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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王述闻言后却有不同意见,是打定主意要让儿子少年扬名,不要再如他一样受够寂寂无名的世道刁难。

    其人固执如此,沈哲子也懒得再劝,反正又不是自己的儿子,尤其这王述还瞪眼要让自家儿子瓜分自己一二光辉,倒让沈哲子有些哭笑不得。

    很快,学士们便将优选名单排列出来,由几百名应考学子挑选百人入见,并且参加稍后典礼。这比例并不算低,至于其他没有列选的学子们,稍后也各有劝学犒赏,只是少了入见当面听受大将军训告的机会。

    沈哲子接过名单来看了一番,发现得选优等的学子有一多半几乎都是南北世家所出,真正寒门庶流少之又少。

    这倒不是因为徇私,类似王述那种没皮没脸的毕竟只是少数,而且沈哲子也看了相当一部分题卷,不得不承认当下而言,这些本有家学教养基础的世家子弟们整体素质的确要比寒门学子高了一筹。

    就算馨士馆提供了一个相对开放包容的学习场所,短短几年的时间也实在很难追平世家年久巩固的优势地位。

    这也是沈哲子并不急于进行科举定制的原因之一,他或许可以通过制度的力量刻意打压世族扶植寒门子弟,但寒门子弟本身素质不提起来的话,制度能够发挥出来的效果其实也有限。

    但尽管如此,这一份名单还是给了沈哲子不小的信心,能够有二十多个寒门学子得列名册上,可见馨士馆在教育方面已经颇有成效。尤其在这二十多个寒门学子之中居然发现一个足堪惊喜的名字,也让沈哲子大感振奋。

    这个北海王猛,速将他的籍卷取来!




1201 馆院英流
    这一次的劝学礼考试,夺得案首乃是太原孙氏的孙统。

    这一结果倒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太原孙氏同样是中朝旧宗,孙统便是立馆学士孙盛的堂弟,而其兄孙绰同样也是当下世道清誉不低的名流,只因北上日短才没能自立一馆,但时人都不怀疑孙绰才情可堪,再过一段时间便可能要成一门双学士的佳话。

    并列优等的尚有陈郡袁氏袁宏、平原华氏华成之、吴郡顾会、顾淳、陆禽、会稽谢曜等等,前三十名中,几乎都为南北名门子弟。一直到了三十一名里,才出现一个河南徐爽乃是寒素出身,但也已经年近三十,跟那些韶年得意的各家子弟相比还是显得有几分落拓。

    不过这个排名公布后,也并未引起太大的注意。久在馆院受教,对于名列其上的这些人也都多有耳闻,这也是馆院常有考试,学子们学识高低如何大体都有彰显,并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议。

    桓冲这一次考的成绩并不算好,在这百名学子中名列四十三。所以在得知自己排名后,桓冲是隐隐有几分失落,觉得配不上阿兄亲自前来探望的关怀。

    “我家幼子能优等此中,阿兄已经倍感同荣。往年你家阿兄不过馆下一劣徒,久无长进才弃学就事……”

    桓豁对于这个排名却非常满意,往年他在淮南馨士馆求学,学业方面虽然较之沈劲等损友要好一些,但跟同期的谢安、陈逵之类那是羞作比较,更不要说名列优选。

    所以对于桓冲目下这个排名,桓豁也是非常的知足满意。虽然他家言则也是传承悠久的旧宗,但在中朝之际沦为刑家,南渡之后虽然在父亲的努力下稍有起色,但很快又被打落原形,全无家学早教。桓冲真正入学,满打满算只有北迁洛中这几年,能够取得这样一个成绩,在桓豁看来已经非常不错。

    “你时龄未及舞象,正是养志益学的年纪,也就不要遐思其余,安心在此受业。家业如何,自有你兄奋力担当。”

    桓豁又笑着拍拍多有失落之色的桓冲,目下他家虽然还剩兄弟四人,但是对于二兄并四弟,桓豁已经不作更大指望。他虽然只是武用,但目下王师军功壮盛,他自己勤勉任事,又有沈劲这些友人关照,也是自信能够给幼弟撑起一片安详天地成长。

    王猛这半天一直在拉着桓豁讨教兵法,闻言后便也笑语道:“幼子少龄便能列中游,我徒以年岁痴长才堪堪入列,你若还因此自伤,那我就更加羞立此地了。”

    王猛的排名较之桓温都远有不如,吊在了八十多名的位置,但他却颇为振奋,只是欣喜于入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有机会当面拜望沈大将军。从他深信大将军言教并以此标榜治学,便可知对大将军崇敬十足。

    听到兄长并新识友人的安慰,桓冲心情也有所好转,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浅学微年便奢望高选,也实在是轻狂、乏于自知。馆院英流汇聚,能入此中于我而言已是勉励。”

    话虽然这么说,但桓冲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挫败感,倒也不是小觑左右同侪,只是他自己急于脱颖而出,想要凭着才学高选,能够提前受到拔举任事,为三兄稍作分担家业重任。可是凭他目下这个成绩,很明显是很难获得特殊的对待的。

    行台虽然人才缺口不小,但是各种才力来源也多,他们这些时流少进若没有强硬家声可恃,循途馆院那是最稳妥的做法。

    但这两年行台给予馆院的名额除了优等择录之外,还偏向于招募那些年龄渐长、尤其有家室的学子授职。很明显这几个条件桓冲都不具备,新年之后他虚龄才堪堪十六。

    而一些馆中前辈如陈郡谢安这种优选代表,也都是一直等到冠龄将近才得到行台征辟授职,但起家便为尚书郎,尤其可以追随大将军前后,备问拾遗,也令他们这些馆院晚辈艳羡不已。

    成绩公布之后,整个甲申阁里也都是喧闹不断,各有欢喜忧愁。一些行台吏员们行入此中,向那些学子们发放犒赏礼货。这些礼货所涉也都极为宽泛,既有笔墨文具,也有钩珮饰物,甚至连禽肉米食、油盐椒糖都有。

    行台虽然元气厚积,但市面物货也都不乏管制,尤其对于一些寒素出身的学子们而言,一些管制的奢侈货品平时根本就接触不到。所以当这些礼货发放下来之后,一些学子就算是失选,但心情也有所好转。

    至于那些名列榜单的学子,他们的犒赏要更加丰厚一些,甚至包括珠冠、玉带这些礼章服饰,用于稍后入见并跟随大将军一起敬拜先王、前贤以成礼节。

    沈牧等人在这里坐了片刻,认识了一些时流少进,这会儿便也起身离开。沈劲行过来招呼桓豁同去,桓豁又叮嘱桓冲几声,然后便一同行出直往中阁而去。

    这时候中阁各种布置也都妥当,沈哲子也换上了繁琐且威严的章服高坐阁中,等待学子入叩。他虽然仍是年轻,但此类场合已经驾轻就熟,顾盼之间望见另一侧的小仙翁满脸写着不自在,心中也是忍不住的噱意暗生。

    所以人最爽快并不是事事都要优长于人,而是要将人拉进自己擅长的领域将之击败。平日里葛洪确是仙风道骨,一副恬淡风雅姿态,对沈大将军都爱搭不理,可是在这种庄重的场合里超然难存。

    虽然因为去年赈灾防疫之功,葛洪得授乡侯,但也只是四等侯而已,跟沈哲子大将军并开国郡公的官爵差出几百里,单单在章服规制上面便被比成了土鸡瓦狗。

    同在这样一个场合里,让沈哲子优越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老家伙胡子都已经一大把,怎么混的!以后再敢瞪眼耍性子,直接让手握封神榜的江虨开了他的仙籍!

    葛洪确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也幸在他听不到沈哲子的心声,否则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如今的他,纵使有什么不忿,也只能暗悔自己当年意志不够坚定被蛊惑主持工程院。

    眼下他俨然已成工程院里一杆旗帜,又因那一篇《物理赋》而成为行台优秀鼓吹手,还要配合行台政令吹捧茶叶妙功并对天师道道统进行深入改革。每天诸多事务杂劳,已经很久没有闲暇正经开炉炼丹了。

    不久之后,学子们鱼贯而入,在看到阁上威严庄重的气氛后,一个个也都敛息凝神,上前叩见大将军。不乏人以眼角余光上窥打量沈大将军,眼神中更是掩饰不住的钦慕崇拜。

    对于他们这一代的南北少进而言,沈大将军就是一个高山仰止、无可挑剔的存在。稚年救家,少年救君,弱冠执镇,俄尔执国,扶鼎于危亡之际,救民于水火之中!

    比他们更年长的一些人,或还可以对沈大将军的出身稍作非议。可是如今的沈大将军位至总揆,统摄内外,就连他们各自亲长都要咸服于下。

    至于人或讽议大将军跋扈强势、骄态滋生,在这些初生牛犊们看来,这才是真正时流表率该有的姿态。

    逢此古来未有、夷乱华夏之大变世,正该有此强悍姿态,才可革除久弊、扫荡不臣、威慑远夷、开创新治!若沈大将军只是一味的合流于众,前辙怯改,一如前任老臣腐朽执政,沆瀣同污,反而不值得他们如此敬重推崇。

    劝学礼乃是新设礼章,步骤也并不复杂,馆院学士并学子们在大将军带领下祈告天地、遥拜君王、再拜先师,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完成所有礼节。

    而这时候,天色也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诸多礼器撤出,总算是到了飨宴的环节。虽然这一整天并无劳形,但学子们也都过得不甚轻松,到了这会儿早已经都是饥肠辘辘。

    如颜含这种高龄的贤长早已经精力不济,小仙翁葛洪心情也谈不上多愉快,俱都提前退场不再参加飨宴。不过他们也不是空手退出,一些礼节中的供奉牲食、瓜果之类,俱都打包带走,这也算是一种礼敬。

    接下来便没有太多礼节上的约束,太原孙统等几个名列前茅的学子们得居上席坐在沈大将军席畔,与一众学士并行台官长们居坐一处,一个个也都是兴奋不已,至于其他学子则各自分列堂下。

    飨宴第一道大菜便是一整只烤鹿,鹿者古之仁兽,分鹿而食便是说仁及众。沈哲子亲自操刀割下鹿唇、鹿耳、鹿蹄等,几名学子则并跪席前受食,各作祝词。而后侍者上前将整只烤鹿拆分开,分给堂下一众学子们。

    整只烤鹿虽然不小,但是分到最后十几名学子时,也只剩下一些碎骨之类。

    沈哲子看到这一幕,心中倒是一动,后世有人自勉言是努力奋斗只为聚餐起箸时旁人不敢转桌,不知这些学子们会否自尊心受挫,日后加倍用心学问只为飨宴中吃上一片鹿脯而非咂摸碎骨。

    其实这一次的排名参考性也不大,排名在后者才力未必就逊于堂上那几人,不过只是年尾求个热闹罢了。尤其看到摆在自己案旁的那一份籍卷,沈哲子心中更是了然,向身边的孟嘉稍作询问,便循着指点往堂下



1202 凉州在谋
    一直等到宴会将近尾声,几家在场时流上前欲言又止,沈哲子才知自家老娘吩咐沈劲的事情,顿感哭笑不得。这种事人前也难细论,沈哲子只是横了沈劲一眼,便起身离席退场。

    沈哲子虽然没做什么表态,但事情却并未就此打住。此前于馨士馆中只是端倪初露,可是到了第二天之后,大将军府却是访客激增,较之平时翻了倍余。

    当然那些来访人家也未笃言提亲,但言内言外也都旁敲侧击,以探问沈氏亲长并大将军于此事究竟意愿如何。

    这件事沈充是真的不清楚,等到沈劲主动坦白,才明白访客激增原因何在。

    “春秋倏忽,原来我家小娘子也到了时流共雅、殷勤访问的年纪了。”

    沈充先是对自家女郎静姝诱人而沾沾自喜,只是看到一脸忐忑的沈劲后才又冷下脸来:“家门喜信如何,亲长尚需深作权度,不可轻率,小子怎敢专恃帷中秘命,妄言于外!”

    沈劲于此也是委屈,与沈云并坐席下,垂首如鹌鹑一般,不敢自辩。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倒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时流常以庭门私谊混淆王命公器,反倒让我家娘子归属何家不敢轻决。”

    讲到这些,沈哲子也有些头疼。他家门子弟婚配早前倒也无甚疑难,如沈哲子一辈兄弟几人,论婚倒也简单,可是现在讲到自家小娘子,却实在不好选择。

    世家论婚,所谓男女爱慕本就不在考虑范畴之内。沈氏年轻一代兄弟几人婚配如何,讲到最单纯反而要数沈劲。其他如沈牧丈人贺氏、沈云丈人陈氏,包括沈哲子尚于帝室,俱都有着助势家业的考虑。

    对于自家这个小妹,沈哲子也是多有喜爱,虽然自己十多岁便已经成亲,但却没打算将这小娘子打发出门。如今的沈家,已经不必再依靠婚配结亲来助涨家势,反而时流各家要借势沾惠他家许多。

    从稍有风声露出便令南北各家悸动不已,由此可见一斑,也让沈哲子不得不正视起来。

    听到儿子这么说,沈充便也惆怅起来:“往年子弟论婚,或是相好固结,或是群观并秀各家,寄望提携。如今我家已是吴中独枝秀出,已经不必再限南北。但我家娇娘也是父母心血养成,怎忍她被别家目作求幸筹注。”

    听到这话,席上沈家诸人神态俱都变得有些不自然。这话说的也太现实,往年沈家吴乡武宗,结亲目的除了乡情盘结之外,便是高攀名门。可是现在轮到旁人攀附他家,沈充便有些不自在了,舍不得自家女儿被人如此惦记。

    现在骚动已经引起来,时流各家来访,不乏人家坦陈愿意结亲的意图,自然也要商议几家备选。这种事还是亲长意见为主,小辈们包括沈牧都不敢轻易发声,只有垂首听训的份。

    “行台创设馆院,采集时流少进并教天中,这也是我家难得德声建设。于馆院之中挑选贤流来做我家婿子,也正合适。”

    沈充当仁不让将馆院作为他家在学术界的丰碑贡献,由是划出一个挑选的范围来,只要不是馆院学子,哪怕门第再高也都不考虑。

    这个范围之内,其实可选择的人家也不少,如太原王氏、陈郡袁氏、荥阳郑氏等等,这都是传承悠久的世祚高门。抛开势位不谈,沈家若能与这些人家结亲也算是一种高攀。

    “未来行台用事,仍以裁压名门誉望、彰显诏令威严为主。况且我家娘子率性天成,父兄都为世道强柱,若真入于浮华高门,难免要受刁难轻慢。”

    听到几位长辈的讨论,沈哲子开口说道,并不觉得那些世族高门可为良配。

    老实说他家阿妹家教也就那样,在自家亲长看来或是娇憨天真,但那些礼法门户或就要目之粗鄙,未必会真心善待。而且未来沈哲子肯定会更加深对这些世族门户的打压,无谓让自家小妹夹在当中为难。

    不独自家小妹如此,未来自家儿女婚配,沈哲子也不打算盯住那些世族名门。诚然短期之内那些世族名门的社会影响力是很难被彻底打压下来,但沈哲子还年轻,在彻底制服那些名门之前,就算要释放什么与他们和平共处的假象,也不愿以儿女亲事为手段。

    从这一点来说,谢奕等人这些年追随大将军也不是白费的,最起码对大将军心思如何还是有着一定的把握。

    沈牧等人有什么建议,或许长辈不会重视,但沈哲子这么一说,沈充他们也是了然,不会再作此想。

    听着长辈们的讨论,其实沈哲子也在考虑有什么合适的选择。此前馨士馆劝学礼上,他倒也看到一些不错的适龄年轻人,但都各有不合适的地方。

    譬如桓家的桓冲,沈哲子对桓冲倒是没有什么成见,但是往年他对桓家也多有照顾,但是结果桓温仍是那么对他,沈哲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不爽的。

    若再将他家阿妹配给桓冲



1203 戎行西进
    早春三月,车行辘辘,马鸣萧萧,一旅行人自华阴而出,沿渭水继续西进。

    这一支队伍两千余众,便是行台向西面派遣的辎重队伍中的一支。其中战卒五百人,俱是行台四军之中弘武军精锐,另有千余力役走卒,两百余辆载满物货、资械的大车,目的地则是渭南的下邽。

    队伍中,王猛乘坐在一辆简陋的牛车上。这牛车虽然不小,但却半载货品,留给王猛的不过几尺空间,他身边摆了一个装满书籍的箱子,能够活动的空间便更加逼仄,手足都要蜷起来。但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优待,队伍中其他绝大多数人都要徒步辛苦跋涉。

    行军途中车马声、人语声嘈杂无比,但王猛仍然未受影响,两膝上摆着一方尺余宽的木板,木板上则摊放着一些图籍,认真细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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