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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正说着,有一群农人扛着沈郎犁自田垄间行上土道,各自笑语连连,原本极易产生地域分歧的口音问题,在之间已经成为了彼此调笑的话题。及至看到主家车驾行来,纷纷避在道旁,常礼以迎。

    看到这一幕,沈哲子才松一口气,他虽然对合作社不乏信心,但只有看到成效才能安心。

    这个合作社,表面上看来只是军制稍改,但其实却有更深刻意义,在宗族同乡之外,人与人之间缔结一层新的合作关系,共同生产,共同享利,并不是完全的剥削和压榨劳动力。

    其意义之大,并不逊于汉时编户齐民或后金八旗制度,否则后世国朝也不可能凭此在一片废墟上,极短时间内完成大部分的工业化基础建设。虽然生产力的跃迁绝非单单组织形式的变化就能完成,但也不可否认这种组织形式确能更好的组织人力生产。

    在时下而言,沈哲子想不到更好的既能瓦解流民宗亲乡友关系,又能让他们有序生产的管理方法。

    车行穿过连片的水田,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总算到了沈家于此的庄园。这庄园修筑时间已有数年,当年老爹造反时,还打算让沈哲子来始宁这座荒野中的庄园里藏匿起来。只是沈哲子到了会稽后直趋暨阳,并未来此。

    将公主安排在庄园内休息,沈哲子便急不可耐要去拜见那位三叔赞不绝口的高贤崔先生。

    沈宏在前方带路,两人在庄园中穿梭片刻,便行到一个颇为宽宏的院子。这院子里诸多两层高竹楼,看着清趣可爱。

    年初大兄解救那一批难民,大多居于此处。青雀你请丹阳葛先生来为他们诊病,葛先生言道这些人多患水毒沼热之症,要长居通风离土之处,才能渐渐修养过来,因而嘱我家依次样式修建竹楼供他们居住。

    沈宏指着那些竹楼对沈哲子说道,继而语调不乏愤慨道:哲子你未见那些人刚被解救出来时惨状,各个都如厉鬼一般凄惨,几乎没有一个康健者。哪怕有葛仙师为他们诊治,过往这几个月仍有过半陆续死去。严氏之恶,真是令人齿冷!

    沈哲子听到这话,心中亦不乏愤意,这个年代苦难尤多,生于此世也是人之大哀。他对医术并不甚精通,也不知那水毒之症是什么病症,该如何治理。正行间,便看到一个头发稀松凌乱的妇人坐在竹楼下,那妇人大半边面目都猩红溃烂,仍在望下低落脓水,一截手臂断掉,露出深黑骨头。

    看到这一幕,沈哲子更觉心寒,禁不住颤声道:葛先生不在此处吗?为何不为这妇人敷药治伤?

    沈宏叹息道:这水毒之症用药刁钻,左近都无常备。据说岭南沼野颇有此类瘴毒横行,也有对症之药,葛仙师月前已经往岭南去访药,我家亦有数十人随行。至于眼下,只能常以蜂蜜涂抹防其溃烂。但这些人多爱惜子嗣,早间为其抹蜜,晚间又尽数刮下为子嗣涂抹,屡禁不止,只能由之。

    这些劫余之人,供养即可,又何须给他们安排差事。

    沈哲子见那妇人重病垂危,仍在用一手搓麻,忍不住说道。

    这位郎君误会了,我们做工皆是自愿,绝非沈氏主家苛求。我们都是劫余苟活之人,残喘无益于世,沈家主人却将我们解救苦海之中,又收容于此延医诊病。这残躯亦不知能活到何时,能做事时便做一些,难偿活命大恩,只求一份心安。

    旁边竹楼后转出一名布裙少女,手持一个刚刚编好的竹篾筐子,听到沈哲子这话,便开口解释道,一边说着,一边对沈宏深深施礼,神态极为恭敬。

    沈宏听到这话后却是一笑:阿翎娘子误会了,我身边这个可不是外人,乃是我家玉郎。

    少女听到这话,娇俏脸庞顿时有些羞赧,忙不迭将竹筐丢在一边,弯腰施礼:不知主家郎君驾临,言语有所冒犯,请郎君恕罪。

    见这少女应答颇有礼数,沈哲子心内不免一奇,沈宏则在旁边笑道:我与哲子所言北地高贤,便是这位娘子之父。

    说着,他又转望向少女,说道:阿翎娘子,你父可在家中?我正携侄儿,准备去拜会先生呢。

    那少女再对沈哲子施礼,才直起腰来,抬手将额发扫至耳后,动作颇有飒爽,不同于吴中娘子的温婉,自有北地落落大方姿态:我阿爷早间出门,说要带人在庄后再掘一渠勾连剡溪,若能成的话,庄后那一片泥塘都能耕作,以后出庄也可直行剡溪,不必再取远道。

    这事我倒听崔先生提起过,只是烈日曝晒,他病体哪能承受得住!还不快快将人唤回来!

    说到那崔先生,沈宏便无半点简傲姿态,颇得礼贤下士之意。

    阿爷他总是闲不住,往年在并州刘公属下也是如此。况且眼下在庄里衣食供给都充足,较之嘉兴那苇塘,已是天国。区区暑意,不足劳形。

    少女闻言后便笑语道,一边说着一边捡起竹筐,对两人说道:郎主和小郎君既要见阿爷,请稍候片刻,我去寻人。

    这倒不必,阿翎娘子若有事要忙,即管自便。我与叔父都是闲散之人,自去请见崔先生即可。

    虽然还未见面,沈哲子已经从这位阿翎娘子描述中感觉到这位崔先生较之时下都中那些侨门族人的不同,因而更迫切想要一见。这位崔先生贤或不贤且不谈,既然出身清河崔氏高门,又有在刘琨麾下效力的履历,正可以由其口中多多打听一下北地形势的第一手资料!




0220 崔氏高贤
    那少女见叔侄俩已经向外走去,手臂轻轻一甩,竹筐便挂在了竹楼一角,而后她便步履轻盈追了上去。

    这庄园占地面积极大,并不逊于一个小型的集镇。许多原本龙溪庄园的庄人们看到沈哲子出现在此,脸上纷纷露出惊喜之色,疾行上前问安。沈哲子便也停下来,笑着询问这些庄人们此处生活劳作如何。

    沈宏看到这一幕,心中不免便有些吃味。这半年来他与这些庄人们也算披荆斩棘,同甘共苦,但在庄人们心中的位置,竟还不及这个侄儿。以往他或许不会关注这些,但随着任事垦荒以来,便渐渐意识到,庄人们这淳朴喜悦之下,便意味着对一个人的能力和功绩发自心底的肯定。

    庄人们对沈哲子的态度要比对自己热切,这让沈宏有些不爽,便也打算让沈哲子也不要太开怀。略一沉吟后,沈牧便板起脸来,沉声道:哲子,过往大兄对你太宠溺,我又不在家里照看你的学业,如今你也已经成家,更该勤勉于学,近来治经求学可有松懈?稍后我可要考校你一下。

    沈哲子听到这话,心内便不禁腹诽,这三叔终究还是安排的太近,就该一路发配到舟山,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这样才能真正清净。

    不过来时他也有准备,听到这话后便笑道:我终究不是安于进学的性情,我家经学义理之事,还要靠兄弟们担当。今次来会稽,一则陪二兄去贺家议婚,二则也是去虞氏为家人请师。若顺利的话,云貉他们今秋或能拜入虞氏虞喜公庐下听经。

    沈宏初听沈哲子的话尚有几分不悦,待听到最后,眉梢不禁一扬,疾声道:虞喜公乃我吴中大贤,他真愿收云貉他们几人为徒?

    江东诸多名流,像死去的顾荣贺徇还有沈哲子老师纪瞻,这都是第一序列学问和功业俱有建树者。而再往下便是庐山大隐翟汤会稽虞喜这样的隐士,他们虽然并无事功显名,但肥遁清逸同样著名,各自也都有学理建树。沈家迎娶公主,还向虞喜请教诸多礼制问题。

    沈哲子是注定不打算在学问上谋求什么建树,也没有那个时间和耐心。沈家在文化事业上的开拓,便要靠那些堂兄弟了。

    拜师虞家,他也不奢望兄弟们能学成什么饱学鸿儒,名动南北。最主要的还是派人去虞家抄书,上次去虞家看到那宏大的藏书楼,沈哲子便颇为眼馋。把人打发去抄上几年书,自家有了底气,便可以进行文化上令人瞩目的创举,那就是修史编书。至于时下比较流行的注经,暂时还是不要碰了,这不是财力可以堆出来的。

    沈宏倒不知沈哲子更深的想法,只是为儿子云貉或能拜师虞喜而欣喜不已。他也算是沈家附庸风雅热衷往文化士族里钻的那一派,诸多子弟最喜沈峻那个安于学业的侄子,像沈哲子还有沈牧这种不安于室的,都不大得他待见。尤其沈哲子,担了一个纪瞻弟子的名头,却诸多不务正业,在沈宏看来,真是最大浪费!

    那北地娘子崔翎低头行在两人身后,视线却不时望向沈哲子,神态中不乏好奇。她虽然早先不认识这位郎君,但对其名却早有耳闻,庄园内诸多原本沈家的荫户,一旦言及主家必要说起这位在吴中颇得令名嘉誉的郎君。在他们言语中,这位郎君简直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吴中第一等的少年俊才。

    但今天见到后,听这叔侄二人谈话,这娘子却没看出郎君有何异于常人,只是态度和蔼,眼界并无高低,寻常荫户上前礼拜也能停下来笑谈几句。至于其他,也与寻常少年人相仿,都是好动难安,不肯安心进学。

    正前行间,道旁芦苇荡里突然噗嗤噗嗤飞出一只羽色光鲜的山雉,低空从道上掠过。沈哲子下意识抬头望去,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响,旋即一道乌影急速从视野中划过,接着那已经飞出极远的山雉便蓦地栽落下来。

    沈哲子心内一奇,转头望去,只见那小娘子崔翎颇有几分气度俨然的收起一个竹制弹弓。

    察觉到沈哲子稍显怪异的眼神,崔翎脸色下意识一红,她用弹弓射取猎物,完全发乎本能,多赖这一项娴熟技艺,父女两才能在苇塘中保住性命。看到那山雉一时忘形,倒忘记了身边还有旁人。

    阿翎娘子好娴熟的弹术,有时间倒要请教一下。

    有仆从飞奔上前将山雉取来,见那山雉肋下中弹,翅羽却没有太多损坏,沈哲子益发感叹这位小娘子弹术精妙。他对弹弓倒不陌生,家里就有一个此道狂热爱好者,兴男公主除了弓箭便最爱好此道,在余杭林氏邸舍里光各种弹弓就挑选了好几个,只是技艺便就马马虎虎了。

    崔翎听到这话,心内些许尴尬荡然无存,笑语道:手熟罢了,实在难当郎君请教。

    随着距离庄园渐远,视野所及便是一片极为辽阔的湿地沼泽,连绵的草甸郁郁葱葱,低矮茂盛的芦苇下到处都是浅水。沈宏先登上一条竹排,才指着这一片沼泽说道:因这泥塘所限,庄后大片平地都不好开垦。若能将这里修整出来,庄左水田连成一片,年后再往四周开拓,便能一路顺畅,大得其利。

    待沈哲子也上了竹排,沈宏便将一根竹篙往水下一捅,带上来许多腥臭淤泥,他却并不介意,指着那淤泥说道:这便是禾田最上等的肥料,今年所垦能获丰收,多赖此利啊!

    果然环境最能锻炼一个人,沈哲子跟三叔相处不多,但也知若是以往,这位长辈绝不会做此类事,如今却捧着腥臭淤泥如获至宝,眉目间欣喜不逊老农。

    竹排再往前行,有仆从用竹竿扫开前路上的芦苇茅草,渐渐便到了一处高坡。高坡上眼下有诸多人站在那里,当中有一个滑竿,上面则坐了一个青袍人,被人簇拥在当中。

    远远的沈宏便对高岗上喊道:崔先生怎么又出庄来?这泥塘潮气蚊虫太多,实在不宜你病体休养啊!

    总要实地看过,才好有所勾画。我这残躯未算矜贵,越早成事,越能早收地利。

    滑竿上那青袍人笑语道,示意身边人用钩子将竹排勾到高坡边上。沈哲子跟在三叔身后行上高坡,沈宏还未开口,中年人便举着一份图纸请沈宏过去参详。行到近前,他才看到那中年人自膝下都是空荡荡的,两足俱无,后颈上也如先前所见妇人一样有水毒溃烂。但他却不以为意,坐在滑竿上手捧草图对沈宏讲述考察所得。

    沈哲子早先不懂水利之事,但在主持过疏浚吴兴水道后,差不多已经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听到中年人讲起开渠的构想,条例有据,亦能契合时下的技术条件,绝少空泛之谈。尤其那张图,居然是用时下最为专业的裴秀六体所绘,分率准望等等都标注的清清楚楚,让人一目了然,较之沈哲子教给少年营子弟们的后世绘图法都不遑多让!

    沈宏并无沈哲子那样庞大的知识积累,在面对这样专业的问题上,只有点头受教的份。

    在盯着中年人手中图纸观察片刻后,沈哲子探手指着上面一片区域,说道:此处准望应是稍有偏差。

    哲子,你不懂

    沈宏刚待阻止沈哲子乱说,中年人崔珲却抬手示意噤声,拿过竹尺在图纸上度量片刻,神态渐渐凝重,吩咐身边人道:上竹排,再去这里看一看。

    于是两名壮仆抬起滑竿,在旁人帮助下登上竹排。沈哲子等人在高岗上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竹排才又再返回,远远的那崔珲便对沈哲子拱手为礼:郎君果然高智灼见,一眼便看出我的疏漏。先前再测,果然偏差甚多。

    听到这话,沈宏还有再后方的崔翎望向沈哲子的目光便有不同。沈哲子笑着摆手道:崔先生所构已经大善,这一点疏漏影响也不甚大。

    崔珲再被人抬上高岗,闻言后却正色道:分率所定,差之毫厘,实际工用便要多耗数日。我不过坐而勾画,笔锋一颤便费工良多,岂能轻忽!

    说罢,他又对沈哲子笑道:此前多听庄人言道主家郎君年少早慧,由此一节可知所言不虚。郎君能明察秋毫之末,所作民社使民安生乐耕,今见郎君,方知春秋痴长,年华无功。

    沈哲子听到这话,大生知己之感。他所倡导的这个民社,哪怕钱凤都有些不能尽知深意,却被崔珲盛赞,大概也是彼此阅历见识的差异吧。钱凤虽然谋深,但终究不曾亲历神州板荡,民皆失所的乱象。而越是如此动荡的环境,才越能显出民社对人心的抚慰。

    别的不论,单单能看出民社更深刻的意义,这崔珲便不愧沈宏的盛赞。



0221 江东又有伯符生
    天色将晚,一行人上了竹排返回庄园。

    沈宏在沈哲子面前自是一副严厉长辈做派,可是在外人面前却不吝对这侄子的夸奖。崔珲对沈哲子评价也很高,难免又言多谢搭救之恩,一时间倒让沈哲子老脸一红。

    沈哲子并不迷信于时下高门子弟便高人一等的流俗,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崔珲确是一个难得人才。像裴秀制图六体这样的专业技术,并不是时下寒门子弟能够掌握的,崔珲却应用得很是纯熟。不独如此,对于沈哲子的民社制度,崔珲也提出许多有见地的意见,大多结合时下北地坞堡主御众方略,加以补充,更加切合实际。

    通过谈论,沈哲子才知崔珲原本在并州刺史刘琨麾下也非闲职,统领一部屯卫,在幽并之间修筑坞堡,以抵抗匈奴,军事民事一体担当。后来石勒攻陷并州,刘琨投靠东部鲜卑段匹磾。崔珲率领并州残部去寻找刘琨时,却闻段氏内斗,刘琨已被段匹磾杀害。

    其时朝廷对于北地已经完全没有了节制之力,刘琨一死,其余人再无节制并州残部的威信,或是南下中原四散奔逃,或是被鲜卑与羯胡瓜分。其时石勒已于中原势大难制,南逃无路,准备与家人往辽西去投靠段匹磾的对手段末波。

    然此时辽地已经大乱,段氏鲜卑互相攻伐,辽东又有宇文慕容窥探。崔珲一家多遭鲜卑扣留关押,最终决意跨海往青州去。然而刚刚抵达青州,便又被乞活军败部裹挟难逃,最终在南逃到江南时落于乌程严氏之手。

    听到崔珲自述其坎坷经历,沈哲子简直不能想象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他家到底承受多少苦难。原本一家人在这辗转逃亡的过程中,只剩下父女两个残废之躯苟活下来。

    由崔珲这亲历者讲述,沈哲子才得到关于北地的第一手资料。此时的北地,匈奴刘渊死后,子弟互相攻伐厮杀,刘曜于关中称帝,羯胡石勒渐渐做大,派石虎攻占了辽西之地。两赵交战,羯胡后赵已经渐渐占据上风,前赵刘曜守于关中。段氏鲜卑内斗损耗元气,宇文部渐渐喑声,慕容廆则已经崛起辽东。

    而随着刘琨死去,河北已经没有了成建制的晋军,只有一些据地而守的坞堡主尚在苦苦维持挣扎。还有就是流窜各地的乞活军,辗转在各方之间,被人利用却又不容于各方。

    听到这些番邦外族在汉家沃土肆虐践踏,沈哲子心内百感交集,沉默不语,指节已经隐有发白。

    若刘司空不死,北地局势应不至于混乱至斯!崔珲扶膝长叹道,他所知也是数年前的旧事,如今北地只怕已经更为混乱。

    沈哲子听到崔珲这么说,心内却并不怎么认同。他并不是小觑刘琨,相反的对于这位苦守并州近十年之久的孤臣,他心内充满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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