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弹指后,李氏方定了心神,询彩蓝道“此事当真你莫不是所闻有失,牵强附会”
彩蓝忙解释道“右昭仪明鉴,奴怎敢于右昭仪面前打妄语”
微微抬头,彩蓝接着又道“今日乃因春分节气,奴依制领了浣衣监几位姊妹分别往各殿为皇后与众妃嫔送彩衣,以备诸位夜宴之时穿着。”
“皇后彩服金贵,奴自是亲去奉于皇后。亦如旧年于平城之时一般无二,待奴行至皇后内殿窗下,无意间窥得皇后与其乳母萧氏所道之言。”
待彩蓝言罢,李氏已失笑出声道“真乃天助吾也”
第一百五十四回 青丝绢(二)
待打发浣衣监彩蓝离去,李氏复又歪于席榻之上,只示意环丹以桴木为自己捶腿,便微闭了双目不再言语。
环丹跪于李氏一侧,边为其捶腿,便进言道“右昭仪,若依方才彩蓝之言,皇后便是犯下大逆无道之罪,那鸾位于右昭仪而言,岂非唾手可得”
李氏仍微闭双目,悠悠道“当年汉家武帝原配嫡妻陈皇后,便是因妒恨武帝专宠卫夫人而行厌胜之术,后东窗事发,陈皇后便被武帝以惑于巫祝之罪废了皇后尊号,又被拘禁于长门宫直至终老”
环丹道“皇后以身试法,右昭仪您务必把握时机。”
李氏缓缓睁了眼,冷哼一声,道“冯氏实乃蠢妇一个倘若那厌胜之术当真可行,陛下又何须豢养将士令彼等金戈铁马征战沙场”
环丹道“皇后意气用事,终将引火焚身,右昭仪您所计恶星之事果然奏效。”
李氏嘴角微扬,不无得意道“吾与彭城公主内外同心,且那蠢妇自愿上钩,便怨不得旁人算计于她。”
环丹即刻迎奉道“右昭仪所言极是,若非皇后本就心存妒恨,又岂会不多做思忖奴敢问右昭仪,您预备何时将此事上禀陛下”
李氏示意环丹止了手,便开口道“陛下是何等样人物倘若由吾亲自上禀,纵是陛下将那蠢妇绳之以法,于吾而言亦讨不得半分益处。”
环丹一脸茫然,道“右昭仪,皇后倘若被陛下治罪,那鸾位空缺,又有陇西公于前朝为您发声,您得鸾位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李氏轻点环丹额间,嗔道“此事若由吾道出,陛下便知吾处处留心皇后言行,必令陛下认定吾乃处心积虑之人。皇后虽以射偶人行厌胜之术,那永合殿母女却未伤毫厘,毕竟冯熙尸骨未寒,陛下纵是知晓此事,许会念及旧情而宽恕那蠢妇。如此一来,吾非但不能将那蠢妇扳倒,且令陛下厌恶于吾此种挑怨速祸之事吾又如何行得”
环丹闻言,忙垂首道“奴虑事不周,若非右昭仪明示,定是料想不及。那依右昭仪之言,当作何打算”
李氏略作思忖,道“那蠢妇既以厌胜之术施咒,那吾让她得偿所愿便是”
环丹疑惑道“右昭仪可是要令左昭仪母女有恙”
李氏笑道“你倒是伶俐,一点便通。”望着几案之上的那碗羊汤,李氏计上心来,于是又接着道“你且附耳过来,吾有嘱于你。”
待李氏言罢,环丹连声应下,奉承道“右昭仪所计无遗,奴自是五体投地。”
因了南齐易主,朝堂混乱,元宏觉此为攻齐良机,便欲兴兵寿阳。
连日来元宏只于前朝商议出兵之事,并未往后宫而来。这日元宏同任城王元澄与咸阳王元禧一道议罢事,因了思念禾母女,便着三宝为自己备辇欲往永合殿。
见三宝并未如往日那般闻言应下,元宏道“缘何泄泄沓沓,还不快些为朕备辇”
前日三宝已得了太医署医童来禀,温惠公主突现热症,且两日来反复无常,三宝本欲上禀,却因禾遣吉祥前来劝阻而未道于元宏知晓。此时见皇帝欲往永合殿,便知不可再瞒,于是便将温惠公主抱恙之事道出。
元宏闻言,自是恼怒三宝“你如今倒是胆大如斗,公主病了几日亦不报于朕知”
三宝跪地叩首“陛下恕罪,左昭仪因知陛下劳心国事,不愿公主之事再惹陛下忧心,故而嘱了奴不令陛下知晓。”
元宏摆了摆手,示意三宝起身,复又询道“淑儿现下里如何”
三宝道“晨起陛下上朝,奴便往永合殿探望,只听汪嫂对奴道小公主热症时有反复”
不及三宝言罢,元宏便道“快去为朕备辇,朕去瞧瞧淑儿。”
入了永合殿,元宏顾不得示意迎驾众人起身,便奔内殿而去。
太医令梁世清已为元淑施针退热,见皇帝入了内来,一众人等急忙忙俯身行礼。
近前搀扶禾起身,瞧着她红肿的双眼,元宏宽慰道“有朕在,淑儿定可安然无恙。”
转过头望着梁世清,元宏道“公主如何”
梁世清屈身作揖,道“陛下,依小公主之症当属温病。臣已询了小公主的两位乳母,彼等皆言小公主白日里随左昭仪于正殿,入夜便由她二人领回偏殿就寝,并无受寒遇风之机。”
顿了顿,梁世清继而垂首又道“因公主由乳母们喂食,臣又查阅了她二人近日所食录档,亦未见食用之物有异小公主之症着实来的蹊跷。”
元宏闻梁世清之言,微皱双眉,道“这些年来宫中凡遇皇子、公主抱恙,便由你亲自侍诊,无不恢复如常。朕令你定倾全力为淑儿医治,不得再令淑儿受温病之苦。”
梁世清方才应下,便有内侍来报,右昭仪李氏前来探视温惠公主。
得了元宏首肯,李氏领了近婢环丹一道入了内来。
二人向元宏行罢礼,李氏便行至禾面前,拉了禾的手,开口道“左昭仪,今日公主热症可消”
禾轻轻摇头,道“凡太医令为淑儿施针,热症必退,只不出两个时辰便又反复。”
李氏道“小公主出生未及两月,便要受这银针之痛,莫说左昭仪这个身生阿娘,便是妾,亦是心痛十分。”
禾本就心疼元淑,闻李氏之言更觉心似刀剜一般,只因元宏在前,禾吞声忍泪,只默默行至元淑床榻一旁,缓缓坐下。
元宏见状,便知禾定是心,于是疾步行至禾身旁,劝慰道“上天既赐了淑儿来做你我的阿女,便会护佑淑儿逢凶化吉,你亦莫要太过担忧。”
见禾微微颔首,元宏又接着道“朕这便往佛堂,亲为淑儿祈福。”
待元宏言罢,李氏便行前半步,垂首作揖道“陛下,妾如今代皇后料理后宫,自前日得了温惠公主抱恙之讯,便擅自作主往佛堂为公主祈福祝祷,还望陛下恕罪。”
元宏点了点头,道“你为淑儿祈福,朕岂会怪罪只淑儿之症来的蹊跷,朕亲往佛堂求神佛庇佑,许可令其早日康健。”
李氏道“陛下乃九五至尊,自是福泽深厚,有陛下亲往佛堂为公主祈福,莫说只这热症,纵是有何不净之物冒犯公主,亦可令小公主消灾解难。”
大魏朝人人笃信神佛,更是深信世间有妖魔鬼怪。此时元宏闻李氏之言,忽觉心内一紧,只一弹指停顿,便开口道“右昭仪言之有理,莫不是淑儿当真被那不净之物冒犯”
第一百五十九回 权与谋(二)
元宏御驾亲征,离京期间诏命太子元恂行监国之责,并由任城王元澄、咸阳王元禧与太傅穆亮、少傅李冲等人辅政。
元禧虽忠心君上,却是骄奢淫逸之人。得了皇帝离京之机,右昭仪李氏与其父李冲便投元禧所好,献了巨金与美人于元禧,又引李冲长子李延实与元禧结下八拜之交,极尽拉拢之事。
元宏临行之际,特宣了李氏觐见,嘱其照拂左昭仪母女。李氏虽心内恨恨,却亦不敢违拗君命,自是对禾母女嘘寒问暖,不敢有丝毫怠慢。纵是李氏诡变多端,却因了皇帝有嘱,这月余来禾母女倒是平安无事。
如今皇后被收了凤印且又禁足椒坤殿,宫内妃嫔便省去每日往椒坤殿问安之事,禾愈发的不与宫内众人往来。皇后失势,夫人袁氏亦失了靠山,加之外女刘氏于太子跟前亦不得宠,袁氏整日里郁郁寡欢,自此便一病不起。
这日二皇子元恪与五皇子元怀自励材苑受学归来,方才落了步辇,二人便疾步往内殿而来。
元恪兄妹如今与禾愈发亲近,不知不觉间已改口称呼禾作“阿娘”,禾亦视兄妹三人犹如己出,疼爱有加。
元恪与元怀向禾行罢常礼,便围向床榻,与元瑛一道逗弄正在练习翻身的元淑。
禾望着眼前这两双儿女,只觉心满意足。
待宫俾们备下晚膳,乳母们方才将元淑带回了偏殿,禾亦领了元恪兄妹往偏厅用膳。
母子四人一席而坐,汪氏与吉祥则立于两侧为众人布菜。
元怀食下一口鱼羹,对汪氏道:“汪婆婆所制鱼羹甚是鲜美,今日午膳励材苑小厨房亦是制了鱼羹,却远不及此。”
汪氏笑道:“五皇子谬赞于奴,这励材苑小厨房内皆为尚膳署能工巧匠,奴怎可与彼等相较?”
不及元怀开口,元恪便接过话道:“非也,彼等虽擅烹制天下肴馔,却不及汪婆婆用心,故而食用起来亦觉不同。”
汪氏边为兄弟二人添舀鱼羹,边笑道:“若二位皇子不弃,奴便常常为您二位制此鱼羹。”
兄弟二人点头应下,便听元恪又开口道:“阿娘,汪婆婆若再制鱼羹,可否允儿子带些往励材苑?”
禾微笑道:“如今太子摄政,不再往励材苑受学,那你便是众皇子之长。倘若你往励材苑带膳食,那苑中众人相仿相效,岂非坏了规矩?日后吾令汪嫂晚膳再制鱼羹,你与怀儿受学归来便可食用,你意下可好?”
元恪垂首道:“阿娘,儿子并非贪嘴,只此时忽地想起今日午膳之时三阿弟之言,方欲带些鱼羹于他…”
禾闻元恪之言心内一怔,却不愿打断元恪,只待其继续。只听元恪接着又道:“三阿弟本有阿母照拂,素日里只嫌励材苑膳食不佳,如今却再不挑剔…今日食用鱼羹,竟不顾宫规,连用两碗…儿子心内觉奇,便私下里询了三阿弟,方知右昭仪以袁夫人抱恙须饮食清淡为由,近日里鲜少供给清扬殿鱼脍。”
待元恪言罢,禾微微皱眉,道:“袁夫人虽说抱恙,却有子愉正是发荣滋长之期,子愉乃陛下子嗣,金贵无比,且清扬殿中还有赵嫔待产,一应供给岂可怠慢?”
一旁的吉祥接了话道:“右昭仪速来行事周至,怎得会出此纰漏?”
汪氏道:“袁夫人这许多年皆以皇后马首是瞻,如今皇后失势,岂能不被殃及?”
禾心内轻叹一口气,只招呼元恪兄妹用膳,不再言语。
是日晨起,送罢元恪、元怀兄弟往励材苑受学,着元瑛乳母领了元瑛回偏殿习练女红,又嘱咐乳母们领元淑往花苑晒暖阳,禾方才由汪氏随侍,往清扬殿而来。
袁氏歪于床榻之上,已失了往日颜色。闻左昭仪亲至,袁氏挣扎着欲起身行礼,禾疾步近前,制止道:“此间乃夫人内殿,亦无旁人在侧,夫人毋需行礼。”
瞧着袁氏这般模样,禾心内不禁感概万千。
袁氏轻轻拉了拉禾衣角,示意禾于其身旁坐下,方苦笑一声,道:“如今清扬殿门可罗雀,随妾一宫而居的大郑嫔亦请了右昭仪示下迁去了昌霞殿,只留妾与赵嫔于此无人问津,左昭仪怎愿屈尊前来?”
禾望着袁氏,道:“吾平日里鲜少出永合殿,昨日方知袁夫人已抱恙多日,此时才来探望,实乃吾失礼了。”
袁氏摇了摇头,道:“瞧着满宫百花争艳,却是人情淡薄至极…左昭仪今日能来探望于妾,已是待妾仁至义尽。”
禾宽慰道:“许是天气转热,姊妹们身上倦懒,不愿走动亦是有的…”
袁氏摇了摇头,幽幽道:“左昭仪毋需宽慰于妾…妾入宫多年,宫中人情冷暖又岂能不知?妾本无母族可靠,这些年得了皇后荫蔽,方有一席之地,如今陛下既欲废后,妾岂能不遭池鱼之殃?”言语之间,袁氏已落下泪来。
禾忙自袖笼之内抽出锦帕,边轻轻为袁氏拭去泪水,边道:“袁夫人多虑了…你乃三夫人之一,又为陛下育了子愉,又岂会…”
不及禾言罢,袁氏便打断道:“左昭仪,您入宫时日尚浅,且有陛下恩宠,自是不知这深宫之内人心之险恶…”
望着禾,袁氏又央求道:“左昭仪,妾知您乃良善之人,妾如今不为自身,只赵嫔生产在即,妾求左昭仪念及赵嫔腹中龙胎,出面陈情右昭仪,令尚膳署往清扬殿送些滋补膳食于赵嫔…”
禾狐疑道:“宫中妃嫔产子乃紧要之事,尚膳署岂可疏忽职守?”
袁氏长叹一声,道:“右昭仪如今执掌宫权,且立后之声日嚣尘上,各署署丞哪个不极尽迎奉之事?”
顿了顿,袁氏又接着道:“妾这些年跟随皇后,为皇后马首是瞻…皇后在位之时本就任性而为,不得人心,且旧年与右昭仪起了龃龉,生了恨意,如今右昭仪得势,又岂能不雪洗逋负?”
李氏平日里以惠示人,禾竟不知其会肆意报复。禾与李氏虽同为昭仪,却一向不理宫中琐事,此时闻袁氏之言心内觉愧,于是道:“你好生养病,余事莫问…”
袁氏拉了禾的手,轻声道:“左昭仪重情重义,妾铭感五内…只左昭仪当小心笑中有刀之人…”
见禾不语,袁氏又接着道:“妾乃将亡之人,毋需与左昭仪再道是非…右昭仪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实则口蜜腹剑之人…其如今既处要权,便欲人依附于其,只妾跟随皇后日久,自是不可再为其所用,顾其辄加倾陷。左昭仪日后于宫中当防其逞鬼蜮之伎俩…”
第一百六十回 权与谋(三)
初夏夜里,朗月繁星。禾倚窗凭栏,思念远在前线的元宏。
汪氏拿了氅衣与吉祥一道行至禾身旁,轻轻将氅衣披于禾身上,汪氏道:“左昭仪,虽说入了夏,这夜里还是有些许凉意,您莫要受了凉。”
禾并未转身,只对着明月,喃喃道:“亦不知元郎现下里身在何处,龙体可安…”
汪氏立于一旁,轻声道:“前些时日中舍人不是递了消息来,言大军已行至寿阳境内…左昭仪莫要太过担忧,陛下乃真命天子,自是有上天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