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伯宗的文章是以灾后稳定人心为主旨,全篇提出了上中下三策,虽然取自于四书五经,但却能结合到实际中去,比那些高大空的文不知高了几个档次,看来吴伯宗对经义的理解确实远超常人。
“吴伯宗这篇文章也是上等的佳作啊。”此话一出,宋濂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一连看了两篇上等佳作,朱元璋心里有些开心,但与此同时又很纳闷,凭什么好文章都是宋濂和李善长发现的,自己看到的文章为什么都是些一文不值的废品。
直到次日快到晌午的时候,朱元璋才把全部的三百份答卷看完,并在心底里对此次殿试的贡士们有了个大致的排名。
朱元璋拿过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了十个名字,其中前三位依次是张顺,吴伯宗,郭翀。、
沉思了一会儿,朱元璋又把郭翀和吴伯宗的位置相互换了一下。
朱标还是第一次见父皇如此的犹疑不决呢。不一会儿,朱元璋又做了调整,这次把郭翀放在了首位,吴伯宗次之,张顺位居第三位。
朱元璋将白纸递给了宋濂和李善长,“这十位士子是朕拟定的这次殿试的前十名,其他的士子,朕也写了个大致的名次,你们整合一下,回报给朕。”
“至于这十位士子,传旨,要他们下午寅时来宫中,朕要亲自问他们一些策问,再决定最终的位次。”
朱元璋果然精力旺盛啊,不仅要亲自阅卷,还要面试考生。
宋濂和李善长领着卷子去了,大殿之内只剩下了朱元璋父子和一干太监。
忙完了这选材的头等大事,朱元璋心情愉悦,但是朱标却貌似有些心事。
“标儿,可有什么心事。”朱元璋关切地问道。
朱元璋对朱标那可是出奇的好,别的皇子别说有心事,就算摔着捧着,只要没什么大碍,朱元璋都不会去问的。
朱标赶紧摇摇头,微笑道:“儿臣没有什么心事。”
知子莫若父啊,朱标那点小心思怎么能够逃得过朱元璋的眼睛,“是因为张顺的事情吧,你是不理解父皇为何将张顺由状元变成探花吧。”
“是,儿臣是有些不理解。”被父皇说破,朱标只好承认。
朱元璋让朱标坐在自己的身旁,就像平常人家的父子一样,这在皇家可并不是很常见的事情。
“你要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朱元璋语重心长地说道:“张顺精通算学,去户部做事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而且他又与你同龄,将来终究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替你管好朝廷的钱袋子。”
朱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朱元璋则是继续说道:“倘若年纪轻轻便被点了状元,难免会心浮气躁,甚至抵不住诱惑,最终毁掉自己的前程,朕既不想毁了他,也不能把一个心浮气躁的人交给你。要不是他的文章太和朕的心意,恐怕朕还要让他再考一年,磨练磨练心智。目前而言,探花可能是最适合他的了。”
朱标终于理解了父皇的深谋远虑,起身谢过父皇。
朱元璋拉起朱标,继续说道:“你终究会接替朕的位置,成为大明的皇帝,朕希望你明白,有才的人就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虽然有用,但也会割伤自己,所以显得把他的棱角给磨平了。刘伯温是这样,蓝玉是这样,刘牧自然也是这样。”
朱标虽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但是跟在朱元璋身边这么多年,也让他经历了一些风雨,他亲眼见到父皇是如何将刘伯温这块石头的棱角给磨平的。说实话,朱标还真不忍心把刘牧的棱角给磨平。
皇帝的旨意很快送到了凤来酒楼,张顺正在和刘牧就一个三角函数周期问题展开着激烈的讨论。
领过圣旨之后,刘牧有些惊讶,我去,竟然还有面试。
张顺有些不解地问道:“恩师,听刚才宣旨的公公说,下午进宫面圣的只有十个士子,这是为何啊。”
“可能是你们几个人考得比较好吧,陛下想要亲自问你们几个问题,好最终定夺吧。”圣旨里也没有写明皇帝的用意,刘牧也只能猜测,后世公司招聘就是这样的,只有笔试优秀的人才会进到最终的面试环节。
“对了,下午皇帝要亲问策论了,你紧张吗?”这句话一问出,刘牧就觉得自己好像是放了一个屁,遥想当年,自己被导师叫去办公室,都会紧张得了不得,现在别说张顺是去见皇上,而且这个皇帝是朱元璋。
“紧张。”张顺很实诚的点点头。
“为师教给你怎么不紧张。”刘牧现身说法,以自己的实际经历来劝慰张顺,“还是跟上次说的那样,见了陛下,你懂得就说,不懂得要说不会,前往别不懂装懂,那样一旦被发现,你会死的很惨。”
张顺点头受教,实事求是自己还是能够做到的。
“实在不行,你就把皇帝,太子了当成萝卜白菜。”为了张顺,刘牧真是豁出去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竟然也能说出来。
吓得张顺赶紧捂住恩师的嘴,酒楼是什么地方啊,人员来往最密集的地方,这话要是传出去,那还不得杀头啊。
虽然大逆不道,但是张顺却将刘牧的话记在了脑海里,恩师的话果然管用,想象自己面对着一群萝卜白菜回答策论,不仅一丝紧张的感觉都没有了,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第六十三章 殿前策问
寅时一到,被朱元璋选中的十位士子便在太监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谨身殿。
与首次入宫不太一样,这群士子已经经受过了殿试的洗礼,脸上的表情也透露着自信,只是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皇帝面对面的策问,他们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谨身殿内,朱元璋正高高地端坐在龙椅上,身边站着太子朱标,除此之外,便是一干太监宫女了。
士子们进了谨身殿,行完礼,便战战兢兢地立在台下,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十位士子单薄的身形。
台上坐得可是天子啊,有生之年,能一睹天子真容,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耀啊。
“山西士子郭翀何在,走上前来。”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朱元璋嘹亮的声音。
陛下一张口就点了自己的名字,郭翀想不明白这该是一种荣幸还是一种不幸呢。
郭翀没有丝毫的迟疑,缓缓往前走了两步,“学生郭翀见过陛下。”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只能看到郭翀头上黑色的儒冠。
缓缓抬起头,郭翀便与朱元璋四目相对,这一看不要紧,竟然把两个人都给惊着了。
郭翀藏在袖口里的双手不停地打颤,这…不是黄燕的父亲吗?为什么会是当今圣上,难道这黄燕是当今的某个皇子。
那些曾经跟黄燕开过的玩笑,现在想想,岂不是每一句都是大逆不道之语,郭翀现在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朱元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原本以为写出如此锦绣文章的会是一个俊俏才子,没想到竟然长得如此不堪,鞋拔子脸也就算了,脸上还有三十六颗痣,蒜头鼻,招风耳,大黄牙,可以说要多丑有多丑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从震惊中缓了过来,朱元璋问了他两句有关吏治的看法。
经历过刚才那样狗血的事情,郭翀心有余悸,虽然答了皇帝的问题,但难免磕磕绊绊。
即使结结巴巴,但郭翀的答案对于吏治,尤其是底层官员的认知颇有见解,让朱元璋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
虽然满腹才学,但就是这长相太往下拉分了,虽然说选状元是看文章和才学的,但是作为大明朝的首位状元,代表着国家的形象,长这么丑,岂不是让他人笑话我大明朝无人。
还是下一个吧,总不能自己挑选的十个士子都长得这般丑陋吧。
“江西士子吴伯宗何在?”面试完郭翀后,朱元璋马不停蹄地叫了下一个士子。
吴伯宗心底长舒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行礼道:“学生吴伯宗,见过陛下。”
朱元璋从心里默默念着吴伯宗的名字,“伯”是老大的意思,“宗”也是首的意思,这莫非是上天给自己指定了一个状元。
再者说来,这吴伯宗长得仪表堂堂,又温文尔雅,跟郭翀一比,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朱元璋问了几个问题,吴伯宗也是对答如流,而且还颇有见解,这让朱元璋暗暗下了决心,要把郭翀和吴伯宗的位次换一下,让吴伯宗做大明朝的状元。
接下来便轮到了张顺。
朱元璋在面对士子们的时候,总是会露出和蔼的笑容,哪怕是郭翀的长相不讨朱元璋的喜欢,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地一样。
但到了张顺的时候,朱元璋收起了笑容,变得很是严肃,这让张顺感到一丝丝不妙。
“朕昨日读了你的策论,满篇都是冰冷的数字,毫无人情可言,你对此可有什么想说的。”朱元璋将昨日宋濂对张顺策论的评价照搬了过来,他想看看张顺的心性到底如何。
毫无人情可言?
张顺听到皇帝的评价,先是惊讶,随后又变得很沮丧,看来,陛下是对自己的文章有所不满啊。
沮丧归沮丧,皇帝的问题还等着回答呢。
张顺捋了捋思绪,便说道:“回禀陛下,学生并非是无情无义之人。大灾之后,首要得便是救人活命,这一串冰冷的数字后面,是钱粮的调拨,分发,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赈灾粮,让更多的百姓活下来。”
朱元璋不禁眯着眼,一双深邃的眸子望着张顺,“你可知道,大灾之后的当务之急是安抚灾民。”
“回禀陛下,学生以为,安抚灾民最重要地是让他们填饱肚子,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力气去重新建设家园,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不是刘牧经常挂在嘴边的吗,这张顺不愧是刘牧的得意门生啊。
朱元璋冷冷地说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不是。”张顺没有丝毫地迟疑,说道:“学生曾经跟恩师讨论过赈灾的事情,恩师对赈灾还有更深刻的理解,比如说以工代赈。”
朱元璋一头雾水,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以工代赈这个词,没想到刘牧这家伙竟然还懂得赈灾,“你为何不将这这些想法写到你的策论里面。”
张顺一脸正气地拱手道:“这是恩师的想法,学生不能写到自己的策论里。”
朱元璋虽然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心底里却感到欣慰,乱世中,他见过太多身怀大材,却心术不正的丧命在自己的贪恋的**之下,就连韩国公李善长也曾对他有过异心。
像张顺这样的人,真是太难得了,也只有刘牧那般心地纯正的人才能教出这样的学生啊。
一直到日落,朱元璋才将所有的士子面试完。
草草地吃过晚膳之后,李善长和宋濂也将二甲和三甲的士子名单整理好了,送了过来。朱元璋大笔一挥,亲手写下了吴伯宗、郭翀、张顺等十位士子的名字。
朱标发现状元有了变化,便问道:“父皇,昨日拟定的是郭翀的状元,莫非他今日的表现让父皇不满意了。”
朱元璋摇摇头,道:“这倒不是,吏治是朝廷万事之首,吏治清,则国家安宁,郭翀对吏治倒有些见解,这海挺让父皇欣赏的。”
停顿了一会儿,朱元璋又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这状元乃是我大明朝的门面,这郭翀相貌丑陋,实在无法成为我大明朝的首科状元。”
朱标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朱元璋,倘若因为郭翀表现不佳,父皇把他的状元之位剥夺了,那还情有可原,现在竟然是因为相貌原因,这让朱标难以接受。
“父皇,科举取士为的就是国家选材选能,应该论才论德,怎么能够只凭外貌就把郭翀从状元变成探花呢?”朱标虽然文质彬彬,但内心的原则却是极强,尤其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
朱元璋一愣,他没想到一向乖巧的皇太子竟然会反对自己,便提高了一点嗓门,“太子,你还是太天真了,你真得以为科举只是论才论德吗?他更关系着这个国家,关系着天下的读书人。”
朱标低下头,思索着父皇的话。
难道科举考试真得不只是论才论德吗?
第六十四章 放榜
一行士子缓缓走出宫门,对于刚才的对答策问,有人很自信,觉得自己对答如流。有人情绪有些低落,觉得自己回答的不算理想,像张顺这般平静的还真的找不到几个。
吴伯宗靠在张顺的身旁,问道:“张公子能做到平静如水,当真让人佩服啊。”
张顺笑道:“恩师一直教育我,考完了便考完了,不要再去想考试的事情了。实不相瞒,儒学也好,科举也罢,本是先父的遗愿,如今能走到殿试这一步,于我而言已经足矣了,接下来我便可安心做我喜欢的事情了。”
听完这话,吴伯宗心里不断回忆自己这二十七年的时光,从小就被父亲教育,要多读书,考举人,中进士,至于自己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吴伯宗则是从未考虑过。
喜欢一件事情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呢?
张顺和吴伯宗在前面有说有笑,郭翀则在后面耷拉着头,像是一个掉了魂的人一样,张顺停下脚步,等郭翀走上来,便问道:“郭兄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对今日大殿之上的表现不满。”
郭翀摇摇头,见了张顺之后,便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便问道:“张公子是不是早就知道黄燕是皇子了。”
张顺一愣,他没想到郭翀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仔细一想,郭翀住在刘家庄的那段时间,确实跟黄燕玩的很好,大有成为忘年之交的趋势。
“看好美的晚霞啊。”张顺指了指西面,就当郭翀扭过头看晚霞的时候,张顺早就溜之大吉了。
……
次日一早,便到了放榜的时候了,刘牧和张顺早早地就到了,而且还占了个较好的位置。
此次科举,从最开始时的殿试,便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关注,现在到了最后的放榜日了,那便是引来了众多人。
这其中就包括京中的达官显贵们,一旦榜上有年轻有为的未婚士子,他们就会不惜余力的把他们拿下,成为自家的女婿,将来发达了,也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