,抬手却是扫摇四弦,繁音急节间,一曲山雨来风满楼。曲毕女子大笑,一面折花掷与自己怀中一面道,弦音铮铮还蕴朔北旌动孤城万仞,天下间唯琵琶可奏破阵之乐,我幸得一知己,可懂我心中山河月。
那一瞬间,叶素痕明白她并不是喜怒不形于色,而是她秉孤洁自傲,她是个极傲的女子,恃才傲物的理所应当。她并非不苟言笑,而是不愿与不懂之人言笑。
她救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什么西魏王爷,而是因她最是看不惯趋炎附势狗仗人势之辈。只是她救的下自己一人,却救不了这真正该救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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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但为情故沈叶难别离
“”叶素痕没有说话,他眉峰一挑,心道难不成流影的惊月掌还能把自己打出幻听不成思至此处,叶素痕只觉可能自己内伤未愈才会如此。他摇了摇头,正对着沈揽月灿烂一笑说她这下半阙词写得妙极。可不曾想沈揽月指尖忽的一松,手中的狼毫在云母宣上迤逦出一道墨痕后啪嗒一声滑落在地。
叶素痕闻声瞥去,不由得心下一颤。在那一瞬间,他总觉得落下的不是一支笔,而是对准他天灵盖正中毫无征兆劈下的晴天霹雳。沈揽月看着那破了画的墨痕,眉眼间的歉意稀释了那丝似化不开的愁绪。
她回过头看向叶素痕,眼中如解脱一般释负之无言的确定了方才那句“素痕,我要进宫了。”并非叶素痕幻听。叶素痕近乎呆滞的看着沈揽月,一时间万语千言尽数堵塞在喉头。他觉着自己像是一只被人猛然掐住脖子提起来的鸭子,唯一能做的便是胡乱拍打着翅膀蹬着脚蹼最后无力的嘎嘎叫唤两声。
“怎么这么突然你为何,不,你怎么会想要进宫”叶素痕再掩不住心底的不可置信,他只能尽量的敛下神色让自己上去仍旧从容平静,但不知所云的问话却出卖了他几乎堪称惊慌的内心。
沈揽月没有立刻回答。她别过目光,不着痕迹的退后了几步。斜光晓穿朱户,雕花的影洒落在她的素白的面颊上像是给她笼上了一层纱。她抬手抚上窗棂,抬眼望向窗外雪竹垂兰,涧芳苔痕润。
“我沈氏世代出仕入朝为臣,到我外祖父这一代因寻仇人丁凋敝。我出皇室旁系,又是沈氏嫡系唯一的后人。因我不是男儿,无法出仕朝廷为国尽力,唯有入宫才算不辱没家族荣光。如今陛下方到选妃之龄,更需亲族帮衬平助后宫稳定前朝。我为沈氏女儿,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可你”叶素痕话至唇畔却兀自强咽了回去,看着沈揽月却是半晌无言。
作为沈揽月的知交,他清楚的知晓自己是无法改变沈揽月的决定。她同她的外祖母一般,是个骨子里执拗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些在旁人眼里看起来难以理解的执着才造就了她们的风华。
沈揽月不是寻常女子,她虽有担风袖月之怀,但却是从骨至相皆清高之人。入宫非她所愿,但她亦不愿见国祚衡乱,这是她的外祖父祖母穷尽毕生心血乃至倾覆家族所换的稳固江山,她又忍受东周庙堂之上的沉疴混瞻她想见明月清风,奈何无法出仕庙堂,便只能以此全尽作为沈氏后人的忠义
可些理由这值得她为之付出一生年华么她本能游山历水闲寄一生。
叶素痕自问替沈揽月不值,可反问自己,不也是仅凭一丝不甘支撑才走至如今么他不甘在柳叶长船上死去,不甘在大漠死去,接掌广寒之后,他本可在西疆逍遥度,却难释自己母亲死因不惜千里渡海归国。归国之后,他并不想甘为臣下额叩高。如今皇兄常年抱病子羸弱却是常年无子,若是一朝无子驾崩,那新皇必为西魏皇室旁系出嗣继承
从幼时流亡到如今位极人臣皆是种种执念和那骨子里的不甘和执拗所支撑。他和她又是何其相似
执着是燃在心间的一寸火,唯有守得住这寸初心,才可不忘始终自明前行,才可称之为名士风流。
他心慕沈揽月的纯真,而纯真便是人敢忠于自己本心的勇气。她心怀勇气无所畏惧,那自己呢在沈揽月看不见的地方,叶素痕的手在书案之下已握成了拳。纵自己明白沈揽月心中所想,但却终是不甘。作为知交,他听得出沈揽月的拒绝之意,她要进宫的理由是多么冠冕堂皇,竟让人生不出半分反驳的念头。
他应该含笑表言沈揽月的高洁
157.临晚夜邀君臣密谈案
洲汀,有女濯玉。
颜胜舜华,迟僚兮。
中夜思卿,辗转徨兮。
悠悠怀哉,宇阆迢兮。
莎莎洲汀,有女珠辉。
缱缈琼琚,攘袂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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