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钰冷冷道“吾不愿永合殿那个再醮之妇夺了鸾位,方愿助你成事吾素来不喜人与吾耍奸虚滑,你且好自为之。”
李氏闻元钰之言,忙端了杯盏,笑道“吾与公主同恶左昭仪,自当同舟而济吾满饮此杯,以敬公主相助之情”
一口将盏中酒饮尽,见元钰已缓了神情,李氏复又接着道“如今太师已薨,御前最得陛下倚重之人便是任城王与咸阳王,废后再立新后,是国事亦是家事,故此二人之言当起至关之效。”
元钰点了点头,道“还有太傅、陇西公与杨元休,亦是皇兄腹心之臣立后事关社稷,皇兄必定与群臣共议陇西公于朝中颇具威望,若倾力斡旋,定可事半功倍。”
李氏举箸边亲为元钰布菜,边道“旧年陛下允了左昭仪之请,将洛州牧高墉庶女嫁入任城王府做了小王爷继夫人。如今想来,那左昭仪实乃步步为营,意在拉拢任城王,以伺机而用。”
李氏方才言罢,元钰便已怒不可遏“吾本欲促成驸马都尉庶妹与小王爷之事,不曾想那再醮之妇横插一杠坏吾好事”
愤愤将筷箸置于几案之上,元钰又接着道“那再醮之妇媚惑君上,令皇兄是非不分此番若再任由此女夺了鸾位,恐日后宫内再无他人容身之地。”
李氏见火候已到,笑道“任城王素来公正不阿,且事事以陛下为虑。吾听闻咸阳王广纳姬妾,吾族中倒有几位适龄女眷,劳烦公主转达吾欲将几位女眷嫁入咸阳王府之意”
元钰道“如此甚好,你六妹乃三阿兄正妃,加之北海王妃乃荥阳郑氏之女,又与你族中有姻亲相联,二阿姊因卢嫔之故素与你交好吾兄弟姊妹过半之数皆可助你,余下之事吾亦会为你从中斡旋,定可助你成事”
李氏闻言,喜出望外,忙连声致谢,二人推杯换盏,相聊甚欢。
大军明日出征,元宏御驾亲征。议罢政事,元宏便往永合殿而来。
内殿之中,长乐公主元瑛见元宏入内,便急忙忙奔了近前,欢喜道“阿耶,您快来瞧瞧小阿妹,笑得甚欢”
元宏一把抱起元瑛,边往内走,边笑道“那是你小阿妹欢喜你这个阿姊,瑛儿当多陪伴你小阿妹才是。”
元瑛双手环着元宏脖颈,娇声道“瑛儿亦欢喜小阿妹,瑛儿要日日与小阿妹为伴。”
行至床榻旁,元宏将元瑛放下,又俯身望着榻上的元淑,见其正转动乌溜溜的双目,挥舞双手、蹬动双足,元宏愈看愈欢喜。元宏小心翼翼将元淑抱起,又轻轻吻其脸颊,满眼爱意,犹似老牛舔犊之情。
逗弄了许久元淑,又恰逢元恪、元怀兄弟自励材苑受学归来,元宏询了二人学业之事,方才屏退众人,与禾独处。
席榻之上,禾依偎于元宏怀内。二人自那年冬日巡幸四畿,便未曾有过分离之时。如今元宏即将御驾亲征,禾既因与元宏分离而恋恋不舍,又因担忧元宏安危而忧心忡忡,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元宏知禾定是为己担忧,轻抚禾秀发,元宏柔声道“朕虽亲征,亦不过为振将士之气,并无险境可涉,宝儿自可安心。”
禾道“元郎身先士卒,军中士气定当高涨,我大魏铁骑自会所向摧陷,旗开得胜。”
元宏笑道“有宝儿此言,大魏将士自当无往不利。”
顿了顿,元宏又接着道“朕此番亲征,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朕已嘱了皇叔与二弟,彼等自会应心照拂你与淑儿,宝儿毋需忧虑。”
禾知元宏待自己与元淑事事上心,如今大战在即,禾不愿元宏再为琐事劳心,于是道“妾平日里本就鲜少出永合殿,元郎大可安心。”
轻轻将禾扶起,二人四目相对,元宏道“朕意欲废后,朝野上下有护冯氏之声,亦有废冯氏立右昭仪之声然朕属意于你,只愿你做朕的皇后”
禾望着元宏,轻声道“元郎待妾之心,妾又岂能不知妾此生得遇元郎已是万幸,只要元郎心中有妾便好元郎切莫因此事而与朝臣生了不睦”
天下女子,谁人不愿登上鸾位凤座,独禾只为情而动。元宏闻禾之言,感慨系之,将禾紧紧揽入怀内,不再言语。
第一百五十九回 权与谋(二)
元宏御驾亲征,离京期间诏命太子元恂行监国之责,并由任城王元澄、咸阳王元禧与太傅穆亮、少傅李冲等人辅政。
元禧虽忠心君上,却是骄奢淫逸之人。得了皇帝离京之机,右昭仪李氏与其父李冲便投元禧所好,献了巨金与美人于元禧,又引李冲长子李延实与元禧结下八拜之交,极尽拉拢之事。
元宏临行之际,特宣了李氏觐见,嘱其照拂左昭仪母女。李氏虽心内恨恨,却亦不敢违拗君命,自是对禾母女嘘寒问暖,不敢有丝毫怠慢。纵是李氏诡变多端,却因了皇帝有嘱,这月余来禾母女倒是平安无事。
如今皇后被收了凤印且又禁足椒坤殿,宫内妃嫔便省去每日往椒坤殿问安之事,禾愈发的不与宫内众人往来。皇后失势,夫人袁氏亦失了靠山,加之外女刘氏于太子跟前亦不得宠,袁氏整日里郁郁寡欢,自此便一病不起。
这日二皇子元恪与五皇子元怀自励材苑受学归来,方才落了步辇,二人便疾步往内殿而来。
元恪兄妹如今与禾愈发亲近,不知不觉间已改口称呼禾作“阿娘”,禾亦视兄妹三人犹如己出,疼爱有加。
元恪与元怀向禾行罢常礼,便围向床榻,与元瑛一道逗弄正在练习翻身的元淑。
禾望着眼前这两双儿女,只觉心满意足。
待宫俾们备下晚膳,乳母们方才将元淑带回了偏殿,禾亦领了元恪兄妹往偏厅用膳。
母子四人一席而坐,汪氏与吉祥则立于两侧为众人布菜。
元怀食下一口鱼羹,对汪氏道“汪婆婆所制鱼羹甚是鲜美,今日午膳励材苑小厨房亦是制了鱼羹,却远不及此。”
汪氏笑道“五皇子谬赞于奴,这励材苑小厨房内皆为尚膳署能工巧匠,奴怎可与彼等相较”
不及元怀开口,元恪便接过话道“非也,彼等虽擅烹制天下肴馔,却不及汪婆婆用心,故而食用起来亦觉不同。”
汪氏边为兄弟二人添舀鱼羹,边笑道“若二位皇子不弃,奴便常常为您二位制此鱼羹。”
兄弟二人点头应下,便听元恪又开口道“阿娘,汪婆婆若再制鱼羹,可否允儿子带些往励材苑”
禾微笑道“如今太子摄政,不再往励材苑受学,那你便是众皇子之长。倘若你往励材苑带膳食,那苑中众人相仿相效,岂非坏了规矩日后吾令汪嫂晚膳再制鱼羹,你与怀儿受学归来便可食用,你意下可好”
元恪垂首道“阿娘,儿子并非贪嘴,只此时忽地想起今日午膳之时三阿弟之言,方欲带些鱼羹于他”
禾闻元恪之言心内一怔,却不愿打断元恪,只待其继续。只听元恪接着又道“三阿弟本有阿母照拂,素日里只嫌励材苑膳食不佳,如今却再不挑剔今日食用鱼羹,竟不顾宫规,连用两碗儿子心内觉奇,便私下里询了三阿弟,方知右昭仪以袁夫人抱恙须饮食清淡为由,近日里鲜少供给清扬殿鱼脍。”
待元恪言罢,禾微微皱眉,道“袁夫人虽说抱恙,却有子愉正是发荣滋长之期,子愉乃陛下子嗣,金贵无比,且清扬殿中还有赵嫔待产,一应供给岂可怠慢”
一旁的吉祥接了话道“右昭仪速来行事周至,怎得会出此纰漏”
汪氏道“袁夫人这许多年皆以皇后马首是瞻,如今皇后失势,岂能不被殃及”
禾心内轻叹一口气,只招呼元恪兄妹用膳,不再言语。
是日晨起,送罢元恪、元怀兄弟往励材苑受学,着元瑛乳母领了元瑛回偏殿习练女红,又嘱咐乳母们领元淑往花苑晒暖阳,禾方才由汪氏随侍,往清扬殿而来。
袁氏歪于床榻之上,已失了往日颜色。闻左昭仪亲至,袁氏挣扎着欲起身行礼,禾疾步近前,制止道“此间乃夫人内殿,亦无旁人在侧,夫人毋需行礼。”
瞧着袁氏这般模样,禾心内忍不住感概万千。
袁氏轻轻拉了拉禾衣角,示意禾于其身旁坐下,方苦笑一声,道“如今清扬殿门可罗雀,随妾一宫而居的大郑嫔亦请了右昭仪示下迁去了昌霞殿,只留妾与赵嫔于此无人问津,左昭仪怎愿屈尊前来”
禾望着袁氏,道“吾平日里鲜少出永合殿,昨日方知袁夫人已抱恙多日,此时才来探望,实乃吾失礼了。”
袁氏摇了摇头,道“瞧着满宫百花争艳,却是人情淡薄至极左昭仪今日能来探望于妾,已是待妾仁至义尽。”
禾宽慰道“许是天气转热,姊妹们身上倦懒,不愿走动亦是有的”
袁氏摇了摇头,幽幽道“左昭仪毋需宽慰于妾妾入宫多年,宫中人情冷暖又岂能不知妾本无母族可靠,这些年得了皇后荫蔽,方有一席之地,如今陛下既欲废后,妾岂能不遭池鱼之殃”言语之间,袁氏已落下泪来。
禾忙自袖笼之内抽出锦帕,边轻轻为袁氏拭去泪水,边道“袁夫人多虑了你乃三夫人之一,又为陛下育了子愉,又岂会”
不及禾言罢,袁氏便打断道“左昭仪,您入宫时日尚浅,且有陛下恩宠,自是不知这深宫之内人心之险恶”
望着禾,袁氏又央求道“左昭仪,妾知您乃良善之人,妾如今不为自身,只赵嫔生产在即,妾求左昭仪念及赵嫔腹中龙胎,出面陈情右昭仪,令尚膳署往清扬殿送些滋补膳食于赵嫔”
禾狐疑道“宫中妃嫔产子乃紧要之事,尚膳署岂可疏忽职守”
袁氏长叹一声,道“右昭仪如今执掌宫权,且立后之声日嚣尘上,各署署丞哪个不极尽迎奉之事”
顿了顿,袁氏又接着道“妾这些年跟随皇后,为皇后马首是瞻皇后在位之时本就任性而为,不得人心,且旧年与右昭仪起了龃龉,生了恨意,如今右昭仪得势,又岂能不雪洗逋负”
李氏平日里以惠示人,禾竟不知其会肆意报复。禾与李氏虽同为昭仪,却一向不理宫中琐事,此时闻袁氏之言心内觉愧,于是道“你好生养病,余事莫问”
袁氏拉了禾的手,轻声道“左昭仪重情重义,妾铭感五内只左昭仪当小心笑中有刀之人”
见禾不语,袁氏又接着道“妾乃将亡之人,毋需与左昭仪再道是非右昭仪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实则口蜜腹剑之人其如今既处要权,便欲人依附于其,只妾跟随皇后日久,自是不可再为其所用,顾其辄加倾陷。左昭仪日后于宫中当防其逞鬼蜮之伎俩”
第一百六十回 权与谋(三)
初夏夜里,朗月繁星。禾倚窗凭栏,思念远在前线的元宏。
汪氏拿了氅衣与吉祥一道行至禾身旁,轻轻将氅衣披于禾身上,汪氏道“左昭仪,虽说入了夏,这夜里还是有些许凉意,您莫要受了凉。”
禾并未转身,只对着明月,喃喃道“亦不知元郎现下里身在何处,龙体可安”
汪氏立于一旁,轻声道“前些时日中舍人不是递了消息来,言大军已行至寿阳境内左昭仪莫要太过担忧,陛下乃真命天子,自是有上天庇佑。”
禾紧了紧氅衣领,复又双手合十,仰望星空,道“上天有灵,保佑元郎身安体健,早日凯旋回朝。”
待禾言罢,汪氏近前半步,道“左昭仪,夜深了,您明日还要往清扬殿探望赵嫔母女,该早些就寝才是。”
见禾转了身来,汪氏又接着道“左昭仪您本就要照料二皇子兄妹,还有小公主尚在襁褓,如今您又日日往清扬殿去,身子如何吃得消”
禾浅浅一笑,道“元郎御驾亲征在外,如今赵嫔产女,吾又岂能不尽心照拂”
汪氏道“那日赵嫔难产之际,若非您宣了侍医令为其助产,赵嫔母女恐是危在旦夕啊”
禾道“吾生产淑儿之时亦是命悬一线,所幸元郎陪伴身旁将心比心,吾岂能置赵嫔母女于不顾”
吉祥接了话道“右昭仪如此精明之人,素来以惠示众,却独独于清扬殿极尽刁难之事纵是因了袁夫人而不喜赵嫔,然皇嗣金贵,倘若赵嫔母女出何差错,于右昭仪又有何益”
如今皇后被禁足,宫内一应事项皆由李氏打理。那日赵氏深夜临盆,清扬殿的宫婢连夜赶往昌霞殿向李氏禀报,却不料昌霞殿主事的环丹却以李氏因头风发作早早歇下为由,将报信的宫婢拒之门外。
幸得那宫婢机灵,想起依宫规妃嫔产子当有皇后与夫人以上品阶嫔妃前往相伴,于是急往永合殿与瑜景殿向禾及罗夫人禀报。
禾得了赵氏临盆之讯,急忙忙起身往清扬殿而去。赵氏初产,又是破羊水在先,故而彼时已现难产之症。禾令汪氏取了自己令牌,着内侍监遣人往宫外接了侍医令亲为其助产,小公主方得以平安降生。
待吉祥言罢,汪氏道“赵嫔跟随袁夫人多年,右昭仪如今既已这般待袁夫人,自是不会再将赵嫔置于眼内赵嫔若平安生产,右昭仪是日前往探望便好妇人生产本就半脚入棺,倘若当真有失,只推说难产而亡,如今陛下远征在外,又有何人再深究此间之因”
禾轻叹一口气,道“人情似纸,世事如棋只吾未曾料及右昭仪竟这般狠心”
汪氏道“那日袁夫人之言虽不可尽信,您亦当多分小心才是”
昌霞殿内,合蕊香飘满室,李氏懒懒歪于席榻之上,微闭双目。
忽有宫婢疾步入内,但见环丹迎了上去,轻声斥道“右昭仪正做午枕,你怎得如此不识规矩”
那宫婢忙屈身道“阿姊,并非奴有意扰右昭仪午枕,实乃内侍监副领于殿外求见,道是有要事禀报右昭仪”
不及环丹出声,李氏已开了口“去宣了他觐见。”
这内侍监副领苗成绪当年侍奉先太皇太后跟前,彼时李冲得先太皇太后盛宠,故与其多有往来。后先太皇太后薨世,元宏亲政,念其侍奉先太皇太后多年,便将其晋了内侍监副领一职。如今李氏打理后宫,自是将其拢于手下,为己所用。
环丹引了苗成绪入内,便领了众宫婢退出外去。
向李氏行罢常礼,苗成绪便垂首道“右昭仪,陇西公着奴带个口讯于您冯司徒于伐齐途中一病不起,恐已回天乏术。”
李氏闻言,失笑道“冯氏一族若无冯诞,那便是气数已尽”
苗成绪道“陛下着信使快马来报,已知会了冯侍中”
抬头瞧了一眼李氏,见其一脸得意之状,苗成绪忙接着道“右昭仪,皇后那里可要奴前去通报”
李氏冷笑一声,道“宫内人多嘴杂,又何须你多此一举你只消放出话去,不两日椒坤殿那位便可得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